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蹙眉道:“我为什么要让着沈宝珠?”
她好笑道:“奇怪,她是什么尊贵的王公贵族吗?”
“她是沈家的孩子啊。”白秀莲愣住了,下意识道,“妈咪也是为你好。小月你总想跟宝珠争来争去,别人会怎么看你?”
没错,沈宝珠是沈家正经大小姐,月银作为外来的拖油瓶,能有现在的生活便应当感恩戴德了,居然还有天大的胆子跟她争抢。
这个想法在沈家人心中根深蒂固,就连佣人也挂在嘴边,但月银没想到的是,白秀莲作为月银的母亲居然也如此认为。
月银居高临下看着衣着精致的白秀莲,茫然问道:“你是什么废物吗?”
她微微挑眉,好笑道:“月少强留下的遗产我们都有份吧?你花了多少在沈家,其中有我的份额吧?”
“你用我的钱贴补沈家,然后告诉我我低人一等?”
月银再次提及月少强的遗产,白秀莲望着对方冰冷的眼,理直气壮的表情僵在脸上。
她怔怔半刻,嗫嚅道:“妈咪不是这个意思。”
月银冷冷望着她,眼神轻蔑:“白秀莲,你自甘堕落情愿下贱,可别带上我。”
白秀莲做了几十年养尊处优的豪门太太,即使沈郝平如今人事不省,在外旁人都依然尊称她一句沈太太。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自甘堕落下贱,而且骂她的人还是她的亲生女儿。
白秀莲瞬间受不住了,不敢置信:“小月,我是你妈咪,你怎么能那么说我!”
月银淡淡道:“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你总说沈叔叔心疼自己女儿,要我让着她。”
月银眼神好奇:“你呢?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为什么你不心疼我?”
身为外神,月银无法理解人类的情绪和逻辑。
她只能从身体深处传来的那种记忆,察觉到原身过去的经历。那种被无数次叮嘱交代,退让不能争抢的卑微弱懦。
没有人生来便是低着头的。
沈夫人被她直勾勾地注视着,激动崩溃的情绪卡壳,愣了一下。
月银轻声说:“你明知道我是因为沈宝珠才走丢。你女儿因为沈家‘意外’走丢那么多年,你怎么不心疼她,甚至都不敢说出真相呢?”
六七岁的小女孩被丢在公园角落,从此开始流离寄人篱下。千辛万苦找回家中,却根本没人为她主持公道。即使她亲口诉说,包括家人在内所有人都面色古怪,就连自己亲生母亲也要她闭嘴。
是真的不相信,还是假装粉饰太平呢。
白秀莲不耐烦道:“我说过妈咪不是故意,那是意外!”
白秀莲这辈子最不愿提及月银走丢这件事。
她拿着月少强留下的角遗产再婚,不久后月银走丢,时间线太过巧合,外界多少难堪的传闻都传过。
许多人说沈家人吃绝户,故意害了月银以便拿到钱,更多人说她此前早就跟沈郝平勾搭上,说不定月少强便是被她害死的。
甚至连处理月少强遗嘱的律师都找上门,连警察都来了几趟。白秀莲当时本就因为女儿走丢难过,还要面对外界人的指责诋毁,日子非常难熬。
她想到那段灰暗的日子便烦躁,说道:“小月,我知道你走丢很委屈,这些事你要说多少遍?”
