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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松庭)


为了这一城而投入大量族中高手,这才是伤筋动骨的事。
而且——
“你的想法,阿镜都同我说了,以假世族金蝉脱壳这件事……很冒险,但从现在的局势来看,这个最冒险的办法,反而是最温和的脱身手段。”
阴山氏的地位已经贵无可贵,再往前一步,便直指中州王畿。
所以,当初琉玉才会主动提出与九幽联姻,希望借此退出仙都玉京的政局,让其他世族看到阴山氏不会再往前一步的诚意。
但这次两家暗杀阴山岐一事证明,即便琉玉嫁去九幽,他们也不会放弃对阴山氏的围追堵截。
要么阴山氏死于百家联手,要么阴山氏更上一层楼,震慑百家。
你死我活,没有退路。
阴山泽轻叹一声。
“太平城这件事上,你就放心去做,若能成功,当然最好,若不成功,也是咱们家命有此劫——”
“我才不信什么天命。”
琉玉俯身凑上前,眉眼凝着难得一见的肃然之色,盯着阴山泽愕然微睁的双眸道: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允许重蹈覆撤。”
好一会儿。
阴山泽才理解了她“重蹈覆撤”的意思。
南宫镜同他提起过,琉玉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九方彰华背叛阴山家,在他和南宫镜死后,阴山家顷刻覆灭,几乎全族无存。
“我们家琉玉还是小孩子呢,”阴山泽撑着额角,慈爱地安抚她,“梦境而已,又不是真的,咱们家家大业大,哪会那么容易倒下。”
听阴山泽这么说,琉玉顿时沉下脸:
“——你信九方彰华不信我?”
阴山泽抿了一口酒,笑道:“与其劝我,你倒不如劝劝你妹妹,她可是整日跟在彰华后头跑,彰华骗她一骗一个准。”
琉玉坐回原位,余光瞥见旁边有不知是谁剥好的橘子,她取来几瓣,靠着凭几慢条斯理道:
“我最不会劝的就是她。”
阴山泽有些奇怪:
“前些时日,我听说你对柳娘的态度都好上许多,怎么偏偏对这个妹妹还是……”
“爹爹,您第一天认识她吗?”
琉玉没好气道:
“她就是爱跟我对着干,我越劝,她只会越把九方彰华当宝,就得让她自己跌一跤,她才知道自己眼光究竟有多差。”
“她眼光差?”阴山泽忍不住调笑,“我可记得,你当初不也……”
“三叔的事还没说完呢。”
琉玉语调生硬地转移话题。
“让他在太平城可真是天高任鸟飞,既和九方家钟离家勾结,又造假户牒卖仙道院的名额,账本都在我手里,证据确凿,这次可要好好惩戒,我们家可不能从里面烂起来。”
“知道,知道。”
阴山泽慢悠悠答:
“卖名额这事,你娘和我都心里有数。”
琉玉瞪圆了眼:“那你们怎么——”
“咱们家的仙道院只收佃户奴仆,你知道,为这不赚钱的仙道院,家里一年要填进多少钱吗?”
仙风道骨的青年阖目假寐,手中麈尾腰扇轻摇。
“损有余以奉不足,此为天理之道,佛祖割肉喂鹰,此为圣者之道。吾等凡俗之人,能顺应天理就不错了,圣者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那些走后门进咱们家仙道院的人,自有他们的名额,所交束脩,正好填补了佃户奴仆们入学的亏空,放心好了。”
“不过——”阴山泽又道,“阿歧这次被九方家和钟离家利用,的确蠢笨,就暂且断了他的月俸,日常所需,还有他的那些灵兽,都让他自己想办法养,一把年纪,也是时候该独立了。”
此话正合琉玉心意,她没反驳。
倒是阴山泽口中所说的天理之道,圣者之道,让琉玉有些出神。
想着想着,又思路一歪,忍不住翘起唇角。
阴山泽略觉奇怪,问她在笑什么。
琉玉托着腮,眼珠明亮:
“我在想……您方才说的天理之道,圣者之道,也不知道墨麟能不能听懂。”
阴山泽顿时垮下脸。
“好啊,好不容易有空和爹爹聊天,还走神想你的夫君,亏爹爹远在玉京还牵挂你有没有吃苦受罪,你就不问问爹爹在玉京过得好不好?”
