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想不起第二句是什么，而是太多的话语梗在了胸口，让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我仍然记得我们倒数第二次见面，你那时候看起来还像个普通的高中生，对未来还有些迷茫, 我能从你的眼里看到你对未来的担心和对自己境况的无助。
我本着长辈的身份开导你，希望你不要沉浸在对现状的焦虑和担忧当中。这本来是我们这样的大人需要操心的事情。你这样的年纪应该担心更多的不是人类的生死存亡,不是变异昆虫。
而应该是语数外, 是理综或者文综分数，是下一次考试排名，是你的学习。
后来我想，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最后一次见面, 你脸上的彷徨消失了。你似乎变得坚定了许多。
你看起来像一个成熟的大人了。我当时很欣慰，却不知道任何成长其实暗中早就标眀了代价。
我只看到你的成长, 却忽视了你付出的代价。我后来几次复盘当时发生的事情, 试图找到一条可以扭转一切的选择。
最终，我意识到, 早在一切发生之前, 你其实已经就做好准备了。
当时的你，早已经下定决心要牺牲自己。
我又如何去改变一个已经被早早写定的结局呢？
周洋皱起眉头,把这句话删删改改，最终还是艰难的继续打字道：
我曾跟你说过，你未来可以登上最高礼堂，我没有骗你。那枚勋章被你爸妈领走了，我在下面，脑海里就一个念头，要是你在这里就好了，这本就是属于你的荣耀，可是你看不到。
也许是我想得太用力了，我什至产生了一种幻觉，我像是在台上看到了你，你站在主席的身后，你爸妈站在你的身边，他们脸上带着极为灿烂的笑容。你则是有些腼腆的，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在旁人的提醒下，才不情不愿的举起手里的勋章对着镜头。
但是掌声落下，我看到你爸妈孤零零的下来，原来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啊。你妈妈下来的时候，甚至脚步踉跄了一下，还好被你爸及时给伸手扶住了，他们明明是这场典礼里最受关注的主角，却像是输光了所有一切的赌徒，甚至还要失魂落魄。
你要是在这里，他们绝对会成为这个世界最幸福的父母。然而你不在，哪怕享受着诸多荣誉，但是他们在没对着镜头的时候，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这是我参加的，最难受的庆祝典礼，但我还是拍摄了下来，希望在某一天，能够被你看到。
这个信件后面跟着的是一个视频压缩包。
时钟意小心翼翼的看着尼娜，他在旁边对着不知道该如何点开视频的尼娜道：“你需要先用软件解压，这种格式非常古老的压缩包，必须要搭配专门的解压程序……我帮你弄。”
尼娜把位置让给他，时钟意心中有很多疑问，但他不敢问。他在解开视频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点点，而尼娜也没有避开他的意思。
那是很庄严的场景，没有想到几百年前的视频现在播放起来依旧画面非常清晰。
伴随着视频的解说，时钟意很快弄清楚了视频发生的时期。他的内心不由得有些复杂起来：“这是发生在虫灾大爆发前期。”
尼娜扭头朝他看过来，明显在等他解释。
时钟意清楚知道尼娜是小半个文盲，他耐心的说道：“当时虫灾最开始是在莹川市爆发，也就是那位所在的城市，而那位当时还是个学生，面对虫灾坚定的选择站在人类这边，跟当时莹川市的政府合作一起抗虫，最后，变异蚯蚓引起地震，莹川市差点地陷。
还是那位最后关头发威，把所有变异昆虫都带到地下，跟着自己一起沉睡。当时人类还度过了一段短暂的和平岁月。如果后面不出意外，其实人类的虫灾危机几乎可以说已经被解决了。 ”
后面的事情，不需要时钟意解释，尼娜自己都知道了。
人类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导致了虫灾的二次爆发，一场足以席卷全球的虫灾迅速蔓延，无数人类因此而亡。
