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感应到了李安迪的思维,腹腔内的幼虫稍稍一动。细微疼痛传递至大脑, 而后幼虫又像是畏惧于伤害他般停了。
李安迪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这股情绪压根与他的意志毫无关联,扑面而来的悲痛与绝望几乎盖过所有理性。仿佛就像是身体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劝诫他:算了吧,何必遭此大难,腹腔内存活着的到底是几个生命,它们甚至会考虑到你的安危。
但是不行。
单桐把话说的很清楚:这样的想法不为李安迪的理性控制。
没有时间给他犹豫了。
不结束幼虫的生命,可可会紧追不放,阿维奇的人同样如此。这样下去,他、单宁,还有可可都面临着被桃花源追捕的风险。
而现在,1002彻底恢复需要时间,单桐右脚重伤,桃花源的追兵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幼虫死亡后,可可也失去了继续追踪他的理由。
这段时间,完全够李安迪的伤口愈合,然后再次消失于废土之中。
他为了自由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相比较而言,牺牲几只尚未成熟的幼虫是值得的。
李安迪终于下定决心。
他咬住纱布,深吸一口气,然后右手的匕首直接刺入腹部。
当刀锋没入皮肉时,他靠在手术台的腰()背控制不住地向上弯()曲,肌肉紧绷,尖锐的痛楚让他瞬间为冷汗浸透。
但这不过是个开始。
李安迪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但他并没有停下,而是抓紧刀柄竖向带去。
有那么短暂的时间,李安迪几乎是在“旁观”自己行动。
他能听到皮肉切割时发出的声响,因疼痛而发出的嘶吼,能感受到涓涓血液流淌四溢时的温度,口腔中用力过度而产生的血腥味。
但那好像与李安迪本身无关,好似他的灵魂已然离开身体。
他得保持清醒。
短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李安迪,促使他猛然清醒。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痛楚席卷呼啸而过。
太疼了,不亚于最初幼虫近乎扯碎他肠道般的疼痛,可这也没有结束。
划开皮肉,制造出一个刀口,距离幼虫很近,但它们并不生活在李安迪的腹腔内,李安迪咬紧牙关,将自己的手伸进腹腔。
越过皮肉,越过脂肪,穿过腹腔内的内脏,凭借对幼虫的感应,李安迪用鲜血淋漓的手摸到了一个……近乎袋子般的器官。
幼虫就在其中。
这是什么?人类应该有这种器官吗?
疼痛搅浑了他的大脑,但有一点李安迪非常清楚:幼虫被包裹在莫名的器官之中。
这意味着——
他还得再来一刀。
脱离“母体”的未成熟胚胎会死。
只要再来一刀就能结束这一切。
因失血与疼痛,李安迪接近意识模糊,汗水与生理性泪水不住往手术台上滚落,口中的纱布血腥味道越来越重。
即使如此,李安迪依旧没有动摇。
他无路可退。
说不定下一刻可可就会破门而入,那么李安迪已经硬生生挺过去的一刀也失去了意义。
一刀就能结束一切。
不论如何,李安迪是绝对不会再回到桃花源。
思维到此,他再次举起右手。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咬着纱布的嘴巴发出近乎野兽的声音,李安迪找准位置,冰冷的刀锋入侵切开口子的腹腔。
几乎是在匕首落入实处的瞬间,李安迪猛然感觉到体内的幼虫躁动起来。
它们在蠕动,挣扎。
