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她问池潇:“你有什么意见吗?”
池潇:“没有。”
他只是有些恍惚。
没想到明灿会找他说这个。
可能是他的经历太贫瘠了,从来没有玩过这么可爱的游戏,一时间有些不可思议。
明灿点了点头,像在下一个正儿八经的任务:“那等淼淼醒了,我们就抽签。”
她抽签的手气向来非常好,要什么来什么。
唯一一次没抽到想要的东西,是高一那年,她参加学校社团联合会举办的抽奖活动,想抽一个奖品数量最多最容易抽到的“逢考必过”书法折扇,没想到却中了特别奖,得到了手工社同学亲手织的一条酒红色羊毛围巾。
虽然不是明灿想要的东西,但是她围着那条围巾的时候考运特别好,也是赚大发了。
至于今天。
三个人的小抽奖,晚点她弄小纸条的时候再加点作弊手段,抽到池潇亲手做的礼物,那是十拿九稳。
正所谓成大事者无所不用其极,明灿即将迎来人生中第一次作弊,心情倒是很平静。
她悠哉地走到墙边,从壁柜里取出一把琴,状似不经意地问池潇:“学长,你觉得我这琴怎么样?”
池潇走过来,瞅着她手里的琴看了会儿,没什么语气地说:“挺好看的。”
明明就是行家。
还装什么路人。
明灿将小提琴架到肩上,垂颈夹紧了琴,抬起琴弓,面向明光赫赫的窗外,拉了一串悠扬的小调。
她穿着朴素慵懒的家居服,仅是随意拨弄琴弦,一瞬间却好像来到了舞台上,优雅、夺目,整个人站在清透的光晕里,却比阳光还要耀眼万分。
随便拉了下,明灿就放下琴弓,回头看他,又问:“怎么样?”
她长发懒洋洋地散在肩上,发尾扫过提琴面板,又被阳光染成暖金色,轻拂着白皙明丽的面庞,乌黑的眼睛仰起来看他,眼里含着笑意,像星群一样璀璨。
池潇:“好听。”
明灿不知道他是真觉得好听还是随便敷衍她。
多说两个字肯定能要他的命。
她将琴和弓放回壁柜里,细致地摆正,然后轻轻关上玻璃柜门。
希望他能明白,她以后就算不拉小提琴了,也是可以收藏小提琴的。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明灿轻松不少,面对池潇也更自在了,眨眨眼睛问他:“没事的话我就……”
“有事。”
他猝不及防地打断了她的话,面对着窗户,那张英俊又淡薄的面孔被午后阳光映照得通透,琥珀色眼睛浅得近乎透明。
明灿:“什么事?说吧。”
池潇提起唇角,悠闲地笑了下,视线顺着薄白的眼皮落到明灿脸上,极浅淡的一双眼,却非常深刻地看着她,眸光里好似有火苗在跳跃、膨胀。
明灿心跳蓦地乱了一拍,脚跟向后,被他这样凝视着,无端产生了一种压迫感。
好像再这么被他看下去。
就要掉进他眼睛里似的。
两人面对面站在壁柜旁边,距离很近,池潇忽然抬起手,随意地放到明灿脑袋上,轻轻揉了下,低声说:“一件小事儿,拜托你一下。”
明灿还是第一次被男生摸头。上次他在雪场隔着头盔没碰到她脑袋,她都气得踹了他一脚,这一回可是货真价实地碰到了。
明灿深吸一口气,心想等他说完再踹,来得及。
池潇非常快速地收回了手,似是浅尝辄止。
发现没有第一时间被踹,他笑意更深了几分,慢悠悠地低下头,凝着她的眼睛说:
“我想追你。”
这一瞬间,毫无预兆的一句话。
仿佛将时间、空间,都静止。
明灿睫毛颤动,眼神茫然了下,像是没听清。
“不是演戏给谁看。”他敛了笑,一字一顿地说,“是真的。”
“以交往为目的的那种追求。”
“给个机会,行不?”
