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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吹拂的港湾(岐茶)


“为什么会期待我们两个一起?”盛嘉宜很感兴趣地问了一句。
“因为你们是票选出来的香江第一美人和第一帅哥。”Maria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说,“超级配,不是吗?哦抱歉......我忘了嘉宜你已经有了男友了。”
盛嘉宜可没有从自己这位“粉丝”口中听出任何愧疚。
谢嘉诚和她对视一眼,耸耸肩,作出无奈的神情。
“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困扰,嘉宜。”寻了一个机会,谢嘉诚靠近盛嘉宜,温声道。
他的绅士承袭英伦风范,是发自内心的,不会叫人有任何不适的感觉,说话时总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据说谢嘉诚在伦敦长大,直到十六岁才因为父母工作原因回到香江,一回国就被广告公司看上,请他去拍摄了橙汁饮料广告,之后便一炮而红,这一红就红到现在。他已经三十一岁,没有拿过什么奖项,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代表作,但热度就是居高不下,唱歌也只能算是一般般,却就是能做到演唱会场场爆满,每年光是商业收入就近亿。
盛嘉宜被他说得心中一暖,便也含蓄笑着摇头:“怎么会呢?”
“我还是第一次接这样的电影,饰演一个菲律宾华裔混混,对我来说突破很大。”他秀气的眉毛微拧,好看的凤眼垂下来,那张骨感不足,却浓淡适宜的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嘉宜,是你向郑导引荐了我,到我这个年纪,也到了要转型的时候了。”
走道里的灯又闪了几下,发出噼里啪啦的电流声,仅容许两人并排行走的窄道两旁是斑驳的墙面,数不清的门一路延伸,拐过一个弯又是一长条走廊,如果不是剧组人数多,乌泱泱一大片走在这里,还算热闹,这一幕简直堪称恐怖片再现。
盛嘉宜做不到在这种场合说太温情的话,她勉强点点头,承了这个情:“不用这样讲,能和你一起拍电影,是我的荣幸。”
毕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偶像,出道早就是这点好,大红大紫十四年,归来仍只是三十岁出头,就是不知道她自己十四年后,还是什么光景,盛嘉宜对自己要求不高,但愿不要穷困潦倒就好。

“就在这里。“Maria推开一扇门,露出后面一览无余的房间。
巴掌大小的地方竟然奇迹般地摆下一张床和一张衣柜,甚至还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整体大小不会超过百平尺,地面上留着斑块状的污渍,也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残留物,铁制担架床上一床简简单单的白色被褥,靠墙的另一边是一扇半人宽的窗户。
“我有更好的客房,但是当初说好了是要一间寒酸的。”Maria嘟囔着点燃一根女士香烟,“你们要是介意的话,可以换。”
“房间没问题。”郑安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小的空间,“是我想象中的场景,你们不介意在这里拍吧?”他转头问几位演员,虽说是疑问句,却并不像是要询问意见的样子。
其实重庆大厦里的片段主要是拍谢嘉诚,只要谢嘉诚*不介意就好,谢嘉诚也不可能介意,他本人急于转型,对于拍摄吃苦已经有一定的心里准备,但仍然忍不住皱了皱眉。
盛嘉宜无可无不可道:“我随意就好。”她走过去,往外推了推那扇窗户,却没有看到任何光照进来,外头一片黑暗。
“外面是天井。”Maria说,“之前拐过来那条走廊上才是临街的房间,这边都是朝着天井,重庆大厦里里大部分房间都没有窗户,有窗户的房间要贵一百块一晚。”
