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渣A进化论(晓山月)

安子易意识模糊, 脑袋低垂，虚虚睁开迷蒙的眼，面前是不断前行的灰色地面。
兰登的声音忽远忽近，似乎在叫她的名字, 但耳鸣声阵阵, 安子易听不真切，光线渐渐从眼前消失, 黑暗的光圈扩大, 她昏迷过去。
装载格雷戈的逃生舱脱离运输舰的一瞬，下潜指令启动,远远绕着腹舱潜行，无人机飞行器像两方争斗的蜂群，弹药射击与互撞爆炸的火光四散，逃生舱在大大小小冲击波中摇摆，像随时会破裂的肥皂泡。
格雷戈想转回逃生舱，但安子易提前一步，直接锁定了系统，根本无法再将逃生舱返回。
“安子易……你这个混蛋……”格雷戈狠狠一拳砸在屏幕上，肋下伤口失血让他唇色发白，大脑发晕，半跪在地上，琥珀色瞳孔不受控制地掉下眼泪，与屏幕上的血迹混做一团。
刚刚安子易挡在他身前，他还没来及抓住她，实验体就将安子易卷走了……
舷窗外，数个中型星舰喷射出缆索，深深扎入运输舰尾部拖曳着，如围攻巨型猎物的虎鲸，逃生舱迅速绕行至D8区外部，一架中型星舰贴在运输舰表体，像吸附在鲸鱼表面的鮣鱼。
“捕捉逃生舱，检查人员身份。”
安德烈站在指挥台上，目前他们已经“抓住”很多个逃生舱了，里面有救世会的人，也有被他们挟持在运输舰上的人，就是没发现安子易。
这段时间安德烈瘦削苍白不少，眼窝更深，眉骨阴影盖在绿湖一般的眼睛上，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眼神阴郁，“保护好人质，救世会罪犯直接击毙。”
“报告长官，捕捉新的逃生舱，里面是同安研究员一起失踪的护卫兵格雷戈，未见安研究员踪迹，据……”
下属还未汇报完毕，安德烈直接推开对方，疾步向外，拧眉追问，“他在哪里？”
格雷戈正躺在医疗室，身边围着医护兵清理伤口，并扫描全身进行深度检查，腕足刺伤伤及内脏，医护兵迅速剪开布料，准备麻药缝合伤口。
格雷戈强撑神志，还抓着一个医护兵给絮絮说着“安子易……”、“她还在星舰…… B区……”等碎片式的话。
医护安抚格雷戈，手上动作不停，迅速深度清创，开始缝合。
“长官。”来往医疗室的医护兵见安德烈突然走入，立刻行礼。
“格雷戈？在哪个医疗室？”安德烈从消毒喷雾中走出，迅速披上无菌服，按照医护兵指引疾步走入格雷戈所在医疗室内。
站在格雷戈头顶，安德烈见他瞳孔微微扩大，唇色发白，还强撑着意识，碎碎说着，俯下身问他，“她在那儿？那个义肢实验体怎么回事？”
这个实验体出现在D区之后，突然又离开D区，智能化程度高，且义肢武器化程度也极高，非常棘手。
头顶的灯光很晃眼，背光下格雷戈只能看清一片剪影，他努力聚起精神，“长……官……她还在星舰……B区，被实验体卷走，该实验体双核智能核心，头部为人脑核心，右胸腔为机械核心，均可控制躯体……人脑核心具有人类意识……该实验体核心系统被破坏，可能会引起武器舱自爆……”
这些信息非常重要，安德烈立刻同步给星舰内部。
安德烈知道格雷戈跟安子易是好友，格雷戈现在形容惨淡也没能压制他的怒火，“你是她的卫兵，却没能保护好她。”
格雷戈并不清楚安德烈跟安子易的关系，只认为这是长官指责他失职，原本就自责忧虑，如今更加自我怨恨，但麻药与失血让他神志越发昏聩，睁着逐渐无神的琥珀色眼道：“是我的错……反而让她保护我……长官……”
格雷戈昏迷过去。
看着对方湿润的睫毛，脸上也脏兮兮的，很荒谬，一个狼狈的战士，经历过超星计划的磨砺，参与过最前线的战事，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琥珀色的眼澄澈，还有种未消散的纯真，这种纯真让安德烈恍然惊觉格雷戈不过19岁多，安子易也差不多大。
但安子易成熟老练，心眼又多，不会让他有这种年龄上的错愕，就算之前的日子再艰苦，她也真是把缇娜还有格雷戈保护的很好，现在又为了救格雷戈自己没能跑出来。
