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喜欢你。”盛嘉宜接过高脚杯,“跟我夸了你很多次,我看他已经不喜欢我了。”
谢嘉诚失笑:“你自己不想拍他的电影了吧。”
其实不用说也知道,盛嘉宜再拍郑安容的电影,恐怕影协和评审团就不会对她这样的宽容了。
“听说你准备去美国?”谢嘉诚问。
盛嘉宜低低嗯了一声:“明年吧。”
“好莱坞?”
盛嘉宜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要等剧本。”
谢嘉诚眉心一动:“已经有在筹备的影视项目了?”
能让盛嘉宜这么说,说明好莱坞那边某个电影厂,很可能已经跟她的团队接洽好了。谢海华这个动作巨星在好莱坞的影响力不小,班底中甚至有许多人正在那边担任各种影片中的动作指导,盛嘉宜想要过去发展,做师兄的自然会愿意提携师妹一点。
谢嘉诚叹了一口气,凝视着盛嘉宜:“你的确该到那边去,香江这边能拍的戏,越来越少。”
灯光昏暗,琉璃灯阴影落在桌上,如一朵被光碾碎的牡丹花。
“去海滩上走走?”
“好啊。”
沙砾细软,踩在脚底下软绵绵的,白色的浪滚上斜坡,又迅速退下去,留下褐色的暗面。
盛嘉宜忽然有些恍惚,想到了在戛纳的那一个晚上。
和她相隔一道玻璃,沈家俊用自己刚刚到手的最新款移动手机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发给通讯录的某人,配上文字:【撞到盛嘉宜在和谢嘉诚约会】
对面毫无反应。
沈家俊算了算,现在加州时间是早上,不应该啊?
他秉持着绝不让好兄弟好过的想法,迅速补上几条:【两个人看起来关系相当不错】
【男俊女靓】
【想追嘉宜的人从香江排到了巴黎。】
【哥们,我言尽于此,你再不有所行动,就只能乖乖出局了。】
【……】
【没起床?】
【徐明砚,别装了我知道你在看.......】
过了几分钟,手机震响一声,沈家俊翻开手机,只见上面简单明了写了一个中文汉字:【滚。】
“嘉宜,有句话我一直没有问你。”沙滩上,谢嘉诚停住脚步。他本来就是柔和的长相,面部线条不过于凌厉,带着温润的感觉,在海滩边悬着的灯光的照耀下,瞳孔是浅浅的棕色,认真看来的时候如琥珀一般光华流转。
“什么?”盛嘉宜也停下来,迷茫地看着他。
“你——”
“抱歉。”盛嘉宜拿出忽然发出铃音的手机,抱歉地冲他摆摆手,“我先接个电话。”
梁振松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是我。”盛嘉宜小声对电话那头道,一头长发挡住脸部的表情,“……我知道了,好,我到你办公室来。”
她放下手机,面露愧疚:“金融管理局的梁局长请我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现在?”谢嘉诚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是,可能是有什么急事,他同我私交很不错。”
“你去吧。”谢嘉诚垂眸,“正事要紧。”
“下次有空再聚。”盛嘉宜虚虚抱了他一下。
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又会再合作。
【抱在一起了。】
【完了,不会真的是情侣吧。】
手机那头再也没有动静。
沈家俊看了看屏幕,啧了一声。
“沈少,出什么事了?”坐在他对面的人看他是不是就低头摆弄手机,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沈家俊无所谓道,“我们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往下说。”
“过去一百年间,汇港银行一直担任重要票据交换所的管理银行,同时也是香江银行管理工会的永久成员和外汇管理委员,其董事会主席由董事局选举成立,当初创办这家银行的时候,规定个人控股不能超过2%,但是香江徐氏家族持有巨额股份的人有足足四个,其中徐令川、徐世霖、徐明砚父子三人以私人名义持有数十万股,徐家部分控股产业,比如华东实业、中天通讯、港联贸易、世纪电子和九龙腾达集团又以机构名义交叉控制股份……”
沈家俊的眉毛越皱越深:“但是如今情形并非如此。”
“是,涉及汇港股权变动,其中精细的布局是十分罕见的。1991年,汇港银行将股权尽数转移到开设在伦敦的子公司汇港控股中,汇港控股增发新股,大量稀释旧股东的持股比例及股权,汇港银行作为全资子公司,仍然在香江未曾变动。”
