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丽又替殷玉瑶高兴又有些担忧:“一个月能画完吗?”
殷玉瑶对自己的进度倒是很自信的,她选的第一个故事篇幅短,人物故事也不复杂,按照目前进度一个月完稿充裕有余。
殷玉瑶下了榻把自己用硬壳夹好的画稿拿给两人看,陈淑华和陈秋丽都不敢伸手,怕把画稿弄脏了,只伸着脖子等着殷玉瑶翻页。
殷玉瑶一张一张翻过去给她俩看了,笑着说道:“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一开始有些生疏,画的慢一些,现在差不多适应了,后面进度会更快一些,我觉得月底交稿问题不大。”
“你也太厉害了。”陈秋丽一脸敬佩,更是打心眼里为殷玉瑶高兴:“这样你一个月就能拿到四十块钱工资,那确实比工厂临时工强多了。而且等你画的小人书出版了,会有很多孩子喜欢你的书,这是多光荣的事啊。”
殷玉瑶笑着说:“等以后我的小人书出版,每一本我都要买四套回来,自己留一套做纪念,给我家磊儿一套,给晓慧一套,另一套给你……”
陈秋丽期待地看着殷玉瑶,还没等道谢,就听殷玉瑶继续说道:“给你未来的孩子留着。”
陈秋丽虽然相看的事已经提上日程了,但是殷玉瑶说到未来的孩子还是让她臊了一个大红脸。若不是顾忌着殷玉瑶手里有画稿,非得下去咯吱她几下不成。
殷玉瑶笑着将画稿收好,陈秋丽忍不住问道:“你光笑我,你和我同岁,你打算什么时候相看啊?”
陈淑华若有所思,飞快地在自己脑海里过滤医院单身年轻的大夫看有没有合适的。殷玉瑶见状连忙过去做了个手势:“干妈,打住,我二十五岁之前不打算相看。”
陈秋丽闻言差点被果汁呛到,就连陈淑华都有些惊讶:“晚两年倒是可以,但二十五岁会不会太晚了?”
要是以殷玉瑶的性格,觉得三十岁都不晚,没有合适的不婚也没事,但是她知道这话不能说给她们听,毕竟思想隔着好几十年,有差异很正常。
“主席说了,女人也能顶半边天,女人也要有自己的事业,也要为社会创造价值。”殷玉瑶多年得的政治课让她找起借口来一点都不费事:“结婚生孩子是很牵扯女性的精力,尤其是像我这种要创作的,有了孩子可能连创作的环境都没有了。我这么年轻,我还有点绘画的天赋,给孩子们多画些小人书不比结婚生孩子有意义?”
陈淑华陷入沉思,她作为一个优秀又很好强的女医生,虽然怀孕时坚强的一直坐诊到生产,但不得不承认殷玉瑶说的是有道理的。
晓慧出生以后,公婆在老家不肯过来帮忙照顾孩子,她也不愿意把女儿送到乡下去。她了解自己的公婆、也不太信任王国庆的几个兄弟媳妇,说句不好听的,晓慧送回去,夭折的几率比平安长大的可能性大多了。
陈淑华觉得既然生了,那把孩子放自己身边养大是当父母的最基本的责任。为此她休了一年半的假,一直把晓慧照顾到能上托儿所才回去上班。即便是这样,孩子生病了她依然是最操心的一个,尤其遇到孩子晚上发烧,她通常彻夜不眠,就怕孩子出什么事。
有时候同事朋友,甚至王国庆老家的父母也托人带口信来问他们什么时候再要一个孩子。陈淑华都毫不犹豫地回答说目前不想,她也确实不想让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日子了。
好在王国庆知道她那几年的不容易,也不强求她生孩子的事,甚至替她挡了无数次来自老家的责问。
将心比心,陈淑华理解殷玉瑶的想法,甚至她挺支持的,她甚至觉得殷玉瑶年纪轻轻的就想的这么通透真的很难得。
“我觉得玉瑶说的有道理。”陈淑华握着杯子缓缓地说道,甚至朝殷玉瑶鼓励地一笑:“你放心,干妈不会催你结婚的事。以后你什么时候想相看了,什么时候告诉干妈,干妈到时候帮你找好的。你说的对,结婚晚点没什么,女孩子也要做好自己的事业。”
殷玉瑶脸上瞬间绽放了灿烂的笑容,说实话她虽然和陈淑华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现在在她心里,陈淑华也是一位很重要的亲人。若是陈淑华不理解她甚至想说服她早点结婚,那她肯定心里不舒服,日后也会慢慢疏远,不会像现在这么亲密了。
还好,陈淑华比她想的通情达理多了。
殷玉瑶凑过去伸手搂住了陈淑华的胳膊,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干妈你真好。”
陈淑华低头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特别欣赏你娘吗?”
