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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错(嗞咚)


“不必了。”叶南容打断她,“我与六叔还有事情要谈,你先回去吧。”
凝烟端着托盘的手悄悄捏紧,心里生出丝丝的失落,又不死心的劝道:“夫君也该休息一会儿。”
凝烟低着眼,而叶忱坐着,恰好能看到她藏在羽睫下的落寞。
他抬了抬眼梢,出声说:“是该休息休息,你也不必把自己绷的太紧。”
叶南容没想到六叔会开口,只是他都如此说了,便也点头应了。
凝烟更是喜出望外,无比感激的朝叶忱看了看,她之前总因为那桩乌龙而对小叔多有抵触,没成想他是如此温和之人。
叶忱不是什么有恻隐心的人,至于为什么开得口……他目线划过凝烟抿笑的嘴角,大约是是听过她如何欢喜雀跃的唤夫君,再听她方才噙满失落的声音,就觉得可惜了些。
毕竟是远嫁到了叶家,没必要委屈了一个小姑娘。
凝烟走上前将汤中递给叶南容,叶南容抬手接过,见托盘里还放了一盅,便开口道:“六叔也喝点吧。”
“也好。”
凝烟本就感激叶忱,当即就将汤盅端了过去,就在他伸手来接的时候,她脑中想到什么,手一下僵在原地。
这碗是她之前尝过味道的!
叶忱手已经托住了汤盅的底部,凝烟这时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
想到让小叔喝她喝过的,她心都冷了。
可她也没有不给的理由。
凝烟感觉自己从来就没这么为难过。
叶忱把她的纠结都看在眼里,心头那点温和变淡,微微一嗤,倒真是有趣了,一碗汤也需她这么反复斟酌?
凝烟暗自苦恼了半晌,终于豁出去般,把心一横,松开手。
反正除了她自己,也没人知道。
叶忱接过汤盅,揭开盖子拿起里面的汤匙舀了一勺,清澈的汤水晃荡在汤匙中,而瓷白的汤匙边沿印着一圈不甚清晰的,浅浅的红。
叶忱动了动眼梢,旋即抬眸,凝烟一副豁出去般的坦然模样,却不知道轻咬起的唇已经泄露她的心绪,而她靠近唇珠处的口脂……比旁边淡。
叶忱低下视线,再度凝上印在汤匙上的那抹嫣色,捏着勺柄的手指轻一摩挲,继而松开,连同汤盏一同放到了旁边的案几上。
凝烟不明就里,就听叶忱道:“方才在顾家宴上吃饮得有些多了,这会儿倒是吃不下了。”
听他这么说,沈凝烟可见的松下神来,水漉漉的瞳眸则还在轻轻晃着。
无意再看她一惊一乍,叶忱干脆站起身,对叶南容道:“离春闱还有几日,你可随时来找我。”
叶南容点头,“我送六叔。”
“不必。”
凝烟在叶忱身后福了福腰,待人走下楼,她才回头望向叶南容,“夫君。”
后面的话叶忱没有听清,那婉约甜柔,微微勾起的尾音也消失在身后。
凝烟接过叶南容喝完的汤盅,又将手绢绕在指尖替他轻拭嘴角,叶南容微微仰头想要避开,柔纱的手绢已经贴在了嘴角。
妻子手上柔腻的温度透过手绢,脉脉温烫到他唇上,鼻端淌过清幽的鸢尾香,转瞬消逝。
凝烟放下手,轻声问他,“夫君还要温习吗?”
叶南容将唇线抿紧略微点头,想说让她先回去,凝烟先一步开口,“那我在此陪着夫君可好?”
她小心翼翼的补了句,“我不会扰到你的。”
说完就拘谨的不再开口,只有一双眼睛噙着期盼。
叶南容有心让妻子知道,对自己使那些心机招数是没有用的,所以这几日都没有去见她。
他看着凝烟渐渐黯淡下去的眉眼,想来妻子心里一定也有所明白,余光瞥见摆在桌角的汤盅,这么晚了送汤过来,也算是一份心意。
叶南容神色松动些许,淡声道:“随你吧。”
凝烟都做好了叶南容会回绝自己,想着他冷淡的语气心里已经闷闷的难受,不想他却同意了!