安德烈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绷着脸往外走，“真是……运气好的臭小子，让人嫉妒。”
作为指挥官，安德烈不能进入星舰内，指挥台上半空中悬浮着运输舰的透视图，清扫区逐步从D区扩大，然而还未传出遇见实验体的消息。
突然，运输舰腹舱洞开，从里面倏忽飞出十数架小型快速星舰，鳞光一闪藏进黑暗中。
“覆盖干扰弹，破坏星舰屏蔽网，第一至第三小队拦截，粒子网捕捉。”安德烈立刻下令。
无法判断哪架小型快速星舰里有安子易，直接击落不可取，但这畏首畏尾的做法，显然效率很低。
其中，某架小型快速星舰上——
“呸，亚神在上，就这么个东西，废我们那么多人？！”某个alpha踢了昏迷不醒的安子易一脚，“她有什么用？”
瑞瑞拖着几条瘫软的触须，抬起手掌露出枪口警告，“请勿接近目标人物。”
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实验体17身后连接星舰的线缆摇摇晃晃，那alpha脸色一沉，“ 17 ，你真是脑子有问题，损坏一架运输舰，你也没什么用了，等着回到H-9星报废吧！”
瑞瑞扩散的瞳孔微微收缩，但alpha再无任何攻击行为，他也放下了攻击的胳膊。
兰登靠坐在角落，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围着，尤其各自身上都带着伤，一个比一个脸色阴沉，他紧张兮兮攥着手里的凝血剂，又给安子易肩膀喷了许多。
“拿过来！你也配用？”有人看不过兰登用凝血剂，直接从他手里抢凝血剂，兰登护着不让夺，立刻激起众怒，被人架着拖开狠揍。
好些人都有机械臂，□□根本挡不住机械臂几拳，没两下兰登就被打得口鼻流血，神志昏聩，手里的凝血剂也被夺走。
瑞瑞瞳孔动了动，兰登鼻青脸肿的模样印在眼中，他幽幽拖着触须游动到兰登面前抽开兰登面前的人，“到达H-9星之前，不能使其死亡。”
瑞瑞话音一落，侧脸迎面袭来一拳，被坚硬的机械拳头直直砸上电子眼，他哗啦一声砸在“兄弟”们身上，触须上利刃刚弹出来，立刻被人用刃式机械臂切入翕张的软金属，挖断链接线。
原本就被安子易打掉三只，现在又被切断一只，损耗过度的警示在脑中响起。
“喂喂喂，冷静点，我们还指望他开星舰回去呢，别弄坏了。”
“嗤——需要它这脑残东西开回去？你看看他身上义肢还有几个能用？几次拦我们出手，核心都被打坏了吧？”
“反正也要报废，我们现在给它废了也一样，无非之后再来个实验体18、19，又不少它一个金属废物……”
穷凶极恶的匪徒们本就不理智，受伤逃命更让他们怒火中烧，很多人看向瑞瑞的神情都不太妙。
“不就是要个核心么？我们给他拆了，免得一直威胁我们，等到了H-9星，直接把核心送去报废。”
“好主意。”
“来来来，摁住他，拆了他核心。”
“警报，警报，运输舰指挥舱被攻陷，运输舰指挥舱被攻陷，武器库自爆程序启动，武器库自爆程序启动。”
突如起来的警报声打断“拆实验体”行动，有人迅速调整视讯方向，投影落在众人头顶——
远远缀在身后的运输舰腹舱处炸开，火光四射，从破破烂烂的舱口掉出许多碎片，像被人掏空内脏一般，开始四散。
这下反而将所有人吓住。
“？！他还有别的程序设定？”
“就让你们不要动他……你不知道之前这些运输舰，每个星舰上都有一个实验体当星舰指挥吗？”
“这谁知道啊！？我按任务才绑了人，第一次去H-9星……”
帝国追击的星舰从两侧擦过，蓝莹莹的粒子网从下往上合起，要将这艘星舰抓住。
“快放开17，让他控制星舰加速离开！”
刚刚还要拆17核心，现在又架着它回到驾驶椅上， 17眼神还望着兰登，兰登似乎感受到瑞瑞的人类意识开始回笼，他咳嗽一声，“瑞瑞，停止航行……”
立时，这句话被人听见，兰登又吃一拳昏了过去。