明灿不知第多少次偷瞄自己的穿着。
她从小到大被无数人追求过,难以想象有朝一日,竟然穿着居家服, 被人堵在家里说要追她。
更重要的是。
她居然说不出拒绝。
明灿略微别开眼, 声音很轻:“干什么突然说这个。”
池潇:“这不是, 刚被骂了压抑狂。”
他幅度很小地歪了一下头, 眉峰微扬:“想着改变一下自己。”
明灿:……
她之所以骂他压抑狂,是因为他隐瞒送她小提琴这件事,他要想不压抑, 把琴送来就行了。
突然说要追她, 这一步跨得也太远了吧!
明灿极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只想尽快把自己撇出去:“你要追谁是你的自由。”
池潇点头,一副从她那儿得到了许可的样子:“你没意见就行。”
他一句话,又把重心带到她身上,让她难以撇清关系。
被追的人是她,她说“追谁是他的自由”, 意思是随便他怎么追她都行咯?
明灿心跳得更快,急忙找补了句:“不能打扰到我。”
至于这个“打扰”怎么界定, 她自己也不清楚。
总之,先把话撂这。
让他知道,她没那么好追。
谁曾想,一向好说话的池潇这回竟然没顺着她:“有点难。”
他很无奈地看着她, 语气多少带着点欠揍:“这种事儿, 有时候控制不住。”
刚和明灿一起带娃的时候,池潇想的就是慢慢来, 能维持现状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人心总是不足,人家给你点好颜色, 你就忍不住要开染坊。
他现在说的追她,是真正意义上的“追逐”,这个年纪的愣头青怎么追女孩子他就怎么追,亲近她,讨好她,在她跟前频繁刷存在感……
过程中会不会让她觉得被打扰,他也不确定。
明灿往后退了一步,耳朵被阳光晒得透红:“你这是耍无赖。”
她站在光晕里,拉过琴之后,披肩的长发弄得有些乱,轮廓金灿灿的,像只小狮子。
可惜气势不是很足。
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要拒绝他的意思。
只是骂他无赖。
池潇也觉得挺冤。
他声音很低,也很诚恳:“我没追过别人,没经验。你要是哪儿觉得被冒犯了,拒绝我就行。”
他绝不会做让她讨厌的事情。
追求的底线,是女孩子的任何一个“不”字。
把女生的拒绝当情趣的,那是禽兽。
明灿听见这话,不知为何,脸颊更烫。
心里下意识想到,那她要是没有说不,他就要一直得寸进尺吗?
不对,她为什么不说不啊?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假设……
“行,我知道了。”明灿强作镇定,正经得就像在开会,“你说完了吧?”
池潇:“嗯。”
尾音拖得缓缓的,隐约含着点笑意。
冰块似的一张脸,也被太阳照出了很淡的血色。
明灿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他脸红,正觉得有趣,蓦地意识到自己的脸绝对更红,她眼睛低下来,只想赶紧逃走。
忽然间,头顶又感受到重量,池潇一边摸她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儿有点乱,我给你捋捋。”
明灿毫不犹豫地用拖鞋踹了下他的腿,然后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她的拖鞋是一只粉色水蜜桃,很软,踹上来和棉花似的。
池潇瞥了眼她的背影。
这样子是拒绝的意思吗?
淼淼睡了一个小时的午觉,醒来之后,明灿拿湿毛巾帮他擦了擦脸,再给他套了件粗针毛衣,带着他去客厅看电视。
淼淼每天都要看几集西语动画片,和动画片里的角色一起练口语。
他看动画片的时候,妈妈打开笔电坐在客厅旁边的吧台上,一边学习一边陪他。
她下午换了套衣服,浅色的针织衫配深色的长裙,头发笔直垂顺地披在肩上,看起来清新又精致,披上外套就可以出门的样子。
看了一会儿电视,爸爸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了,胳膊下边夹着笔电。
他停在淼淼身边揉了揉他脑袋,转身走向吧台。
淼淼眼睛跟着他,看见他懒洋洋地走到妈妈斜对面,打开电脑坐下了。
妈妈好像没看见他似的,脑袋埋在屏幕前,噼里啪啦敲键盘。
两个人之间气氛古怪。
但好像和今天中午吃饭时的那种古怪不太一样。
池潇坐下的时候,明灿无意识地捋了捋头发,将垂在胸前的几绺长发全部甩到背后。
之后便是长时间的安静,无人说话。
直到电视里响起动画片的片尾曲。
淼淼跑去玩玩具了,明灿记不清淼淼看了多久,随口问池潇:“他看了几集来着?”