凝烟把眼睛一眨,扬起脸庞绽笑看着他。
叶南容被她明媚的笑靥晃了目光,雀跃的模样倒是一点不似先前面对自己时的谨小慎微。
但愿她是真的不会扰自己才好。
叶南容自顾坐到桌后温书,妻子就安静的坐在一旁,偶尔拨一拨烛心,更多的时候则是托腮看着他。
他忽然有些后悔让她留下,那柔柔缠缠的目光并不容易忽略。
叶南容蹙眉翻过一页书,让自己沉进书中,等再次抬起头,已经是深夜。
他转头看向一旁,妻子不知何时已经枕着手臂,伏在边几上睡了过去,手边是替他拨烛心的铜针。
叶南容目光不由的柔和几分,站起身走朝她走去。
凝烟睡得浅,一听到声音便醒了,睁开眼睛,看到叶南容在自己身前,迷惘眨了眨困倦的双眸,嗓音哝哝的唤,“……夫君。”
叶南容见她醒了,收回抬到一半的手,“回去吧。”
凝烟意识到叶南容这是温习好了,努力醒过神,点点头跟着他走出藏书楼。
一路回到巽竹堂,凝烟的瞌睡也彻底醒了,叶南容与她隔了两三步的距离,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确定他今夜是否回到正屋睡。
见他脚步朝着厢房去,凝烟碎步小跑上前,手攥住他的衣袖。
叶南容回过头看她,目光看着疑问,“怎么了?”
凝烟曲了曲指尖,眼里闪动着羞怯,唇瓣轻轻翕动,细声道:“夫君不回屋吗?我的病已经好了。”
她后面几个字说得很轻,叶南容微微一愣,他们是夫妻,没理由,也不可能长期个睡一房。
他沉默半晌,自嘲般扯了扯嘴角,道:“临近春闱我不想分神,等考试结束,我会搬回来。”
“好。”
凝烟听得他的承诺,心里的石头微微落地。
转过天亮,凌琴就从玉竹口中得知了昨夜的事,当即把事情告诉了楚若秋。
“表哥昨夜真的在书房与她一同温书?”
楚若秋声音凝冷,面色更是不好看,以表哥做事专注的性子,怎么会允许温书时候让沈凝烟在身旁。
凌琴嗯了一声,“玉竹说,是三夫人拿了汤膳过去,这才留下的。”
楚若秋不屑哼笑,原来是去讨好的表哥,让表哥对她不忍心。
凌琴暗瞧着楚若秋的脸色,盛了碗粥递给她,“姑娘可别为此动气,伤了身子,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楚若秋哪里还吃得进去,她能借着争大夫一事,让表哥对沈凝烟生厌,可拦不住两人是夫妻,朝夕相对,总有一日表哥会对她心软。
思来想去许久,她让凌琴为自己更衣。
凌琴取来衣裳,不解问:“姑娘还病着,这是要去哪里?”
“巽竹堂。”
她阻止不了沈凝烟接近表哥,但未必不能让表哥一直厌恶她。
巽竹堂里,凝烟用过午膳闲来无事,本想去叶老夫人那里坐坐陪她说话解闷,玉竹却进来通传说:“夫人,表姑娘求见。”
表姑娘?
凝烟回忆起敬茶那天,站在自己婆母身侧的清丽女子,心中诧异她怎么会来,同时赶紧让玉竹将人请进来。
楚若秋走进厅堂,朝凝烟弯眉一笑,“表嫂。”
凝烟迎着人落座,“表妹怎么过来了?”