电子眼耷拉在脸上，模糊的人类意识与机械指令开始争夺身体控制权，刚刚被暴力攻击头部，人脑核心受到冲击，瑞瑞鼻腔下方又滴滴哒哒流出能量液，呈现过载状态。
过载后，人脑核心难以抵抗机械指令——
逃跑星舰上的屏蔽网被破坏，粒子网之间电流穿梭，星舰信号被影响，舱内骤然一黑，沉坠一瞬。
“紧急制动程序启动。”呆板的声音响起，手指在腹腔中摩挲片刻，扯出一根链接线，接入信号系统，星舰内重新恢复光明。
粒子网抓住了星舰尾端，吸铁石一般拉扯星舰，实验体手指颤动着放在操作台上，推动能源加速键，星舰尾焰立刻暴起，在“鱼网”中挣扎起来。
此刻，扰乱视线的其他快速星舰追来，开始自毁袭击“撒网”的救援队，鱼网掉落一角，快速星舰立时逃窜出去，倏忽消失在眼前。
看着被甩脱的救援队，舱内义肢战士们松了口气，“草！太刺激了！还好我们坐的这个舱，这要是选了其他舱，现在不炸在外面了？”
“哈哈哈，运气真好！”
面对伙伴们为了任务牺牲，这些人也没任何动容，只在庆幸自己运气好，没成为被迫牺牲的倒霉蛋。
瑞瑞呆滞地看着前方，他微微低头看向自己右胸腔的位置，那里能量消耗速度变快，同时，陌生的声音在他大脑中同频响起——
“嗯？找到了，真有意思，不仅仅找到了安小姐，还找到了我的半身？”
“奇怪，这个身体怎么还有一个核心？”
瑞瑞面前的指挥屏与众人头顶的投屏闪了闪，随即恢复正常。
陌生的声音自言自语，“没办法了，看看能不能完全接管航行……不行，星舰航行线路定死了，有自毁程序……啧，让我看看这个核心是什么…… ”
“？无法由系统入侵？奇怪……现在我的运行速度应该高于低运行状态的机械核心，没道理无法入侵……”
“人脑核心？！”突然降临的声音自言自语半天，语气变得严肃，“你是谁？”
“我是……实验体17。”瑞瑞嘀咕一句。
“人类名字。”
“瑞瑞。”
“你是谁？”瑞瑞反问。
星舰内的义肢战士们疑惑，“17，你在跟谁说话？”
17没理他们，又陷入沉寂。
“这东西是真坏了，回去就报废……”
“脑袋留给我，那小子说要他的脑袋当尿壶，可惜现在炸成烟花了，我当祭品摆他坟头。”
“你好，我是科顿，跟你一样的人。”
很久没有人把他当人了。
瑞瑞追问，“你是来救安研究员的吗？”
不等回答，瑞瑞自顾自苦恼，“我休眠期无法自控，现在想救她，但过载后，机械指令自动运行……”
科顿呵了一声，“安小姐运气真是……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目的地？”
“H-9星，机械赛场。”
克莱尔将七八九星区机械赛场的系统控制权转移，现在检察院已经纳入智核拆解，科顿依托智核的算力，只要能突破防火墙，那就可以将机械赛场握在手中。
科顿立刻道：“听好了，瑞瑞，我现在可以控制机械核心，但航行受限无法行驶其他航线，救援队整体目标大，深入H-9星有时间差，万一出现无法抵达的情况，安研究员安全无法保证。”
“一旦到达机械赛场，将我，也就是这个机械核心接入控制系统，主楼中任何一台运行的光脑都可以，能做到吗？”
瑞瑞沉默，这群人要报废他，他只有被去实验室拆除的时候，才有机会靠近主楼。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活捉安子易，但就自己的遭遇来说，瑞瑞不想发生在他身上任何一件事，发生在安子易身上。
“我一定可以做到。”

安子易想过会回H-9星,但是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回到了这里。
她的肩上血糊糊一片，从星舰上被人推下来的时候，入眼都是昏黄的天色,兰登跛着腿，安子易用没受伤的胳膊撑着他。
兰登有气无力自嘲，“安研究员，我们俩也算是倒霉透顶了, 自救没能跑，救援队来了也没能跑掉。”
“诶……我还想回家,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兰登看着远处的警署司悬浮车——
