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目前这两份来看,最核心的命纸、二层、让局和覆背都是在的。至于其他部分,对于整幅画的完整度并没有影响,没了再补就好。”林菘蓝将几处核心点圈出来,“绢本的画心就用绢去补,纸本的画心就去用对应的纸补,这个逻辑大家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吧?”
再次面对鸦雀无声的各位,林菘蓝眉头轻皱,这究竟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转头看向一旁的顾欲卿,对方明显也在消化她刚刚一股脑说出来的知识点,还没从一环扣一环的科普里走出来。
最后还是那位出自美术学院的教授最先回过神,他对林菘蓝友善地笑了笑,轻咳一声,“你是叫小林,对吧?我叫孙穆,我是主研究书画中补画方向的,你说的画心和命纸,是不是我们常理解的画布?直接接触颜料的那一层?”
林菘蓝对于朝她释放友好信息的人一向也回以友善,她笑了笑应道:“孙老师客气了,命纸和画心不是一个东西,但是它们两个共同组成了古画中最核心的部分。画心你可以理解成就是直接作画,需要沾染颜料的那一层绢布或者宣纸,而命纸则是贴在画心后面的那一层托纸。”
“古画修复步骤涉及很多,最难的步骤除了补色补图,其次就是对画心的加固和揭画心。只有将旧命纸揭下,然后再将画心修复完整,覆上新的命纸后,一副画的修复才算是完成了七七八八。”
林菘蓝说完,低头准备把自己的笔迹擦掉,顾欲卿一回神就看到她这个动作,连忙伸手制止林菘蓝的动作,“先别删掉。”
“嗯?”林菘蓝突然被按住,脸上被吓到的表情还未散去,看向顾欲卿的眼神里迷茫带着困惑,“这些都是随手写的,就让它摆着?”
“摆着!”众人异口同声,让林菘蓝彻底挪开自己想要一键清空的手。
钟绮云绕过桌子,拉着林菘蓝眼里冒着精光,林菘蓝在没有详细地看完那些文件资料时就能准确地说出这两幅画的区别,还能如此详细地说明古画的结构,她一看就不是撞运气,而是经过了这方面系统学习的人!
她不想纠结为何林菘蓝年纪轻轻就能知道这么多他们一群在行业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都还未搞懂的东西,她只是很确定,林菘蓝的出现,绝对会带着他们走向一个曾经从未想过的方向。
“你对这两幅古画,有什么修复思路?”钟绮云和顾欲卿一左一右地夹着林菘蓝,像是深怕她要跑走一样。
林菘蓝自幼对人的情绪感知敏锐,她自然是能察觉出钟绮云对她态度中那过于热切的亲昵,乍然的示好,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往顾欲卿方向后退了半步。
“钟教授……我对于研究院目前主流的修复方法还不太了解,而我所了解的方法在现在也不一定适用,可能还是得各位老师们一起来商讨决定。”
倒不是林菘蓝不愿说传统的修补书画的方法,只是她只不过说了一下绢本和纸本的区别,大家各自的神情直接反馈给她的结果,并不算很乐观。
不管是文化断层亦或者就是单纯的历史考古,在缺乏相关的史料以及可以作为辅助证据的文物下,面对未知的不确定的文物,人们只能将其朝自己已有的认知中去归纳,去靠近。
这不能怪他们,甚至无法怪罪这个时代,因为失去传承的文化,就如无根水,无头无尾,无依无据,能在这种情况下摸索出一套修复思路的人,其实远比她这种传承守旧的人更值得敬佩。
“对了,之前我在明日的游戏任务里看到的那副画,”林菘蓝转头拍了拍顾欲卿,“那幅画如果我没猜错,是不是也是根据所里修复的某样文物为原型设计的?那个你们是怎么修复的?”
