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燕如黛的眉梢轻轻蹙了蹙,浅声道:“妹妹要是好奇,可以去问陛下。”
“妹妹只是关心些姐姐,姐姐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只是我的事情我不喜欢告诉别人,仅此而已。”
谢娇险些被她的话气吐血,但她好像又不能指责她,只能“诺诺”应是。
这一副委屈的样子落在谢娇的小姐妹们眼里,却成了谢燕欺负她了,那些人为谢娇打抱不平:“娇娇,你家这位姐姐性情倒是冷漠的很,平日在家没少欺负你吧。”
眼看着谢燕已经落座,谢娇假意拿着手帕拭泪:“姐姐她就是性子孤僻了些,其他地方都很好。”
这怕不是“孤僻”这么简单了,连自己妹妹都随便地欺负,亲爹也不放在眼里,简直是个没良心的。
也不知怎么就成了陛下的表妹了。
寿辰结束,帝王御辇准备回宫,云氏瞅着机会,轻轻推了下自己女儿的肩膀,笑容满面道:“娇娇,你父亲醉得厉害,你替你父亲送一下陛下。”
“不必。”谢娇刚准备上前,就见帝王拒绝了,他掀了掀眼皮:“表妹送一下朕吧。”
云氏笑容略显僵硬,但没有办法,只得对着谢燕温婉一笑:“那皎皎送一下陛下。”
谢燕纤腰袅袅,轻声道:“陛下请。”
出了义勇侯府,帝王递给谢燕一块令牌:“这是出入宫门的令牌,表妹收着吧。”
谢燕不敢收,摇头拒绝了:“可是这太贵重了。”
她并无皇室血缘,此番能入宫还是因为昔年太后娘娘与娘亲的交情,她既回了义勇侯府,想来日后应该不会再去皇宫。
萧忱薄唇轻启,散漫而笑:“一枚令牌,算不上是什么贵重之物,表妹要是不喜,就扔了。”
李公公唇角抽了抽,这能出入宫闱的令牌,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之前贵太妃的侄女昭阳县主就跟贵太妃娘娘讨要令牌,磨了许久,贵太妃娘娘才给。
到了陛下这里,就成了可以随意扔弃的玩意儿。
谢燕也沉默了下,然后声音清脆地向帝王道谢,二人距离拉近了许多:“多谢表哥,表哥慢走。”
“陛下起驾。”李公公笑眯眯地甩了下拂尘,临走前跟谢燕客气道:“谢姑娘留步。”
只是御辇还没走,一个身着浅青色云锦裙,面容清秀的女子带着丫鬟急急追上来:“陛下请留步。”
李公公“哎呦”一声,连忙跟萧忱请示:“陛下,是柳丞相府的二小姐。”
萧忱桃花眼轻轻蹙了蹙,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了半边车帘:“柳姑娘有何事?”
面对圣颜,柳如眉瞬间紧张不已,她今日就是听说陛下会来义勇侯府,所以才过来的,但不知怎的,现在她脑子一片空白。
柳如眉紧张地咬了咬唇,低头道:“臣女不知陛下今日会来义勇侯府,想给陛下问个安。”
萧忱微微颔首,沉声道:“柳姑娘有心了。”
御辇离去,柳如眉还在原地踌躇,她的贴身丫鬟喊了一声:“姑娘。”
虽说姑娘从小是被当成准皇后娘娘培养的,京城各家也默认姑娘会当上中宫皇后,但她瞧得真切,陛下对姑娘是完全无意的,亦或者说,姑娘能不能当上皇后还是个未知数。
柳如眉摇头笑笑:“走吧,扶我回去。”
她并不是非要当这个皇后娘娘,但她要是连宫门都不能入,祖母跟父亲肯定会对她失望的。
“对了,这位义勇侯府大小姐是何许人也,怎么我以前从未听说过。”
柳如眉在京城贵女中颇有人缘,按理说该知道该见过的她都应该知道、并且见过,但是她对义勇侯府的大小姐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丫鬟扶她坐上马车之后,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义勇侯府的大小姐是原配夫人所出,义勇侯府先夫人过世得早,所以义勇侯爷也很快就续弦了,这不,谢二小姐与谢大小姐都只隔了两岁左右,小妹妹出生之后,做大人的,哪有心思放到谢大小姐身上,所以不怪京城鲜少有人知道谢大小姐,只怕义勇侯府从一开始就不待见这位大小姐。”
柳如眉大为吃惊:“这世上竟还有这么不疼爱女儿的爹?”