“你和宝珠都在公园,谁叫你谁叫你小家子气不懂事,人家笑你几句,你便往外跑……”
她还想继续说话,将一切责任推到月银身上,却被对方不耐打断:“妈妈。”
月银转过头,看着面前喋喋不休抱怨不止的女人,脑海中闪过这具身体曾经的情绪。
她不是傻子,原身也不是。
她明白母亲的惊慌失措,想要竭力维持现状生活,所以自己成为被抛弃的人,自己能否得到正义和伸张就不重要了。
她蹙眉说:“妈妈。不要再说了。”
我对你没有任何期待。
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无能的,无法保护孩子的母亲。
千面之月忽然想到很久之后。
在故事的结局中,这个叫月银的女生因为嫉妒沈宝珠被赶出家门。
沈郝平冷冰冰地让她滚,沈宝珠目光同情,周淮安眼神戏谑,所有人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然后月银望向自己的母亲,对方在她的目光下躲闪开眼。
白秀莲依然懦弱地没有站出来。
千面之月望着白秀莲,说道:“在月银每次成长过程中,需要母亲这个角色站出来时,你都缺席不在。”
你是懦弱的、无能的、自私的、无可救药的母亲。
但因为你是母亲,所以无论你有多少缺点,在孩子眼中你依然是完美的、无所不能的,能够庇护她的温暖港湾,承载着她的最后期盼。
所以尽管月银早已习惯母亲的沉默,但当她面临自己人生最无助绝望的时刻,她依然不可自已地,懦弱地朝母亲投去期盼的目光。
然而在月银的目光下,白秀莲最终说:“我去送送她吧。”
她亲自送月银离开沈家,说:“你马上成年,自己能赚钱了。”
“以后你都不必回来了,也不必说我是你妈妈。咱们母女缘分一场,算对得起你了。”
从沈家离开后,月银拖着行李箱坐在公园发呆。
离开沈家时没人给她一分钱,以后她得自力更生自己赚钱了。
回想母亲回沈家的背影,月银忽然想到小时的场景。
爸爸救人牺牲后,妈妈抱着她说只剩她们母女相依为命。
没隔多久,母亲牵着她的手,说要带她去新家,会多了许多爱她的人,她要乖要听话。
可是后来没人爱她,就连仅有的母亲也爱别人的孩子去了。
很难得的,千面之月被誉为痛苦的化身,她的存在便是无尽的永恒的痛苦。
她灰色的淤泥海洋身躯中,包括着无数头颅,每日重复着亡灵的绝望呐喊与哭号。
普通的痛苦无法令她驻足,但此时此刻,千面之月却感受到死去的月银的痛苦。
那场童年失去父亲的阴雨,一直缠绵至她人生尽头。
‘月银’注视着白秀莲,眼神空洞,轻声发出审判:“沈郝平会在一月后死去,但你的痛苦才刚开始呢。”
楼梯上的少女眼眸瞳孔漆黑,令白秀莲心惊胆战,下意识闭紧呼吸,愣愣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在对方骇人恐怖的气势下,白秀莲呆滞许久,忽然自言自语地呢喃道:“你不是我女儿。”
白秀莲茫然无措地看着冷漠的女儿,觉得对方好陌生。
“你不是我女儿,我女儿不会这样对我!”
她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什么,眼中有了泪花,忽然喊道:“把我女儿还给我!”
白秀莲想冲上来抓住月银,却被对方骇人的目光定在原地。
她眼神无助地看着月银,捂嘴后退一步,崩溃道:“还给我。你这个东西,从我女儿的身体里滚出去!”
月银睨了她一眼,随意说:“她已经死了,但你不必太惺惺作态伤心。”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白秀莲,说:“因为你也不会活很久。”
月银眼神平静,轻声宣判。
她说这句话时眼中没有怨恨,没有哀愁, 更没有寻常人完成复仇后的兴奋。她语气平和, 话语冷静, 就像是在宣判一个人尽皆知的既定事实。
白秀莲下意识抬头,当看清月银漆黑的瞳孔后, 她激动的情绪瞬间冰封。
她深深蹙眉, 不敢置信喃喃道:“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是你妈妈。”她眼眶通红, 双手捂唇,语气哀愁得喊道, “月银,月银。”
月银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注视着白秀莲, 听这个可怜的母亲不断重复月银的名字。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白秀莲呼喊的女儿并不在此处, 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白秀莲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她蹲下身痛苦地捂住眼。泪水从她指尖缝隙涌出, 这位豪门太太常年精致的礼服裙有了褶皱,一丝不苟的发丝凌乱。
她话语哽咽, 眼神痛苦:“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
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就不会带小月进入沈家。
可如果这样,小金就不在了。月银重要,但小金也重要。
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就不该同意郝平的建议, 挪用小月的资产。
可那时沈家正面临破产危机, 郝平那么艰难,她哪里敢反驳。何况郝平他分明答应自己, 只是暂时借用月银的钱,日后沈家好起来,便会分文不动地将钱还回去。
白秀莲想了很多很多,她低下头眼泪不断涌出,轻声道:“早知道,我就对小月好些了。”
是啊,在所有她看似不得已的选择中,这似乎是最简单也最无法推卸的了。可她却依旧没做到。
明明小月也是她的女儿,为什么她总是下意识忽略她呢?