不等顾欲卿给出答复,钟绮云就率先给出答案,“是,那个画卷就是所里修复的。你看到的那个残缺的模样,其实就是刚到所里时只经过了现场挖掘后简单打理的样子。”
“修复嘛……”钟绮云视线转向一脸津津有味看着林菘蓝做的笔记的裴兴文,“修复思路和方法是老裴主导的,整个修复过程也是他最辛苦。”
俯身在林菘蓝耳边减小声音,钟绮云悄悄说:“他刚刚也不是故意给你显脸色的,他这个人吧,就是有点爱以貌取人,脾气也急,但是胜在知错就改,你刚刚说了那么多,估计晚点他就自己来找你道歉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菘蓝还挺意外,修复书画是一个急需耐心的活,甚至可以说,在几大众人熟知的修复类别里,书画或许不是最麻烦的,但一定是最折磨人的。
多少学生就折在揭画心这一步,把覆背和命纸揭走的工序长的需要连着揭好几天,手一抖画心和命纸一起揭下来,心态就要毁一次,没点毅力和耐心,完全走不完这段看上去摇摇欲坠的独木桥。
都说人不可貌相,看来她对这位裴教授,也着了这个貌相的道。
不过本身也没太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林菘蓝更关注那个已经被修复了画卷,“那副被修复的画卷有资料可以看看吗?”
“有的,不过可能得去中控那边申请一下。”顾欲卿点头,这份资料距离现在有点时间了,所以他这边也没有存档,“我现在就去申请一下,你顺便也可以比对一下修复方法。”
“好,那我在这里等你。”林菘蓝点点头,很自觉地把她的工牌递给顾欲卿,然后又被钟绮云拉入话题中。
“小林啊,你说的绢本需要用绢补,那意思是说可以用现在市面上的布料进行补吗?”
林菘蓝还在读取中控那边发来的上一份修复档案,闻言瞪大眼睛反应了半拍,随后才回过神摇摇头否认道:“估计不太行,现代的布料织艺高超,是过去生产力低下时期难以比拟的,用现在流行的布料直接去补的话,估计会特别突兀。”
“我觉得可以去找一下有没有专门研究仿古的布料,或者让机器就按照古代的配比方式去进行织布看看,这样的绢才能直接用于绢本文物的修补。”
林菘蓝没研究过如今的布艺纺织行业,但想必应该是不差的,用于书画的绢布经过时间的洗礼后本就脆弱无比,和现代的绢布一对比,就像是腐烂的烂咸菜和水嫩灵光的大白菜放在一起,简直就是灾难。
“诶,这和老裴的观念还挺像的,你看当初他修复的时候,特地去把那个纸做旧,还花了好大力气才把纸磨薄,这和小林的想法不就是不谋而合?”
有人突然提到裴兴文,蹲在一旁还在非常认真看笔记的裴兴文脸色顿时一糗,瞪了眼自己的同门,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人也反应过来刚刚林菘蓝和裴兴文的冲突,正想打哈哈过去,没想到林菘蓝并没有任何不虞的迹象,反而开口笑道:“没错,我看了裴老师之前的那份修复报告,他对于古画的修复的思路有很多精彩值得我学习的地方,确实很厉害。”
在这个断层的时代,有人能意识到对于破损严重的纸本修复不仅要修补画心还需要修补托心纸,已经是足够令她敬佩了。
去打破常规,走一条不寻常的路,需要顶着的压力,远不是这一份报告上轻飘飘的几行字就可以表达的。
第116章
在反复的商讨以及根据扫描结果的匹配,众人逐渐接受了林菘蓝口中的绢本和纸本的区别。
在基于林菘蓝给出的看法之上,原本之前很多书画组觉得有问题但又不知如何解释的地方顿时有了答案,在座的诸位面上都或多或少带上一丝喜色。
钟绮云和周云廷还有裴兴文几人重新商讨了一番后,她对着坐在一边认真看资料的林菘蓝喊道:“小林呀,来。”
裴兴文就站在周云廷旁边,估计刚刚被周云廷几人数落过,见到林菘蓝走过来,脸上的羞愧还未褪下去,两人的视线不经意对上,他下意识目光躲闪。
原以为林菘蓝会趁机发作或是表达一些不满,却没想过她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对着他们挨个问好后站到钟绮云旁边,没有做任何类似怙恩恃宠的事情。
原本以为林菘蓝会和他斗嘴的裴兴文见此,心里更是憋着难受,他宁可林菘蓝借此发一发小脾气,他也好借此抛个台阶,大家说开了以后就认真负责自己的工作,而不是一副风轻云淡毫不介意的模样。
这幅样子让年过半百的裴兴文再一次想起了曾经被自己那笑面虎导师统治的恐惧。
人在江湖走,不怕脾气差的,就怕那些脾气看起来很好的。
因为坏脾气往往也暴露着这个人的弱点,但那些笑吟吟不显山不露水的,才是最应该注意的。
林菘蓝不是没看到裴兴文欲言又止,一副憋得慌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好笑,她是真的没把刚刚那场对峙当回事,怎么这小老头比她还在意的样子?
