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结伴爬到度塑山上,见大地之下有无数条光脉汇集到大桃树根部,像是在为桃树输送养分一样,向上涌到桃枝编织成的拱门之中。拱门明明灭灭,积蓄着力量,但始终差一把力气。
原本发光的是桃树啊!
这时候,情丝婆婆已经颤颤巍巍顺着桃枝走到拱门前——她知道这道门是鬼门,发生在山里的事情她都知道,未来的事情她也知道一点。
她和一名自称先知的人类是老朋友。
这位老朋友前几日匆匆离开益省的时候曾告诉她,今夜会出事。
也是因为老朋友的预言,她才会特意在庆典上出现,拦截白青并硬拉入寨。先知说,白青未来无可限量,还是唯一有望让世界末日不会降临的人类。她是肯定要救自己的,帮助白青就是救自己,但已经出力的话能多拿些好处回来就更好了。
情丝是爱人之间联系的桥梁,但架起桥梁的说到底还是她。
情丝婆婆将手放在鬼门上,整棵树瞬间缀满红色丝带。这些都是情丝,说到底情丝其实是一种空间类的技能,情丝裹住鬼门,增加A等级建筑物和镇诡者之间的联系,让镇诡者在远方如同在益省一般,可以借用益省的地脉之地。
诡门终于积蓄到足够的力量,一道莹白光芒自外向内涌出,通过隐隐显现出轮廓的和益省重叠地府,涌进白青的意识海中。
情丝还有一个作用,它能增加情人的幸运度。
白青有情人吗?有的。
白青醒过来,巨大的连绵不绝的疼痛让她的头脑瞬间变得无比清醒,毫无断片之后的茫然。她竟然没死?那就要想办法继续活下去。意识海被强烈的自主意志,一省的地脉之力找到出口——大量莹白光芒自她额头的正中央印堂位置喷涌而出,形成一层乳白色的薄膜,覆盖白青全身。
诡力暂时被隔绝,如果白青现在所处的地方是深海,薄膜就像一个装满氧气的泡泡。她暂时获得喘息之机,但泡泡里的氧气一旦被吸光,就会破裂。
白青身上的伤很快愈合,这就是A等级镇诡者的恢复力,若非她等级够高,对高浓度的诡力又拥有一些抗性,早就被彻底腐蚀。
多亏先前她曾数次从益省的诡力之井搬运诡力,身体已经习惯它,灵魂也增添韧性,否则醒不过来也白搭——地脉之力不能永远保护她,消耗的速度还很快。
怎么办呢?
现在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法子施行起来容易,她可以向上游,总能游出“水面”,到时候就可以逃出诡力之湖,困境自然能够解除。
可是这个法子治标不治本。地面上已经有一个巨大的诡力之洞,诡力在不断上涌,孙腾龙还在故意引流。这个空间迟早会被诡力填满,然后被撑爆——可能空间还没被填满,空间的壁垒已经被彻底腐蚀。20号诡域里的一层层空间都逃不脱这一下场,汹涌的诡力会涌进现实世界。
洪水无情,犹如剧毒之水的诡力只会带来比洪涛更大的灾难。
哪怕诡力只蔓延过普通人的脚背,他们也会消融在其中。雾化的诡力飘散在空气中,又会有一波波人类死去。
如果地底的诡力全部涌出来,就会覆灭整个星球的生物。
届时诡会成为地球的主人,诡等于孙家主。
虽然他本人对成为地球的主人没什么兴趣,但他对和家人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有兴趣啊。
幸福你一家祸害全世界说的就是他了……
这种扭曲的人生观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啊?