月银看了眼跪坐在地上的女人,早在对方自言自语时,便冷漠转身离开。
身为伟大的千面之月怪物之母,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没时间驻足停留,听一名失败的人类在此处忏悔,
当然啦,如果现在跪在这里的是她喜欢的信徒,她或许会捧着酸奶蹲在一旁吃瓜看戏。
但她对白秀莲没什么好感,所以还是算了。
有这个时间,她还不如回房间打游戏。正好江宿流送了她一款游戏机,还有一叠山的游戏卡带。
月银走后,白秀莲不知道在楼梯上坐着哭了多久。
直到第二天早上,月银的房门被敲响。
月银掀开被子,下床打开门,然后便看见了门外的白秀莲。
她穿着高跟鞋和精致白裙,头发梳好盘在脑后,依旧是从前熟悉的豪门太太模样。只不过哭了一晚上,她此刻眼睛现在还有些红肿。
白秀莲手中拖着餐盘,上面摆放着一碗皮蛋瘦肉粥,还有几块黄油面包。
她吸了口气,端着餐盘走进屋内,说:“我记得小月你以前最喜欢吃妈咪做的皮蛋瘦肉粥和黄油面包,这么多年没做过,妈妈不知道还合不合你口味……”
月银好奇探头看了眼食物,随口道:“你知道我不是你女儿对吧?”
白秀莲的动作停下,半响说:“我想跟你谈谈小金的事。”
“谈什么?”月银端起皮蛋瘦肉粥,闻了闻味道居然还挺香。
她想了想原身记忆中温暖的味道,举起碗端在空中,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全干了。
半分钟不到,她干完了一碗粥。
白秀莲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也终于相信了眼前人不是自己女儿的事实。
月银喝碗粥,回味地咂咂嘴:“有点苦。”
白秀莲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能不苦吗,她可是往碗里加了一整瓶安眠药!其实她想加更强药性的毒药,但她怕月银发现,也担心对方其实还是她亲生女儿。
月银说完,随手将碗丢至窗外。瓷碗飞在空中,随后化作碎片消散融化在空气里。
白秀莲终于意识到,她大概不可能靠自己解决掉这个魔鬼了。
她担心自己的行为被月银发现,便急忙转移话题,半真半假地说道:“你会伤害小金吗?”
月银开始啃黄油面包,一嘴三块,含糊道:“那个小胖子吗?不会啊,我还欠他钱呢。”
她可是伟大的千面之月,旧日支配者中公认的高素质邪神呢!虽然她欠钱不还,欺压小学生,但她不会为此杀了债主啊。
而且月银还挺喜欢沈小弟的,毕竟要遇见一个打游戏比她还菜的小学生还挺难的。
听见月银承诺不会伤害沈小金,白秀莲低下头,似乎是松了口气:“好。”
白秀莲又站了一会儿,等了半天都没见月银晕倒,她只能恋恋不舍地走了。
半个小时不到,白秀莲便带着人匆匆搬出去了。不知她是出于什么心理,连沈小弟都被她带走了。
月银用早餐时,小荷凑上来告诉她这个消息:“夫人一大早便带着小少爷走了,说是要去隔壁B市找宝珠小姐,最近半个月大概都不会回家。”
说完这句话,小荷缩回脑袋,觉得月银大概率要生气了。
可不得生气吗?夫人也太过分了,都是她的孩子,却只带走小少爷,不带走月银小姐。
就跟他们想的一样,月银果然皱眉生气了。
她愤怒地咬了口煎饼果,捶桌道:“哇!沈小金运气真好,半个月都不用上学!!”