池潇:“我出来之后,看了两集。”
明灿赞许道:“你还挺留心的。”
池潇扬了扬眉,不紧不慢地说:“毕竟是咱俩的儿子。”
明灿:“……”
她又不是不知道,有必要特地强调一下吗!
明灿合上电脑,从高脚椅上跳下来,走到淼淼身边,把她不久前和池潇说的那个送礼物的游戏告诉淼淼。
“好耶!”淼淼很感兴趣,“我最喜欢做手工礼物啦!”
明灿去储物间挑了个漂亮的纸盒,用剪刀在上面剪出一个洞,抽奖箱就这么完成了。
之后是抽奖用的纸条。
明灿盘腿坐在茶几旁边,茶几上放着三张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方形便签纸。
池潇也走了过来,很随意地坐在她身边。
距离稍微有点近,一股浅淡的薄荷味道侵袭过来。
明灿无视他,分别将三张纸和三只记号笔分发出去,说:“我们各自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吧。”
淼淼接过纸笔,认真地说:“然后就折起来放到这个箱子里嘛?”
明灿:“对呀。抽到谁就能收到谁亲手做的礼物,如果抽到自己就重新抽。”
明灿:「等会儿我要第一个抽,纸张软硬有区别,我得摸出纸质最硬的那张。」
淼淼:???
什么意思?
妈妈竟然要作弊?
好孩子是不可以作弊的!
淼淼大法官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突然撂下纸笔,抱着抽奖箱跑进玩具堆,在玩具堆里翻翻找找,捡了三个颜色不同的乒乓球扔进抽奖箱,再抱着箱子跑回来。
明灿见状,攥着纸条的手哆嗦了一下,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突然横插一脚,破坏她的作弊大计:“妈妈的纸条都写好了……”
“用乒乓球比较公平。”淼淼大法官义正词严地说,“我放了三个球进去,红色代表妈妈,蓝色代表爸爸,黄色代表我。”
说罢,他转头看向池潇,问:“爸爸觉得怎么样?”
“挺好。”池潇无所谓,“就这么抽吧。”
明灿眼皮跳了跳,无奈地将手里的纸条揉成团,扔到旁边。
作弊计划惨烈失败。
那就只能靠手气了。
在淼淼大法官的主持下,三个人剪刀石头布决定谁先抽。
明灿赢了他俩,第一个抽。
她缓缓地将手伸进抽奖箱,欲伺机瞄一眼洞里,视线刚落下去,就被一颗圆圆的小脑瓜挡住。
淼淼半边身子趴在抽奖箱上,抬头看明灿:“不许偷看哦。”
明灿冲他温柔一笑,再没有一丝作弊的心思,手指在箱子里随便抓了个球出来,一看是黄色。
“哇。”她开心地叫起来,“是淼淼的礼物,好棒呀!”
淼淼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突然间,那张可爱的小圆脸垮了下去,整个人气呼呼地背过身去不看明灿,双手抱胸,脚丫子跺了下地板:“哼!我生气了!”
妈妈脸上的开心都是假的!她心里只想要爸爸的礼物,不想要他的!
生气生气生气!
明灿不明白自己哪儿做错了,慌慌张张绕到淼淼跟前,搂住他:“宝宝怎么了?”
淼淼把脸别到一边,嘴巴撅得高高的,能拴头牛。
明灿:“宝宝不想送礼物给妈妈吗?”
“我想呀。”淼淼说,“但是你不喜欢我的礼物。”
明灿急忙辩解:“我怎么会不喜欢?宝宝做什么礼物我都会很喜欢的。”
这句话倒是真心话。
淼淼心里好受一点了,气鼓鼓的脸蛋渐渐瘪了下去。
妈妈没有不喜欢他的礼物,只是更想要爸爸做的礼物而已。
淼淼代入了一下自己。
在心灵手巧的爸爸和五体不勤的妈妈之间做选择,他好像也更想要爸爸亲手做的礼物。
不是他和妈妈不好,只是爸爸实在太优秀了,谁不想要爸爸的礼物呢?