殷玉瑶抬头看着她,陈淑华脸上露出回忆地神色,轻声说道:“因为你娘身上那个拼劲让我很敬佩她,她本是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靠着上夜校扫盲才认识了字。她自学了很多东西,不但农活做的好,村里的妇女工作抓的也好,她虽然没上过学,但是她比很多上过学的人都懂道理。她是为自己的事业努力拼搏的人,这点你很随她。”
陈秋丽听的心情也跟着彭拜了,低头认真地琢磨了一番忽然抬头说道:“我想明白了,我也要晚点结婚。”
殷玉瑶抬起头看着她,有些怔愣地张大了嘴:“你刚才不是还惦记等你结婚,你妈给你买凉水壶的事嘛。”
“我之前不懂,觉得有工作了就结婚是我该做的事,不过我现在想想,我该做的事可不止这一件。”陈秋丽很认真看着殷玉瑶,细细地说道:“我一不懂纺织二不懂机械三不懂技术,我进厂是从零开始,要从纺织开始学的。虽然我妈说现在的纺织有机器,只要细心很容易上手,但是我想我若是甘于当一个纺织工就白瞎了我上这么多年学了。”
陈秋丽看着殷玉瑶,神色坚定:“我不仅要学纺织还要自学机械,要钻研纺织机器原理,这里面有太多的东西值
得我去钻研。”
殷玉瑶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不像我,我没有父母管束,干妈又理解我支持我。我看陈大妈给你哥相看那劲儿,估计也会不少絮叨你的。”
“没事。”陈秋丽把玩着自己的辫子笑道:“我妈催我,我就说等我哥结婚以后我再相看也不迟,总不能妹妹抢在哥哥前面吧。等我哥结了婚,我就说等我考上技工,我肯定能找到更好的。我就算不能像你一样撑到二十五岁结婚,但我觉得到二十出头问题不大,希望我那时已经成了一名技术工人了。若是不成……”
陈秋丽一笑,十分豁达的说道:“起码我努力过了,就不算辜负我自己。”
殷玉瑶举起玻璃杯,朝陈秋丽伸过去:“来,碰一个,我预祝你以后成为你们厂第一个女工程师。”
陈秋丽听了脸红扑扑的,和殷玉瑶碰了一下将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
她抹了把嘴,祈求地看着殷玉瑶:“我听我妈提过,纺织厂很多机器的技术问题都是师傅传徒弟,我能接触的材料都是比较浅显的。等你去省出版社的时候,能不能帮我找一些关于机械以及设备这方面的书,我想我估计得先自学出一些样子来,才能让厂里给我分配师傅。”
殷玉瑶拍了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一定努力帮你多搜集这些方面的书,肯定不会让你的愿望落空。”
陈淑华欣慰地看着这两个年轻的女孩,有理想有目标,真好!
****
热闹了一天,殷玉瑶又回归了一个人独自在家创作的日子。如今自己所在这个地界,无论是县还是市,经济条件都很有限,为了能去省城看看,她也要按时完成稿件。
虽然创作紧迫,但殷玉瑶并没有放松画稿的质量,反而是更加用心,经常去博物馆里去查找关于抗日时期的资料,力争让故事和画面更加贴合抗日时期的背景。
每天早上送了殷玉磊去育红班以后,殷玉瑶就埋头创作,有时候两个小时才回过神来,揉揉脖子休息一下,去博物馆磨一杯咖啡或者调一杯冷饮放松一下,然后再投入到工作中。
每天晚上的时候,则是殷玉瑶一天最放松的时刻。她有时候带着玉磊去干妈家吃饭,有时候姐俩在家开小灶。短短一个月的功夫,殷玉磊的小脸蛋又圆了一圈,个子也长了一点
转眼到了月底,殷玉瑶已经完成了第一本小人书的创作,她等颜色全部干透以后,再次检查了一遍所有画稿,确定没问题以后才将作品装在李主任给的硬牛皮纸袋去,骑着自行车去出版社交稿。
殷玉瑶一到出版社,李秋生就笑了,本来约定了每周五来一次,今天才周三殷玉瑶就来了,这肯定说明稿子完工了。
“都画完了?”李秋生把殷玉瑶前两次来的时候特意留在办公室的一个搪瓷缸子拿出来递给小张。
小张也不用多吩咐,直接刷了缸子去食堂打了一杯放了白糖的绿豆汤,放到殷玉瑶面前的茶几上。
殷玉瑶将画稿拿出来递给李秋生,第一次觉得有些紧张:“也不知道行不行?”