盛嘉宜往下望了一眼,黑洞洞的窗口,幽深不见底的空洞,仿佛一眼照进地狱一样,恶臭混合着向上的对流风排入屋内,像是鱼腥的味道,又仿佛是潮湿的苔藓腐烂时发出的难闻气息。
“有灯会更好看一些。”她对郑安容说,“要不要过来闻闻,像是煮了一锅臭鸡蛋。”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郑安容勉强压住笑容,想了想:“我明白。”
于是一行人退出来,重新选了一间临街的房间进行拍摄,内部陈设大差不差,只是窗户终于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虽然也不大,就那么半扇玻璃,外头还是铁栅栏,据说是防止有人往下跳,霓虹灯彩可以透过它,照到屋内。
阿星这个角色便敲定了他出场的第一幕。
阿星是菲律宾华裔,靠五十元买通了来香江的蛇头,藏在一艘小艇中上了岸,因为没有居住签证,从一登岸开始,他就躲进了藏着无数和他一样的人的重庆大厦。
这栋十七层的大楼俨然已经成为市中心的第三个世界,大厦内部有数不清的商店、食肆、旅店、酒吧......完全可以自给自足,阿星从进来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他在一家盗版碟片店工作,担任收银员一职,每天贩卖一些廉价的影碟片,结识世界各地不同的人。
谢嘉诚身上偶尔会流露出和他本人十分矛盾的气质,在儒雅谦逊的外表下,他在一些时候也会显得有些不羁,相比程良西总是给人强烈的漂泊不定的感觉,他更像是确定中的不确定,他看起来实在是柔和的过头,盛嘉宜都不知道他这样的性格,怎么能受得了娱乐圈,但他显然做得很好,这说明他一定放弃了自己性格中的一部分,选择了妥协,而他恐怕也只会在某一分钟流露自己的脆弱。
这恐怕也是郑安容在考虑了盛嘉宜的推荐之外,仍然坚定选择他的原因,只不过这种情绪,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曾把握住。
盛嘉宜看他抽烟,那根烟也抽得和程良西完全不一样,他是小心翼翼的,带着愁绪的,并不太过叛逆地吐出那口烟圈。
郑安容皱着眉看镜头。
“还是缺了点什么。”他叹了口气,叫停他,“Joshua,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过苦日子?”
谢嘉诚很不好意思:“抱歉导演,我是不是演得不够好。”
他微微垂眸,乖顺地低下头。
“再来一条。”郑安容说。
这一再来,就整整拍了有三十条,拍到盛嘉宜怀疑谢嘉诚这辈子都不想再抽烟。
郑安容脸色不虞,但是又不好发脾气,毕竟不是每个演员都像程良西那样卓越,可以敏锐演出郑安容想要的‘孤独感’,大部分明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孤独,他们养尊处优,有大批粉丝拥护,有团队簇拥着出行,享受着千万人的赞赏与喝彩,孤独两个字于他们而言抽象的不能再抽象。
“你去跟他谈一谈。”郑安容指挥盛嘉宜小声道,“带着他入戏。”
“我?”盛嘉宜指了指自己,“您开玩笑呢,他算是我前辈,我怎么教他演戏?”
“他需要体验感。”郑安容说,“没有引导,很难进入状态。”
“怎么引导?”盛嘉宜瞥了眼坐在床上发呆的谢嘉诚,“其实我觉得他演得还可以。”
谢嘉诚各方面都还算过关,演技四平八稳,不说惊艳四座,也绝对谈不上差,在香江影坛中甚至还能排一个中等偏上,和饰演男二号的李泽阳比起来,其实也难分伯仲。但是郑安容或许是习惯了程良西和盛嘉宜这样灵气四溢的演员,对别人总是挑挑拣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不入戏,我们就要反反复复拍。”郑安容轻声道,“他其实有能力演好,只是第一次尝试这样的电影,还不熟悉,如果你不帮他,浪费的是你自己的时间。”
“你不去,我就不批你的约会假。”
这句威胁可谓是掷地有声。
盛嘉宜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走到谢嘉诚身边,对他说:“谢先生,你要不要让一让,我来演一遍给你看?”