“很长一段时间。”沈家俊缓缓道,“我们都认为,这是徐氏家族和英国高层翻脸的表现,因为在那之后,中天通信和华东实业接连抛售股份,世纪电子更是直接退出股东序列。汇港银行直接下降至汇港控股全资子公司,徐家不再保持着对这家集团的高度控制,徐明砚几次对取缔发钞权表示不满,或许是想着,至少要保留对于银行的控制,否则,继当年放弃太平洋集团和东方金融信托的董事局主席位置后,徐家的实力势必会再次削弱,彻底退出香江顶级豪强序列。”
“我们同样这么认为。”对面那人扶了扶眼镜,平光镜冷光反射下,他目光锐利如鹰。
“对形势的判断完全错误,也许会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
“三家集团在退出股东序列后,徐氏家族所拥有的海外基金会抛售了集团本部的股票……被汇港控股以低价买了回去……三支海外基金分别为伦敦集团总部第二、第四和第五大股东,个人持股不变,所以制造了某种烟幕弹……也就是说,完全超出控制了。”
“1991年,收购美国ACM银行,1994年收购英格兰富士银行。”那人点点摊在台面上的纸张,沈家俊惊得连忙往后看了看,幸亏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房间内部,单面玻璃,没人能发现他们,而海滩上刚刚一起走着的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海外布局已经成型,但是当时我们没有意识到,我们以为这是汇港控股单方面的行为,因为和地处香江的汇港银行之间的脱节,他们需要建立国际化业务,以减少与亚太之间的分歧和业务独立带来的影响......1994年,徐明砚回到香江争取发钞权让我们更加确认这一点。但是家俊啊,我们都错了,如果从一开始,汇港控股和汇港银行就上下一心,他们之间紧密联系,不存在所谓的裂痕。”
沈家俊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他那位好兄弟,依然还没有回复他的信息。
“安排你们父子过来,除了在这里组建非外资的金融机构外,更多也是结交这些华商,通晓消息,稳定大局。眼看交接在即……原本,准备这个月底就宣布发钞易主的新闻,现在,难了啊……不能再发生一次渣甸集团那样的事情,汇港银行承担外汇职责,到时候资金震荡,港汇外流,你我都不能对这样的后果负责。”
“徐……”沈家俊浑身紧绷,“他不会这么做吧?他也算是香江人,和这里总还有分不开的利益关系,把吃饭的锅砸了,于他而言又有什么样的好处呢?”
第114章 飞一般的爱情小说
“他可以挣两份钱。”盛嘉宜抱臂转头,直视着梁振松,“大晚上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说这件*事?”
“咱们这里,只有你最了解他嘛。”梁振松尴尬地笑了笑。
简洁的办公室内,除了一整套办公桌椅、一张沙发和一架书柜,什么都没有。
“我是个女明星好吗,女明星。”盛嘉宜翻了个白眼,“少把我找来聊这些,关我什么事?搞不定徐明砚,是长官你自己的问题,他本来就很聪明。这么几年,你们竟然完全没发现他的各种迹象,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实在是说不过去。”
“你倒是意识到了,你也不跟我说。”梁振松紧皱着眉。
“我就是在您手底下当过见习生,我有什么义务给您说这些。”盛嘉宜回答得很坦然,“那要这么说,他之前还是我男朋友呢,帮亲不帮理。”
梁振松:......
“好了现在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以你对他的了解,你觉得汇港会不会在交接前有动作?”
“以我对他的了解——”盛嘉宜挑眉,“当然会。长官,不是我说你们,要么就当机立断,要么就互相妥协,你这几年拖着拖着是什么意思?一个发钞权,谈了这么多年没谈下来,就指望着靠制衡来拖延,拖到交接以后。”她一拍巴掌,“妥了,不认也得认,哪有这样。”
“是我,我也不跟你们玩了,软刀子杀人,不如不干。”
“你现在倒是跟这些资本大亨共情了。”梁振松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初进来的时候口口声声说什么?”
