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就这么平平无奇的开进去。尹青荇眼里的灵动消失了。
车停好后,周洋带尹青荇进了一栋大楼，进去之前有一道安检,跟高铁的安检没有什么区别。
周洋先摘下自己身上的金属纽扣,又要尹青荇把金属纽扣递给他。然后才带她进安检，尹青荇没有灵魂的过完安检，随后就被周洋带上楼。
二楼类似于写字楼办公区，放着一排排办公桌椅,但是上面杂七杂八摆满了各种东西，办公区内坐着几个脸上写着通宵一夜,满身疲惫的人。他们两眼呆滞的对着液晶屏幕,根本抽不出眼神看尹青荇一眼。
有人急匆匆的从办公室里出来，胳膊肘里夹着,手里抱着全是纸质文件,一边神经质的叨咕：“十六号流调文件整完了，还剩下十七,十八……”
嘴上焦虑的不行，一边又有条不紊把身上所有纸质文件都扔进粉碎机里。
“十八号文件谁负责的？”又有人从办公室里出来，对办公区里的行尸走肉嚷嚷：“十八号文件！快点！”
没人搭理他，他就一脸暴躁的挠着头又回去了。
跟菜市场没什么两样。
尹青荇站在周洋身后，已经彻底没有任何期待了。
他们穿过办公区，路过一间间办公室，有人在办公室里开会，门外偶尔能听到几句声音大一点的怒吼：“他们不配合，你不会强硬一点吗？你怕担责任，到时候出事了，你能担得起责任吗？”
“啪”的一声，一间办公室的房门打开，出来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急匆匆的往外走，其中一名扭头看了一眼周洋一行人，他目光很老沉，扫过尹青荇一眼，让尹青荇感觉到某种像被猎食动物盯上的压迫感。
周洋站过来，挡住了视线，等尹青荇回过神，那些人已经走了。
没有向尹青荇想象的那样进到某个设备高级的研究室里，一件件精密仪器摆放在面前，然后唰唰两下就得出结果。他们路过一间间平平无奇的办公室，最后进到一间跟其他办公室没什么区别的，很小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有几个人坐在那里，似乎并不意外他们会过来，朝他们点了点头。
周洋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出结果了吗？”
其中一名带着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的青年嗫嚅着说：“……我不确定，有点奇怪。”
尹青荇认为自己在陌生的环境里很拘谨，但是这个人似乎比她还要拘谨。在说话的时候，他并不敢直视对方，视线总是下垂看向地面，手指会缠住别的东西。
他似乎想要解释，但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从桌上拿起来一个塑料盒子。
盒子里是蟑螂，尹青荇立刻撇开视线。
看着虫子，这名青年反而状态好了很多：“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品种，它很像黑胸大蠊，但是一般黑胸大蠊最多长到三到四厘米，但是你们送来的这种，它最大能长到十到十五厘米不等。可是目前我们国内确认的蟑螂品种足有两百多种，而整个蟑螂品种更是有六千余种，并且每年都会更新新的品种，你没有办法判定它到底是原有的品种变异，还是我们不知道的新品种。”
目前出现的变异昆虫都有着极为强大的破坏力，如果眼前这只小小的蟑螂也是变异昆虫，那么它的破坏力出现在什么地方呢？ “母亲”组织制造它的意义是什么呢？
而如果它不是，那么一切问题就都得到解决了。
“但是……”青年放下手中的盒子，当他看向周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怯弱了许多，他低头看向地板：“……哪怕是一间房里，都可能出现两个品种不一样的蟑螂。但是目前被药水驱赶出来，并送过来的所有蟑螂品种，只有这个。”
“这就是我认为奇怪的地方。”
就好像一夜之间，那些平日里常见的蟑螂都不见了。
一直努力避开桌面盒子的尹青荇一下子感觉自己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坠下来，她顾不得许多，张口问道：“整个小区都是这样？”
那个青年被她突然出声吓到了，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又快速撇开视线。他语气并不那么坚定，似乎做决定会害了他一样，总是会带上迟疑和不确定的语气：“……小区？小区不是……”
尹青荇听到这句话，以为只有一栋楼，一栋楼也还好，只要把那栋楼里的蟑螂……