李秋生一边示意殷玉瑶喝点绿豆汤解暑,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牛皮纸,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画稿取了出来。
和以前一样,殷玉瑶在每张画稿上配了一张小纸条来介绍这张图的故事。虽然每张上面文字不多,但却写的生动有趣,还十分精准的将内容概括了出来。
李秋生已经打算将殷玉瑶文字内容一起提报上去,到时候画/文都是殷玉瑶的名字,他这个领导面上也好看。
看完殷玉瑶所有的画稿和文字,李秋生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这回小人书终于不用再开天窗了。
看着李秋生满意的表情,殷玉瑶悬着的心放了大半,这才有心情把绿豆汤喝完。
李秋生把画稿装回牛皮纸袋和要提交回报社总部的稿子一起锁在柜子里后,这才有心情和殷玉瑶闲话家常:“你来了咱这这么多次,每次都匆匆地来匆匆地走,今天也尝尝食堂的饭菜,我请你。”
小张闻言在旁边笑着凑趣:“看来殷同志的画稿确实好,主任这么节约的人都舍得请人吃饭了。”
“你这小子。”李秋生好气又好笑地点了点小张的脑袋:“既然你说我小气,那我今天大方一回,把你也带上。小张,一会到中午的时候你到画作创作室看看钱老忙完了吗?叫他一起吃饭。”
小张有些为难,有点打怵去叫钱老。
钱老名叫钱玉坤,小时候跟着一民国有名的画家学过几年工笔。他又爱好这个,即便是战争年代也没把自己的学过的东西放下,反而是一门心思钻研。解放后,他给工人阶级和农民兄弟创作的关于劳动的画作经常见报。
李秋生接到小人书任务后,第一件事就是请钱玉坤到出版社来画三国。不过钱玉坤画的虽然好,但是脾气也大,他作画的时候要绝对的安静,因此除了必要的事以外,没人敢去他的办公室去打扰他。
李秋生见小张瑟瑟发抖的样子,忍不住气笑了:“钱老又不吃人,再说他也六十多岁的人了,本来就胃不好,更要按时吃饭。”
殷玉瑶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要不然我去请?我和钱老都属于一个部门,我是小辈又是后来的,来了咱出版社一个月了,连前辈的面都没见过,也没主动去打过招呼,实在有些不礼貌。”
小张一听恨不得当场给殷玉瑶磕一个,他真是宁愿饿上三天也不想听钱老的狮子吼,被吼一次真是脑瓜子疼三天。
李秋生看了看殷玉瑶又瞅了瞅小张,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行,那你去吧。不过钱老脾气不好,要是他吼你,你就赶紧跑,别站那傻等着挨骂。”
殷玉瑶不禁抿嘴一笑,看了看墙上的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她按照小张的提示来到了创作画作室门口。她先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牌子,想了想又从办公楼里转了出来,从楼后挨个数了数窗户,然后停在一扇敞开的窗户前。
办公楼的后院是一片空地,食堂的人在这种了不少的蔬菜。这里不挨着路,除了食堂人来摘菜以外旁人很少过来,站在这里除了鸟叫虫鸣以外没有别的动静。
办事处的窗户不算高,正好在殷玉瑶胸前的位置,她好奇地从窗口往里瞧,正好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在窗前的画板上创作。
她先瞧了瞧人,又歪头去看他的画,看着他拿着笔一点一点描绘蜀汉时期的英雄人物。
钱玉坤的笔尖在纸上轻云舒卷、流畅不滞,心中早有丘壑、下笔自然有神。殷玉瑶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她的眼睛跟着笔尖旋转,看着它勾勒出历史中的英雄人物。
钱玉坤画着画着,笔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窗外的丫头,意外的没有不耐,反而多了几分打量。
殷玉瑶看着正起劲,忽然创作停了下来,她下意识将视线从画纸上挪开,一脸茫然地看向钱老。
然后,四目相对。
殷玉瑶:“…………”
救命,狮子吼要来了!