琉玉有点头疼。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以前为什么不常和家中联络了。
——就是因为她这个又美又强的亲爹,私底下是个每天要跟自家夫人和女儿撒娇八百遍的粘人怪。
关闭通讯阵时已是午时。
庭院重归寂静,阴山泽望着头顶山樱花在风中摇曳,花落如雨,落在步入庭院的如玉公子肩上。
“师父。”
九方彰华恭敬见礼:
“前来吊唁的宾客渐多,管家让我请您移步前厅。”
阳光下,剔透如琉璃的瞳仁略微转头,阴山泽无声瞧着他这个自幼看着长大的徒弟。
他和彰华的缘分,比九幽的那位妖鬼之主更早。
他第一次见到九方彰华,是在九方家的一场清谈会上。
梅雨季,雨声淅沥。
内室暖香阵阵,热茶氤氲,九方家的几位小公子小小姐乖巧地坐在九方家主的身后,听当今的名士清谈辩经。
至中休息时,九方家主会让几个孩子于人前展示自己新学的咒术与势,请各家名士指点。
众人皆夸九方家的这几个孩子天资出众,日后必成大器。
那时的阴山泽却散步至庭院,在开满忍冬的假山旁,见到了传说中无法修行九方家兵道之术的长公子。
他在雨中跪着受罚。
据说是因为连九方兵道术的第一式也学不会,所以被罚用刻刀在竹简上刻书。
刻满一车,才能起身。
他刻得满手鲜血淋漓,湿透的衣袍贴在病弱身躯上,不住地打颤。
檐边的雨霖铃在风雨中震动。
雨中的羸弱少年和眼前花雨中的如玉公子重叠。
“——知道了。”
阴山泽起身,摩挲许久才寻到了木屐,趿拉着朝前厅而行。
“师父,”身后传来九方彰华的声音,“宁宁说,上午您是在与九幽通讯?”
阴山泽双手揣进宽松飘逸的袖子中,闻言顿住脚步,懒懒回眸:
“你又不是不知道,琉玉与她三叔关系平平,不至于悲伤过度,不必担心……”
膝盖砸落在落花上。
月白衣袍的青年手掌贴地,深深伏地。
“是我还不够得父亲信任,直到我三弟遣家臣动手后才得到消息,延误了救援三爷的时机,如果我在父亲面前再受重视一些,或许这一次得到任务的人就会是我,三爷就不至于……”
一只宽厚温暖的手落在了九方彰华的肩上。
阴山泽道:“宁宁与阿歧这个三叔关系不错,她近日伤心得厉害,你若无事,多安慰她。”
“是。”
九方彰华缓缓抬头。
阴山泽待他一如往常。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师父的眉目之间,多了几分幽深难辨的情绪。
“还有。”
阴山泽嗓音如一线温然春水,但言辞却锐利如薄冰,割碎了九方彰华藏在喉中的未尽之语。
“如无意外,琉玉与妖鬼墨麟的这桩婚事应该会持续很长一段时日,即便她来日与墨麟和离,恐怕心中也没有你的位置,彰华,忘了从前那些戏言,另择新妇吧。”
鬼道院的长阶上。
墨麟出来的时候,正见方伏藏领着那个叫月娘的小姑娘修炼的一幕。
虽然在炼器上颇有天赋,不过到底是从未经过正经训练的野路子,方伏藏粗浅检验了一下她的底子,准备从最基础的炁海运行开始纠正。
“尊主要抽吗?有新的。”
方伏藏很是自来熟地朝他递了递烟管。
墨麟瞥了一眼。
“不必。”
顿了一下,他又提醒:
“你的上司应该不会喜欢这个味道,能戒就戒,不能戒,也不要在她面前抽。”
方伏藏愣了愣,大约是有些意外以墨麟的身份,竟还会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他道:“多谢尊主提醒。”
见他收起烟管,墨麟看向广场上正在运行炁海的小女孩。
妖鬼之主忽而开口:
“你也是这么照顾你女儿的吗?”
