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度依赖(故牧)

“我也不知道。”宋微溪摇头, “但肯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她轻声呢喃，“或许也快回来了。”
巡航舰之上。
各种机械人员背着大包小包在廊道中穿行，军靴叩击钢板地面的声音像密密麻麻的急促鼓点。
“动力舱修复率78% ，能源损失率65% 。目前巡航舰没有剩余能源用来再次启动武器，必须等中转人员带来新的动力能源才行。”
“知道了。”
夏曙听完报告后挂断通讯，一下子失去所有力气，往后一摔，将自己埋进椅子里。
自从昨天接到来自人造卫星的通讯之后，她和林准就决定不再利用人造卫星进行中转，而是直接接应所有军队，在首都星会和后立即向首都星继续发起进攻，争取在菲斯特的增援来到之前一举拿下首都星。
为此，林准忙得脚不沾地，把朱鹭洲一个人扔在房间里，根本没时间管她。
夏曙也很忙。
巡航舰接近动力舱的位置被燕谨轰了个大口子，她一直在组织机械人员进行修复，但由于能源损失率过高，修复工作才刚进行到一半就难以再继续下去，只能等到中转人员到达，补充能源之后才能继续。
新的增援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抵达，夏曙手中忙碌的事情瞬间停摆，剩下的只有等待。
她闭上眼躺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长出一口气。一晚上没合眼让她的面容显得有些困倦，眼下也出现一圈青黑。
只是她还不能休息。
忙碌的大脑只要一停下来就开始反复重现在废弃工厂最后飞出来的那架机甲的画面。毫无疑问，那是燕谨的机甲。
夏曙让朱鹤林检查过换回来的药，确信燕谨吃下了，也确信燕谨是真的引发过精神力暴走。
她想不明白燕谨为什么能那么快醒来，但她想明白了另外一件事——她肯定是中了燕谨的计。
昨天，她心里无数次出现的怀疑，怎么都消解不掉的不安，都因为燕谨的出现有了合理解释。
布防图是圈套，精神力暴走也是圈套。燕谨他早就知道朱鹤林是间谍，甚至就连森云、森叶他也从一开始就在提防。
她就像一个小丑一样被耍得团团转，努力到最后结果发现从头到尾她都在别人的意料之内，掌控之中，所谓触手可及的成功也只不过是用来引她上钩的诱饵罢了。
夏曙伸出胳膊捂住自己的眼睛。
她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不论再怎么努力，在别人眼中也只是个笑话。
兄长和弟弟笑她不自量力，姐姐和妹妹也劝她不要浪费宝贵的2S级精神力，好好用它做筹码找个有权有势的好人家。
好像在瑟坎得，分化成omega的那一刻未来就已经被决定。她变成了权力交换、孕育下一代的工具，只能依附于他人，不配有志气，更不配谈梦想。
来菲斯特卧底的这几年，明明异国他乡，危险环伺，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成了她最肆意放纵的快乐时光。
她是因为什么才来到菲斯特的？
夏曙恍恍惚惚，记忆竟开始模糊起来。
好像是因为观测到了瑟坎得即将发生的大灾难吧。为了解救瑟坎得在未来将会产生的灭国大危机，她的父皇和兄长找到了三大财阀，开始规划在宇宙中重新找一片新的沃土。
那时的她听到消息后，想跟着计划一起出征，在众人戏谑和轻蔑的目光下在父皇的寝宫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气得父皇大骂她是个丢了皇家颜面，让所有人看笑话的疯子。
是不经意间经过长廊的林准发现了几欲昏倒的她，不知道和父皇说了什么，竟让父皇笑呵呵地同意了她的请求。
现在想来，无外乎是她的婚事还有财阀和皇室之间的利益交换吧。
她再一次被当做工具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夏曙放下胳膊，无神地望着银白合金所制的天花板。
她想要权力，想要军队，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改变瑟坎得。她倾尽所有才抓住了这个希望，这根稻草，就算被人嘲笑，再狼狈又怎样？
她想给瑟坎得一个新的未来，更想给所有omega一个未来！
夏曙咬牙，猛然坐起身，一巴掌拍到桌案的通讯键上。
