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曜,琉玉的舅舅,南宫镜的弟弟。
 也是大宗师之下第一人,九境之内,天下绝无敌手。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同样收到消息的申屠襄也拧紧眉头,猛然看向九方彰华,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凝重。
 九方彰华一双深目却落在眼前少女身上。
 “虽说世人都以人为尊,而对妖鬼鄙之,但其实,和真心相待的妖鬼成婚,与人并无殊异,若是遇上狼心狗肺的人,那才是如坠地狱,与魑魅魍魉同行——”
 琉玉盈盈浅笑着,乌眸深深,瞥了一眼玄盘上莫名碎裂的兵人。
 她眨眨眼,慢吞吞道:
 “我可是已经认输了,但长公子,你的心……怎么乱了?”
 慕苍水轻哼着民间小调,布满茧疤的手指穿针引线, 打成一个小小的结。
 她抬眸,望着专心看书的月娘,眉目和蔼道:
 “好了, 还有别的地方要补吗?”
 月娘抬起袖子,看着没有半分修补痕迹的袖口,小小地哇了一声。
 “慕婆婆你的绣工真好,一点看不出补过, 比我师父缝的蜈蚣好看多了。”
 立在屋檐上的身影回头白了月娘一眼。
 方伏藏握着玉简道:
 “山魈传了消息, 龙兑城双方已经交战,并且, 城南十里外,出现了阴山氏的家徽——虽说有支援很好, 但是这个支援, 是能出现的吗?”
 他们现在顶的可是即墨氏的壳子,能公然与阴山氏联手?
 慕苍水将散落桌上的针线井然有序地收好, 眉宇沉稳得像一片湖。
 “谁说他们是来支援的?”
 方伏藏愣了一下,脑子里转了个弯才想明白她的意思。
 于是看慕苍水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探究。
 今日阴山氏会派人前来这件事,连他都不清楚,但这位慕婆婆却毫无意外之色。
 小姐对她,似乎格外信任。
 “月娘, ”方伏藏盯着正从慕苍水手里接过荔枝的小姑娘, “你看书又不是用手看, 自己一边看一边剥,多剥几个, 怎么能劳烦人家慕婆婆。”
 月娘腮帮鼓鼓,眼珠一转就明白她师父的意思了。
 “我来剥我来剥,我最会剥荔枝了!婆婆是要替小姐排忧解难的,这等小事不用婆婆动手!”
 月娘一把就把那碟荔枝扒拉到自己怀里,慕苍水迎上小姑娘机灵又可爱的小表情,抿唇笑了笑。
 “那婆婆替月娘翻书。”
 “嗯嗯,”月娘又想起了什么,“婆婆,小姐那边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
 慕苍水眉宇淡然,明明是个炁海未开的凡人,但她一开口,就莫名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尊主与尊后联手,定能无往不利。”
 与此同时,龙兑城外。
 漫天扬着风沙走石,周遭无数炁流相撞,荡开一阵阵余波,训练有素的铁骑在混乱中仍能听命于乌止的调令,以五十之数抗住了申屠氏修者的进攻。
 城楼上,申屠驰审视着眼前这个祭出六条触肢的妖鬼。
 腰腹处的伤口浸透了他的衣袍,洇成更深的黑色,鲜红色的血滴答滴答往下淌,但除了面色略显苍白,这个妖鬼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表情。
 他微垂眼帘,浓黑的眸沉静如深潭。
 “这就是你的全力了吗?”
 申屠驰眯着眼,有些怀疑:“你若还有保留,我下次出手,就是取你性命之时了。”
 玄衣妖鬼眸色寂寂。
 一开口,那冷然如冰的嗓音透着讥意:
 “过了数十招,申屠氏的九境修者连敌人的底细都摸不透吗?”
 他几番试探,确认此人的实力约莫也就在八境左右。
 但申屠驰在战场上饮血百年的本能又在血液里叫嚣,让他不得不对这个妖鬼时刻保持警惕,仿佛稍有疏忽,就会被对方扑上前来咬断喉管。
 申屠驰指腹抹了一下脖颈上的血痕。
 “难怪能攀上世族之女,有点本事。”
 申屠驰动了惜才之心,忍不住劝:
 “但即墨氏再怎么没落,也不可能真把一个妖鬼当夫君,她不过是身边无人可用,拢着你给她当打手而已,待即墨氏起势后,她自当会与更门当户对的世族结契成婚,男子汉大丈夫,当做驰骋天地的雄鹰,而非供人驱策的犬马,不如投奔我申屠氏——”
 “然后像你们一样,给钟离氏和九方氏当狗吗?”