堕虫区的人本就是当时因为虫灾而覆灭的沦陷区的人。但是她并不知道人类当时是可以，甚至已经度过了这场危机，堕虫区的人并不知道这点，或者他们知道了，但是也不会跟人去说——当初要不是我们祖先大聪明，虫灾根本就不会再爆发。
尼娜从没有哪一次，这么讨厌自己堕虫区的身份。
也许是看出尼娜的表情不对劲，时钟意机制的停止了话头，他说：“这个人应该跟那位关系紧密，可能是那位当时拥有的警卫当中的一个，否则不会对于那位最后的结果耿耿于怀，后面建立的资料库第一任钥匙周洋也是那位警卫出身……”
他的话语停留在消息落款出现的那一刻，只见上面明晃晃的几个大字写着：“你的警卫——周洋。”
“卧槽！”他当时就不淡定了，虽然知道很可能会见到几百年前的人留下的文字，但是第一件信就遇上有名有号的大佬是他没想到的。
尼娜倒是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时钟意就想，不愧是被那位选中的人。之前他还担心尼娜会是别人派来的间子，此时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对了一半，间子是对的，但并不是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派来的。
而是刚刚从蚯蚓山脉苏醒的那位存在。
尼娜带着她的任务而来，她能够输入只有那位知道的口令就是证据。
其实刚刚他是想退避来着，但是尼娜没有说，再加上他自己也有一些些好奇，就留下来继续看了。
只能说不愧是那位存在吗？给她发消息的都不是一般的大佬。
时钟意想，接下来他是不是可以看到眼镜部长留下的内容？作为眼镜部长陈妮的铁杆，他有一种追星追到真人的激动。
尼娜很快就点开了第二封信。
这封信件跟刚刚那封完全不一样。
刚一打开，就弹出来一个视频。
那是个陌生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的女人，被人提示可以看镜头的时候，她才抬起来，那双眼睛刚一碰上镜头，意识到对面的那个人会是谁。
她的眼睛就先红了：“青青，你还好吗？”
时钟意还在想这是谁，试图把她跟记忆里的大佬们划上等号。却没有想到刚刚还一脸无动于衷的尼娜突然扭头看了他一眼。
时钟意一下子从她的眼睛里品出碍事两个字。他忙不叠的退出空间，留给尼娜。
尼娜坐在屏幕面前，屏幕上是几百年前的女人絮絮叨叨的家常话。
“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没事不要老是熬夜，一个人要学着做饭。”
“天冷了要记得多穿衣服，不要怕麻烦。”
她说着几百年前，才会有的家常，跟现在其实已经完全不匹配了。
但是尼娜却听得很认真。
她想，她有妈妈吗？
她也长这样，会在心里关心着她，会放不下她吗？
“你现在一个人了，要知道照顾好自己。”
也许是怕对面的人听着不耐烦，于是女人颤着声音问道：“听到了吗？”
尼娜应了一声：“听到了。”
她的心里忽然多了一些说不出来的酸楚。她应得那么起劲做什么呢，这并不是她的母亲啊。
就像是在偷别人的妈妈一样，可是她又忍不住的把目光专注的投向屏幕。
好羡慕，为什么所有人都有妈妈，而她却没有呢？
等在机房外面的时钟意看到一脸阴沉的尼娜走出来。让他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尼娜看了他一眼, 说了一句：“不要告诉别人。”
直接就越过他走了过去，时钟意忍不住伸出手，发现窗外的一道余光照在手上, 天亮了。
再漫长的夜晚也等来了黎明。
新的一天对于培优班的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并不知道昨夜他们离生死只差一线距离。
尼娜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她两眼无神的对着窗外，对于课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忽然，所有人发出一声兴奋的高呼，整个教室因此沸腾。尼娜这才扭过头，就看到其他人都跳了起来，把东西掀了出去。