像她们丞相府,父亲可能会对她要求严格一些,但在疼爱子女上面,父亲待她们都是一样的。
丫鬟轻轻皱了皱眉:“倒也不是,姑娘之前见过的谢二小姐,不就是义勇侯府的掌上明珠,备受宠爱。”
柳如眉明白了,她思索片刻,说:“这位大小姐也是个可怜人,等开年之后我们丞相府举办赏花宴,你记得提醒我,要给谢大小姐下帖子。”
就是不知晓她为何会跟陛下以“表兄妹”相称,难道是谢大小姐的母亲跟皇室有什么关联,柳如眉若有所思。
帝王御驾回宫,其他人便没有在义勇侯府久留,三三两两地离了义勇侯府,说实话,义勇侯过了那么多次生辰,这大抵是他最风光的一次,连圣上都过来了。
以至于义勇侯满面红光,好生得意。谢燕姿态清婉,对着他轻轻福了福身:“要是父亲跟母亲没什么吩咐,女儿就先退下了。”
云氏马上朝义勇侯使了个眼色,义勇侯收到视线,立马冷了脸,出声拦住她:“等等。”
谢燕转过身子,嗓音清清泠泠地开了口:“父亲还有何吩咐?”
义勇侯轻咳一声,板着脸道:“昨日章小公子与我说,他曾向陛下提及他与娇娇的婚事,但陛下明显在向他施压,不让他来提亲,可是你与陛下说了什么?”
闻言,谢燕有片刻的惊讶,她说怎么章翎未来义勇侯府提亲,原来是因为帝王。
良久,谢燕摇了摇头:“女儿从未跟陛下说过什么,对父亲说的事也不知情。”
义勇侯脸色这才好转,他胡须微翘,理直气壮地开了口:“既如此,那你就去跟陛下求求情,让他成全了章小公子与你妹妹,为父知晓这件事让你受了些委屈,但娇娇好歹是你的妹妹,你这个做姐姐的也要为她多着想些。”
翠儿忍不住皱眉,凭什么她们小姐就要为二小姐着想,二小姐抢了她们小姐的姻缘还不够吗,怎么就没人为她们小姐着想一下。
云氏站在义勇侯旁边,举止极其温婉,唇角带笑,似是一点也没觉得这做法有何不对。
谢燕险些被气笑了,她垂首间姿态婉约,语气轻轻柔柔,却是直接拒绝了义勇侯:“女儿作为长姐,自然会为底下的妹妹多着想,但陛下万人之上,又是九五之尊,女儿人微言轻,也没本事干扰陛下做的决定。”
她之前在帝王跟太后娘娘面前说过,她对那位章公子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他娶谁与她无关,至于帝王那边,且不说她现在说的话他不会听,就算他愿意听,她也不会去跟帝王求情。
早在孩童之时,谢燕就明白,在她娘亲走后,这个义勇侯府就不是她的家了。
义勇侯还没说话,云氏就笑着道:“皎皎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京城谁不知道陛下不近女色,但方才母亲瞧得真切,陛下待你确实与寻常女子不同。你要是去求情的话,指不定陛下就同意章小公子求娶娇娇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就不信她不答应。
偏偏谢燕就当听不懂她的弦外之意,谢燕眉如点漆,一双眸子清灵如水,很容易吸引人,她微微笑道:“母亲,章小公子与二妹妹两情相悦,女儿也盼着他们能在一起,但求请一事,女儿也有心无力,女儿先告辞了。”
云氏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冥顽不灵,公然落了她的面子,果真是没人教,就一点教养都没有。
待谢燕带着翠儿施施然地离去,义勇侯气得脸色发青,呼吸都紊乱了:“这个逆女,简直是翻了天了,你看看她这态度,有这么对长辈的吗?这京城还有哪家好儿郎愿意娶。”
“老爷莫生气,皎皎年纪还小,等她将来真嫁了人,肯定能明白我们是为她好。”
明年便是科举之年,为了不落人口实,云氏已经想好了,到时候从科举高中的学子中挑选一个寒门子弟给谢燕,也算全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对她的一点心意。
有她在,娇娇一定会是义勇侯府的掌上明珠,任何人都不能越过她去。
只是她现在摸不清宫里对谢燕是个什么态度,她觉得老爷肯定知道内情,但他又不告诉她,云氏一边替义勇侯整理官袍,一边思量着。
谢燕穿过层层走廊,踩着鹅卵石回到自己的院子,她的院子一向安静,只有几只雀鸟停在窗沿上。