 这话刺耳得叫人眉头一拧。
 下方与乌止并肩的山魈甩出一记弯刀割喉,对墨麟的态度并不意外。
 除了与尊后相处时显得和缓几分,哪怕是在无色城时,尊主也是妖鬼里骨头最硬,脾气最烈的那一个,他若真会对世族有好脸色,当年狝狩场看守手中的鞭子,也就不必费得那么勤了。
 “不服这话?”
 气息因伤痛而沉重,但墨麟那双淡漠阴郁的眼珠却如水洗的曜石般清明。
 “那怎么不动手?是不是你们背后的主人勒紧了你们的狗链子,让你们先等等,因为他们还没决定好这口肉到底是赏你们,还是不赏,所以哪怕你现在对我已起杀心,也只能叼着你的狗盆子等着主人示下?”
 一连串的讥讽令申屠驰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刚才捅了你一剑也没听你吭一声,看来真是被踩了痛脚,才激得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申屠驰目光凌冽,倒也不避讳:
 “不错,阴山氏的人就在十里外,即将加入争夺龙兑城的混战,龙兑城地势险要,乃妖鬼长城一带关隘,若被阴山氏所夺,对我申屠氏和你们即墨氏都是个威胁——我不会杀你,因为我们今日恐怕必须得联手。”
 对面那浑身是血,肌肤冷白的妖鬼却抬了抬下颌,似是在笑,但眼眸冰冷幽深,没有半分笑意。
 “这可不由我决定。”
 申屠驰凝眸:“将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我们若不联起手来,待会儿阴山氏的人马一到,必将我们所有人踏成肉泥。”
 阴山氏来的人可是南宫曜。
 虽然南宫曜已多年未出王畿,没人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座偏远小城,但他能被南宫镜安排去王畿常年守卫帝主,足见其实力。
 但那妖鬼仍然冷淡吐字:
 “没有家主的命令,我不会与你联手。”
 这都生死关头了,申屠驰没见过这么轴的,一边取玉简一边骂:
 “有病!我们当狗是被迫的,我看你小子是自愿的!”
 墨麟冷冷扯了扯唇角,无动于衷。
 申屠驰:【劝过了,他们不肯反水,必须得即墨瑰示下】
 宅邸内的九方彰华缓缓扣上玉简。
 还有五里。
 阴山氏虽没找到他们暗杀阴山岐的证据,但内部已经基本断定是九方家与钟离家所为,这一次会突然派兵加入乱局,不只是看重了龙兑城的地势,更重要的,恐怕是报阴山岐之仇。
 但也或许有别的可能。
 在九方少庚凝重焦急的注视中,九方彰华缓缓抬眸,乌黑瞳仁里倒映着对面少女的身影。
 “清谈之道,不过纸上谈兵,雕虫小技,以即墨小姐之才,或许下一局就是彰败了。”
 他沉静如水的嗓音缓缓淌过众人的耳。
 如此镇定自若的模样,丝毫看不出阴山氏奔袭而来的意思,倒让围观世族有些怀疑所收到消息的真实性。
 若非一切都尽在琉玉掌握之中,恐怕她也要被九方彰华的神态所迷惑。
 少时阴山泽曾携家人泛海出游,九方彰华也在其中,行至途中,却不想遇海中精怪,阴山泽一人与之交战,虽占上风,却顾不上几个年幼的孩子,就连琉玉都以为他们当时性命垂危。
 唯有九方彰华在风起浪涌中不动声色。
 琉玉还以为他是对阴山泽有信心,事后询问,他才道:
 ——独我一人或许畏惧,但若是一家人在一起,就算死在一处,也并不可怕。
 生死面前,亦不会泄露半分情绪,这个人看似温润平和,但从小到大,没人能看穿他的心事。
 琉玉也顺势道:
 “你赢了,龙兑城任凭你们处置,我们走。”
 说着琉玉就要起身,身后三人一头雾水,不敢相信琉玉就这么放弃了。
 “即墨小姐留步。”
 身后传来青年的挽留声,琉玉弯了弯唇角,回过头却露出略带警惕的神色。
 “这也不满意?莫非长公子今日是要赶尽杀绝?”