冯朵站在桌子上，难掩兴奋的表情对不在状态的尼娜说：“我们要去野外了！”
培优几个班联合在野外组织了一场拉练, 这是在成年日消失后的第一次大范围的关于狩猎变异昆虫的拉练，而且不仅只有培优班的人参加, 还有各大城市的适龄青少年, 只要符合条件都可以报名参加这一场拉练。
培优班的所有学生都很兴奋，有种像是要参加春游的快乐。
冯朵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我听别人说，百色市的野外根本就没有什么虫王，这只是一个借口,只是为了把所有进化者都聚集起来，驱赶到野外去。”
她隐秘而又小声的对着尼娜道：“最近会越来越乱,你尽量跟大家一起,最好不要一个人行动。”
“冯朵！”徐盛在前面叫她的名字：“过来签名。叫到名字的，就过来签名……都给我坐好了！闹什么闹！”
徐盛在学生面前还是有些的, 他吼了几句, 原本吵闹的教室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一个个学生被叫了名字上去签名，很快就轮到尼娜。她被指着在空白的地方写上自己的名字,尼娜字写得很丑，她很小的时候受过一些教育，会简单的辨别一些文字。
这张纸上她认识得不多，但是死字还是认识的。
她顿了顿，徐盛带点微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签上生死状，生死勿论，怕了吗？”
尼娜毫不犹豫的勾勒完最后的笔划。她抬起头，冲着徐盛龇牙。
在她转身后，能够听到徐盛发出一声嗤笑。她当做没听见，跟着其他人走出去。
每一个签完名字的人可以离开教室，一会儿他们会坐上城市缆车，离开城市，前往野外。
尼娜没有坐过城市缆车，那是一道在空中的吊轨，它全长四十多公里，车厢上坐着其他人，学生们像是小鸡跟着母鸡一样聚拢在徐盛的周围。
一个售票员拿着订书机过来验票，她在徐盛递过去的联票上面剪了个小口，一边伸出手指头默数着人头：“一二三四……”输到跟票上相符的数字停了下来。
然后扭头转到下一个乘客的身前：“你好，小票出示一下。”
缆车行驶在半空中，车身时不时要摇晃两下，尼娜看着其他人都伸出手握住车厢上方垂下来的扶手，也有几个人自诩平衡力好，两手抱胸站着。
“小票出示一下，谢谢。”售票员顶着车厢的摇晃，埋着头用订书机在票上减一个小豁口，结果这个时候车子一个急刹车，眼看她要摔倒，就在旁边有个学生想要伸手扶她的时候。
售票员的裙子下面伸出两只虫肢缠住了一旁的柱子，把她拽了起来。她伸手把订书机交到另一个虫肢的手上，然后另外四个虫肢踩着地板，哒哒哒走在另一个人的面前：“你好，请出示一下你的小票。”
她的头扭过来，对着那名试图拉她的学生说了声：“谢谢。”
冯朵在尼娜的耳边小声说了声：“红蜘蛛。”
售票员顶着一头红色的头发，她对那名男学生笑得很不单纯：“小帅哥，一会儿要不要去吃个饭，我请客。”
男学生却没有半点欣喜，甚至脸色苍白的拼命摇头。
冯朵幸灾乐祸的说：“红蜘蛛喜欢吃伴侣，继承红蜘蛛血脉的人继承了这一点，虽然治安所的管制下，她们不敢太放肆，但是用特殊的办法把人吃半条命是没问题的。”
王奕受不了冯朵这一脸猥琐的样子：“你别带坏人家。”
尼娜的目光定格在那售票员红色的头发上面，也许是感受到她的视线，那售票员也扭过头朝她看过来。
“看什么看？”
尼娜把视线收了回去，缆车一路向前，售票员去了下一个车厢。
他们要到最后一站探险队小镇下缆车，然后坐上卡车驰过探险队小镇所构成的缓冲带，才算是正式进入野外。
小镇上已经聚集了大量的适龄青少年，他们早早等待在这里，到时候会跟尼娜他们一起前往野外。
尼娜跟冯朵他们站在一起，徐盛先过去跟人交涉，希望能够上最快出发的卡车。
其他人会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
所有人，就连时钟意都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这种目光，他们来得并不算早，但却能比那些早早就来，且等待很久的青少年们早一步出发。
