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玉如见人,在场的所有人在迟疑片刻后都跪了下去,向姜雪漪手中的玉佩行礼。
皇权大于天, 即便陛下不在, 可只要赋予了物件意义,那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皇后是统领后宫不假, 可再大还能大得过陛下?此时就算她再想强行镇压淑妃,将她关起来, 也不能继续了。
看着淑妃手里的玉佩,皇后端坐在凤位上的手抠得越发用力,渗出的血从寇甲的顶端溢出,滴滴答答的落在凤位身侧华贵的地毯上,让地毯染得一片鲜红。
陛下人都不在,却还为她留着一道这样的保命符,她当真觉得荒谬极了,也恨极了。
后宫除了她就是淑妃为尊,所以陛下这是在防着谁?防着他的枕边人,他的正妻——大凌皇后吗?
既然如此放心不下淑妃,甚至何不早早废了她给淑妃腾位置,也好过让她这些年日夜痛苦,反复折磨!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把自己蚕食干净。
皇后的眼睛已经微微发红,却依旧挺直了脊背,冷冷道:“陛下何时说过这样的话,本宫怎么毫不知情?”
“此物是陛下贴身之物不假,然而一非免死金牌,二只是个装饰之物,本宫怎么知道是不是陛下出宫前赏你的念想,如今却让你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姜雪漪将玉佩收回,淡淡道:“臣妾胆小,不敢为了活命假传陛下旨意,反而是皇后拒不认罪,甚至不惜藐视陛下。”
“陛下临行前特意命林威留在宫中为此物作证,这会儿想必林威就在殿门外,皇后一问便知。”
“来人,传林威进来。”
顷刻之间局势天翻地覆,有陛下信物在手,谁还敢听皇后的?皇后不过是后宫之主,可陛下却是天下万民之主,谁才是真正的主人,他们分得清。
林威搭着拂尘从殿外走进,躬身道:“奴才给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各位主子请安。陛下临行前特意将奴才留在宫中,便是为此物作证的。”
“淑妃娘娘所言不虚。”
林威乃陛下身边最贴身的大太监,他的话绝不会有假,有他作证,陛下的玉佩护身,淑妃今日谁都动不了。
有林威此言,皇后就算再不想承认,也只能撑着身子缓缓起身,向淑妃手中握着的玉佩见礼。
也正是这时,眼尖的人才看到了皇后指尖的鲜血,心中骇然。
然而皇后奈何不了淑妃,淑妃也不能凭着此物处置皇后,局势再次僵持了起来。
虽说姜雪漪不会被皇后强行处置,可此事若不能今日解决,总归是对她不利。
这时候,她看向了在旁边一直没机会说话的大公主,大公主立刻会意,提了句:“父皇虽不在,可皇祖母却还在。虽说皇祖母病重不理后宫事,可如今事太大,皇祖母不出面是不行了。”
杨修媛也说道:“大公主说的有理。”
“今日之事桩桩件件皆是奔着淑妃来的,认证物件皆在,再没这么分明了,若陛下在宫中,一定会妥善处置,给淑妃一个说法。可皇后却仗着自己中宫的身份拒不认罪,甚至企图颠倒是非,强扣淑妃,实在是令人心惊。淑妃怀着身孕,又身份尊贵尚且如此,若哪日我等也遭了皇后不满,岂非要无声无息的死在这后宫了?”
“以我看,还是快快去请示太后,好将此事做一个了结才好。”
至此,荣妃也掀眸冷冷看了过去:“杨修媛说的是,中宫本该宽厚仁慈,善待妃妾,爱护孩子,可如今的皇后做到了哪一条?皇后如此善妒心狠,竟想趁陛下不在害了淑妃和三皇子三条人命,实在骇人听闻!难怪当初会做出当街抢了李太医的事来。幸好平儿福大命大,我这个做母亲的平时积德行善从不害人,这才让平儿从鬼门关熬了过来,若不然岂不是要了我这个生母的性命吗?”
