本朝也讲究个报应一说。这赵员外厚此薄彼, 也算恶有恶报。谁让他旱涝不均呢, 也是活该。
女人们看故事的角度和男人们是不一样的。他们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故事,以往的话本子, 多是才子佳人,佳人出身富贵, 与才子私奔;佳人出身青楼,用卖身钱资助书生赶考;佳人出身天庭,那也得和凡人成亲,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具体参考七仙女);佳人就是个妖怪跟脚,那也得和路过的男子有段露水情缘,更有甚者奉献自己一生。
她们见多的是这样的故事。如今见了第一女商赵霜儿的一生,只觉得波澜壮阔,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看过了《偏心爹爹恶毒哥》,再来翻从前那些话本子,只觉得没意思极了。
“奇了怪了,从前怎没觉得这些故事这么无聊,这么离谱呢?”
“见识过好的风景,赵霜儿不愿意再被父兄欺压,而我……”
“我虽没有赵霜儿那样经商的本事,但我也有我的一技之长。”
在她们的心中,有种不知名的东西在生根发芽。
街角处,有个青衣小官终于回了长安,他是刑部某主事,奉上官之命接了青州府的官司,离开长安不过一月,料想长安没什么变化。
刚到长安,实在口渴,寻了个小茶肆歇脚,顺便听一听风声。
不是,他应该只是离开长安一月,不是离开一年吧?现在长安人说话,他怎么有些听不懂了啊?什么卷款私奔赵武迟?什么父慈子孝赵家人啊?第一女商赵霜儿又是谁?他怎么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茶肆老板给他送茶的关头,见他愣愣,便笑着说:“大人是外地来的吧?这可是长安城最近最出名的故事。”
故事?小官平生最是猎奇,忙问道:“什么故事?”
“《偏心爹爹恶毒哥》。”
小官:“……”
“大人别看它名字这样,内容精彩的很哪。”老板遂如此这般地说了出来。旁边有一桌客人见他们也在讨论,遂也加入,一个扮演赵霜儿,一个扮演赵员外,一个扮演赵武迟,真个活灵活现,小官一看就懂了。
看完,他一拍手掌:“善恶有报,太爽啦!怪不得这个故事这么出名!”
他是当官的,已经料想到这故事背后有人了,无非就是林相那几个女帝的老臣,在维持女帝的影响罢了。
所以,到底是谁干的?
别说这刚回长安的小官心里好奇,官员们心里也都好奇得很啊。他们去询问说书人,说书人只说是从书铺拿的话本子,戏班子也同样的说辞,又去寻了卖《偏心爹爹恶毒哥》的两家书铺,掌柜也只说不知对面是何人。
那话本子的署名倒是清楚,叫什么“长安六侠”。哎,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部分男人们觉得如鲠在喉,这长安六侠整出这么大个风头来,简直是对男人群体都有满满的恶意。他们要被这长安六侠恶心透了。不少偏心眼的父母也觉得心虚害怕,觉得自家丑事被揭了出来。
偏心的事可不仅仅发生在富贵人家,平头百姓家也一样如此。
王杏儿就是柳枝巷一户最普通的人家中的大女儿。她下头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她阿爹阿爹经营着一个小小的早食摊子,卖些烧饼、糍粑之类的。一大早她就要做好全家人的早食,爹娘出去卖烧饼,她还得带着妹妹把家里家外都收拾一遍,弟弟还要折腾,将她扫好的地弄得一团糟。爹娘回来看见,她和妹妹还要挨打。
王阿爹今儿卖早食的时候,一位老顾客正要来买两个烧饼,就有人扯了她道:“这家人心不好啊,苛待女儿啊,她家也是有儿有女的,那大女儿不知道多懂事听话,还时常听见她在家挨打。”
那顾客掏钱的手就缩了回去:“那算了。我也是女子。”
王阿爹忙道:“没有啊,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就不打杏儿了。那故事出来之后,我也改过了啊。”
“真的?”