“是目前所有……”青年如此不确定的语气都能让外人察觉到其中的凝重，感受到周洋他们的视线都看过来，他几乎把头埋到地底去，但还是说出来那句话： “……整个，整个萤川市都只剩下这一种蟑螂了……”
几乎要被众人沉甸甸的视线淹没的青年都快哭了，忙不叠的打补丁：“当然，这也许只是我的猜测，但是今天全市做药水消杀，每个地方都出现了这种蟑螂… …”
然而，已经没人在意他后面所说的话了。
正常品种的蟑螂又怎么会如此霸道，只有经过变异的昆虫才会出现这种现象。
整个萤川市……尹青荇感觉的自己脑袋像是被人用锤子砸了一下，让她几乎没有办法冷静思考这件事会带来的后果。
有前面几起昆虫变异事件造成的惨重后果做对比, 没有人再敢抱有侥幸心理。
哪怕这只是小小的蟑螂。
但戴眼镜的青年还是很害怕，他根本不敢说这就是变异昆虫，哪怕他心里已经这样认为了。
他只是反反复复的解释：“……还有很多地方没有送蟑螂的样本过来, 目前只是我的猜测。”他不敢跟任何人对视, 伸出手想要把歪了的眼镜扶正，但是他的手太抖了，抖得他根本没有办法把这个很简单的动作进行下去。
“我、我再观察一下……”在沉默的气氛当中，他有些艰难的张口说道。
周洋微微侧了侧头，他注意到尹青荇垂在两侧的手攥成两个拳头，她的目光定格在那盒子里，但是却迟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这里面，只有她的判断是最值得参考。
但显然, 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目前所拥有的权利，也没有注意到目前大家沉默的一大部分原因是在等待她作出结论。
周洋不得不站出来道：“这件事我会反馈给首长。”
原本僵持的气氛因此打破,青年小小的松了一口气,他总算把眼镜扶正了：“我找人给我寄来一些别的品种的蟑螂，看能不能把它们放一起做个对比实验，找出它为什么那么快就替代别的种群的原因。”
说到自己专业上的事情，青年明显要自信多了。
事情好像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尹青荇站在那里犹豫了半天，眼看马上就要走了。她终于克服掉心中的不适：“那个……东西, 我可以看看吗？”
戴眼镜的青年先是诧异一秒,在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后，随手就从桌子上拿起来装虫子的盒子递给尹青荇：“这个啊,你要吗？我可以送给你,我还有好多。”
尹青荇动作幅度很快的摇了摇头。她捏着盒子，不敢细看,只是闭上眼感知——
这么近的距离下，她仍旧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不对，意识到自己身上产生的某种变化，尹青荇瞬间睁开眼睛，接着，她像是手被烫到一样，一下子把手中的盒子还给青年。
所有人都看到尹青荇一脸如临大敌望向那个装着虫子的塑料盒子，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甚至猛地往后后退一大步。
她的脸上的惊恐实在太明显了。让原本拿着盒子的青年也觉得自己手里拿着的好像是个定时炸/弹，他有些无措的站在那里，看着周围的人都一脸紧张的盯着自己手里的盒子。
周洋上前一步挡在尹青荇的面前。
尹青荇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她攥住自己发颤的手。
“没，没事……”她试图镇定，但是她根本无法镇定！她不敢相信她刚刚竟然会有那样的想法！她甚至又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带着明显的慌张无措：“这个东西，这个东西……”
她已经完全无法冷静，这个结果比任何一个结果更让她感到崩溃，她语无伦次的道：“它在诱惑我。”她努力比划着，想要表达清楚：“……它要我吃了它。 ”
似乎被自己的话语恶心到，尹青荇脸色苍白的停了下来。
尹青荇不是第一次感知到变异昆虫，但是没有哪一次会像此时此刻，让她整个人几乎崩溃掉。
她几乎抵到门口处，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她努力克服着那东西对她的吸引力：“……它是变异昆虫。”
她用着肯定的语气说道：“但同时，它对变异昆虫有着同样的吸引力。我没办法解释，我只是感觉，吃了它会有好处。”
但是她怎么可能会去吃这种东西！她简直快要哭了，她用绝望的眼神看着其他人，害怕他们真的让她尝试这种事情。
还好没有一个人提出让她试着吃吃看的话。
周洋当机立断道：“我立刻汇报，这种变异昆虫可能会制造大量的变异昆虫。这件事情非常严峻！”