第二种方法治标又治本,白青已经尝试并成功过一次。那就是快速消耗诡力,使得诡力喷涌的速度赶不上消耗的速度,出现诡力枯竭的假象。届时白胶就能发挥特性,重新把诡力送回地底。
可是诡力太多了。
白青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诡力太多而烦恼,要知道不久之前她还为欠总部一张A等级的空白卡牌而烦恼。
该怎么消耗掉呢?趁地府——意识海——白青——诡力四位一体,尝试把诡力引进地府。
这么做有可能让白青岌岌可危的境况变得更糟糕,薄薄一层白膜能抗得住她造作吗?弄不好她唯一的逃命机会就会消失。
白青觉得自己没得选,晚死一阵和早死几天有差别吗?她没有片刻的犹豫,打定主意便伸出左手,竖起一根指头点在薄膜上。
薄膜荡开一圈涟漪,手指穿过薄膜直接接触到浓郁黏稠大的诡力。原本平静的诡力如同见到骨头的小狗,争先恐后地扑上来。
诡力在身体里游走的感觉是非常奇妙的,白青闭上眼睛,来到意识海中。她站在桃止宫的最高处,眺望重叠于益省的酆都。黄泉路和诡门关早已被诡力填充完善,干涸的忘川涌出大量的水,波光粼粼,散发着氤氲的雾气。
忘川河水泛着淡淡的黄色,有腥臭之味,里面魂魄翻腾,血色弥漫,难以渡过。
白青若有所感,意识到可以沉没一切的忘川上还差一个摆渡人。
这符合她的第二个消耗诡力的计划——制牌。
白青念道:“助阳世魂魄前往彼岸,地府界河,忘川摆渡。不问来人生前事,陌路相逢送一程……”
话音刚落,忘川河上出现一叶扁舟。以为白发苍苍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老人站在船上,对着白青拱手作揖。
一座石桥显现,桥上有三个大字——奈何桥。孟婆站在桥边,面前是一瓮香汤,她身后亭台楼阁平地起,轮回司显现。身躯佝偻的孟婆身上竟浮现出一位角色大美人的身影,明明灭灭,白青再要细看,却只看到一位衰老得吓人的老阿婆。
白青回忆刚才美人的面容,承认牌面上介绍孟婆是地府第一美人的评价绝无半点虚构之意。
忘川河相当于酆都的护城河,诡力涌入之下,城墙拔地而起。它是恢宏的、厚重的、带着历史沉淀感,又有着神话幻想力的,让人不禁赞叹,并且深深折服于它的威严。
白青知道,她应该制作阎王牌了。
十殿阎王现在只有一殿和五殿已经显现,另外八殿没有主人是不会出现的。她口中道:“二殿阎王,楚江王历,三月初一日诞辰,司掌活大地狱,又名剥衣亭寒冰地狱,另设十六小地狱①……”
“三殿宋帝王余②……”
“五官王吕③……”
诡力涌入得太快,白青制牌之余,不得不把多余的诡力引向第一殿,第一殿主管判官司。四大判官已经齐备,判官司显,位于一殿宫中,方便听候派遣。
不知过去多久,周围只有漆黑的诡力,白青已经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
十殿阎罗就位,皆站在各自的宫殿前,对着白青拱手作揖。
一口气制作八张B等级诡牌,还处于极端情况之下,需得控制着不断涌入的诡力,白青只觉得身心俱疲,但她不敢懈怠,谁知道地脉形成的保护膜还能存在多久呢?
其实,保护膜已经比她想象中的更结实耐用。
她触摸着保护膜,仿佛能感受到益省的安定和平和。
一个没有诡域的地方。
一个受到诡的威胁能够及时得到救治的地方。
一个被神灵保护着的地方。
好的信仰是神奇的存在,民风都在变好。
正因为白青在益省的举动让一地繁华昌盛,地脉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她之前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成为如今保命的根基。
白青正要继续,忽觉周围诡力动荡,如同被什么搅动着形成漩涡。漩涡中,一个男人走出来,正是孙家主。
他察觉到地底不同寻常的诡力波动,发现诡力涌出的速度变慢,前来一查究竟。
孙腾龙看到白青,烦恼地皱起眉头:“你竟然又没死?”
这个字用得很有灵性。
不过姓孙的看人的眼神真让人恼火, 好像活生生的人类在他眼里和蟑螂没有任何差别。
白青心中生出怒火,冒出一个冲出去扇他两耳光的想法。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一只手已经伸出乳白色的地脉保护膜之外了。
这不对劲!
遇到孙家主, 白青已经是第二次出现情绪难以自控的情况,她意识到孙腾龙可以操控人的情绪,人们可以看到他就对他心生好感无条件相信他, 只要他乐意也可以让人无比憎恨他,恨到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这个怎么破解?
破解不了!