 九方彰华静静审视她的模样。
 若是演的,那她的演技真是很好很好。
 “彰说过,不会对太平城出手,请即墨小姐安心,而且——现下情况有变,即墨小姐若是看一眼玉简便知,光禄勋南宫曜率檀氏部曲百人而来,他们都是阴山氏的家臣,目标正是龙兑城。”
 “龙兑城北靠妖鬼长城,南视巨鹿山脉,同时也是三江汇聚的枢纽,实乃战略要地,若被阴山氏所夺,对我们几家,都不是一件好事。”
 琉玉的目光在玉简上扫过,并没有刻意做出什么夸张神色,而是平静反问:
 “妖鬼长城一带,申屠氏与你们抱团,雄踞一方,我若与阴山氏联手,不是恰好同你们分庭抗礼?”
 九方彰华道:“即墨氏占了阴山氏的太平城,彰不知,即墨小姐想如何与他们联手?将太平城再拱手让回去吗?”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这出戏火候也差不多了。
 琉玉做出被说服的样子,沉思良久后,终于同意了九方彰华联手对抗南宫曜的提议。
 事实上,这本就是计划的最后一环。
 当日琉玉与阴山氏的族老们通讯,那时她将即墨氏的计划全盘托出之后,族老们就给她提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若想要让即墨氏成为阴山氏金蝉脱壳的后手,就必须让世人将这二者绝对分割。
 琉玉的脸或是身形,都不是被识破的关键。
 最关键的永远是利益。
 必须要让即墨氏明面上和阴山氏对立起来,甚至作为敌人对峙,才能根本上洗清嫌疑。
 所以,夺取太平城和龙兑城这个计划的最后一环,就是必须有阴山氏的人出面,加入争夺,再由即墨氏来阻止,九方家的人做为旁观者目睹。
 这个计划,才算圆满。
 “联手可以,丑话得先说在前头。”琉玉切入正题,“龙兑城相里氏归我,同时,龙兑城城主的任免权由我做主,任何世族不得插手。”
 这不就等于要整个龙兑城了吗?真是不装了啊。
 在座的众世族暗自痛骂,目光落在九方彰华身上。
 “相里氏可以归你,但任免权不行。”
 龙兑城之前的赋税,三分归相里氏,七分归九方家,如果城主任免权给了即墨氏,九方家便彻底丢了这七分赋税。
 少庚回到家中,难逃重罚。
 琉玉瞥了眼神色不安的九方少庚。
 她松口:“我拿《仙农全书》灵草卷跟你们换,如何?”
 九方彰华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道:“再加仙谷卷。”
 “不行,”琉玉果断拒绝,“可以再加百花卷,其他的,没得谈。”
 灵草和百花所涉不过钱财,仙谷乃粮草之本,虽然就算拿到了仙谷卷,还要善于农道的修者配合才能种出,但九方家肯下功夫,不愁找不到人才。
 这个要是给了九方家,就是给这个坐拥兵马的大将军送去了无穷无尽的粮草。
 那还斗什么斗,她趁早认输算了。
 九方彰华的指尖轻敲桌面,看出了琉玉态度的坚决。
 她会主动提出《仙农全书》交换,其实是意外之喜,但就这么交出龙兑城,仍然令他颇有些不甘心。
 若非南宫曜逼得太紧……此事绝不会就这样结束。
 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九方彰华颔首,琉玉唇边翘起一个笑意。
 琉玉将玉简翻转,给他看刚发给墨麟的讯息。
 “这样,长公子可满意了?”
 这只玉简是单独为即墨瑰的身份所准备的,所以墨麟的姓名也由【林陌】取代,九方彰华的视线在她的那条讯息上停留几息。
 【先暂时跟他们联手吧,等抢下龙兑城之后再跟他们慢慢算账咯】
 她就这样,将这一行字怼在了九方彰华面前,脸上还笑盈盈的。
 九方彰华淡淡挪开目光。
 “多谢即墨小姐相助。”
 琉玉看着他,犹嫌不够似地道:
 “——我倒是无妨,长公子不是跟阴山氏关系匪浅吗?你与即墨氏联手对付阴山氏,回到仙都玉京,不知该如何自处啊……”
 琉玉终于在九方彰华和风细雨的面具上,窥见了裂痕。
 在座世族又是尴尬,又觉刺激,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谁不知道,当初阴山泽公然表明无意送女儿与少帝结亲之后,仙都玉京的许多人一度以为这两人成婚是铁板钉钉的事,他自己恐怕也做好了成为阴山氏族人的准备。
 谁也没料到这对金童玉女说散就散。
 九方彰华就这样夹在两家之间,身份尴尬。
 “即墨小姐说笑了,”面具裂痕之下,透着温文尔雅的寒意,“与即墨氏联手的是申屠氏,与彰有什么关系?”
