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正摆出攻击姿势一动不动的变异螳螂,它的三角眼珠正倒转着,一错不错的盯着她,它的嘴里还含着一颗脑袋,腹部下面躺着一具无头人尸,鲜血顺着粗糙沥青地面纹路流淌,在他们对视的那一眼,双方同时动了。
尹青荇一矮身,躲过变异螳螂的刀足,她手里不停,翻转身体,和拔短刀同时进行——她的目光牢牢的锁定着这只变异昆虫,而在这时——因为畏惧比特力量,一直蛰伏在她身体不敢冒头的特殊的能量在一次重新恢复运转,它顺着细胞,顺着血管,伴随着心脏的脉动朝四周蔓延——
它们汇聚到她的脑袋里——
扑通——
扑通——
生命的每次脉动都让它不断地膨胀,它本是生命最本源的能量,于是在这一瞬间,它成功的与尹青荇的身体融为一体,原本普通的细胞在这一刻起多生长出一条DNA序列,无数的新元素组成新的螺旋体,它们一瞬间侵占原来本土生物的领土,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改写。
但很快,它们因为能量不足而不得不停止对领地的改造——
而在它的附近,还有一个正被生命能量寄宿的宿体——
于是,来自生命最本源的能量就像个贪食的饕餮,以一个穷凶极恶的姿态朝着那股能量发起进攻,它们像堆积木一样爬进尹青荇的眼睛里,再从尹青荇的眼睛里控制那能量的寄宿体——回来,回到这里来。
在虫类世界里,有一个非常神奇的虫类,那就是寄生虫,它们没什么自主的进食和进攻能力,一般是寄宿在别的生物的体内。
而螳螂是被寄生的重灾区,几乎没有螳螂能够幸免,每个野外的螳螂身体里都有铁线虫存在,这些铁线虫幼虫在螳螂身体了生长,长到一定程度,它们就诱逼宿主去到有水的地方,很多螳螂会在水里自杀,然后铁线虫就会在这个时候从被淹死的螳螂的身体里爬出来。
此时这个变异螳螂身体里也曾有过铁线虫,但是它们在生命能量的催化下,变成了细如发丝的能量丝线的模样,但这些透明的像真菌一样的细小丝线虫类,却是活生生的活物,保持生命最基本的进食本能,它们早就钻进变异螳螂的身体里,血管里,脑袋里,四肢里,成为名副其实的操纵者。
它们比变异螳螂更敏感,生命能量的宿主们几乎同时发现了对面也拥有同样庞大的生命能量,它们也一样的贪婪,哪怕明知对面的能量更精纯,是来自本源的能量,但是在外面玩野了的它们可不再是一开始从本源里分出来的,任人手搓的小萌新。
它并不想听从本源的命令,反而更加想吞掉对方。
吞掉对方,变得更强大,更完美,这是生命进化的本能。
在这样本能的驱动下,螳螂完全丧失了理智,它完全丢失了自己身为猎人的冷静和判断力,在线虫的操纵下,做出种种愚蠢的举动。
而尹青荇,她不仅没有受那能量的影响,还反过来压住那股不安份的能量,她把它们困在自己的眼睛里,这是生命能量做得最愚蠢的事情,它们不应该选择尹青荇的眼睛,那受过因子人加持的眼睛,可不是普通的眼睛。
本来尹青荇当局者迷,还不一定能够发现它们,此时却是它们自己冒出来的。她怎么能够忍受自己的身体有别的东西占据,不直接杀死它,是发现这家伙并不是什么生命,只是一股精纯的能量,甚至已经跟自己的身体建立的联系。
那她何不把它纳为己用呢?