“钟教授,您有事找我?”
钟绮云瞥了眼旁边的裴兴文,摇摇头没说什么,转而看向林菘蓝,“是这样的,我们刚刚商量了一下,现在想来问问你的看法。”
“你也知道,我们现在主要任务是为下个月月底的交流会做准备,目前还不剩6周,时间已经容不得我们拖延了。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你觉得这两份,哪一个会更好一点?”
其实上头是希望研究所能将那份之前被误认为纸本的绢本画卷修复出来,但由于研究所这边也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修复方案,所以迟迟不敢下手修复。
林菘蓝看着就破损程度而言所差无几的两幅画,实话实说道:“就破损来说,两幅作品其实相差不大,但就修补材料来说,在能到替补材料的前提下,我更推荐修复纸本,因为纸本相比绢本要更好修一点。”
“不过……”林菘蓝话锋一转,无奈地指了指经过了几千年早已经残破不堪的两幅作品,“若是修复这个纸本,裴教授之前的那个方法就有些不适用了,这个的残破程度比之前那份还严重,修复起来估计也不会比绢本的那份轻松多少。”
钟绮云了然,看向旁边的几位同僚,询问他们的意思。
林菘蓝见大佬开始商讨起来,一时间没她啥事,干脆重新开始对着扫描报告检查这两份差不多时期下的山水画。
明末清初制作绢的工艺不同于晚清时爱用大量胶矾使之绢面变得平滑的风气,此时的绢还没有那种过度脆化的情况出现,虽然她手边这份经过漫长的时间,也已经是个脆生生的存在。
“这两个要是让你修起来,你会选哪个?”裴兴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从商讨的人堆里溜出来,蹭到林菘蓝旁边,半蹲下来和她平视。
骤然被问到,林菘蓝眨眨眼,指了指自己,“我吗?”
裴兴文爽快点头,看着林菘蓝反问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大佬们还在商讨,裴兴文听着那一声比一声激烈的商讨声忍不住直皱眉,面上的嫌弃丝毫不加以掩盖,林菘蓝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又在对方疑惑中连忙压平嘴角:“如果真要我来修复,我可能会修绢本的。”
出乎意料的答案,裴兴文来了兴致,眼神带些促狭,“那你怎么跟小钟说的是纸本好修复?”
这口锅她可不背,人在公司坐,锅从天上来是吧?
“我说纸本比绢本好修复的前提是两者都有找到和适合的修补材料以及能进行熟练修复和补画的修复师。但是……”
“但是?”
“我买过目前市面上流行的各种纸,感觉都不太符合修复材料的标准,纸张纤维太过紧密,无法和其他的纸面进行融合。后面我也问过顾欲卿,他说所里有一直在研究古法造纸,但据说进度不是太喜人……”林菘蓝盯着那残破的画卷,心里不由得开始盘算自己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在游戏里把宣纸复刻出来。
若是真的可以在算法里推演出来,那是不是也可以认为在现实中也可以复刻出来一样的宣纸?
裴兴文听着林菘蓝的解释,满意地点点头,见她停顿下来,连忙追问道:“那你怎么确认绢本的就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修补材料?”
