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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松庭)


妖鬼们你争我夺, 丑态毕露,以至于并未注意到空气中弥漫起了一股暴风雨前的湿闷窒息感。
就在喧闹声最激烈的一刻——
一切声音瞬时消失于耳, 唯余一个低沉冷冽的嗓音毫无征兆地涌入脑海。
“御天下三十万六千馀神, 托名于彼,万鬼宾伏, 奉行如律——”
“鬼律八卷·五列之四、十列之三、三列之七——甲作、祖明、方良,敕。”
这三名妖鬼脑中一片空白,待眼前掠过一抹幽绿鬼火之时才反应过来。
传闻是真的。
妖鬼墨麟真的会呼名治鬼之术。
所以从前他没有率万鬼攻上玉山,真的只是顾忌着那些被降魔派洗脑的九幽百姓。
而现在,阴山琉玉用一次鬼戏仙游祭, 撼动了降魔派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墨麟从前的所有顾虑全都不复存在——
曾经束缚妖鬼之主的枷锁, 被阴山琉玉解开了。
“虽然一直知道你们很弱。”
踏碎欲仙台穹顶的妖鬼之主两手覆着两名妖鬼的面庞,将他们的头颅重重砸在地面之时。
那双酝酿着怒火的双眸, 紧盯着被他踩在脚下的甲作。
“但真正攻上玉山才发现,你们比我想象的,还要弱小得多。”
降魔派的妖鬼神色骇然地望着闯入他们阵地的绿衣妖鬼。
墨麟缓缓抬头,环顾四周。
“弱小到这种地步……竟然……还做着击败我就能与大晁世族二分天下的美梦……”
不知是讥讽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
墨麟凝视着这些叫人恨不得挫骨扬灰的愚蠢同族,捏碎他们头颅的同时,眼中竟无一丝快意。
“还是说,就算抵御不了仙家世族也没关系?哪怕妖鬼再度沦为仙家世族的奴隶,你们这些愿意效忠仙家世族的妖鬼,也仍会是锦衣玉食的上等妖鬼,是吗?”
墨麟从脑浆与碎骨之中抽出手,挥拳落在脚底妖鬼的脸上。
他眉梢微扬,冰冷得毫无情绪的瞳孔定定瞧着他。
“想起来了吗?你要将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同族再送回去的地方,无色城里的那些人的拳头落在身上是什么滋味,这样能想起来吗?”
“说话。”
“回答我。”
一拳接着一拳。
没有任何术法,只是纯粹的暴力。
那名妖鬼早已昏死过去,说不出任何只言片语。
玉山上空,朝霞被染成浅淡的莹绿色。
前方有墨麟开路,巡游一天一夜的琉玉终于能够在神轿内阖目休息。
“……小姐,这是方伏藏缴获的无量海。”
朝暝将奄奄一息的玉面蜘蛛一路拖至琉玉面前。
气息尚未平稳的朝暝,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黑漆匣子。
盖子上凝着一片干涸的血迹,也不知是方伏藏那边留下的,还是朝暝沾上的血迹。
身旁一名擅医术的女使上前,扇闻后向琉玉颔首。
“没错,其中有一味价值千金的返魂香,要做无量海这一类药丸,绝对缺不了这个。”
琉玉重新盖好盖子递给朝暝。
她问:“方伏藏那边情况如何?”
“看他模样应该累得够呛,”朝暝诚实回答,“但他应该……还挺开心。”
说开心都有些保守了。
朝暝与方伏藏打照面的次数不多,大部分时候瞧他都是一副丧眉耷眼、瞌睡连天的模样。
但昨日见到方伏藏时,这男人难得眉目舒展,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正屈腿坐在一片小土堆上吞云吐雾。
见朝暝盯着他脚下的脑袋,方伏藏解释了一句。
那是他曾经在九方家时的顶头上司。
当初,就是此人去了一趟九方家本家,旁听到了一些风声,知道九方家与阴山家的关系已经恶化,回来后便疑神疑鬼,觉得任何与阴山氏有关的人都是对方派来九方家的奸细。
担心自己手底下出纰漏,此人下令盘查手底下所有与阴山氏有牵扯之人。
这一查便查到了方伏藏。
其实仙家世族之间,通婚往来本是寻常,哪怕两家斗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舍不得妻子丈夫而不肯和离的也大有人在。
但也有像他这位上司一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哪怕只是阴山氏的一个小小家臣的女儿,也被他勒令和离,否则方伏藏这一脉便被剥夺姓氏,逐出九方家家臣之列。
“就因为上面那些人的一句话,一个念头,底下的人就要妻离子散,这就是在世族手底下讨生活的人过的日子。”
方伏藏将烟管里的烟丝,顺手磕在了脚边那颗人头上,额上碎发覆着一双沉静的眼。
“阿绛的事,没有一个掌权者愿意见到,可我说句不该说的,还好大小姐心软,将阿绛在身边留了段时日,至少过了几天好日子,否则她直到任务失败被背后操纵者抹杀,死了也就死了,谁会在意?”