钱玉坤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小姑娘脸色从迷茫到震惊然后有些发白,下一秒人就消失了。
钱玉坤:“…………”
殷玉瑶蹲在窗户下面才反应自己做了什么,她刚才看的太投入了,以至于和老头对视的时候吓了一跳,甚至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她的身体本能的就蹲下来。
殷玉瑶尴尬地直拿脚抠了抠地面,直到心态平稳后才缓缓地站直了身体,两只手搭在窗台上,朝着钱老露出尴尬的笑容:“钱老师,您好!”
钱玉坤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站起来干什么?继续在那蹲着啊。”
“脚滑,我是脚滑了。”殷玉瑶讪讪地朝钱玉坤笑:“钱老,李主任说中午他请吃饭,您要是画好了咱就一起去食堂。”
钱玉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脸上带着些嘲弄:“你们李主任是让你来
后窗户喊我吗?我刚才一转头就看到一张脸盯着我的画,这幸亏是大白天,要是晚上我还以为是见……”
想到现在不能提封建迷信的话,钱玉坤把最后那个字咽了回去。他把手里的笔放到一边,走到窗边回头看自己的画,又转头看着殷玉瑶:“你喜欢我的画?”
殷玉瑶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赞美之词:“您老画的真好,要是早些年或是再晚些年,您肯定是大家。”
钱玉坤一听这话就知道殷玉瑶话里的意思,以后不知道,但是在以前那个年代确实有种生不逢时的感觉。至于成为大家这件事他已经不想了,现在虽然只能画小人书,但是钱玉坤已经觉得好多了,起码自己自己有安静的地方可以作画了。
钱玉坤被殷玉瑶勾起了谈兴,看起来和颜悦色许多:“小丫头,你会画画吗?”
“会一点,不过不像您的每一笔都注入了感情,您的画是有灵魂的。”殷玉瑶摇了摇头:“我的画匠气了些,顶多也就是小人书的水平。”
钱玉坤恍然大悟,看着殷玉瑶多了几分笑意:“原来你就是那个李主任后来招进来画小人书的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我叫殷玉瑶。”
钱玉坤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一个人独占了这个办公室,害的你只能在家里工作,你心里是怨我这个老头子的吧?”
“怎么会呢?”殷玉瑶大呼冤枉:“我谢您还来不及呢。我来一趟来回路上就得一个多小时,到了这里还得现找状态,说不定李主任还得天天追着我问进度,想想就头皮发麻。在家就不一样了,白天我家安安静静的就我自己在家,我想画就画,累了我就躺躺,哪有比在家上班更舒服的地方?”
殷玉瑶双手合十拜托钱玉坤:“老爷子您一定要坚定的坚持您的绘画习惯,一个人安静作画最好了。”
钱玉坤无语地看着殷玉瑶,这丫头怎么看着一点都不上进呢,和自己一个画室难道不好吗?刚才还把自己夸的天花乱坠呢。
殷玉瑶看了眼老爷子身后墙上的挂钟,连忙提醒道:“钱老,快十二点了,咱赶紧去食堂吧。我听小张说李主任可是难得这么大方,万一咱去晚了他反悔不请了怎么办?”
钱玉坤每天作画的时候没点儿,有时候沉浸进去画过了头错过了饭点,他就去食堂有什么剩的吃什么,半个馍馍泡泡水也行。今天钱玉坤正好是画完一个人物后一转头就看到殷玉瑶了,也不算打断思路,又正好到了吃饭时间,有热乎的刚炒出来的菜谁爱吃泡干粮啊。
钱玉坤一挥手:“走,吃饭去。你是爬进来和我一起出去还是从前面绕进来。”
殷玉瑶看了看窗台的高度,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多走些路吧。
李秋生去食堂打菜去了,小张留在走廊等钱玉坤和殷玉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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