尼娜站得位置比较偏，正好听到两个躲在旁边摸鱼的进化者在聊天。他们用着唏嘘的语气讨论着这场野外拉练。
“怎么突然就搞这么大阵仗，是不是所有到年龄的青少年都来了。”
“以往成年日不是也要这么大阵仗，现在成年日没有了，那些没参加过成年日的孩子们收到消息后，能过来的全都过来了。”
“真是不怕死。”
“富贵险中求嘛，而且爆发期要来了，这群孩子没有多少时间慢慢成长了。”
尼娜正要继续听，前面冯朵叫她：“快过来，到我们了。”
培优五班踩着阶梯跳上卡车，他们跟培优一班挤同一辆卡车，这是尼娜第一次见到这个班的人。
那是些类似王奕样子的少男少女，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繁复又不大实用的礼服，他们用着看垃圾的目光看着冯朵一行人，其中有个女生竟然伸出手挡住了鼻子，好像他们臭不可闻一般。
其中有个男生叫王奕的名字：“你跟这些破落户混在一起，真的越发没出息了，你之前的那几个仆从呢？”
王奕正要说什么，冯朵先张开口说话了：“哎呀，这是哪个古代棺材里蹦出来的迂腐人啊，这腐臭味隔着老远都闻到 ，拜托你们从地上钻出来的时候，好歹去去味儿好嘛？ ”
时钟意拉了拉站得太前的尼娜，指了指后面，示意她避开这起冲突。
尼娜站着没动，冯朵这张嘴果然杀伤力非凡，少爷小姐们纷纷被激怒，但是他们自然不会亲自动手，自有跟班上前要给冯朵一点厉害瞧瞧。
徐盛站出来阻止这场纷争：“还没到地方就打起来不太好吧？”
他一出面，那个班的教官也站出来，他带着一副眼镜，整个人斯斯文文的，看起来不像教官，倒像是某个学校的教书先生：“徐教官，小孩子的事情，我们做大人的就不要在旁边指手画脚了。
你这当爹又当妈的，你的学生说不定还觉得你挡着他们升官发财的路。 ”
他的目光极为阴森，像是黑暗里游走的黑蛇：“你说是不是啊？”
徐盛最讨厌这个阴男，得亏现在没有太监，否则这姓闫的至少有一席之地。
他暗地里叫了一声闫公公解了会儿气，才张嘴道：“闫西席，只要我还在五班当一天教官，我就有资格保护我的学生。”
他的目光狠狠地落在闫西席的脸上，露出一个要吃人的笑容：“要你放什么屁！”
冯朵紧跟着发出一声极为刺耳的笑声，一边笑还一边鼓掌叫好：“说得好！再来一个！”
徐盛气势一落，很想扭头吊打冯朵狗头。然而这时却有人站出来道：“希望接下来，五班的表现也跟你们说话一样亮眼。”
这个人是一班出了名的冷血，他在格斗课上杀了不少跟他对抗的学生，甚至干过生吃学生残肢的事情。他身上含有的昆虫血脉也不是一般的高，整个人变、态到已经出圈了。
要不是格斗课上本就有允许失手杀死对手的规则，而这人也很会抓空子，每次都说自己是失手，治安所拿他没办法，否则这人早就进去了。
他能这么狂，背景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大，他是一名初代的直系后代，刚出生的时候就是一只虫子，直到十岁才发育出人类的特征。有人说他比变异昆虫还要可怕，人送外号小初代，只要不出意外，他迟早会长成一名初代。
冯朵嘀嘀咕咕的跟尼娜说完后，不等尼娜有任何反应，她跳出来道：“比就比！谁怕谁啊！”
那少年看着冯朵，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有勇气，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话了，你叫什么？”
“我允许你说出自己的名字。”
你看，就连说出名字这个事情竟然还要得到他的允许，这已经不能用狂来形容，
冯朵眼睛转来转去，一看就没安好心：“呵，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本姑娘名字叫做尼娜！你给我记好了！”
却没想到她刚说出来，对面就有人拆穿：“尼娜是什么东西，你不就是那个搅屎棍吗？”他扭头对少年说：“就是那个自己讨不到好，就要让所有人都倒霉的搅屎棍冯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