谢嘉诚被她直言不讳震得一呆,一动不动盯着她,直到盛嘉宜在他身边坐下来,一身清淡的花香袭来,波浪卷发被她随手抚到耳后,露出白皙的皮肤,她那双眸子在暗光下幽幽看着他,过分的美丽铺天盖地将他席卷而来,惊心动魄的美感叫他一时之间甚至说不出话来。
“谢先生?”盛嘉宜歪头看了看他。
“哦。”谢嘉诚无措地将手往后放了放,“好的,盛小姐。”
盛嘉宜代替他靠在床头,侧头往窗外望过去。
盛嘉宜都不用酝酿自己的情绪,就知道怎么拍这一幕戏。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曾经无数次这样看着窗外。
霓虹灯彩在黑夜里呈现出绚烂的光芒,黑暗的房间就像一个鱼缸一样,被水浸没着,反射着一道一道清晰又模糊的波纹。
重庆大厦里有一千多间旅馆,每一间都狭小到仅容许一人转身,天花板上吊着的电扇巍然不动,蜘蛛已经在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网,宽大的门缝里随时可能钻进来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巨大蟑螂,盥洗室的瓷砖缝里沾满污渍。
深夜还要担心有外裔人士随意敲响房门,递进来印着衣着暴露女人的小纸条。
她的眼睛望向玻璃外,尽管那扇玻璃小得可怜,但是她还是静静向外望着,等待霓虹洒在她的睫毛上。
世界上最孤独的人是在最繁华的街道上却孑然一身。
谢嘉诚愣愣看着盛嘉宜,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心里狠狠揪了起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握住他的心脏,掐的他喘不过气。
“你知道为什么香江人都不敢靠近这里吗?”盛嘉宜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疏离又冷淡,谢嘉诚分不清这是她在和他说话,还是阿May在和阿星说话,不过这种语气恰到好处,几乎可以瞬间带入角色。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天赋,他脑子里忽然想到,天才总是独一无二的。刚出道时,同样是做演员出身的经纪人同他说:“Joshua,你演技一般般,还是多练习唱歌吧,声乐技巧可以通过学习来提升,哪怕你机能一般,也能靠努力达到中等偏上的成绩,除非你天生就是坏嗓子,但是演戏不一样,演戏你没有天赋,和有天赋的人相比就是天差地别,你们同框的时候你甚至连呼吸都跟不上他的频率,他光芒万丈而你被衬托得如尘埃,这种打击你现在可能不懂,有一天你遇到了那个人就懂了。”
谢嘉诚现在有点懂了。
和盛嘉宜对视,他几乎是掩饰性地低下了头。
盛嘉宜不需要他回答,她就可以自问自答:“因为我们这样的人——”她没有指自己,“住在这里,没有居留证的,肤色不一样的人,会用复杂的神色凝视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可能是羡慕,也可能是渴望,当然也不排除是欲望,他们看我们的时候,就像在看深渊,这让一部分人觉得害怕,所以宁愿敬而远之。”
“......可是,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是属于这里,属于这座大厦的人。谢先生,我们脱离不了这里,不代表我们不想脱离这里,如果你的解读只是愁苦的话,你对阿星这个人物的理解,未免太简单了。”
“那我......”
“别想太多,其实你做你自己就很好,没有必要非要去表演什么。”
她说完直接站起来,把谢嘉诚的烟盒拿到手上:“要不要下去吃咖喱鱼蛋,我听说重庆大厦有全港最正宗的咖喱菜。”她朝着郑安容看过去,郑安容默不作声,准许了她的行为。
“摄像不用跟着了。”盛嘉宜伸手止住其他人,“我想这栋楼里有很多人不想看见镜头。”
毕竟他们之中有许多是偷|渡|客,不会想这样堂而皇之暴露在灯光下,更不希望自己容身之所有一天发生变化,这也是重庆大厦这么多年来都不允许任何摄影团队进入的原因。
“盛小姐自己一个人下去不好吧。”Maria看起来很紧张,她脸上的雀斑都吓得淡了些,“虽然你们都是很有名的明星——”她比划道,“但是,这里的外国人不会和你讲道理,他们也不认识你们,他们基本不看香江电视台,他们习惯收看自己家乡的频道,在这里你可以搜索非洲或者印度的线路。”
“没关系的。”盛嘉宜宽慰她,“我们不会有事的,我们只是下楼找点吃的,没有人会在光天化日下做点什么。”
“那可不一定。”她结结巴巴道,“我不能保证。”
“那你陪我们去。”盛嘉宜面色平静,“导演要一起吗?或者你们觉得这么多人一起,会显得我们更加有气势?”
Maria:......