淼淼就这么原谅了明灿,撇撇嘴:“现在到我了。”
明灿松了一口气,就地歪坐在淼淼身边,抽了张餐巾纸擦汗。
刚才有一瞬间,她觉得淼淼好像看穿了她的内心,
小朋友是天底下最敏锐的动物,必须牢记这一点,对待孩子要付出十二分的真诚。
明灿心里这么想着,就见淼淼的小手臂伸进抽奖箱里,郑重地摸出了一个乒乓球。
“是爸爸的礼物!”淼淼高兴地跳了起来,“耶耶耶!太棒啦!”
明灿:……
你小子变脸也太快了,如果抽到我的那颗球你会这么高兴吗?
只有三个人抽签且不能抽到自己的话。
第一个人选定之后,后面两个其实就已经确定了,没有悬念。
所以,看到明灿抽中代表淼淼的球。
池潇就知道自己会抽中谁。
箱子里只剩一个球。
池潇慢条斯理地撸起袖子,手伸进洞里,摸出最后一个球。
“哇,红色的,是妈妈的球!”淼淼像个最称职的解说员,将毫无悬念的结果兴奋地昭告天下,“爸爸抽中了妈妈亲手做的礼物!”
池潇瘦长的手指拢着乒乓球,随意抛接两下,笑:“不错。”
刚才明灿和淼淼抽完,不论真心与否,都非常热切地表达了惊喜,情绪价值满满。
到他这儿,就剩个不咸不淡的“不错”?
明灿:“不要还我。”
她扑过来抢池潇手里的球,池潇眼疾手快地将球顺进口袋,明灿抓了个空,手攥成拳,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瞪他。
池潇:“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了?”
明灿:“那你重新发表一下对我的礼物的看法。”
“喜欢疯了。”池潇很干脆地说,“不说是怕吓到你,你吹口气我都能拿罐子给你珍藏起来。”
把妈妈夸得一愣一愣,话都说不出来。
明灿穿着到脚踝的长裙, 裙摆偏修身, 坐下来容易站起来难, 她整个人像被禁锢在原地, 和池潇四目相对。
两个人仿佛在较劲,比比谁的脸皮更厚,在这个场景下更加不动声色。
明灿耳边还回响着池潇极其平静的疯话。
喜欢疯了。
指的仅仅是礼物吗, 还是另有他意。
明灿很努力地把他的话当做开玩笑。
但还是止不住心猿意马, 有被撩拨到。
池潇坐在地上, 懒洋洋地倚着沙发,等候发落。
“你……说得好。”明灿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平静地终结这个话题,“既然我们对抽签结果都很满意,那就各自准备礼物去吧。”
她说完, 尝试从地上站起来。
裙摆裹紧了腿,让她的动作显得有些艰难。
池潇:“等等。”
明灿又坐下了:“你有什么意见?”
她语气依旧平静, 但似乎急于离开,语速稍微有些快。
池潇提了下唇角,问:“礼物什么时候送?”
明灿想了想,反问他:“你觉得呢?”
池潇:“腊月二十九吧。”
二十九之后就是大年三十, 正式过年, 明灿家里杂事很多,亲友来来往往, 不一定有时间跑出来和他们交换礼物,所以定在二十九挺合适的。
可是现在距离腊月二十九, 只剩一周了。
明灿以前从来没亲手做过礼物,不知道这个时间来不来得及。
池潇看出她犹豫,又说:“没做完的话,晚点送也行。”
明灿:“先定二十九吧,那天我们再一起吃个饭。”
就当年夜饭了。
明灿再次尝试站起来,池潇很随意地伸手帮她理了下裙摆,手指轻轻捏住,拨开,没有碰到她的腿,目光不经意落在那一截皓白纤细的脚踝上。
感觉单手就能握住两只。
站直之后腿有些麻,明灿跺了跺脚,鞋尖往外转,正要离开这儿,忽然又站定不动。
池潇仍坐在地上,一只手搭着沙发,仰头看她:“怎么了?”
明灿居高临下瞅着他,轻飘飘地说:“我以前没送过男生礼物……你想要什么?”
池潇:“什么都行。”
这种回答最烦人了,明灿“嘁”了声,蓦地意识到,池潇应该不是故意敷衍她,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漠然寡欲的性子,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对什么礼物都无所谓。
池潇眨了一下眼,问:“我记得礼物要亲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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