“知道表嫂病了好些日子,早就想来看望,只是我自己身子也不好,这才拖到了今日才来,表嫂千万别怪罪。”
楚若秋歉疚说着,凝烟自然摇头,“怎么会,你自己身子不好,还来惦记我,我才是不敢当。”
楚若秋掩嘴抿笑:“表嫂如此善解人意,表哥娶了你真是好福气。”
凝烟脸微微红,楚若秋笑眼里泛着冷嘲,表哥那般清正端方的君子,怎会喜欢她这样的娇作姿态。
她心里不屑,嘴上则亲近的说:“不知为何,一见表嫂我就有种相识恨晚的感觉,我们一定会相处的很好。”
凝烟病了的这几日,不乏妯娌来探望,只是都是十分客气,听着楚若秋的话,心里难免熨帖,“我也是这感觉。”
“倒不知表妹年芳几何,约莫与我差不多。”
“说起来比表嫂还长半岁呢。”楚若秋故作恼嗔,“你可是沾了表哥的便宜,否则可得唤我表姐。”
叶南容比凝烟大了一岁。
凝烟被逗笑了,点头赞同的说:“倒真是我占着便宜了。”
两人很快就聊了开,凝烟听她说起自己的身世,才得知楚若秋的母亲也是早逝。
她惊讶之余,眼底泛起同样的寂寥,“我母亲是在生我时难产离世的,后来父亲续弦……”
凝烟抿唇掩去了自己最初被继母养在膝下的那几年,“是祖母一直照顾我。”
继母乃是通判之女,其母家更是世代经商,家中产业遍及整个江宁,支撑着父亲的仕途,故而父亲及重视她,祖母则因为身子不好搬去了乡下休养,家中一切便都继母说了算。
只是继母人前大度和蔼,私下却时常将她苛待,逼她饿着肚子读书习字,病下后又以她身子虚弱要静养为由,不许旁人多来看。
若非回乡时被祖母发现不对,强硬将她带到自己膝下抚养,她恐怕已经被磋磨死,只是祖母年事以高,府上事情也由继母掌权插不了话,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照顾好。
祖母为她操心多年,如今她出嫁了,决不能再让祖母替她忧心。
凝烟出神回想着,手背一紧,是楚若秋握住了她的手。
楚若秋眼里盈盈闪泪,“往后你我多走动,表嫂也不用担心在府中没个相熟的人而孤单。”
凝烟心下动容,只觉得相似的经历,一下就将两人关系拉的更近,点头说好。
“不说这些了。”楚若秋抬手拭了拭略带湿意的眼尾,抿了个打趣儿的笑:“表嫂生得如此貌美,表哥必然都挪不开眼,疼你疼的紧。”
凝烟目光动了动,含糊说了句“你别打趣我。”
其实不仅没有像楚若秋说的那样,恰恰相反,夫君对她总是冷冷淡淡,今早虽与她一同用了早膳,但也几乎没有说什么话。
楚若秋看她欲言又止,心中滑过了然,悠悠叹了声,“若是将来我也能似表嫂这般有福气,嫁个像表哥这般出众的如此郎君就好了。”
凝烟掩嘴一笑,“你这是想嫁人了。”
楚若秋脸刷的变红,羞赧般别过脸,“不早了,我改日再来看表嫂。”
凝烟一看天色,果真已经到了黄昏时分,两人不知不觉竟说了小半日的话。
“我送你出去。”
“不必,嫂嫂歇着就是。”
楚若秋坚持不让凝烟送,带着凌琴告辞。
离开巽竹堂后,她却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回巽竹堂的必经之路上徘徊。
暮色渐沉,才终于看到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石径上,叶南容一边在走,同时侧目与跟在身旁的随从说话,并没有看到她。
楚若秋抿了抿唇,低眸朝着叶南容的方向走去。
楚若秋走得很快,有心朝着叶南容冲撞去,男人惊讶的声音先一步传来,“表妹?”
“你怎么在此?”
楚若秋仿佛没想到会在此遇见他一般,脚步忽的顿住,又快速低埋下头,身子微微颤,绕过他就要走。
叶南容分明看出她的不对劲,步子一迈,挡住她的去路。
“出什么事了?”
楚若秋一点点抬起头,红着眼又故作无事的朝他一笑,“表哥。”
叶南容眉头拧的更紧,沉声问:“怎么哭了?”
楚若秋连忙用手擦泪,“没有。”
她倔强之下的脆弱让叶南容更加担心,追问到底怎么了。
“和表哥有关系么?”楚若秋印着泪水的眼眸清冷又含着无助。
叶南容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表妹年幼时就来了叶家,除了母亲和自己,她无依无靠,清傲倔强的伪装下,藏着脆弱的内心,她独独依赖他,而这么多年来,她早已像是他的一种责任。
他自然清楚她的心意,亦想过照顾她一辈子,只是如今……是他愧对了她,只能尽力补偿。
“你的身体。”
楚若秋打断他,“表哥还是多关心关心表嫂吧。”
叶南容旋即想到什么,看向她来的方向,“你去了巽竹堂。”
楚若秋抿住唇,“表哥放心,我只是去看望表嫂,与你没有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若秋不愿听他说话,错身快步离开。
叶南容紧攫着她的背影,目光复杂隐忍,神色随着她的走远慢慢沉下,若秋不过是去了趟巽竹堂,为什么是哭着离开,沈凝烟……
之前大夫的事他已经没有计较,她又对若秋说了什么?