翠儿小声道:“小姐,奴婢觉得陛下应该是为了替小姐出气,所以才不让章小公子娶二小姐。”
谢燕浅浅一笑,灿如春华:“表哥或许是有别的思量。”
她摸不透帝王是什么意思,但她对章翎无意,所以不管章翎娶谁,她都没什么意见。
“将这令牌放到最左边的那个花梨木盒里,我想歇一会。”
“诶。”翠儿连忙将御赐的令牌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进锦盒里面,然后关上窗牖,点上熏香,让她们小姐能够睡得安心。
平淡的日子就这么过着,只见身着彩色云锦留仙裙、看起来仙气飘飘的昌平公主在御书房发出了一声叹息——
“唉。”
李公公眉心跳了好几下,这已经不知是昌平公主第几次叹气了,好在陛下今日心情还好,并未斥责昌平公主。
他也不明白昌平公主这是闹得哪一出。
萧忱在处理完一叠奏章之后扫了她一眼,语气很淡:“怎么了?”
昌平公主一本正经,话中带着暗示:“皇兄不觉得最近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趣了吗?要是能多个玩伴就好了。”
李公公算是明白昌平公主为何来了,敢情是为了谢大姑娘而来,先前谢大姑娘未入宫时,昌平公主一直待在公主府逍遥,然而前段时间谢大姑娘被太后娘娘接到慈宁宫,昌平公主便也一直在她之前待的宫殿里面居住,还与谢大姑娘去了两次宫外。
“你公主府养了这么多面首,还不够?”萧忱掀了掀眼皮,凉凉道。
哪有做兄长的这般说自己的妹妹,昌平公主闹了个大红脸,她跺了跺脚:“皇兄明明就知道臣妹是什么意思,皎皎姐姐在宫里住着多好呀,不仅没有人给她立规矩,而且还可以陪我一起玩,难道皇兄不喜欢皎皎姐姐吗?”
喜不喜欢……
李公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昌平公主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敢问。
萧忱随意地靠在饰以金漆的龙椅上,眉目慵懒:“她是朕表妹,所以朕会为她找个好归宿,但她的身份是义勇侯府大小姐,她以何理由住在皇宫呢。”
昌平公主被他的话给噎了一下,她这个皇兄口才一向极好,她说不过他。
殿内有些许的沉默,昌平公主又哀叹了一声,表情有些遗憾:“要是母后能早点将皎皎姐姐接到皇宫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做我的伴读,这样便有理由住在皇宫了。”
帝王睨了她一眼,若非南郡伯府的公子要娶义勇侯府二小姐,谁能想到义勇侯夫妇偏心如斯。
昌平公主吁了一口气,当然清楚要是母后一开始就知道皎皎姐姐过得不好,肯定会将她接到皇宫的,她们都以为这王侯之家,家风清正,不会偏心到这样。
“李公公,再给本公主倒一杯蜜糖水来。”
李公公得到吩咐,连忙让下人给昌平公主倒一杯蜜糖水,昌平公主大有一副“不准备走”的架势。
这时,帝王慢悠悠地开了口:“除夕国宴马上就要到了。”
昌平公主眼睛亮了亮,那不意味着她可以很快见到皎皎姐姐,到时候她肯定要想办法让皎皎姐姐留下来,要不这日子得多无趣啊。
转眼之间,便到了除夕之日,街坊邻里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到了下午,一行人要去皇宫赴宴,因着皇宫那边特意派人过来,所以谢燕也要参加昌平四年宫里的除夕宴。
谢燕今日梳的是惊鸿髻,发髻两边插着步摇,她身姿窈窕,脚步轻盈,阵阵冷风出来,她头顶上的步摇随风摇曳,越发显得她倾城婉约、清丽动人。
她被翠儿扶到门口,云氏身边的丫鬟走过来,假笑道:“大小姐,我们夫人的马车比较小,坐不下那么多人,所以夫人单独为大小姐准备了一辆马车,大小姐请上车吧。”
谢燕没有拆穿,轻声道了谢。
丫鬟微微松了口气,她还怕大小姐会找麻烦,没想到大小姐什么都没问。
这边,李公公拿着墨色狐裘大氅,过来提醒帝王:“陛下,时辰到了。”
萧忱骨节如玉的手指揉了揉额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母后可过去了?”