为了今天这场战争，为了让首都星呈现目前这样防备空虚的状态她付出了太多努力，而机会稍纵即逝。
现在正在边防星的二十五军团也在赶往首都星支援，等菲斯特军团抵达，她和林准就再无力回天。
就算她真的是一只在别人手掌心丑陋挣扎，被人当做笑话的虫子又怎样？不管如何，她一定要全力以赴，争取找到机会攻下首都星。
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嘟的几声过后，通讯接通，森云的声音传来。
“夏曙？”
“森云。”夏曙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平常一样，“森叶呢？”
“在我身边呢。”森云依旧是她那副懒懒的语气，听上去就像在度假一样悠闲。
夏曙：“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森云悠悠说道：“数星星呗。”
夏曙垂眸，“现在是白天。”
“白天就不能数星星了？”森云突然长叹了一口气，“夏曙，你说……哪颗星星是瑟坎得？”
夏曙沉默片刻，“在首都星上，光用肉眼是看不见瑟坎得的。”
“哎呀。”森云嫌弃道：“浪漫点行不行？你再这样下去会没A要的。”
“没A要又怎么了？”
“你……”森云还想贫几句，被夏曙打断，“好了，说正事。”
“我居然还能有正事可说？”森云自嘲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森叶现在的处境。”
“昨天废弃工厂那边的情况，你应该多多少少收到些消息了吧？”
“收到了又能怎样？难道我和森叶还能帮上什么忙不成？”
“朱鹤林拿到的布防图还是假的。”
“怎么会？”森云从躺椅上坐起来，“昨天的废弃工厂……是因为布防图？”
“不止。燕谨也醒了。”
“但我和姐姐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森云呢喃，“燕谨从一开始就在防备我和姐姐，自从我和姐姐进入中央区域之后就被燕谨架空，完全处于边缘状态。现在朱鹤林也被抓，按照司令的思路来说，我们已经是完全无用的弃子了。”
“找你们的不是林准，是我。”
森云愣了一下，“……你？”
夏曙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眼睫。
森云和森叶都是林准的人，也只听林准的命令。她们两个都是聪明人，对于林准已经放弃她们这件事情早就心知肚明，她就算冒用林准的名头给她们两姐妹下令也没用，只能实话实说。
“我想找你们……帮个忙。”
“帮忙……？虽然这个词居然会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件事让我很吃惊，但我们怎么可能……”
森云的话才刚说到一半就被森叶打断，“什么忙？”
背景音是森云吃惊地喊了一声，“姐，你在说什么？她可是……”
“好了，森云。”森叶的声音有些疲惫。她似乎是从森云手中直接拿走了光脑，“说吧，要我们帮什么忙？”
夏曙松了口气。
森云和森叶虽然是双胞胎姐妹，但却一个分化成了alpha ，一个分化成了omega 。她们两姐妹从小就感情好，几乎形影不离，而且心中都怀抱着相同的理想，所以就算分化结果不同，她们之间的感情也依旧很好。森云几乎可以说是对姐姐森叶言听计从。
只可惜，森云在分化为2S级alpha之后立刻被林准选中，加入到间谍计划之中，毫不费力地实现了理想。而分化为B级omega的姐姐森叶则在分化结束后不久就已经被送往omega集中管教中心，定下婚约。
森云立马向林准求情，希望姐姐森叶也可以加入到间谍计划当中。她一直以为是她的求情起了效果，却不知道其实是夏曙从中运作的结果才让森叶作为林准麾下一员一起出现在菲斯特。
这次和森云森叶联系，她承认她有赌的成分。
好在她赌对了。
森叶似乎是把森云支走了，一个人走到僻静处，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她顿了一会儿，又问了一次，“你想让我们帮什么忙？”
“林准的计划你们应该知道的吧……就是攻下首都星后，要用巡航舰……”
“嗯，知道。现在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是。”夏曙点头，“可是昨天废弃工厂的事你们也听说了，攻下首都星不像想象中那样是一件简单的事。现在布防图也是假的，再这样下去我们真的有可能会……会输。”