生命能量自然不甘心,它虽然已经完全了没有源祖的记忆,彻底成为万物生命本源,但是这一股最强大的本源也不是谁都能降服的,这是来自因子人本身的尊严——哪怕它已经不记得,却也隐隐有股优越感,它是万物,是生命的本源,是他们的主人。
如果是比特那种存在,它实在是打不过还好说,尹青荇不过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她怎么能……它正准备挣扎,却从尹青荇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
那是……时间的力量。
在那时间的力量影响下,它仿佛看到了另外的一双眼睛,那是来自另一个未来的,成为因子人的尹青荇的眼睛,在她朝它看过来的时候,它突然就丧失了完全抵抗的能力——它看到了另一种生命形式,那是生命自己拼出来的晋升的阶梯,也是源祖穷尽一生都在试图寻找的东西。
哪怕此时的它已经不是源祖,但是它依旧愿意为此再次奉献自己的一切。
也许源祖留下它就是为找到她,为了等待她,这是源祖给它找的新的主人。它忽然顺服听话的让尹青荇都有些诧异,她正准备跟这能量大战三百回合,结果人家直接就举手投降了。
它就像与生俱来就存在于她身体内部的,属于她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如臂指使,而在这股能量的加成下,原本就占据优势的局面很快就一边倒了。
尹青荇感受来自同源能量的呼唤,它们在向她求饶,但是她并不做理会,她伸出手,按在那已经完全丧失抵抗的螳螂身上,无数的白色丝线一样的菌丝从它的身体里冒出来,它们哪怕不情愿,也不得不探出头落在她的手上,很快这些粗壮的菌丝像被抽干的能量一样枯萎,发黄,最后发黑。
它们死掉了,就像它们的宿主一样。
生命的世界,从来都是残酷的。
尹青荇感受到自己身体活跃的生命能量,她此时终于有时间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目前身处的地方完全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城区,但是不妨碍她从地上的尸体身上找到痕迹——她还在国外。
在没有发生虫灾的国外。
可是眼前发生的事情却不如她所想,这如世界末日一般的残败景象,在大街上肆意捕猎的变异昆虫,这一切都昭示着一个事实——虫灾并没有结束。
甚至反而变得更严重了。
为什么?尹青荇想要探究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可她连一个活人都找不到。
那股生命能量完全改造了她的身体,她不再需要进食,她是在连着奔波了一天一夜都没有进食的欲/望才意识到这件事。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到处都是破败的废墟,她都怀疑自己莫不是来到几百年前后了?否则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景象。
她遇到很多的变异昆虫,这些昆虫都成为了她身体的养分,她身体的能量一天比一天强壮,她有时候甚至能够提前感知到变异昆虫出现。
当她身体的能量在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它们发生了一次蜕变,那一次蜕变让她的身体也发生了很奇异的变化,她像蛇一样蜕了一层皮下来。
而在度过这次蜕变以后,她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便,好像身体里残存的那些污浊都被带走了,她从未有感觉这么好过。
也是从这时起,她开始很少遇到变异昆虫,后面她发现那些变异昆虫在有意躲着她。
不再像之前一看到她就跟看到唐僧肉一样扑过来。
这并不让她轻松,反而让她苦恼,那么她该如何去升级呢?她只能试图学会掩藏自己的气息,她不知道又捕猎了多少变异昆虫,这些变异昆虫在各个城市泛滥,那些城市的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有时候她都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还真的有人类存在吗?