原本凝滞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好像眨眼间，整个办公室的人就去掉了一大半。尹青荇以为周洋会带她走，却没想到竟然把她留在这间办公室里。
她和戴眼镜的青年大眼瞪小眼，其中还有那只放在盒子里的变异蟑螂。
戴眼镜的青年眼中有着许多好奇，但是他因为之前就被告知，很多东西不是他能知道的，一旦过问，很可能会背上刑事责任。他只能很谨慎的说：“我，我叫林雪松，在农业大学当研究生，你好。”
尹青荇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倒不是质疑他农业大学研究生的身份，而是惊讶他竟然仅仅只是一个研究生。
似乎看出她眼里的疑惑，林雪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我导师也，也在。我们整个专业都被薅过来了。”
尹青荇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这让他更加不好意思。他忍不住低下头解释：“我们专业一共也就三十人……”
大抵是觉得沉默的气氛很难熬，林雪松不得不自己另外找话题——
“但是说实话，变异昆虫跟正常的昆虫是两个种类。我们之前学的……”他有点沮丧，又有点迷茫：“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
尹青荇不禁也被这种迷茫所传染，她现在虽然还是高二，但已经要考虑自己的将来。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她注意到自己从未注意到的昆虫身上。迫于生存压力，她想要更了解昆虫这个专业。
可是如今研究生都跟她说自己所学的帮不上忙。
那么她还有必要报考这个专业吗？
但是这好像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尹青荇定了定神，她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被林雪松又快又急的打断：“不不不，你不用说话。”
他着急的挠着头：“因为保密协议，我不能过问任何保密权限高于我的人任何事情。”他低声解释：“你来之前，我已经签了协议，不能主观或客观的从保密权限高于自己的人身上得到各种信息。包括你的姓名身份。”
尹青荇张了张嘴，又默默地闭上了。她跟青年继续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最后青年朝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又有些沮丧的回来：“……你，你要喝水……算了，我不能给你任何需要进口的食物，唉，你还是什么也不要喝吧。”
尹青荇其实感觉没有那么难熬，因为青年的嘴巴总会嘀咕些什么，她也从他的嘴里知道了很多自己不曾知道的信息。
目前不是没有专门针对变异昆虫的实验室。其实从第一起变异昆虫出现开始就有在建了，但是没有那么快。
当前有一个仓库被腾出来准备当变异昆虫的实验室，不过林雪松的导师搬进去后，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因为变异昆虫并不昆虫，或者说它跟目前存在的昆虫是两回事。林雪松嘀嘀咕咕的说，越是对昆虫研究很深的人越是没办法接受，他导师已经快疯了，甚至准备开始研究山海经。
甚至用来驱赶变异蟑螂的药水也并不是出自实验室。林雪松一副“你绝对想不到”的表情对尹青荇说。
药水的出处来自于一个清洁工。整个药方都是她自己自制的驱虫土方——一个用艾草薰衣草等十几种植物晒干做成的香包。她平日里喜欢打扫完屋子就挂上一个香包，可以起到很好的驱虫效果。
而这件事发生得也很戏剧性。因为最近看守所里抓了很多被“母亲”操控的傀儡，导致看守所满员，不得不另外腾出一个空间来安置他们。腾出来的房间需要打扫一遍才能住人，雇来了几个人过来打扫，其中一名就是这位自制香包的妇女。
别的人住进去都没有什么事情，但是住进她打扫房间的人却都出现了很强烈的排斥反应。因为这些人都是“母亲”操纵的傀儡，是很关键的线人。调查组吸取上次几回的教训，知道过多刺激他们，会触碰“母亲”在他们身上留下的机制，让他们自毁。
所以平日里很小心的对待他们，只要不强逼他们去思考“母亲”的存在，他们大多数都表现得很“乖”。
但是搬个新住所，一下子就有几名傀儡自毁。吓得调查组连夜抓来清洁工，最后确定是药包的功效后——