“所以呢？你是想到了什么后续计划吗？”
“现在还留在中央区域内部的只有你、森云和朱鹤林。只要能拖时间到林准的巡航舰启动，菲斯特一定会输。我想……”
夏曙深吸一口气，“我想要你和森云一起救出朱鹤林，从中央区域内部找破绽拖延住时间。”
森叶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林司令不是那种会把所有筹码放到一个篮子里，寄希望于他人的人，他只相信他自己。这件事就算我真的同意帮忙，林司令也不会把这次行动真正纳入他的计划之中，我们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况且……”
况且现在整个中央区域已经没有她们的人了。想要救出朱鹤林何其难？想要找到中央区域的漏洞又何其难？
只要稍有不慎，她和森云，还有妄图拖延时间的夏曙自己都会死在这里。
“我知道。”夏曙急道：“我不需要他相信，他也不用相信。我只要能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就行了，不管他的计划中有没有这部分，只要我真的做到了争取时间这个客观事实，他就会主动利用。”
森叶叹了口气，“你何苦呢？你和司令本身也只是各取所需，不是什么可以完全信任，交付后背的盟友。为了帮司令，自己牺牲也在所不惜吗？”
“我不是为了帮他。我是为了帮我自己。”
夏曙又回想起她小时候跪在寝宫门口的那三天三夜。
皇宫金碧辉煌的高高穹顶在她分化成omega的那一瞬间从权力的象征变为了囚禁她的金丝牢笼，林准是带给她希望的天使，同时也是栓住她往后未来的梦魇与恶魔。
“森叶，你不会不懂。”
森叶垂眸。
她当然懂。
她清楚记得那天晚上敲开她房门，脖子上全是吻痕与淤青，双眼通红但却明亮，亲手将军服交给她的夏曙。
她做梦般问夏曙为什么要为了帮她做到这种地步，夏曙却只是握住她的手笑了一下，说：“因为我知道你和我有相同的想法，是同一类人。”
森叶仰头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吧，我帮你。只是……森云她……”
森云从小就崇拜林准。
作为林准身边的核心成员之一，她从加入起就接受了各种林准将会取缔皇室的信息洗脑，本身就对皇室没什么好感，会听从夏曙的命令也只不过是因为林准目前还在和夏曙合作而已。
这种九死一生的请求，就算森云再对她言听计从，森叶都没有信心她会同意。
而且，她也不想森云冒险。
森云是高等级alpha。不论在哪里，她的未来都拥有无限可能。
夏曙明白森叶的意思，没有勉强，“没关系，有你愿意帮我就够了。”
森叶挂断电话，走出房间。
森云靠在房门边，气鼓鼓望着她，“姐，你和夏曙在搞什么？她要你做什么？”
“没什么。”森叶笑了一下，转移话题，“走吧，继续去数星星。”
“姐。”森云突然抓住森叶的手腕，神情严肃，“你同意了对不对？”
“我同意什么？”森叶任由森云抓着她的手腕，继续微笑，“我怎么可能同意。那可是皇室六公主。”
森云神情更冷了，“我和你是双胞胎，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你骗不过我。”
两姐妹互相对视，片刻后，森叶败下阵来，“这和你没关系。而且……”
森叶垂眸，“你不会答应的。”
“我才不管呢。”森云没骨头似的抱住森叶，整个人都趴在她身上，“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答应？我们是姐妹，不是吗？”
她们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从出生起就在孤儿院，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也是最密不可分、最重要的人。
没什么人能替代她的姐姐，就算是她从小崇拜的林准也一样。
自从从废弃工厂撤退以后，林准的军队就再没有任何动静。
李舟其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本想把指挥权还给燕谨，可从废弃工厂醒来以后，燕谨就变得更加不对劲起来。
就譬如现在。
李舟其红着脸坐在会议室里，坐姿十分拘谨地对身旁的燕谨小声说道：“燕谨，这样不太好吧？”