盛嘉宜不免想到当初自己也是经过重重选拔,跨过了这道门槛。那个时候,她一心想要走上这条路,就像梁振松一样,虽非富豪,但香江富豪无一不要敬他三分。
她生来坚忍,绝不低头,亦知道自己未必有那样的从商天赋,因为太过谨慎,不敢冒险,但她洞察人心,步步为营,万事留有后手,且在重要决断面前从不拖沓。
如今有了名望,又解决了隐患,未来迟早还要重新走上这条路。
梁振松气的是短短几年,盛嘉宜的立场竟然完全倒向了那班子人。看来乱花迷人眼,富贵的日子到底腐蚀人心。
却没想到盛嘉宜淡淡道:“我只是告诉您,如果身处这个位置,一般人都会怎样想。”
“在曼谷拍戏的时候,他曾试图了解东南亚这几个国家可能潜在的经济风险。”盛嘉宜一顿,“您觉得有风险吗?”
梁正松怔愣,脱口而出:“我们没有监测到。”
“你们只用了一种模型。”盛嘉宜说,“他们很有可能委托了许多机构,使用了许多模型,得到了至少二十种答案。我当时只来得及看到一小部分,资料像碎片一样,不过有一片我记得很清楚,这一年,我闲来无事,总会看一看那些相关的指数。”
“长官,如果我是你,我会托私人关系去问一问,现在外汇市场上的货币借债,是不是有些多了。”盛嘉宜笑了笑,很是温善纯良的模样,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么可怕,“你问我一家在香江好比大地主的银行会不会有所动作,这真的很难说,如果你的敌人在海外囤积了大笔泰铢、港币、马来西亚林吉特,人已经到了美国,股权转移到伦敦,我恐怕他巴不得早点掀桌子。”
梁振松:......
大晚上他仿佛听了一个恐怖故事。
“我要回去睡觉了。”盛嘉宜准备起身,今晚酒没有喝尽兴,实在扫兴。
“你最近忙什么呢?”梁振松忍不住问,“在我这里一刻也坐不住?”
“忙着开演唱会。”盛嘉宜说。
“你一个演员开什么演唱会?”
“您没听过我发的唱片吗?”盛嘉宜有些惊奇,“好多电影里的主题曲都是我唱的。”
梁振松:“……没太注意。”
演戏光环实在耽误了她的歌手名气。
“那你说说该怎么办?”梁振松不想让盛嘉宜走。
最了解的“敌人”的人就在眼前,整个财政司再找不出一个有盛嘉宜这么多心眼子的人了。有时候空有技术还不够,如他们这般从政又专门同商业大鳄们打交道的,最重要的是要懂人心。
一个徐明砚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绝不止有他一个人,还有千千万万在国际资本市场游荡的投机者,就如盛嘉宜多次提醒过的那样,要么连根拔起,若是没有这个能力,也该早早就坐下来谈,各退一步,其乐融融。
断然不应该拖到最后也没有个决断。
“我的出场费每分钟以万计算。”盛嘉宜说,“您还要我给您出主意,这未免太没有道理了。”
“你给我出主意,我到时候举荐你,为你颁发紫荆星章。”
盛嘉宜顿时停住了动作。
“别因为有旧情就乱想办法。”梁振松提醒道。
“那怎么会。”盛嘉宜又笑了起来,这个笑在对方看来,怎么都不怀好意。
盛嘉宜心里的确不怀好意。
这一年,她和徐明砚之间并非完全没有联系,甚至于偶尔还会互发几条短信问个好,但就是没有人提复合的事。
盛嘉宜自然是不会主动提的,她不提,对方也就不提。
唉,如今也不能说对不住徐明砚,谁让他非要当一个根正苗红的资本家呢,盛嘉宜摇了摇头。
偏偏她最会拿捏的就是资本家。
因为实在是太了解了,和徐明砚在一起的日子,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其中就包括了他们这些人的行事逻辑和处事风格。
盛嘉宜笑眯眯道:“这还不简单,你也跟着囤外汇,到时候他们卖多少,你买多少,卖一百亿,你买进来两百亿,这不就没事了。”
梁振松:“……这我能不知道?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还有一大半外汇可都存在汇港银行。”
“收回来。”盛嘉宜说得轻飘飘的。
“怎么收?”