叶南容目光一冷,转身往巽竹堂走去。
楚若秋走出一段后,回身看已经没有了叶南容的身影,眼里一改悲戚,流露出得意的笑意,凌琴小声问:“姑娘怎么也不趁机多说些委屈。”
“说得多了,错的也就多了。”楚若秋语气控制不住的愉悦,“现在表哥自然会去问。”
凌琴眼珠子一转,“还是姑娘聪明。”
她话说到一半,就见步道那头迎面走来一人,身上的绯袍在月色下似浓墨深沉,走近了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人,影在暗处,似影子。
“是六爷。”凌琴低声说。
楚若秋赶忙收藏起脸上情绪,朝着走近的叶忱恭敬福腰,“见过六叔。”
叶忱视线扫过她的脸,脚步不停,只在喉咙口淡淡嗯了声。
高大的身影只是从身旁经过,楚若秋都能感觉到无形的压迫感,她在叶家住了那么多年,与六爷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她虽然也叫随着叶南容唤叶忱一声六叔,可她甚至不确定,六爷记不记得她。
对她而言,六爷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更不是她能接触的人。
想到沈凝烟敬茶那天,六爷和颜悦色的送了她一看就极为贵重的见面礼,她不由得愤然握紧拳头,这些本来也应该是她的。
“那是楚家的女儿。”
杨秉屹跟在叶忱身后走着,冷不丁听他这么问,也没有迟疑,点头说:“回大人,正是。”
叶忱不紧不慢的吐字,“差人去问问楚兆濂,这女儿可是管生不管养。”
杨秉屹这回属实愣了一下,大人的意思,是要楚家把人带回去?
最让他诧异的是,大人怎么会过问楚家女的事,就连当初知晓三公子不愿成婚便是与这楚家女有关,也不见大人有任何举措,怎么如今却过问起来。
而且听这话里的意思,是没打算给楚家女留颜面,直接要人回去。
杨秉屹尽管大为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

巽竹堂里,楚若秋离开后,凝烟就赶忙吩咐下人准备晚膳,她亲自站在桌边给叶南容的位置摆上碗筷,一抬头就见等的人已经在院中,心上一喜,曳步迎上前,“夫君回来了。”
叶南容带着兴师问罪的目的,对面妻子笑盈盈的脸庞,只十分冷漠的问:“表妹今日来过。”
凝烟微愣,接着点头,“是来过,我与表妹十分投机,聊了许久。”
叶南容本想直接质问,但见妻子脸上并没有心虚或者其他异样的表情,于是改了口吻,似不经意般问:“都说什么了?”
凝烟如实道:“就聊了些家常,表妹还与我说了她的身世。”
叶南容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若秋会哭得那么伤心,看妻子不似在说谎,不悦淡去一些,只是对楚若秋的心疼更甚。
他提醒说:“往后在表妹面前就不要提这些了。”
凝烟能感同身受楚若秋的遭遇,如果今日不是表妹主动说,她一定也不会过问,于是点点头说好。
“夫君还没吃饭吧。”凝烟问。
“嗯。”
叶南容看了眼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走到桌边坐下,凝烟也走过去坐到他身旁。
叶南容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凝烟不知该找些什么话题,便就着楚若秋的事往下说:“表妹与夫君一同长大,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叶南容神色微顿,旋即又恢复坦然,自己与表妹清清白白,有的也只是他对她的亏欠,并没有什么可心虚。
他随随嗯了声。
“今日表妹还与我说起将来要找个似夫君这般好的郎君。”凝烟笑说着,抬眸看向叶南容,“夫君可要留心着帮她挑个好夫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需你操心这些。”叶南容说话带着讽,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的沉了下来。
叶南容放下筷箸。
凝烟不解的问:“夫君不吃了吗?”
叶南容已经胃口全无,“我想起还有些书要看,先回书房了。”
他丢了话就走出了屋子,留下凝烟呆坐在原地,为他的忽冷忽热而感到无措。
之后的几日,叶南容浸心在准备春闱,凝烟也不多打扰,只在每日夜里送上一晚热汤到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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