“和那些宁杀一百不放一个的世族比起来,我还是更想效忠大小姐这样的人。”
朝暝将这番话转述给琉玉。
琉玉听完,愣了好一会儿。
地上血污满身的身影睁开眼,泥地里的八爪蜘蛛如一只濒死但仍要挣扎的虫子般动了动触肢。
“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就是因为知道你们有这种愚蠢的善良,我才会用这样的办法对付你们!连一个低贱的娼妓都想救,能成什么大事!迟早……你们迟早有一日,也会落得我这个下场……”
朝暝原本缓和的神色再度阴沉起来。
但在他有所动作之前,琉玉已经先一步从神轿上缓步走了下来。
雀蓝色的绸缎,缀满绿松石与翡翠的裙摆,外罩的那一层纱衣在日光下如浮光跃金,瑰丽无双。
玉面蜘蛛已有一只眼被朝暝揍得看不清东西,另一只眼也抬不起来。
他看不清此刻的琉玉是何模样,但只这一截奢丽衣摆,也能想象到那本就容貌出众的少女会是何等殊色。
“那你觉得,你的败因是什么呢?”
琉玉垂眸凝视着玉面蜘蛛扭曲挣扎的触肢。
玉面蜘蛛双目赤红,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还没等他开口。
背脊处传来令他瞬间脑海空白的剧痛。
扯下来的断肢粗硬,布满密密麻麻的细小绒毛,残留下来的反射令琉玉将触肢握在手里时,还有几分缓慢的蠕动挣扎。
是非常恶心的触感。
但琉玉闭了闭眼,紧接着生生扯下他第二根触肢。
“善良不会让人失败,但弱小会让人送命。”
那一截银色发丝贴在琉玉的心口,熨帖她的心跳。
原本无比嫌恶的东西,也变得不那么可怕。
“我不会改掉我这个缺点,我只需要变得更强就好,强到即便朝身陷囹圄之人伸手,也不会被他们一同拽入泥潭——然后看着像你这样灭绝人性的恶鬼去死。”
琉玉一根一根卸掉了他的触肢。
最后一根触肢从他的身体里抽离时,他终于不再动弹。
玉面蜘蛛死了。
琉玉将手中触肢丢开。
她转过身,对身后的朝暝道:
“等墨麟拿下玉山后,会将玉山余党送回邺都,你寻一名死囚,在邺都十方街街口验证无量海药效,公布玉面蜘蛛与大晁勾结的罪证。”
“届时会有诸多质问,你需备好证据一一应对,既不能以武力强行镇压,又要让人心服口服——朝暝,你能办好吗?”
九幽的妖鬼和大晁那些已被世族驯服的百姓不一样。
他们对朝暝的偏见,会远远大于摆在眼前的铁证。
但琉玉依然要朝暝去做这件事。
朝暝从玉面蜘蛛的尸骸上收回视线,他忽而单膝跪地,抬起头时,青涩的少年面庞终于露出了几分琉玉熟知的镇定。
“小姐放心。”
朝暝已深知九幽妖鬼的善良与愚昧,单纯与狡诈。
他不会心存任何侥幸,只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还有一件事,”朝暝肃然道,“我赴长城外与方伏藏交接时,得到一个消息——相里家夺下了太平城。”
朝暝口中的相里家,自然是龙兑城由相里慎统治的那一支。
琉玉眸光微凝。
妖鬼长城一带,想要夺下太平城的世族不少。
不过因为距离大晁的权力中心太远,这些世族要么是大世族的分支,要么是一些三等世族。
唯一一个能被琉玉瞧上眼的二等世族,是坐拥六城的申屠氏。
琉玉本以为最终夺下太平城的会是他们。
不过……
“也好。”琉玉弯了弯唇,“那就先跟相里家算算你和朝鸢的这笔账吧。”
朝暝有些不解地偏了偏头。
他就算了,他姐可是把那些嗑了无量海的玉山妖鬼当白菜切。
现在,恐怕是相里慎想和他们算账吧。
又嘱咐几句后,琉玉目送朝暝的身影在林间消失。
琉玉悬起的心落下一半。
剩下的一半,还悬在身后正在疗伤的十二傩神身上。
现下玉山附近一片混战,琉玉让朝鸢圈出一片稍微安全的地界,让两名擅长医术的女使替躺在竹架子上的山魈等人医治。
等她解决了诸多琐事,终于抽出时间赶来探病时,听到的第一句便是:
“都不许喘气!这根我绝对能挑出来!”