总之她不管杀了多少,那些变异昆虫还是那么多,好像一点没有减少。
在这个过程中,她又经历了一次短时间的蜕变,这一次,她的脸上多长出来了一双眼睛。
老实说,意识到这一点,让她有点烦恼,她并不想到最后变成完全非人的模样,她已经熟悉了这具身体,不想再有太大的改变。
但是新长出来的眼睛实在太好用了,她又不舍得割去,她的眼睛不仅能够看到更多的东西,还能够控制它们。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那些变异昆虫也不再躲着她了,它们一见到她,就像遇到天敌一样瑟瑟发抖,匍匐在地面,一动也不敢动。
她收了几个变异昆虫当做自己的助手,让它们给她带来更多的变异昆虫给她吸收。她是贪婪的,也是残暴的,但是她越是如此,那些变异昆虫却越信服于她。
她不知道走了多少城市,终于在一座类似于军营的地方发现了人类的痕迹。这让她很兴奋,她以为自己能够很快跟人类建立关系,然后从他们嘴里得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直认为自己属于人类阵营,从未动摇过——可是看见她的人类却不这么想。
这群金发碧眼的大兵们可不觉得她有多厉害,他们两眼放光,大概把她当做什么畸形生物,这个畸形生物能跟变异昆虫处在一起,还不被变异昆虫攻击,这点是让他们升起贪心的原因。
他们把她当做奇货可居的奇货。尹青荇在实验室见过的那些外国人都是这么看她,好像她不是个人,而是一个行走的美元。
她英语不好,这里就存在沟通问题,她说的是中文,那些灯塔国大兵们不是听不出来,但是没人想过要跟一个值钱的货物交流,他们朝她攻击,为了保证值钱货的完整,他们甚至努力避开了她的致命处。
但是他们很明显产生了某种误解——尹青荇能够在变异昆虫中来去自由,并不是她的血肉,她的身体有什么特殊的作用,而是她本身就拥有远超过变异昆虫的实力。
这些大兵应对变异昆虫都捉襟肘见,怎么敢想自己能拿下尹青荇呢?
要知道虫类的眼里,可没有人类的那些弯弯绕绕,它们简单的脑袋只有我能打败的和能把我打败的,如果不是拥有绝对强大的能力,这些变异昆虫分分钟翻脸,哪怕是生命能量本身分出去的能量也会反过来吞噬自己的本源父母。
绝对的忠诚来自于绝对的畏惧。
此时的尹青荇对这个世界有些失望。
她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个好人,在经历过虫灾洗礼的她,杀起人来从来就不会手软,攻击自己的那只能是敌人。比如现在人类可能不剩下多少了,是不是应该留他们一命,这样的想法都没有从她的脑袋里过。
她屠杀了所有朝她攻击的人类,也有没有朝她攻击的人类,那些都是些没什么攻击能力的小孩,他们看她的目光很陌生。
这一切都让她沉默。
她放过了那些人,哪怕她明知,没有基地的保护,他们可能连一夜都活不下去。
如果要说谁错,那可能是世界错了吧。
她本来应该是力挽狂澜的英雄,却因为世界另一端,一些人的私心,被劫掠到万里之外的陌生地方。
这一切都让她非常的愤怒。
她的愤怒没有对那些无进攻能力的孩子们发泄,已经算是非常克制后的结果了。
在很多年后,她遇到那个未来的尹青荇,她把这点燃这场虫灾的罪扣在自己身上,就说明在她心里,其实一直也没能放下这件事。
似乎如此惩罚自己,会让她觉得好受一点儿。
事情的真相其实简单到让人觉得荒谬的程度,在把尹青荇劫回来后,那些人采集了尹青荇身上的很多身体组织,但是那个时候生命本源还没有完全苏醒,它也许有间接影响尹青荇的身体,比如恢复快什么的,但是这种能量体表现得很堕性,那些离开尹青荇身体的身体组织也就一开始还表现出极为活跃的状态,但很快就恢复成普通的人体组织。
在实验室出事以后,灯塔国那些已经投入了许多成本的人不甘心,他们一直想要从华国拿到活的变异昆虫的样本。
他们觉得尹青荇就是在变异昆虫的影响下才拥有死而复生的能力。变异昆虫的价值远远大于尹青荇的价值。在这些人的运作下,再加上华国也不是完全无缝的鸡蛋,虫灾带来的大量岗位缺漏,政府也短暂混乱了一段时间,这是最好浑水摸鱼的时候了。
他们就费劲千辛万苦拿到了一个活的变异昆虫,然后自然是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
这些自诩为精英的人物向来自大惯了,总以为什么事情都能按照自己想象的进行——哪怕已经失败过很多次,但仍旧保持这股不明原由的自信。
完全不顾忌现实基础,大部分决策都是一拍脑子就下定了,还自以为是的制定了万无一失的精妙计划,恩,怎么说呢,不能说他们完全没有脑子。
毕竟是世界OP学校培育出来的精英们,能力上是没什么问题,计划任何人看了都大呼精妙绝伦,但就是不符合实际——没有人能够完成。
在天上飘久了,就忘记地上人是怎么走路了,还自作聪明的对地上人进行指导,不出问题才奇怪!