上面警署司徽被红鹰喷漆盖住，从里面下来的人也不是警署，而是带着红鹰面巾的人。
“有机会，别放弃。”安子易跟兰登被压进悬浮车, 瑞瑞像物品一样直接被赶进一辆箱式车。
从悬浮车朝下望, H-9星好像没任何变化，该破的地方时间侵蚀下似乎更破，A区高楼遥遥可见。
从上空道进入A区, 悬浮车直接开往机械赛场，熟悉的路径就在眼前，安子易心中有些感慨，兜兜转转一圈, 竟然回到了原地。
“下车！”
又被赶着下车,安子易跟兰登被压进机械赛场主楼内，一同押送往观赏厅。
熟悉的走廊, 熟悉的罗马柱, 除了地毯换了六芒星花色，这条通道是去VIP观赏厅的路, 安子易做玫瑰之约侍应生的时候，被克莱尔带来过这里。
双扇门被打开，二人被丢了进去。
室内的装饰全部被换掉，穿着救世会神袍的无头雕塑立在两侧，配上室内装饰的罗马柱，让原本用来欣赏义肢战士搏杀的地方，变得像某种神庙。
安子易跟兰登被压进主厅，那时候这里放着沙发，现在地面改造成六芒星图地砖，每个连接点上都埋着烛台，白色蜡烛幽幽燃烧着。
图徽前是一把高背椅，椅子后举着神杖的无头神像垂首，高大的形体压迫感十足。
虽然这些东西做得不错，整个空间极具邪恶神性的压迫感，但只要想起她跟克莱尔在这个地方鬼混过，安子易对救世会就有点……更看不上了——
选地方都不知道选个好点的。
不过也能理解，救世会的暴力机构最受信赖的就是义肢战士们，救世会依赖他们做脏活，反过来也会被他们掣肘。
义肢战士们对机械赛场有不一样的情感……生活所迫，在这里被人当怪物观赏，搏命赚钱，也是在这里形式翻转，瞬间从底层爬上了难以企及的地方，拥有了权利，可以随意掌控别人的生死。
这种对比之后，产生心理代偿需求再正常不过——在被剥夺人格侮辱的地方，重新找回作为人的尊严。
这种诱惑爽度太高，人性难以抵抗。
“终于见面了，安研究员。”
带着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安子易与兰登回首，身着白色长袍的人从侧室走来。
当时远航星计划时，这个声音是从电子屏传出，就算见过这位自封为亚神的菲厄诺变脸，可当面见到真人，看他温和慈爱的眼，很难将救世会的恶行与他结合起来。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如果在联邦，应该是一位非常受欢迎的天才科研学者，就像当初的戴维斯家族一样，很快就能凭借着技术成为新贵。”
菲厄诺收回眼神，慢慢走上神座坐下，俯看着二人，“你身边这位……学者是研究什么的？好像没在名单里见过。”
“算了，不重要，邀请到你就够了。”菲厄诺微微一笑，“我为你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我们会一起见证你的蜕变。”
兰登：？
安子易疑惑，“欢迎我？”
菲厄诺眼皮断断续续抽动，脑癌蔓延速度比他想得还快，就算找了很多人替他试验各种实验疗法，或者药物疗效，病变速度虽然变慢，依然在发展不可逆转。
躯体可以利用机械永生，可持续病变的大脑让菲厄诺不得不想办法，好让自己的存在变得更久一点——
他是亚神，如果不能永生，那怎么能称之为神呢？如何让救世会信徒崇拜信奉呢？
然而，如果智械核心不能用人脑，纯粹替换成机械核心，他只能被设定好的程序控制，成为高智能机器人，菲厄诺擅长控制别人，但绝不想自己被控制，随着技术更新，总会被更高等级的智能机器人取代。
汇集信仰之力的亚神，是神的唯一代言人，不能被取代，也不能被控制。
所以，菲厄诺在智械人的基础上，研制新的双核系统——剔除病变部分，用机械核心辅助，一旦技术更新，他就可以换一个新的机械核心，不会被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