“若是绢本的话,虽然市面上可能早已经没有这么简单织法的布料,但相比传统绘画领域,布料的艺术由于一直与人类生活高度挂钩,我感觉在这方面的传承比传统绘画领域要完善很多。或许仔细找一下,可以找到类似的。”
林菘蓝也不确定自己的推断是否可行,不过她也看得很开,修复一件文物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要经过整个修复组的决策以及方案的确定,整个过程众人都要参与进来,确保大家最后往一个正确的方向走下去。
所以她只需要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就行,无关对错。
这段话按理说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林菘蓝也停下观察,起身准备再看会资料,等待中午下班去吃饭。
听完林菘蓝整段话后的裴兴文一拍大腿,当即抓着林菘蓝的胳膊满脸兴奋道:“我知道有一处可能可以找得到绢的,走,我叫老孙带我们去!”
周云廷听到这边的动静,朝这边看过来,“你俩讲啥小话呢?诶,老裴你要干什么?!”
“裴老师!”顾欲卿也注意到裴兴文突然一把抓住林菘蓝的胳膊,本就才刚刚调理好一点的身体的林菘蓝整个人还没他二分之一大,就这么一抓胳膊就一个手印,“有话好好说。”
在讨论的众人也停下来,纷纷往林菘蓝那边看去,林菘蓝也被裴兴文的动作吓一跳,但因为没感受到他的恶意,她也就没反抗,只是没想到其他的人反应比她还大。
更有心急者,比如孙穆,直接走到裴兴文旁边把他拽着林菘蓝胳膊的手给扯开,“我说老裴,你就算再不喜欢一个小辈,也不至于连最后的面子都不做了吧?你的教养都喂狗肚子里了?”
顾欲卿也走到林菘蓝旁边,无声地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菘蓝摇摇头,来不及解释,赶忙上前替裴兴文解释,“不是不是,大家误会了,裴老师是刚刚在问我修复材料的事情,他说要带我去找合适的修复材料,他没凶我,真的!”
“真的?”
周云廷狐疑地扫过两人,他和裴兴文一起共事那么久,对方虽然性子急容易和人发生一些口角,但确实不至于说去欺负一个都够当他女儿的小女孩,只是一转头看到这个画面,他确实被吓得眼皮一跳。
林菘蓝知道周云廷对她的疼爱之心,疯狂点头企图证明她和裴兴文之间真的一点龌龊都没有,“真的没吵架,监控都录着呢,现在大家都那么聪明,就算吵架也不会选在摄像头地下吧?”
裴兴文弄清情况更是啼笑皆非,反手没好气地狠狠地拍了一下孙穆,“我说你们把我想成什么了?小林那么好一个孩子,我没事找事去欺负她?我刚刚和她聊着绢本修复的事情呢,老孙你们学校那边的服装系不是说要举办一场展览吗?不是说还特地收集了很多特别的布料?”
“裴老师还说要孙老师你带我们去看看,到时候可能还得麻烦孙老师~”
突然想起来还有监控这么一回事,周云廷勉强松口,又听到裴兴文和林菘蓝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的样子,悬着的心终是放下来,“你俩这样子,也不像是起口角的样子。”
孙穆发现是一场误会,脸上的笑容也重新挂上,“害,你们说这个,现在在放暑假,学生们都回去了,那些材料好像还放在仓库里,我到时候可以帮你们问问,如果方便的话确实是可以去看看。”
“我听他们说很多那种快失传的手艺做出来的布料都被他们挖到了,还是有点东西的。”
裴兴文见状知晓今天怕是去不了了,只好作罢,再三叮嘱孙穆:“你赶紧去问,确定好后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孙穆被他碎碎的念叨念得头疼,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裴师傅你别念了,会做的。”
这个话题至此就被略过,林菘蓝也悄悄被拽到一旁,顾欲卿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只青绿色的凝胶药剂递给她,“拿着,回去自己擦一下。”
林菘蓝看到药剂,下意识朝自己的胳膊看了眼,微透的开衫遮不严实,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胳膊确实红了一大块。
若不是顾欲卿说,她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胳膊一直隐隐约约在给她发送疼痛的信号。
接过药剂,林菘蓝将其揣进裤子口袋里,对着顾欲卿笑了笑,压着声音小声道谢:“谢啦,这个药我用完明天上班带来还你。”
顾欲卿摇摇头,“留着吧,我那还有。下次自己要多注意,裴老师平日和文物打交道惯了,动作间习惯带上一点精神力,也就你这温温吞吞的感觉不到,还傻傻的被他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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