如果说切割伤带来的疼痛是尖锐且明晰的,会令人窒息,却也能够使人清醒。那么来自于寄生体冲撞带来的疼则仿佛有重物在来回碾压李安迪的灵魂,钝痛抓不住也摸不清,直至腹腔内的幼虫在垂死挣扎,突破他制造的刀口冒出头。
李安迪以肉眼看到数只三寸大小的,完全不应在人类体内存在的硬壳生物,从他的皮肉之间爬出。
幼虫离开李安迪的身体,爬出手术台,带着胃液与血迹,“啪嗒啪嗒”纷纷落在地上。
而后其中一种疼痛彻底平息。
李安迪死死按住伤口,他扭过头,在昏昏沉沉之间看清地上的生物。
它们通体白皙,几乎与可可的外壳同色。近乎于昆虫,却又不太相同,像是长着外骨骼的胎儿,彻底暴露在空气中,似节肢也似四肢的躯体在地面挣扎。
几乎是在呼吸之间,幼虫们就停止了活动。
李安迪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与幼虫产生的联结就此中断。
在这一刻,在他胸口内爆发出的悲恸和愤怒甚至掩盖过了难以忍受的疼痛。
不应该的。
杀死幼虫,就可以保证自由。李安迪花了这么代价重新获得自由,他应该高兴。
这样的情感理应是来自于受寄生体左右的激素,并非他的真实想法。
是他被控制了,他并是如此作想。
并不是——
他倒吸一口气。
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一身污渍,血水、汗水,还有其他分辨不明的□□淅淅沥沥往地面滴落。换成任何普通人怕是早已停止了呼吸,可他还活着,甚至保存着清晰的意识。
李安迪丢掉手中的粒子刀,金属落在地上发出铿锵声响。
而后他用带伤的右手捂住了眼睛。
泪水止不住地从指缝渗出,这并非生理眼泪,李安迪很清楚。
太痛了,心痛甚过伤痛,就好像李安迪体内有什么一部分也伴随着幼虫而死去。中断的联结在他心口狠狠挖去一块肉,焦灼难耐,细碎的疼痛蔓延开来传递至四肢百骸。
身体的疼痛是直接的,来自于匕首;而心灵的疼痛没有实体,在李安迪心里,更像是亲手扼杀了与他血肉相连的生命。
从他的体内孕育、培养,与之联结,靠他生存的生命。
李安迪艰难喘息着,泪水止不住下落。
他试图从手术台挣扎起身,但起身之后看到幼虫的尸体又失去了力气。
不行,必须走,不然的话——
男人的思绪随着一声巨响中断。
手术室的大门如同纸张般撕扯裂开,环节生物一样的触手率先伸了进来。
李安迪呼吸一滞,而后一袭精致却沾满血污的洋裙落入视野。
可可停下步伐,她的裙摆为惯性而飞扬。少女的身上又沾染了不少新鲜血迹,白皙秀丽的脸蛋上留下乌黑痕迹。
她抬起眼眸,不含眼白的双目倒映着室内血腥的场面。
然后可可猛然愣住。
“啊!”
触及到满身血迹的李安迪时,可可回神,然后她的眼睛转向地面——
六只三寸长、通体雪白的幼虫,躺在血迹之中,已死去多时。
饶是意识模糊的李安迪,也能察觉到可可的呼吸一停。
李安迪勉强撑起身体。
他看到可可将触手收回裙摆,那张与人类无异的面孔中顿时失去了所有感情。
收敛情绪的CO1432,纯黑眼眸深不见底,她一步一步向前,停在了幼虫面前。
可可缓缓蹲下()身。
“宝宝……”
她的表情一片空白。
可可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欲图碰触幼虫的尸体,指尖与尸体近在咫尺,却又缩了回去。
她在恐惧。
李安迪能从可可的动作里感受到惊恐和畏惧,刚刚破茧、无限趋近于昆虫的存在,也会感到恐惧吗?
“我的宝宝。”
最终可可仍然是探出指尖。
她拿起地面上的幼虫,抬起头。
纯黑的双目与李安迪的视线相对。
悲恸的情绪再次袭来,数不尽的愧疚堵塞住了李安迪的呼吸。
“原来我的人类真的不想要我的宝宝。”可可低语。
幼虫死亡的一刹那,李安迪与可可的联结也随之中断。
他不再能感受到她的感情,跪坐在血泊里的小姑娘怔怔看着他,满身脏污,却有着黑宝石般深邃的眼眸。
李安迪按住腹部的伤口,阖上双眼:“你要为它们报仇?”