王阿爹点头不迭:“真的真的。我还打算挣钱给他们姐弟三个都买了新衣裳穿。”
那顾客这才道:“这才是当爹的该做的事。你有三个孩子,只要别偏心,三个都好好养大了,来日才是享福的呢。”
“是是是。”
王阿爹和王阿娘等到全卖完了,才打道回家。一见家中乱七八糟,小儿子在地上爬来爬去,王阿爹就脸色阴沉。
王杏儿害怕道:“阿爹,我扫了地的,是小弟他……”
王三郎还对着她吐口水:“就是你干的,就是你干的。你看阿爹待会不打你!”
王阿爹本就一肚子气,见状更加生气,只是想起了今日顾客说的话,加上《偏心爹爹恶毒哥》里那个赵员外的悲惨结局,才勉强冷静下来。他上前一步,将王三郎一把抓起来,狠狠打了几下屁股:“谁让你捣乱的?谁让你对亲姐姐都这么无礼?”
王三郎:???
他发出震天动地的哭声。阿爹怎么回事啊,阿娘快来救我啊。
王杏儿和妹妹也惊呆了。这还是她们那个爹么?不会是中邪了吧!
王阿爹看着两个女儿,他打心眼里还是看不起这两个女儿,觉得她们比不上小儿子,可说书人说得对,一味的纵容只会让小儿子心性越长越歪,他们姐弟关系不好,将来两个姐姐如何肯帮他?他又能有什么出息?难不成还能啃自己一辈子?
自己对女儿们好一些,将来她们也能多孝顺自己一些,女儿的心总是软的,就算嫁了人,时常回来看看爹娘,走走礼也是好的。
“你们放心,阿爹早就改了。你们弟弟做得不好,阿爹也要说他的。”王阿爹和蔼道。“等过阵子,阿爹还要给你们买新衣裳呢。”
王杏儿和妹妹都不敢置信。等晚些时候丈夫走了,王阿娘才告知两个女儿真相,原来是之前爹打女儿的事情被外人知道了,差点连累了生意,现在阿爹是为了生意才转为那么好的。
王阿娘之前也完全不敢反抗丈夫,但她也心疼两个女儿,她倒是不偏心,但她的主意在家里素来没有用。如今见女儿能不挨打,她都高兴不少:“真要谢谢那些说书人啊。还有写故事的人。”
王杏儿也是这么想的。过了半个月,她真的收到了阿爹新买的衣裳,虽然不如弟弟的好看,也不如弟弟的贵,但她已经很知足了。能让她不挨打,吃饱饭,她就已经很感激了。她知道阿爹不是真心疼爱她,买衣裳也是为了让她穿着被外人看见,可她依然满足了。
一点点的变好,那也是变好啊。她衷心地希望,阿爹不要再变回去。
“要让偏心爹娘不要变回去,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远处的酒楼里,两个女子也正在说着相关的话题。正是高执音与林相。
她们都已经是享受过接近顶尖权力的女子了。女子中,除了那位女帝,皇太女,当今的皇后娘娘,也就是她们了。她们确实对这出戏也很感兴趣,但遗憾的是,这事确实不是她们做的。
她们不过是悄悄地推了一把。无论幕后之人是谁,她们只希望能让更多的女孩子们觉醒,明白自己从来不输给男子,只是少了些机会,希望更多的父母能够平等视之。
如今有些爹娘为着外人的闲话,为着刚受到这个故事的感触,可能还会待女儿好些,对儿女能公平些,可长时间以后,慢慢地,讨论的人少了,会不会故态复萌,却又不好说了。
林相微微一笑:“总比没有开这个头要好。谁做的这桩事,当真是妙。我希望还能看到更多的话本子。”
高执音也含笑。她知道林相说的并不止是话本子。
卢照雪、秦晔等人自然也知晓了这件事在长安城的影响,甚至也知道了不少民间的变化,心里都由内而外地感到高兴。经过这一次,小崽崽们初步领会到舆论的力量。
原来只是一点点舆论,就可以改变一个小女孩的处境,可以让本来难以改变的观念撬动那么一点点裂缝。
不用多,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已经很好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焉知来日没有撬动顽石之日呢?