不明白原理的攻击她没办法抵抗,但情况也不是很糟糕。尽管孙腾龙可以全身泡在诡力里,似乎对环境适应性非常高的样子,但他毕竟没有召唤出诡牌……等等!他现在不是镇诡者而是诡了!诡怎么敢泡在诡力里?
孙腾龙为什么没有被同化成一团诡力?
诡异明明应该比人类更害怕处于诡力之中, 人类还有□□之躯可以抵抗一下, 诡异泡在高浓度的诡力里, 真的和一滴水掉进海里没差别,淡水立刻变咸。
他怎么办到的?
白青弄不明白,但不管是镇诡者还是诡异都好。
镇诡者无法在这里召唤诡牌,孙腾龙也无法派手下过来对付她。白青觉得他舍不得裙摆上层层叠叠的孙家人, 那一张张苍白的面孔真的好瘆人, 而且他的一部分只要离开他, 很快也会融化在诡力里。
他可以自己上?
如此黏稠的诡力里活动都困难, 任何攻击都会被诡力同化。最好的战斗方式只有肉搏, 肉搏的话白青对自己和地脉防护罩多少有些信心,觉得自己未必打不赢。
这样一想,她完全可以继续“搬运”诡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会孙腾龙, 情绪就不会被他影响。
白青收回手,她眼睛没闭上, 但眼神已经放空。
这状态孙腾龙熟悉,知道她是沉浸进意识海中了。
孙腾龙沉默了。
她似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但做得对。
只要不去听不去看不理会,孙腾龙的技能就会失效。他的技能控制的不是情绪,而是人类的思维和精神,通过捕捉人类思考的波动——这种波动必须是针对他的,他就可以控制一个人的行为。
周围的诡力形成一个漩涡,向着白青涌去。
虽然没有浮上水面,但孙腾龙知道“水位”又在下降了。他的手在黏稠的诡力里挥动,身旁的诡力随着他的动作一波接一波荡向白青,就像是海中的浪。层层叠叠地向前冲刷,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浪也越来越大。
白青是被硬生生拍离意识海的,一出意识海她就发现孙腾龙在控制诡力攻击自己,比起自己他像是海里的一尾鱼,擅长运用生长环境里的海水战斗。
地脉保护膜变形了,她的身体被一左一右两股诡力撕扯,再不做点什么会断成两截。
白青没有慌张,她想:孙腾龙能操控诡力,我能不能?
既然可以“搬运”,就可以更进一步的控制。她观察孙腾龙的动作,感受孙腾龙身上的能量波动——后者有点难,但她很快学会了。双脚一前一后摆动,就像是一条不熟悉水中世界的美人鱼,动作有点滑稽,但荡出的水波的确缓解了压力。
孙腾龙眉头紧紧皱起,双手虚虚握住一团诡力,前后左右搓弄。诡力团和他的手掌之间形成一道空气隔膜,隔膜以外的诡力安安静静,他手中的诡力却在高速旋转压缩,变成一枚炸弹。
这让白青想起机器人域主吐唾沫的攻击方式,二者的原理是一样的。可在水里制作一个水炸弹,含金量肯定比前者更高。
他能做到,我不能不做到呢?