匆忙的脚步一顿。
揽诸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和琉玉想象中气息奄奄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同。
“嘻嘻,揽诸要输咯。”
趴在竹架子上的鬼女晃荡着两条小腿。
“今天排序战输给了我,挑木棍也输了,揽诸真笨呀。”
枕在一旁的白萍汀脸色略有些苍白,提醒她:
“小心些,你的腿才刚刚缝上,待会儿要是晃掉了,又得再缝一遍。”
“没事的,没事的,我不觉得疼呀。”
山魈翻了个白眼:“谁管你疼不疼了,汀姐还没痊愈,人家人手本来就不够,你就别添乱了。”
趴在竹架子上的四人头对头绕成一圈,纵然浑身都被缝缝补补包得严严实实,也不耽误他们凑在一起玩挑木棍的游戏。
见琉玉的身影停在不远处,鬼女眼睛一亮:
“尊后来啦!”
其余几人也望过来。
揽诸的角度不太方便,刚动了一下,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琉玉见他们如此轻松,还以为伤得不重,叫来女使仔细询问,才知这四个妖鬼几乎都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鬼女断了一条腿刚接上。
山魈被削掉了半块头皮。
揽诸更是差点被劈成两截。
白萍汀的招式适合拖延对手,但自己也差点被耗得失血过多。
“……都这样了还玩?”琉玉有些无奈地在他们之间蹲下,随手也挑了根木棍,“要是你们有个三长两短,谁来保护你们尊主?”
揽诸被琉玉如此稳准的手法惊了惊。
鬼女捧着脸笑道:
“就是受了伤才要玩这个呀,以前在狝狩场上受伤养伤的时候,就靠这些小木棍分神了。”
挑木棍的游戏最需要聚精会神,注意力放在这些游戏上,就不会注意到身体上的痛苦了。
山魈也点点头:
“而且尊主也不需要我们保护,我们要靠尊主保护才是真的。”
昨夜十二傩神混战结束,若不是尊主出手迅速,将那些趁乱动手的玉山妖鬼歼灭,他们哪里还有命?
琉玉垂眸又挑了一根木棍。
这一次手却不那么稳。
白萍汀笑道:“尊后犯规了。”
鬼女却喊:“没关系没关系,尊后一起玩!”
琉玉却没继续,她收回了手,偏头问:
“在狝狩场会经常受伤吗?”
从前有段时日,仙都玉京很盛行在狝狩场上看妖鬼角斗下注。
琉玉只看过几次,对那些毫无技巧的纯粹暴力没有兴趣。
揽诸答:“那是自然,反正无色城的禁令是不让我们死就行,什么大伤小伤,就没断过。”
琉玉沉默了一下,托着腮又问:
“墨麟养伤的时候也会玩这个?”
她有些难以想象墨麟趴在地上玩这些小木棍的样子。
“尊主怎么会,”山魈不知道在自豪什么,很神气地道,“尊主特别能忍!真男人就得像我们尊主这样,受再重的伤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白萍汀冲他使了使眼色,山魈浑然不觉。
他觉得这样的尊主特别顶天立地,特别让人心里踏实。
尊后要是对他们尊主了解得更多一点,这还不得迷死她?
“见过尊后。”
黑衣蓑帽的鬼侍悄然出现在琉玉身后,对众妖鬼道:
“玉山来报,玉面蜘蛛余党已基本扫清。”
旁边其余养伤的妖鬼听闻此言,欢呼声蔓延开来。
琉玉也心头微松,问:
“他还有什么话要传的吗?”