和昨夜在监视内见到的模样不同,今日的月娘完全不见昨日灰头土脸的痕迹。
乱蓬蓬的发髻重新扎过,衣服虽然还是那身旧衣服,不过已经没有一路颠簸的尘土,干得这么快,显然是有人洗过之后又用炁流替她一点点烘干的。
方伏藏看了眼月娘:
“她比我女儿大几岁,好带多了,我女儿对发髻要求高,有时扎两个时辰都不满意,非要我学那些稀奇古怪的发髻,也不看自己那几根头发够不够用——”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女儿了。
过了这么久,她的头发应该长长了不少,也不知能不能挽出她喜欢的发髻。
一偏头,见绿眸妖鬼正不错眼的瞧着他,那幽绿眸子深邃如漩涡,不辨喜怒。
半晌他道:
“是做了什么对不住你夫人的事,还是你二人感情不合?”
蹲在台阶旁的方伏藏不明白这位妖鬼之主为何对他如此好奇。
他望着月娘,视线悠远。
“都不是,我们这样的出身,婚事何曾能由自己做主?需要的时候就拉来凑对,不需要的时候便一刀两断——咳咳咳,我说的是我个人的情况,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尊主与尊后郎才女貌,当然是白头到老死生不离……”
墨麟没有理会他的话。
方伏藏其实说得没错。
这桩婚事对琉玉而言,本就是身不由己的选择,他不是她心仪的夫君,也不是阴山泽心仪的女婿,他与琉玉走得太近,日后甚至可能给她带来祸患。
即便如此。
即便他知道自己应该克制,他却还是无法遏制自己对那个人的嫉妒,无法遏制地想——
他偏要勉强。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偏要与她白头到老,死生不离。

墨麟微微侧过头。
迈着轻快脚步而来的少女搅乱他周身凝滞的空气, 仿佛从她骨髓中透出的熏香对常人而言气息很淡,但对嗅觉敏锐的墨麟而言,只觉得她整个人都扑在了他鼻尖般无处可躲。
“闲聊而已, ”他目光扫过琉玉眼尾笑意,状似随意地问,“这么快就聊完了?”
琉玉有些讶异:
“快吗?半个时辰就能聊完的事, 这都聊一个时辰了……本来还挺想爹爹的,聊到最后都有点嫌他话多了……”
墨麟敛目沉默。
方才离开的时候,他的确见到琉玉眼眶微红,似有泪光。
才离开不到两个月, 就如此想家吗?
方伏藏瞧了眼绿衣妖鬼那冷淡阴郁的眉眼, 实在有些拿不准这对联姻夫妻的真实感情到底有几分。
还得再观察观察,马屁不能随便拍。
于是方伏藏转移话题, 开口先见了礼,随后道:
“方才聊起月娘, 这孩子的确有些天赋, 虽说有她哥略作指导,但她哥并不常在家, 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自己在摩挲,观炁海深浅,刚入三境——以她的年龄和出身来说,很惊人了。”
最后一句,是方伏藏想到眼前这位大小姐的过往经历后补充的。
大晁修者没几个人不知道, 阴山琉玉五岁开炁海, 据说十岁就已经迈入五境, 实在是年纪太小,到了十三岁家里人才让她进入灵雍学宫。
家世自然是实力的一部分, 但灵雍学宫的学子大多都是在与同等出身的同辈人较量,阴山琉玉的实力,即便放在不缺资源与传承的世族之中,也是罕见的出众。
寻常人眼中的有天赋,在她看来恐怕不过尔尔。
果然,琉玉听完后只是微微颔首:
“灵雍学宫的入学标准是至少四境——半年时间,应该绰绰有余。”
方伏藏有点汗流浃背。
要不是她饼画得够大,月娘也的确小有天赋,他高低得说一句痴心妄想。
“月娘——”
琉玉见月娘练得差不多了,朝她招招手。
小姑娘额头布满汗珠,眼睛亮晶晶地小跑过来。
“尊后有何吩咐?”
琉玉笑眯眯问:“累吗?”
“不累不累!”月娘精神抖擞,“明天我还能起得再早些!今天起床的时候天都亮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得分秒必争!”
方伏藏无语凝噎。
她倒是分秒必争了,有没有考虑一大早被她踹开房门的师父的心情?