郑安容点点头,淡声道:“你们两个去就好,我们在楼上等你,别花太久的时间。”
”不会花什么时间,我们两个总不至于在楼下喝一杯。”

第62章 重庆森林
盛嘉宜带着谢嘉诚往楼下走,到了二楼,出电梯,坦然穿过了虎视眈眈的人群,进入杂乱的楼道中,两边是琳琅满目的商铺,有卖不知道是正版还是盗版的《古兰经》的书摊,也有在外头街上到处可见的货币兑换的商店,只不过这里的数量更多一些,据说重庆大厦的外汇兑换有着全港最优惠的价格,玻璃后面还插着他桑尼亚或者斯里兰卡的电话卡,两元一张,童叟无欺。
环境是恶劣的,空气里的气味是难闻的,盛嘉宜是丝毫不在意的。
谢嘉诚有些疑惑她怎么能如此淡定穿梭在这种环境里,她看起来完全不属于这里。
盛嘉宜的肤色很白,白得几乎透明,她那双眼睛像宝石一样,在暗淡的光线下愈发美得惊人,因为练过一阵子芭蕾,所以身姿挺拔,线条流畅。她身上总有种冷淡疏离的气息,不说话的时候尤其明显,但要说她的冷是高冷倒也谈不上,那更像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也不想往深了去探究的凉薄。
谢嘉诚以为,这样的女孩,大概出自什么并不和睦,但相当富裕的家庭,她看重庆大厦应当只会有两种态度,充满嫌恶或者无法避免的新奇,香江人都好奇这座大厦里的样子,青少年被父母教导不要靠近这片区域,成人听骇人听闻的传说长大,绝对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平静地抬头,再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家快餐店。
“这个多少钱?”她指着玻璃柜里的菜用粤语问道,见没有回应,又换了英文。
穿纱丽的女人给她比了一个三。
“dollar?”
“yes。”
“just one。”她随手指了指,“and......Masala Chai。”
“那是什么?”谢嘉诚问她。
“你在英国没喝过Masala Chai吗?”盛嘉宜反而有些惊讶,“应该是印度的一种茶,在红茶里放熬好的豆蔻、肉桂、丁香粉、姜或者黑胡椒。”
“听着可不像是什么美味的东西。”谢嘉诚小声对她道,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认真,认真到几乎能被赞美为诚挚。
盛嘉宜看着他,噗嗤一声笑出声。
“you are really cute。”她轻声道,在对方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后,状似无意转开眼神,紧接着她补充了一句,“我要是没有男朋友,一定会很喜欢你,谢先生。”
一盆凉水从谢嘉诚的头上猛得浇下来。
他仿佛刚刚坐了一场过山车,从最高峰迅速坠落到低谷,其中复杂的心情,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他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故意说这样似是而非的话,但是看着她的侧脸,他却没有办法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你......”
“怎么了?”盛嘉宜把那一碗分不清是什么的食物递给他。
”没什么......这能吃吗?”谢嘉诚踌躇不定。
“谁知道呢。”盛嘉宜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这里也不像是会受食品监管的地界,对吧?你总不能指望有人来这里检查食品安全,不过我想应该也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这些年只听过大厦里有谋杀案,没听说谁吃东西被毒死了。”
“嗯......”谢嘉诚很佩服她能平静地讲这种冷笑话。
她和他见过的所有的漂亮姑娘都不太一样,长相和性格差别很大,一点娇气都没有,反而很坚强,就像高原上看起来脆弱但坚韧的蓝色罂粟。
“你拍戏的时候很紧张。”盛嘉宜抽了一张塑料凳子坐下,“不介意我这么说吧?毕竟你出道的时候,我才......”盛嘉宜比了一个腰侧的高度,“这么点大。”
“当然不介意,只是这样说下来,我这么多年下来都没有什么长进。”他苦笑道,“你进步很快,我之前看过你的影片,你比那个时候技术上要成熟很多。”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盛嘉宜笑眯眯撑住下巴,“不过也不要太担心了,他们都说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一点即通。”
谢嘉诚:......
盛嘉宜发现逗谢嘉诚很有意思,他没有徐明砚那么多心思,更比不上他那么擅长谋算,简直是蜜罐里泡到大的小公子,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单纯的可怕。
“你是我的偶像。”盛嘉宜说,“我还收集过你的海报和碟片,你的碟片真贵啊。”她轻声感慨,“五十元一张,那几乎要花掉我所有的零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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