“瑞珠,现在就去请太后来,不可耽搁半步。”
今日皇后的所做作为众人都看在眼里,这会儿谁还敢替她说话?就连李贵嫔都支支吾吾,不敢看皇后的眼睛。
皇后先是企图害怀着孕淑妃和三皇子,后来事情暴露又矢口否认,强词夺理,最后又恼羞成怒,打算利用大权强硬镇压此事。
若不是淑妃有陛下的玉佩庇护,现在恐怕已经被关押进未央宫,不知哪天就成了皇后手下冤魂了。皇后为了除掉淑妃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已经状若疯魔令人可怖,底下的嫔妃们又有哪个对她心悦诚服,哪个还敢让这样的人当她们的主母?
若将来再有谁得宠生子,皇后还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今日这场面太大,底下的人不少都吓坏了,杨修媛和荣妃开头后,赵才人等人也在底下连连附和,朝皇后施压,局势立刻一窝蜂的倒在了淑妃这边。
看着底下这群嫔妃们像墙头草一般尽数倒在了淑妃的立场上,皇后便更加觉得可笑。
从前她们来凤仪宫请安的时候,一个个是多么恭顺,张口闭口都是一切以皇后马首是瞻,如今倒学会审时度势,巴结淑妃了。
好啊,真是好啊。
竟可笑到还扬言要去找太后。
难道她们以为大公主是平白无故成为嫡出公主的吗?
当初若不是太后心疼大公主早年丧母与她做交易,她怎么会再费心思多养一个女儿。
偏偏还是个背后捅刀子的蠢货,和她的生母刘紫茵一样令人恶心。
皇后重新坐到凤位上,淡淡道:“本宫从前对你们还是太好了,这才纵得你们不辨是非,帮着淑妃一起逼迫本宫。”
“既然你们都说要去寻太后,那便请太后来定个乾坤,明辨对错,也好让你们心服口服。”
姜雪漪示意段殷凝起身,搭着她的手腕直接坐到了皇后座下第一个位置上。
她肚子大站了这么久实在是累,索性对峙的时间已经结束,再过不久,就是一切有个结果的时候了。
皇后此时气定神闲,不过是因为她觉得太后一定会站在她那边,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淑妃坐下后,原本六神无主的嫔妃们也找着各自位置坐了下来,气氛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正在众人惶惶不安不知自己是否站对人了的时候,凤仪宫门外传来高声唱礼:“太后驾到——”
她们起身迎接,就看到睿成长公主搀扶着形容枯槁已经快要病入膏肓的太后缓缓走了进来。
皇后率先起身迎接,上前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还请母后上座。”
说罢,她殷勤的要去另一侧搀扶太后,却被身侧的睿成长公主淡淡觑了一眼,继续扶着太后往主位上去了。
睿成长公主性子高傲,和她的关系一直不算太好,可今日这个节骨眼还要这般做派又是怎么回事?
皇后眉头微蹙,到底没和她计较,坐到了太后身侧去。
谁知皇后刚刚坐下,太后便看着底下的众妃们嘶哑道:“皇后,跪下。”
太后此言一出,皇后立刻睁大了眼睛看向她,在座的嫔妃们也心中一紧。
皇后不能忤逆太后,只好跪到了殿内去,恭谨道:“后宫会出今日一事皆因儿臣管教后宫无方,这才让母后受累,是儿臣不孝,还望母后——”
然而还没说话,太后便打断了她,浑浊的眼底尽是沧桑:“皇后,你可知错?”
“陷害嫔妃,残害皇嗣,如此种种已是中宫失德,于宫规是犯了大错。哀家方才虽不在凤仪宫,可今日所生之事消息,哀家全都知道。”
“人证物证具在,你非但不认罪,保留身为皇后最后的体面,竟还在宫里肆意弄权,命人捉拿怀着皇嗣的淑妃。若皇帝今日在宫中,你觉得皇帝容得下你吗?”
皇后顿时急了,拼命用眼神示意太后:“母后!事情并非如此!”
可太后并不理会,反而摇了摇头:“事到如今还执迷不悟,哀家对你很失望。”
“你这般模样,哀家如何相信你教导的了灵宁?幸好这孩子已经长大,品性方正,并未被你影响。”
怎么会是这样?!
皇后的瞳孔猛然一缩,仰起头看向太后,满眼的不可置信。
当初她们的交易是怎么说的?分明是说太后要在还活着的时候尽力保全她,更要规劝陛下平衡后宫,亲近皇后,可皇后怎么也没想到太后撑着病体来凤仪宫,居然是为了说这样一番话。
是睿成说了什么?还是淑妃在背后搞鬼了?