当然出了问题,他们自然不会在自己身上找毛病,而是推到别人身上,比如是那些笨蛋们能力太差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跟他们的计划一点关系都没有。
既然这群笨蛋不行,那怎么办呢,再换一批人,换得多了,本来就脆弱的组织架构直接崩溃,本应该在磨合中建立配合的部门完全无法跟下级部门衔接上。
于是他们用最好的设备,最顶级的人才,做出最让人无法想象的蠢事——变异昆虫从重重封锁中跑出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闯进别人家里产卵也不足为奇了。
警察号召大家使用杀虫剂杀虫,并且还借此售卖政府制造的劣质杀虫剂——却用很高昂的价格出售,也不足为奇了。
世界没有新鲜事,换到灯塔国也一样。
变异昆虫的数量在各方共同努力下迅速扩散,真是可喜可贺!但凡少其中一环,它都不可能这么容易!
尹青荇虽然一直没有正式跟人类社会恢复联系,但是她从报纸上,书刊上,偶尔时不时还能跳出几个频道的电视上,多少也搜集到了一些信息碎片,慢慢的就拼出来了事情的真相。
由于她英语水平不是很高,所以这个过程艰难了许多。
在她准备得差不多,打算回国的时候,她并没有告诉未来的尹青荇,她到底是怎么在没有飞机也没有轮船的情况,是怎么跨过几个大洲回去的。
她当时轻飘飘的带过,好像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其实以她当时的情况来说,这一点都不容易。
最大的问题就是迷路,她无法确定自己的方向是对的,经常在一个地方打转,这浪费了很多时间。
直到她再次遇见了比特。
她从没想过她还能遇见他,他好像知道她需要什么,于是就出现了,他用一种让她感觉都有些被冒犯的专注目光看着她。
她怔怔的,当时也不知道他出现干嘛,他也不说。他就是给了她一张过去的机票,告诉她拿着这张机票去它所在的机场,到晚上零点的时候,持票登机。
他让她记住,不要跟任何人建立联系,这张机票会带她回到过去的时候,虫灾来临以前,那时候飞机还是正常运行的,时间限制在旅程结束,一旦有人记住她,她可能就回不来,同时也留不下,只能被关在时间的夹层里,成为一个永远的旁观者。
尹青荇说好。
她确实很需要这张机票,她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问他是不是还一直在看着她,问他到底对她是个什么意思?
问了以后又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那么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不是都下定决心要放下了吗?那做什么还要纠缠不断呢?
她很苦恼,这也让她哪怕知道可以回国,也并不高兴。
她乘坐了那架飞机,一路上没有跟任何人交流,那些人好像也看不到她一样,就连乘务员都略过她。但是她的座位又是存在的,她的机票也是真的。
她是下机的时候,回头看到飞机的型号有点眼熟,拿起那张机票确认了一遍,发现这架飞机来自于非常出名的航空失踪事件。
一架飞机从出发地出发,却迟迟没有在特定时间到达目的地。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架飞机去哪里了。
尹青荇回头望,没有人知道,这架飞机来到了未来,飞机上的乘客好像也感受到她的目光,一改之前的目中无人,冲她笑了笑。
他们此时的状态处于死和活之间,就像薛定谔的猫,不揭开盖子,猫就既不是活着,也不是死的,处于两者之间。
尹青荇不打算做那个揭盖子的人,她转身走了。
她其实依旧对未来的尹青荇撒谎了。
她并没有赶在最后时候救下那个基地的人。
她去的时候恰好晚了。
所有人都死了,她收敛了遗体,恰好一百具。
她又继续往前,所见之处皆是荒芜,那时候她真的万念俱灰,以为大家全死了,后面她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都转移到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