尤其是秦晔,她似乎领会到了一点点斗争的脉门。原来这就是斗争!女子在与男子争利益!女儿在与兄弟们争利益!但那又如何!为什么不能争取自己本身应得的呢。
她大概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
长孙令原本并不知道儿女外甥女都在忙些什么,只是见她早出晚归,多问了几句她的护卫,方才知晓。她听了便和心腹笑道:“到底是我的女儿。”
“她以后就会知晓权力的滋味。”
小崽崽们特意在秘密基地复盘了整个行动,他们是如何找人传播言论的,如何控制舆论的,如何造势的。这些经验都可以记录下来,往后说不定还能再用上呢。
秦晔认真脸:“成功是可以复制的。”
小崽崽们这一次一举成功,不仅大大地实现了他们一开始的宣扬目的,也让他们的活动资金从入不敷出转为了盆满钵满。致远书铺虽然是徐家产业,但怎会私吞小主子的钱,所得颇丰,尽入了卢照雪的账。
另有春来书铺,也是赚了不少,按照一开始谈好的分成来送银子。只有宝高书铺,由于之前得罪了几人,并未得到《偏心爹爹恶毒哥》的授权。他们掌柜的一开始还嫌弃这书名难听,道是绝对不会红火,谁曾想经过说书人和戏班子在长安城内四处撒网,这话本子竟成了长安数一数二出名的了。
别人家卖得出这书,就他们家卖不出,可不就被顾客们嫌弃。没过多久就生意冷清,寥落不已,再想去找那些小孩子,又哪里找得到?
他们找不到长安六侠,官员们也找不到长安六侠。
他们闲暇时候也开始讨论,所以这长安六侠,到底是谁呢?
程信回了府,还与家人们说呢:“我们猜想,这长安六侠定是文采斐然之人,而且老谋深算,心思极深。”
程秋迟装汤的勺子轻轻抖了一抖。
梁之语心中其实隐隐有猜测,只是不想说出来。
程信还继续说呢:“那赵员外着实是个混账父亲,哪有他那样为人父亲的呢。这长安六侠真是将这父亲的偏心至极描写得入木三分。”
程秋迟:“阿爹说的是。”
梁之语、程冬降:“嗯嗯嗯。”
程信见妻女都点头赞同,又难得大发善心,多说了几句背后深意:“你们别以为这只是个话本子,其实背后寓意极深。这才几日,就已经有些影响了。我今儿听下属说,不少百姓都对女儿好了些。比如街角那家卖烧饼的,从前打骂女儿,放纵儿子,如今却也不敢了。他若再敢如此,大家都不去他家买烧饼了。”
程秋迟:“阿爹说的是。”
梁之语:“……”一整个大无语。
偏偏郎君还格外自信呢。程信继续指点江山道:“这长安六侠颇有侠义之心啊,说不定是个江湖义士,竟还颇有才华,若能招揽入朝廷,也是一桩妙事。”
程秋迟:……
程秋迟没想到阿爹竟在自己这个正主面前指点江山,她心地纯善,不忍心说什么,但见阿娘唇角带笑,就知道阿娘猜出来了,眼下还在笑话阿爹呢。
好容易将这话题摘过去,程信又问女儿:“近来可还有与男孩子们一块玩?”
程秋迟心说,有的,而且正是我们这长安六侠,做成了你口中这桩“老谋深算”的事。而且我们还“颇有侠义之心”呢。
但她面上只说:“爹爹多虑了。”
这还是她同萤萤学到的呢。上回她见萤萤指点了王临几招如何应付他阿爹的,事后又偷偷寻了萤萤去问,她这种阿爹,该如何对待才好呢?