可太后一向不亲近淑妃,怎么会帮着淑妃说话!?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发红的眼睛圆瞪着,不住的摇头着。
不会的……她怎么会输?她分明早就想好了所有的退路,给自己留了好些后手,怎么会一夕之间全都失效了?
陛下偏爱淑妃就算了,可太后……!
就在皇后情绪失控的时候,太后垂眸看着她,不忍地合上了眼睛:“皇帝不在宫中,哀家理应替皇帝肃清宫闱,保全皇嗣。”
“皇后失德犯下大罪,自今日起禁足凤仪宫中,无哀家之命任何人不得进出。凤仪宫所有宫女太监,亲近者处死,粗使发配苦役,一日三餐和近身侍奉由哀家派人给你送去,余下之事等皇帝回来另行处置。灵安和灵宁都住到哀家的长寿宫去,不必留在凤仪宫了。”
“至于今日所发生的事,嫔妃们要各自约束好自己的宫人,哀家不希望透露出去任何一个字,违者皆杀。”
“皇后即便犯错,象征的也是皇家的颜面。如今时局不稳,朝纲动荡,两国交战,后宫之事不可牵连到前朝。”
说罢,太后缓缓睁眼看向了姜雪漪:“淑妃今日受苦了,等皇帝回来,哀家会让皇帝好好安抚你。往后宫中宫务便先由杨修媛管着,等你平安产子,你再重新掌管后宫。”
姜雪漪起来福身道:“是,臣妾多谢太后。”
说罢,太后疲倦的扶着额头,被睿成长公主扶着站起了身:“走一趟哀家也乏了,你们各自回宫去吧。”
睿成长公主扶着太后临走前,转身看了姜雪漪一眼。
姜雪漪同她轻轻颔首示意,意为多谢。
至此,今日之事终算尘埃落定。
宫中人陆陆续续起身离开,她也搭着段殷凝站起身子欲离凤仪宫,临走前垂眸看去,皇后仍跪在原地看向前方,满眼的不甘绝望。
想必,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可想不通也不打紧,她只需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凡事皆有因,她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
她作孽不少,今日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睿成长公主最重诺,否则当初也不会对她说欠她一个人情来还她救了郡主的救命之恩。
何况太后病重恐怕时日无多,睿成长公主和太后的母族失去最大的依仗,自然要借这个机会为自己寻一个更好的靠山。
既是人情,也是站队,只要她是个聪明人就知道怎么选。
姜雪漪缓缓走出门外,身后的侍卫们正一个个的清理着凤仪宫的数十宫人,求饶哭喊声不绝于耳。
从前象征着中宫宝座的凤仪宫,自今日起就会化作皇后的囚笼。
凤仪宫门外,大公主正站在门前看向天际,听到身侧的声音后才缓缓转头:“棠娘娘,恭喜。”
姜雪漪心领神会,也同样看向她,淡淡一笑:“灵宁,同喜。”
第199章
凤仪宫门前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姜雪漪只和大公主简单示意后便坐上轿子回未央宫去了,独独剩大公主仍在门前安静地站着。
身边没了人,大公主再次看向天际, 仿佛隔着云层就能看到夜晚的繁星一般。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天空, 灵宁终于久违的感受到了平静。
她到现在都还清晰的记得母妃落水昏迷那晚,她到底度过了怎么难熬的一夜。
那一夜的情形, 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身为公主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金尊玉贵,又有身份高贵的母亲为生母, 她从小到大衣食无忧, 事事顺遂,唯一的不快乐仅仅是母亲对她管教严苛,每每想要对母妃如二妹对母后一般撒娇的时候, 母妃总是板着脸不高兴而已。
哪怕是后来母妃被禁足, 她被皇祖母带着养了三年,皇祖母也将她保护得很好,不曾让她接触后宫的那些污糟。
直到那晚, 是她第一次直面后宫的争斗和黑暗。
母妃死前冲天的怨气和悔恨,那副痛苦极了的模样让她又心疼又畏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临走还心心念念着仇恨不能踏实,为人子女,灵宁怎么能不心痛?