白青对诡力的了解还不是太多,主打一个学就完了。她第一次制作诡力炸弹就成功了,只是炸弹比孙腾龙制作的小,孙腾龙的炸弹像是没有遭遇“水”的阻力一样快速朝着白青飞来,白青的炸弹却是在地脉保护膜之外就和飞来的炸弹撞上了。
“轰——”
诡力震荡,意识涣散。冰凉的火在燃烧,这是炸弹引爆时摩擦诡力引起的火,四散的弹片让诡力发生某种奇特的律动,一瞬间一池诡力中唯二两个有意识存在思维能力的“活物”精神同频,思维变得透明。
这一瞬间变得很长,白青被迫共享孙腾龙的记忆。
孙腾龙的妈妈是一个大美人,能够生下噬亲诡的孩子的女人都非常美丽。她们有些是被噬亲诡骗着生下孩子的,有些却是知道噬亲诡的身份还愿意为他生下孩子的,更多的美人没有选择,只是一群失去自由被禁锢在黑水镇附近的可怜人。
她们是被卖掉的人类,噬亲诡买下她们。这些美人不但负责生育儿女,还负责照顾孩子,孙腾龙就是被她们照顾的其中一个孩子,但她们只是保证孩子不被饿死并不负责教育孩童——这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人类给牛听音乐和按摩,一定是为然它的肉质更佳,以便卖上大价钱。
可是噬亲诡不图孩子美味,他食用的亲人和自己血脉越相近,他得到的力量更大。发现这一点,他就开始爱上生孩子——反正又不用他生。
这些孩子从小被关在格子间里,长到合格就会出栏。
真正教导孙腾龙的是孙美柚,噬亲诡唯一长大的孩子。孙美柚是一个脾气非常火爆的人,她会探望孙腾龙是因为两人同父同母,且受母亲临终托孤——姐弟俩的母亲是噬亲诡名义上的妻子,一位C等级的镇诡者。
父母都是镇诡者且等级不低,生下的儿女是诡能者的可能性很大。
吃下拥有诡能的孩子,噬亲诡的诡牌会更满意,不容易复苏,他的战斗力也会提升。
孙美柚恳请噬亲诡放过弟弟,噬亲诡不同意,表示等孙腾龙激发出诡能就会吃掉他。结果,孙腾龙刚满月就激发出诡能——这是一个天才。
孙美柚立刻更换说辞,劝噬亲诡“养一养品质更高”。
噬亲诡同意了。
孙腾龙一天天长大,只有在孙美柚出现的时候,他才能离开格子间,导致长到六岁他才能语意连贯的说话。
孙美柚只能带他在附近走走,在无人之处教导他诡异知识。一次两人外出时无意间发现一个山洞,洞里有一幅巨大的壁画。画中一个长着翅膀的男人从天上坠落,他像是一道闪电。光明和黑暗的分界在他身上出现,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将掉进一个荒芜的世界。
看过这幅画之后,孙腾龙制作出一张诡牌。
那一年,孙腾龙七岁。
空白卡牌是孙美柚悄悄给他的。
D等级恶魔之戒,戴上它可以隐形。孙腾龙通过戒指的技能常常偷偷离开格子间,来到山洞里,盯着壁画就是一整天。
夜里,他开始做梦。
他只是看到一幅壁画,却梦到堕落、罪、病、死,看见恶魔和地狱,看到远古神话的脉络,并借用其形象制作出数张诡牌,快速晋升为C等级的镇诡者。
孙美柚惊讶于他的天赋,但知道现在的他是斗不过噬亲诡的,便想办法藏住他的等级,不让他被噬亲诡看到,但噬亲诡还是留意到他,虽然看不出他隐藏等级,但一见他就流口水。
孙美柚拼命才拦住噬亲诡。
夜里,孙腾龙询问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孙美柚说:“你我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是亲人。我会保护你……姐姐希望能永远和你在一起,所以你一定不要死掉。小心,躲着爸爸。”
孙腾龙已经非常小心,但快要满十八岁的时候,噬亲诡还是对他伸出魔爪。当时,他因为没有空白卡牌而无法晋升B等级,只是一个C等级的镇诡者,根本打不过噬亲诡。
孙美柚为救他而死,孙腾龙打开在山洞的暗格里发现的魔盒。
诡力涌出。
噬亲诡死了。
他没死且晋升为B等级镇诡者,意外掌握直接利用诡力制作卡牌的技能,还利用新制作出的诡牌把爸爸和姐姐都吞了……
时间仿佛只过去一瞬,但又像是过去很久很久了。白青感觉到意识回归,脱口而出道:“原来你并非晋升A等级反杀B等级的噬亲诡活下来的……总部收集的资料有误,而且你并非无A等级建筑物晋升的第一人。你的A等级建筑物是山洞里的壁画,也不该称呼它为‘山洞’,那是一处遗民峡谷的入口。”
白青能看到孙腾龙的记忆,孙腾龙自然也共享白青的记忆了。
见孙腾龙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白青心想:自己来自过去的秘密暴露了!他没准会问“你到底是什么”之类的问题。
然而,孙腾龙没问这个。
他问白青:“方媛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愿意为你们一家付出这么多?”
白青:“……”
她深刻理解先知说孙腾龙是个怪人的意思了。
第241章 疯疯疯
白青意识到, 正是不正常的成长环境使孙腾龙心态扭曲,他对亲人的概念都来自唯一可以正常接触的孙美柚。可依她看来,孙美柚也不算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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