调查组不仅没有惩罚这名清洁工，反而大力嘉奖，并且让她签保密协议，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药方。随后这个药方被送到林雪松导师手里，再经过一番调整，才得出如今尹青荇体验过的药水。
林雪松也是因此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禁感叹：“不得不说民间一些生活经验提炼出来的智慧结晶跟我们花大力气研究出来的结果其实区别不大。只是他们没有办法去解释个中的原理。”
“我总是感觉自己非常的无知。目前的变异昆虫，它们是我见过最团结，且最具功利性的一个族类。按理这样的一个族类应该有一个绝对的首领，才会表现得这么一致。就像蜂巢总有一个蜂后，其他的工具虫恪守职责，为了种群的延续，为了保护蜂后，其余个虫愿意牺牲自己。
可是目前的变异昆虫，它们那么一致的去达成一个目的。但是那个给它们下达命令的'蜂后'却是隐藏在背后。 ”
林雪松望着盒子里的蟑螂一边发呆一边道，他并没有注意到尹青荇脸上的表情不对劲。
而此时最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并不在这里。所以林雪松顺口就说出了那句话——
“所以我觉得，只要找到那个'母亲'，那么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第38章
一开始林雪松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但是随后，他敏感的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发生了某些变化。
像是某种冰冷的东西划过皮肤，激起他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话讲到半截, 一时停住了, 忍不住疑惑且不解的往四周望去。
周围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是那种存在空气当中的压迫感却依然存在。他下意识的朝着尹青荇看去。她表情如常，这会儿看起来像在神游，虽然依旧坐在那里，但是两眼无神。
大概是觉得他说得话题太无聊了吧。
林雪松有些懊恼，他又垂下头，但是那种说不清的，难捱的感觉一直环绕在身边, 他不由得坐立不安起来。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为煎熬。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林雪松额头都冒起了汗珠, 他精神都不禁恍惚起来, 时间在这一刻成为一把磨人的刀。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到了某种极限……
“啪嗒——”某种东西掉落地面的声音拯救了他。
林雪松眼睛模糊的朝那发出动静的地方看去，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自己都被那湿漉漉的触感震惊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选择不去深想。他伸出手,把那从桌面上掉落到地面的塑料盒子捡起来，这里面装着一只变异蟑螂,虽然之前这只蟑螂很安分,安分得不像是一只变异昆虫。
他的目光本来没有焦点，脑海里没有边界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情。但很快,他就维持这个动作不动弹了。
因为他注意到——
盒子里的虫子……
尹青荇似乎也被这个动静吸引了,她的姿势动了动。林雪松听到她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普通寻常的声音，在林雪松的脑海里却扭曲成了非人的声线。
“怎么了？”
他抬起头，看着尹青荇正常且微微露出关心的表情，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而他也注意到，伴随着尹青荇这句话，那从刚刚起，就一直存在的，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也如化雪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雪松伸出手一只手想要把眼镜扶正，另一只手则继续刚刚没有完成的动作——把那个装着死虫子的盒子放回原来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