燕谨额头上不断沁出冷汗，脸色惨白，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在忍受疼痛，状态十分不好。
他坐在座位上，不断揉着额角，语气暴躁，“哪里不好了？作为军团的一员，连这点信息素都扛不住吗？”
哪里是这点啊……
李舟其在心里叫苦。
明明整个会议室里都已经是提拉米苏的味道了好不好！连他一个和燕谨一起度过了集训期的omega都快要受不了了，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会议室的门刷拉一下打开，方有有从门外探出个头，看向李舟其，“会议结束了没？”
李舟其望向燕谨，燕谨黑着脸点头。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如释重负般和方有有打了个招呼，逃命般鱼贯而出。
方有有走进会议室，闻了闻浓到不可思议的提拉米苏味，摇摇头：“燕谨，止痛针的有效时间快到了吧，要再来一针吗？但这是你今天能打的最后一针了哦，建议你留到晚上再打，还可以让你好好睡一会儿。”
“打吧。”燕谨挽起袖子，把胳膊朝方有有的方向伸，“等不到晚上了。根据情报来看，今天下午瑟坎得的增援就会抵达首都星，林准会重新组织人员再次发动进攻。”
方有有叹了口气，熟练地给燕谨消毒、扎针，“你可千万不能再用精神力了啊。”
虽然她觉得这话说了等于白说，燕谨肯定不会听。
果然，燕谨只是笑笑没说话。
止痛针起效很快，刚扎完没一会儿燕谨就感觉到体内那种尖锐到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感正在一点点消失。仿佛在无限膨胀，下一秒就要爆炸的大脑也逐渐冷静下来。
他随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仰头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看上去没有刚才那么暴躁了。
换气系统嗡嗡运作，驱散浓到令人窒息的提拉米苏香气。
李舟其松了口气，终于敢正常说话。
“燕谨，你真的要带领小队作战吗？可是我……可是你……”
废弃工厂那一战之后，李舟其清楚明白地知道了他和燕谨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就算是现在燕谨状态不佳，但他还是觉得燕谨来指挥大局，他去带领小队作战会比较好。
“没关系。”燕谨揉揉太阳穴，“面对目前这样的局势，光防守是没有用的。我们和对面兵力相差过于悬殊，只能出奇制胜。一会儿我会带志愿军去布置埋伏，你只要能守住帝国大学就够了。我相信你。”
可我不相信我自己啊。
李舟其苦笑。
但他也明白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处理办法。他无法反驳，只能接受。
“时间快到了，走吧。”燕谨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去集合志愿军，准备出发了。”
从瑟坎得来的支援绕过人造卫星，在林准和夏曙的接应下成功登陆首都星。
巡航舰亏损的能源终于得到补充，修复完毕。
多出以往数百倍的人员和机甲在附近集结，密密麻麻铺出几千米远。
林准和夏曙站在巡航舰的指挥室中看着朱鹤林从燕谨那里拿到的布防图。
“布防图肯定是假的，不用看了。”夏曙说道：“这次我来指挥，巡航舰就留在这里，你做好最后的发动准备就行。”
“哦？”林准听罢挑眉，略带兴味的眼神在夏曙身上来回巡视，“居然不要我也一起去？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他们两个虽然是合作关系，但平常时候，夏曙对林准的戒备可是从来没少过。因为担心林准会背着她搞小动作，非必要情况下，夏曙根本不可能让林准单独行动。
夏曙冷眼瞥了瞥林准，突然大步走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领。
两人脸对脸靠得极近，呼吸交错。夏曙恶狠狠盯着林准，一字一句说道：“我不管你心里还打着什么小算盘，行，我让你打。但只有菲斯特，你必须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