萤萤到底是聪明的,听她说了阿爹不愿意她和男孩子们一同玩,听了她阿爹那些可笑的理由,也没生气,只是出主意说:“下回你阿爹再问你,你只管模棱两可就是了,主打一个让他找不到由头说你。”
程秋迟听了,也觉得有理。她和王临他们一起玩,本就是纯粹的友情,并未有什么旁的心思,是阿爹站不住正理,还想以爹爹的威严强加于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阿爹也真是的,都当官这么久了,这点道理还不明白么?
既然他先如此,那也怪不得自己蒙骗他,噢不是,模糊他了。
于是这一次她就如此应答。
程信只以为她是转过那根筋,不再执拗了,便也满意地点点头:果然闺女还是贴心听话的。
等他走后,梁之语才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闺女:“你这回学精了。对你阿爹,就是这样才好呢!”语气是大加赞同。
梁之语隐隐猜出那长安六侠就是闺女等人,这不是刚好六个孩子么。再加上前阵子女儿在忙活什么,她也看到了一些。只是郎君,素日不关心儿女,又固执己见,一叶障目,这才猜不出来是他们罢了。
可笑郎君,竟还在女儿面前猪鼻子插葱,真是李鬼到了李逵跟前了。
程秋迟见阿娘不仅没有怪罪自己糊弄阿爹,反而还站在自己这一边,支持自己如此,也甜甜地笑了:“阿娘真好。”
“你是阿娘的宝贝,阿娘怎能不对你好?”
程秋迟说的却是另一回事。她和萤萤、阿翡不同,他们都是独生子女,她却有一个弟弟。姐弟组合在不少人看来,那都是要被可怜的。她最近了解了不少民间事,很清楚在这样的家庭结构里,当姐姐的那个太容易被忽视、被苛待了。但是他们家没有,自打她出生起,她阿娘的全身心都在她身上,虽然也有她自幼身体不好的原因,但到底阿娘很爱她。就连后面有了弟弟,按传统的观念,弟弟才是嫡长子,才是阿娘的依靠,可阿娘依然更加疼爱自己。
就连弟弟,也对自己敬爱,姐弟二人关系也是亲密的,这当然也是阿娘的功劳了。阿爹虽说有些甩手掌柜,这自然不是好的,但阿爹对自己与弟弟实则一视同仁,并未如何偏袒,叫她心里难受。
程秋迟想说给阿娘听他们在外做的事,但阿娘却先一步说了:“秋迟,你和萤萤他们做的事,不必与阿娘说。阿娘有眼睛看得到,你们做得很好。你可见外面的世界,有一些女子们过得好一些了么?有些姐妹可以少受兄弟的欺压了吗?”
“阿娘,我看见了。”
“那就是你们的善。积善成德,阿娘只有为你们叫好的。”梁之语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好好干。家里人多眼杂,不必说了。”
程秋迟这才明白阿娘的意思,她含泪点点头。她永远都有阿娘这个后盾。
王将军王铮也在家里大发议论:“这小小一个故事,弄得是人尽皆知啊。”
王临虽在吃饭,嘴角却悄悄地翘起来了。
嘿嘿,若是让阿爹知道这里面有他一份子,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刮目相看。
王铮继续说:“这长安六侠,也不知道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六个人。嗯,估计是一个人吧,六个人若是一起写故事,肯定你争我吵,达不成一致意见。”他以己度人,行军中都只能有一个话事人,否则就会各有各的意见,无法统一。
柳芸香附和了郎君几句。
王临撇了撇嘴,我们几个可和睦了呢,纵有争吵,那也是“君子和而不同”!
王铮到底是武将,对这些话本子并不是太感兴趣,就开始问起长子来:“近来文章和术数可有长进?”
王临脸色一僵,近来只是忙于筹谋《偏心爹爹恶毒哥》,在课业上花的时间自然就少了。好在每日还是有练功的,饭后王铮又捉了两个大点的儿子去操练,直把儿子们弄得大汗淋漓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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