李公公笑道:“过去了,乾清宫那边一团和睦,很是热闹。”
萧忱颔首,抬步往外走。
乾清宫确实如李公公所说的甚是热闹,不过帝王一来,众人全部收了笑,恭敬地叩首行礼:“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忱叫了一声“起”,然后撩人的桃花眼从义勇侯府女眷那边划过,一眼便能看到那婉约动人的佳人。
谢燕一抬头,便跟帝王对上视线,她先是一怔,然后朝他露出一抹笑容。
萧忱唇角微微勾了勾,眉梢上扬。
云氏跟谢娇看到了,两人脸色都有些难看,怄的想死,宴席之上这么多人,陛下就偏偏注意到她。
萧忱拿起面上的金樽,淡笑道:“今日除夕夜宴,大家随意。”
“谢陛下。”群臣皆站起来,朝着年轻帝王敬酒:“恭祝陛下百岁千秋,江山永固。”
昌平公主是最后过来的,当时宴会已经过半,但太后跟帝王都没说她,她一过来便直奔谢燕坐的位置去:“皎皎姐姐。”
谢燕正品着面前的葡萄酒,见她过来,压低着声音问:“公主怎么来了?”
“这么长时间没见到皎皎姐姐,我当然是想皎皎姐姐了。”看她白嫩的脸色有些潮红,昌平公主笑着摸了摸,触感格外的细腻:“皎皎姐姐,御花园有花灯,格外好看,皎皎姐姐要不要去看?”
为了庆贺新岁,御花园那边挂了各种各样的花灯,小巧精致,都是姑娘家爱看的,苦于无人欣赏。
要是皇兄后宫没这么冷清,眼下的御花园肯定是一副争相斗艳的场景,昌平公主如是想。
谢燕方才饮了两杯酒,人也有几分醉意,出去醒醒风也好,她拍了拍自己潮红的小脸,嗓音轻细:“那去吧。”
昌平公主马上朝身后的婢女道:“你去跟母后说一声,就说我与皎皎姐姐去御花园看花灯了。”
婢女来回话的时候,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昌平,也忒爱玩闹了些。”
坐在上首的帝王听到了,但没说话,倒是太妃,笑着补了句:“姑娘家都是爱贪玩的,不过义勇侯府的大姑娘倒是合昌平眼缘。”
太后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笑了笑。
昌平公主拉着谢燕去了御花园,一条走廊上面全挂着各色各样的花灯,大多是兔子形状,昌平公主笑问:“皎皎姐姐觉得这些花灯如何?”
“都很漂亮。”
“皎皎姐姐要是喜欢,可以拿一个回去。”
谢燕笑着摇了摇头,她与昌平公主同时出来,回去的时候还拎着一盏花灯,众人肯定能猜到她这盏花灯是怎么来的,这皇宫的东西,哪能随便拿。
昌平公主带着谢燕将所有的花灯都看了一遍,刚想说要不要去凉亭歇息的时候,太后的心腹过来了,气喘吁吁的:“公主让奴婢好找,太后娘娘正派人找您呢。”
“母后怎么这个时候找我。”昌平公主嘟了嘟嘴,她总觉得母后这个时候找她没什么好事,她冲谢燕挥了挥手:“那皎皎姐姐,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一下就来。”
说罢,昌平公主风风火火地朝外面跑。
翠儿忍不住笑,过来扶自家小姐:“昌平公主也是性情中人。”
除夕国宴皇宫四处都点着花灯,亮如白昼,这会儿御花园没有人,显得格外安静。
想到昌平公主,谢燕也笑了笑:“是啊,你陪我在御花园走走吧。”
两人沿着御花园的石阶走,石阶两边都是梅花,沁人心脾,谁知等再往里走,就听到了些许的靡靡之音。
像琴弦,但更像是女子的吴侬软语。
这是什么声音……
翠儿刚想出声,谢燕便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朝她摇了摇头,她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子,这声音显然是……
果不其然,等谢燕与翠儿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就看到那隐蔽位置的梅花树下有人,因为这边的梅花很多,花灯挂得少,所以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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