“换个说法,不打商量,也并非要取缔其权力,只是叫每家银行都在您这里开设一个外汇账户,把所有的外汇管理权上收,看谁不干。再绕开汇港,从您这里结算,直接抽调它额外的权力,发钞权给它又能怎么样,把发钞权一分为三,有跟没有,区别也不大了。”
盛嘉宜想得很简单,徐明砚想做什么,无非是拿外汇做筹码,其他地方她不管,也管不了,就说泰国那忽然萎缩的外贸指数和不断攀升的赤字,不知道有多少公司的风控模型已经监控到这种变化。攻击外汇,徐明砚不做,华尔街有的是人做,那些投行、对冲基金,难不成会放过这样唾手可及的好机会?
但香江不一样,香江开埠已有一百五十多年,外汇储备动辄数千亿之多,绝非小国能比,而这些外汇八成存于汇港。
结算权收回后,汇港无法窥探香江各大银行的现金储备,开设账户,则多数外汇回流至梁振松手底下管理。摸不到底,徐明砚就不敢冒险。
“这次真走了,实在是困了。”盛嘉宜起身,“您要是下定决心,还是尽快为好,如今已经到了年底,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若是这么做后,对方气急败坏,彻底掀桌子不干了呢?”朝着盛嘉宜的背影,梁振松慢慢说道。
盛嘉宜停在门口,并未完全转身:“那就要看他怎么选了。”
“总之和我没有什么关系。”盛嘉宜说,“我只是个演员。”
“你可以不只是个演员。”梁振松说。
盛嘉宜没有再说什么,推门而去。
冷风袭面,天上落下细密的雨丝。
盛嘉宜刚往外走出一步,阿香已经为她打起了雨伞。
她抬头望了望,高楼耸立几乎遮住天空,玻璃幕墙后,数不清的灯光点亮黑夜,如在白昼。
“为什么香江不下雪?”她忽然问。
不等阿香作答,她已经弯腰坐进车中。
1996年12月,香江金融管理局宣布取消汇港结算管理行地位,汇港银行长达一百三十年的“央行”角色彻底结束
盛嘉宜没有开玩笑,她真的在筹备演唱会。
倒不是因为自信到要转战歌坛,而是为了答谢这么多年一直支持着她的粉丝和影迷。
金管局宣布政策的那天,她恰恰在舞台上排练,下来的时候阿香就递来手机,脸色有些惊慌;“徐少给你打了至少十个电话,嘉宜。”
盛嘉宜哦了一声,接过手机,也是那么凑巧,第十一个正好打进来。
她接通电话,语气冷冷:“什么事?”
“盛嘉宜。”这还是对方第一次直呼她全名,话里话外听起来都咬牙切齿,“你挺厉害的,挺能出主意?”
盛嘉宜脸上还画着舞台妆,漂亮的眉毛往上一挑,伸手拦住了正要上前的化妆师:“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我听说你给梁振松想的办法?”
“徐少耳目遍布香江,什么都知道。”盛嘉宜把盘在头上的发夹取下来,一头长发如水般瞬间倾泻而下。
“你什么意思?”徐明砚在那边隐忍着怒气,沉声道,“嘉宜,我们之间倒也不必走到这种地步。”
“先说好,我不是针对你。”盛嘉宜继续对着镜子折腾头发上别的无数颗细小的水晶,“只不过你凑巧是这个人而已。”
“好。”那边气极反笑,“好好。”
“你不会真想做空外汇吧。”盛嘉宜玩笑般道,看着化妆师的手一顿,“Marry,你先出去吧,我聊点重要的事。”
marry比了个ok。
徐明砚避而不答:“你也帮着梁振松对付我。”
很委屈,非常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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