“还有,”鬼侍道,“在玉山发现了一处能有助伤口愈合的温泉水,尊主已让人将其分成了几个区域,可供伤者疗养。”
欢呼声更高昂几分。
就知道玉山好东西多!
一众人按照鬼侍指引的方向一路上山。
果然,在玉山之巅见到一处幕天席地的温泉池。
这温泉池周遭翠竹掩映,假山嶙峋,旁边还有一间单独的院子,以供主人泡过温泉后便可就近休息,里面陈设摆件无一不是名器,不输极夜宫半分。
也难怪玉面蜘蛛如此卖力,甘心被大晁利用,真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不断有伤者被送往这汪温泉池,池水几乎被血染红。
好在这眼温泉是活水,到了夜深时分,疗愈的伤患陆陆续续离开,去玉山半山腰处安置时,这眼温泉水就已经重新化作一池白汤。
也直到此时,琉玉才独自带着衣物前来泡汤。
汤池被分成男女两侧,琉玉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下那鬼侍所说的区分,也还是不确定他说的到底是男左女右还是男右女左。
……算了,反正她刚才感知了一下,这片池子里没一个人。
随便挑了一边,琉玉抬步朝其中走去。
然后,她便在一片奶白色的雾气中,见到了一个身形高大,肤色苍白,浑身遍布伤痕的身影。
乌发如海藻一样湿漉漉地垂下。
暗绿眸色在水汽中显得潮湿如苔藓。
他半个身子浸没在池水中,似乎在擦拭着身上血迹。
雾气缭绕之中,那个人放空的眼底一片冷寂,仿佛空无一物。

妖鬼与野兽在许多方面都有共通之处。
在你死我活的生存环境里挣扎求生, 即便受了再重的伤也绝不会轻易示弱于人前,小心翼翼地藏匿气息和踪迹,避开光亮, 避开人迹,在足够安全的地方独自舔舐伤口,蛰伏至伤愈。
无论是在无色城, 还是在九幽,墨麟都时刻保持着警惕,绝不被任何敌人寻到可乘之机。
他其实早该觉察到琉玉的靠近。
但事实上,直到琉玉的气息已经出现在一个随时都能向他出手的距离时, 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迎上一双烟波柔软的眼眸。
“我以为你还在与神荼郁垒他们议事,没想到在这里。”
她在岸边缓缓蹲下, 浅金色的裙摆逶迤垂下,悠悠荡在池水中。
“谁伤的你?死了吗?”
墨麟看她垂眸拨弄着池边水花。
因为打算来沐浴的缘故, 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纱衣, 宽袖挽起,露出一截纤细皓腕, 修长莹白的指尖搅动着,水波一圈一圈地荡开,也朝他一层一层涌来。
“都死了。”他的嗓音很低。
琉玉撑着下颌瞧他:“很强吗?还能让你受伤。”
“我故意的。”
他抬手瞧了瞧指节上的淤痕。
“这些年要不是因为他们,鬼道院不至于招不满学子,九幽妖鬼也不至于被撕得四分五裂, 只是烧死, 也太便宜他们了。”
琉玉定定瞧了他一会儿, 道:
“你这么恨他们,竟还能忍这么久啊。”
前世的墨麟没有她的帮助, 要一边与玉面蜘蛛和他背后的势力对抗,一边让九幽一步步走上正轨。
他花费了百年时间。
如此的有耐心,几乎看不出半点个人情绪。
墨麟对降魔派的妖鬼当然恨之入骨。
恨他们祸乱九幽。
恨他们里通外敌。
更恨他们愚蠢自私到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
有许多次,若非白萍汀的劝阻,他早已杀至玉山,将那些背叛同族的妖鬼烧得干净。
“九幽不是靠拳头说话的狝狩场,尊主要面对的,也不是当初只要能闯出无色城就能拧成一条绳子的人心,尊主试想,如果单凭修为就能掌控天下,那今日坐在御座上的,不应该是大晁那四位大宗师吗?”
白萍汀的母亲是一位出身宗室的女子,受她教养,白萍汀比寻常妖鬼更懂得政治。
所以墨麟忍了下来。
玉面蜘蛛有大晁的支持,金银财宝源源不断,他没有。
玉面蜘蛛有魔主的血脉,有许多妖鬼愿意拥趸他为正统,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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