若是如此,他也……
可可一言不发。
顶着李安迪的眼神,肮脏却也纯真的少女抓起幼虫,清秀的面孔终于流露出几分难过的神色。
然后可可将幼虫送到了嘴边,一口咬住了后代的头。
幼虫死了。
可可在登上三楼的瞬间,意识中所有的生命迹象随着最后的求救信号消失殆尽。
她直接闯入幼虫所在的位置,看到的便是满地满床的血迹,以及独自躺在手术台上的人类,和地上幼虫的尸体。
原来吉祥哥说的没错。
她的人类真的不想留下她的宝宝。
可可在幼虫面前蹲下,委屈地看向死去的幼虫,又抬头看向人类。
她的人类很难过。
难过到重伤在身,却依然流下泪水。可可在虫茧内听说过,人类在悲伤的时候会落下泪水。
既然不想要,为什么要难过呢?
可可也好难过。
有生以来第一次,可可在幼虫的身上,体会到了什么是死亡带来的恐惧。
她悲伤地拿起幼虫的尸体,送到嘴边,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李安迪:“……”
躺在手术台上的李安迪,因为失血过多,外加控制不住的极度悲痛,已然走到了意识的边缘。
饶是他的神智模糊不清,在看到可可开始食用自己孩子的尸体时,也不免一个激灵。
这样的画面极度诡异:跪坐在地上的少女既纯真又满身血污,一双没有眼白的眸子幽深且悲伤。她一口下去,巴掌大小的幼虫外壳便被撕碎成两半,乳白色的汁液四溅,顺着她的指缝和嘴角滴滴答答流下来。
“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在死寂的手术间内回荡。
可可就这么迅速且果断地吃下去了大半死去的幼虫,而后坐在地上的姑娘像是猛然意识到什么般轻轻“啊”了一声。
她抬眼看向李安迪。
李安迪盯着可可,只觉得遍体生寒。
特别是可可甚至抓着最后剩下的半只幼虫死尸站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李安迪。
她……她把自己的孩子吃了。
这个念头在李安迪的脑海中反复回荡。
他辛辛苦苦培育了这么久,做出这么大决心才剖出了幼虫,当它们死亡时,李安迪心中的悲伤还未彻底散去。
而她就直接把幼虫尸体塞进了嘴里。
这是她的血亲后代啊? !
当可可走到李安迪面前时,后者在惊讶的情况下下意识地退了半寸。
男人规避的动作,仿佛伤害到了可可般,她与人类近似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明显的委屈。
“给,给你……”
可可把半只幼虫递了过来,乳白的汁液不住往下滴落。
李安迪震惊地抬起头。
她想干什么?给他吃剩下的尸体,是想让他吃下去?
“你,你不要吗,”可可越说越委屈,纯黑的眼眸垂了下去,“人类受伤了,要补充体力。”
“——他吃不下的,1432。你的幼虫是矽外壳,人类消化不了。”
突如其来的第三道声音让可可周身一僵。
她立刻转身,裙摆之下的触手伸出来,身后的翅膀也直接炸开,犹如手臂般挡住了身后的手术台。娇小的少女蜷曲膝盖,貌似无害的脸上展露出滔天杀意:“讨厌这里的人类,都是你们的错!!”
走进来的女人轻笑一声。
李安迪捂着伤口喘()息:“她不是敌人。”
可可:“哎?”
单宁关上了手术间的正门。
背叛阿维奇的研究员与孪生妹妹容貌近乎一致,唯一的区别是单宁一头黑发披肩,鼻梁上的镜架是黑框而非金丝。
面对无比戒备的可可,她仍然无所畏惧地向前,晃了晃手中的血袋和止痛剂:“他需要输血。”
输血是什么?
能治好她的人类吗?
可可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但她听懂了李安迪那句“不是敌人”。
小姑娘警惕地端详单宁片刻:雌性人类,看起来不太有力量,嗯,就算她有问题,自己也对付得了。
所以可可不情不愿地收回了触手。
单宁冰冷冷的面孔中勾起一抹笑容。
“好孩子。”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可可近似人类头发的绒毛。
可可瞪大眼:“哎???”
单宁走到手术台前,把身边的手术车拽了过来。
“你是蟑螂吗,”她感叹道,“这还有意识?”