那晚母妃浑身滚烫高烧不止, 药都已经喝不进去, 嘴巴里一直说着胡话,时而哀哀哭泣, 时而抽搐痉挛,口中还高声呼唤着, 孩儿,孩儿!
灵宁本以为那是在叫她,连忙握住母亲的手说灵宁在这,母妃,灵宁在这呢。
可母妃却紧闭着双眼连连摇头,眼角不断落下泪水,呓语着,皇后……还我的儿子……皇后,都是皇后!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儿子……我的儿子!
听到儿子,她就隐隐知道母妃在说什么了。
她从小在母妃身边长大,虽说后宫的大部分事母妃都不愿意说给她听,可天长地久下来她也知道,早在她出生之前,母妃还曾怀过一个男胎。
那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活着,那便是她的亲皇兄,更是父皇的皇长子,尊贵至极。
可那个孩子没能顺利出生便小产,一直是母妃心中的隐痛,虽说平时看不出来,可母妃有时郁郁寡欢,心情不悦,她就知道,母妃一直介怀着此事。
她也知道,母妃和母后从不发自内心亲近,哪怕母后待她再好,和灵安一样的好也不行。
甚至母妃不喜欢她总是去凤仪宫和灵安一起玩,多待一会儿都要呵斥。
也就是那晚,她才想明白,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母妃恨母后害她失去了儿子,恨母后让她失去了最大的倚仗,可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太久,她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报仇。
这么多年她一直耿耿于怀,难以放下,到后来不光恨皇后,更见不得任何人怀父皇的孩子,尤其是皇子。
所以母妃不喜棠娘娘,不喜和娘娘,不喜所有有孕的庶母,她的痛苦,她想让其余人都尝尝。
灵宁以前还不明白,为什么母妃如此温柔和善的一个人却总是看许多人都不顺眼。
那些娘娘们明明貌美温柔,对她也好,又没有得罪过母妃,母妃为何总是私下里不高兴呢?
就连母妃解除禁足后,她还曾问过母妃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棠娘娘,当初还准备毒药要害棠娘娘,因为在她眼中,棠娘娘并未得罪过母妃。
可母妃只是沉默着不说话,僵硬的说她还是个孩子,不用管长辈之间的事。
如今是一切都分明了。
灵宁知道母妃做错了很多事,也知道那些庶母们都很无辜,可母妃并不是天生就是这副模样,她不去想那些事情的时候十分温柔,待她也很好。
在她眼里,母妃就是全天下最好的母妃。
之所以到后来面目全非,是因为母妃心中积攒了太多未果的仇恨。
其实母妃从来没让灵宁为她报仇过,甚至在即将咽气的那一刻,母妃的神志是清醒的,还哭着说要灵宁好好长大,好好生活,别惦记她。
可灵宁扑在母妃的身上听她喊了整整一夜,恨了整整一夜,母妃生前所恨,身为女儿,她怎么能无动于衷?她希望母妃能瞑目。
如今这一切不过是顺水推舟,将母后对母妃做的恶事借棠娘娘之手还了回去而已。
现在母妃生前的心愿已了,后宫的喧嚣再也与她无关,从此以后她只为自己活,让母妃看到她将自己照顾的很好,再也不必考虑其余任何人。
想来若母妃看到了今日这一幕,想来在天上也能感到欣慰吧。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伺候大公主的嬷嬷们也收拾了东西从凤仪宫出来跟上,从此离开凤仪宫,再也不必回来了。
皇后因失德被禁足于凤仪宫后,再也无力惹出风波,后宫终于宁静下来。
姜雪漪在宫中养胎不出,杨修媛暂掌后宫,宫中高位本就不多,还尽数是淑妃一派,后宫众人看在眼里,已经隐隐以姜雪漪为尊。
没了皇后这个劲敌,宫中再无人敢与她为敌,即便是怀身大肚的辛苦,也让人觉得舒心了不少。
加之皇后被太后处置后不久母亲便入宫来照顾她,有了至亲在身侧,再辛苦也算不得辛苦了。
唯一的变数是陛下北上一行原本预计说要去一个月左右,谁知北方灾害频发,一直三个月未归,好在如今后宫安宁,陛下不在后宫于姜雪漪而言也没什么影响,时间一转眼到了四月中旬,她的产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