 “容彰失陪片刻。”
 离去的背影潇潇如竹,除却他眼底霜寒,姿容仍无可挑剔。
 计划进展顺利,九方彰华一走,琉玉的脸上也卸了笑容,只想回到院子里休息,等龙兑城的消息传回。
 但九方少庚却在他长兄的位置上落座。
 他冷眼一扫,身后亲卫会意,将内室的其他世族礼貌请开,申屠襄也并未久留,出去等龙兑城战场的消息了。
 “你懂什么。”
 内室安静下来,只与面对面坐着的两人,和琉玉身后的揽诸众人。
 “是那个阴山琉玉背信弃义,为了自家利益,宁可嫁给一个妖鬼,也不嫁我长兄,害得我长兄被仙都玉京的人在背地里嗤笑,我长兄行得正做得端,不知怎么自处的应该是他们阴山氏!”
 揽诸和鬼女屏住呼吸,瞧着琉玉的背影。
 “原来如此……不过,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九方少庚微抬下颌,顿了顿才道:
 “任何与阴山氏作对的人,都是九方家的朋友,若是识趣些,也不是不能做我的朋友。”
 琉玉似笑非笑瞧着他。
 “听说你很讨厌阴山琉玉?为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九方少庚就蹙了蹙眉,仿佛厌恶得只听名字都让他不适。
 “这个女人,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有些天资,家世也好,就玩弄我长兄的感情,拿我长兄当做她和她妹妹斗趣的工具,最后还一脚踹开——这么恶劣的人,我长兄喜欢她才是被蒙蔽了双眼。”
 内室的气氛忽而有些古怪。
 相里华莲不明缘由,疑惑地瞥了旁边神色古怪的揽诸和鬼女一眼。
 “既是清谈会,来都来了,也不能只同你长兄清谈一局。”
 琉玉撑着下颌,点了点两人中间的玄盘。
 “要玩吗?”
 九方少庚想起方才琉玉输给长兄的一幕,料想她应该是出身没落世族,不常参加清谈,故而对此不太熟悉,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
 若是能赢她一次,就能一雪前耻了。
 他刚要应下,就见琉玉绽开一个笑容:
 “不过没什么赌注,好像也没趣儿,二公子要下点赌注吗?”
 “什么赌注?”
 少女探身稍稍凑近了些,睫羽卷翘,眼底如落星。
 “赢家能对输家做任何事,不涉及家族利益,不会当众施行,就这个赌注,二公子敢应吗?”
 九方少庚呼吸忽而一滞。
 他盯着她说话时上下开合的唇,一时间有些晃神。
 鬼使神差的,他答应了下来。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
 揽诸鬼女和相里华莲依次从内室离开,一息后,里面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龙兑城外的战事于亥时结束。
 经过白日一番波折,结束清谈会后的众世族回到了各自的客居,闭门谈着这位初出茅庐的即墨氏家主,有人叹息于后起之秀的威胁,亦有人暗中生出投靠之念,与族人细细盘算。
 九方彰华站在一树榴花下,接受着战场传回的消息。
 据申屠驰所言,那妖鬼一开始并不欲与他们合作,但得到即墨瑰消息后,便干脆利落地在前头冲杀迎战,与他一道勉强逼退了南宫曜,有他们的人顶在前头,申屠氏并未折损太多人手,也是万幸。
 但九方彰华看着那几行字,心底的猜疑却又在这悠悠夜色中浮现。
 南宫曜为何会离开王畿,出现在此地?
 为了一个龙兑城吗?
 龙兑城固然重要,但何至于惊动南宫曜?
 他已经多年未离开王畿,可以说,就算今日的即墨瑰真的是琉玉,阴山氏派来的人也绝不会是南宫曜。
 或许,这是阴山氏借此释放出的某种信号?他们与帝主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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