而后单宁直接一针止痛剂扎到了李安迪的大腿上。
药物迅速发挥作用。
因过量失血,李安迪的嘴唇变得极其苍白,也因为冷而不住颤抖。
但疼痛过后至少男人平静下来了,神智也逐步恢复清晰。
“……你都算计好了,单宁。”李安迪艰难开口。
单宁嗤笑一声。
她冷眼看向手术台上的李安迪。
男人一身血迹和汗水,更是泪流满面,剖开的腹腔皮肉外翻,肠子流了一地。
换做其他人,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他竟然还能和自己正常对话。
不得不说1001能活着走过辐射区,的确很硬气。
“太看得起我了,”她戴上手套,“若是我算计好,你就应该安安稳稳等到幼虫成熟。”
“来的是单桐和1002。”
“我知道,她在隔壁手术间。我可以为你缝合伤口,剩下的你自己来。”
“你有什么盘算?”
李安迪可不相信单宁会仗义出手,阿维奇的研究员身上可不存在什么同情心。
单宁在为李安迪挂上血袋之后,侧头看了一眼可可。
站在三步开外的CO1432显然完全不理解单宁的行为,和两名人类之间的交谈。
她一身洋裙,容貌秀丽,长长的睫毛半遮没有眼白的眸子,看起来就是个乖巧的寻常姑娘。
只是可可分毫不动,站在原地,就像是个假人。
人类在站立等待的时候不会毫无动作,至少会有呼吸的痕迹,一动不动,完全是昆虫的习性。
直到与单宁的视线相对,她才茫然地歪了歪头。
“ CO1432的繁衍期间隔三个月,每三个月,她都会寻找母体产卵,”单宁答非所问,“她的卵外覆盖着一层蛋白质外壳,进入哺乳动物的体内,外壳为吸收,幼虫即可孵化。”
她没有回答李安迪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启动手术设备,出言解释。
“你还没看完研究员的日志吧?里面应该还写了:她的激素会左右其他异能者,引起其他异能者二次异变。我在想,这总得有个用处——你是个男人,又没有子宫,用什么孕育后代?”
李安迪在疼痛之余愣住了。
刚才摸到的那个器官……
“别这幅表情,”单宁罕见地笑了起来,“那肯定不是子宫,你又不是女人。但像公袋鼠或者雄海马一样,长个育儿袋岂不是合情合理。
“十年前离开桃花源时,我带走了1432的研究报告。因为她破茧即刻进入繁衍期,阿维奇不好动她,所以我向老总申请将一号实验室的异能者绑架,用以作为幼虫的母体。”
李安迪一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单宁扶了扶镜框:“十年前他们就打算让你担任母体,李安迪。没想到兜兜转转,十年后依旧是你。”
李安迪抬手就要拔掉手臂上的输血管。
单宁一把按住了他:“别急,听我说完。”
李安迪:“你他*——”
单宁:“十年前,也是我偷换了你的镇定剂,让你得到机会逃离,老李,你得报答我。”
李安迪就知道这女人不会白干好事。
不过好在,单宁是名合格的外科医生。
把流出的内脏塞回腹腔,单宁的手触及到哪类似育儿袋的器官时微微挑眉,好似在说:果然如此。
她还很好心地帮助李安迪将育儿袋的切口缝合好,再继续缝合腹腔的皮肉。
手术又快又稳。
处理完一切后,单宁才继续说道:“距离CO1432的下一次繁衍期还有两个月零十二天。我要你在这之前将她送到北峰空间站,交给一个叫雪鹰的人。旅途资金我可以提供给你。”
李安迪当即蹙眉:“北峰?你想干什么。”
身为雇佣兵,还经常跑莽浮星附近的线路,李安迪自然对各个空间站了如指掌。
北峰是周遭几个星系当中最大的交易空间站,其中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单宁莞尔:“你是好奇,还是关心CO1432?”
李安迪立刻闭嘴。
“好了,抓紧走吧。”
单宁摘下手套,丢到一边。
“阿维奇的人肯定会继续追捕你,抓紧点,不然的话赶上1432下个繁衍期会发生什么,你比我清楚。”
“……莽浮星没多少城市或者据点拥有飞船停靠点,你得给我一辆车赶路。”
“车?”
单宁讶然道:“我记得CO1432是有同行人的吧?”
可可:“啊,吉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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