琉玉摸了摸小姑娘热乎乎的脑袋,笑意愈深:
“很好,既然这么有余力,谱牒的事也可以准备起来了——你们做谱牒的步骤是什么?”
方才与阴山泽说到最后,他提了一句。
妖鬼长城以南的一些世族,为了夺取太平城已经开始了交锋。
就在昨夜,阴山家的情报网便传回消息,有两家世族在太平城郊外交战,死伤百余修者。
还有一家向其他长城以南的世族秘密传信,佯装和事老呼吁各世族莫要为这一城伤了和气,结果今早就被发现,他们家的修者都已经潜入太平城城内了。
此时的琉玉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占据太平城。
即便以她麾下女使和山鬼龙铃统御的三千妖鬼,想拿下太平城简直易如反掌。
但那是身为阴山琉玉的她。
身为【即墨瑰】的她,首先是个没落世族。
即墨氏在世族中毫无名气,也就不可能拥有太多人手。
琉玉必须靠取巧的方式拿下太平城,才能合理地让【即墨瑰】进入世族们的视野中。
时机需要等待。
在此期间,她可以为那个时机做充足的准备。
“步骤呀——”
月娘从随身的芥子袋中摸出一幅卷轴。
“得先从选地开始。”
卷轴展开,众人这才发现这是一幅鱼鳞图集。
所谓鱼鳞图集,就是标注了各方山川、田地、地形、土质,以及所属家族的地形图。
各个世族都会有自家的鱼鳞图集。
但月娘所展示出的这份鱼鳞图集,重点标注的却是不属于世族和豪强的土地。
琉玉略有些讶异地看着图集上漂浮的起伏山川。
“……这份图集从何而来?”
汗珠挂在月娘的鼻尖,她答:“我们家自己测的。”
没点金刚钻怎么拦瓷器活。
那些拙劣的谱匠,造假只会将家族设定在偏僻荒山附近。
可有些地方即便是荒山,也是有主的,拿着这样的谱牒与别家往来,哪怕只在三等世族之间打交道,也很容易就被拆穿。
他们燕家就不同了。
有这份鱼鳞图集在,方圆千里的土地,往上数三代了如指掌,这才是他们做的谱牒能以假乱真的原因。
墨麟也多看了这小姑娘一眼。
“这在你们家,应该算是传家宝了,你偷出来的?”
月娘脸上洋溢的笑容戛然而止。
“——不是我偷的!”月娘肃然道,“这是我娘陪嫁来的东西,家里的田产和屋舍,爹都要留给哥哥,娘说这个就给我,要是过不下去,把这个卖给贵人也能换不少钱。”
这东西的确珍贵。
世族只会勘测自家土地,但对于自家以外那些没有争夺价值的土地,便不会浪费人力。
勘测天下土地本该是王朝之责,但帝室衰微,也没有余力去做这些事。
山河破碎至此,连一张详尽完整的鱼鳞图集也凑不出。
琉玉有些唏嘘。
“替我找一处荒山吧,”琉玉目光在图集上逡巡,“越荒越好,但石料出产一定要丰富。”
【即墨瑰】擅长炼石中炁,应该自幼长于产石之地。
“最好临近妖鬼长城。”
墨麟补充。
“否则你频繁穿过妖鬼长城,与闲杂人等打交道的机会太多,容易留下隐患。”
月娘认真记下要求,一旁的方伏藏却越听越觉得汗流浃背。
阴山琉玉为什么要频繁进出妖鬼长城?
她身为世族之女,为什么要让人帮她造假谱牒?
现在还要选荒地,下一步岂不是——
“就你吧。”
琉玉噙着笑意的眼落在神色呆滞的方伏藏身上,她歪头点点脸颊:
“带一队妖鬼去这里开荒,建一座像模像样的宅邸,到时候我会再派一队人去别处挑选仆役,送到你那里,到时候我会将整个即墨家的历史都编好,你再与仆役统一口径,如何?”
不如何。
他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方伏藏很想自己给自己一棍子,好将今日听到的一切全都忘记。
“不必纠结了,你也没别的选择呀。”
修长如玉的指尖拨弄着鱼鳞图集上的虚影,琉玉语调轻快道:
“那天在断崖边的时候,你本来就该没命了,不过我实在缺人手,不忍心白白浪费一个兵道八境的人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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