小荷和周围其他观望的佣人:……??
月银站起身,摇摇头失望道:“唉,为什么我就遇上不这种好事呢?”
她继父沈郝平死了,她都只能请七天假!
可是沈小弟什么都没干,居然就能逃课半个月!可恶!
月银背过手,仰天长叹,伤心地去上学了。
等她走出门,躲在各个角落的佣人都跑了出来。
大家摸着下巴看她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在这时,有人盯着椅子上的书包,拍大腿道:“月银小姐没拿她书包!这孩子上什么学啊,成天不带书包!”
“别提了,月银小姐天天打游戏,就没见她写过作业看过书。他们快考试了吧,她这学期多半又要考倒数。”
众人的注意力地全部落在月银学习上了,尤其是家里有孩子的成年人,讨论得最激动。
就在这时,李妈感叹道:“也不怪月银小姐对学习不上心,摊上这么个不负责的父母。?”
“夫人也太狠心了,昨天夜里跟月银小姐吵了一架,今早就带着小少爷走了。”
“你们说夫人去B市做什么?”
“不是说了找沈宝珠小姐吗?要我说早该找了,沈先生病危,说句不好听的哪天就没了,沈宝珠小姐如果再不回来,都赶不上见先生最后一面。”
“我看啊未必。”
面对其他人惊讶的目光,李妈哼了一声:“这都多久了,早不找晚不找,昨天吵过后就要走了?还去那么久,我看像是躲什么。”
“躲什么?总不能是躲小姐吗?”
与此同时,月银走在路上,脑海中闪过白秀莲端着粥进屋的模样。
月银勾唇,笑了笑。
她当然知道白秀莲躲什么,也知道对方要去B市找谁,更清楚对方在恐惧什么。
但她不介意,因为垂死挣扎的猎物更有趣。
月银心情愉悦,悠闲地哼起歌。
与此同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青年方向失控,东歪西扭地朝她奔来。
眼见自行车差点撞上自己,月银抬起眼,轻飘飘地看了对方一眼,骑车的青年下意识握紧刹车,那辆自行车便停在一米远处。
绿灯亮了起来,月银收回眼,跟随人流一起走过马路。
青年骑车站在原地,怔怔望着她的背影,额头汗珠滑下。
耳朵中的麦克风传来怒其不争的声音:“半路停下来干嘛,追啊!”
“周晓海!你傻愣着干嘛呢?”
“周晓海你说话啊?会长还等着我们消息呢,你想急死我啊!”
伴随着耳麦不断传来的声音,周晓海缓缓呼出一口气。他说:“原来那就是S级。”
他的搭档皱眉,茫然道:“啥意思?不是你说啥呢,你傻了?”
另一头,上学路上的月银接二连三遇见意外。
一个骑自行车险些撞上她的青年,一个走路平地摔差点倒在她怀里的女生,一个拉着她要找妈妈嚎啕大哭的迷路小孩……月银凭借着自己的机智,纷纷躲开了。
她手里拿着游戏机,头上戴着耳机,左扭右扭,微妙地闪开所有想要碰瓷她的人,然后飞奔消失。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跑出数十米后,身后都不约而同地传来“卧槽”“卧槽”“卧槽”的震惊声。
马路旁边,红绿灯前。
头花花白老人戴着墨镜,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无助地盯着她。
但凡是个正常人,此时都应该挺身而出了。
然而月银明显不是正常人。
她低着头玩游戏机,连头都没抬。等到老头忍不住开口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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