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一点，林舒几乎是拥有老奸巨猾般的经验：“而拿下这个培训，对我们也有好处，频繁出现在锦宴，会让锦宴的员工也好，签约的主播也好，更容易认识和信任我们。人在寻求法律咨询时，其实更倾向找自己熟悉信得过的律师，而不一定是所谓的顶尖名律师。”
林舒知道自己的理论没错，但也没想到这理论会这么快得到验证。
许诗嘉还没离开她的办公室，她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对方倒是很大方地自报家门——
“林律师您好，我是锦宴传媒的签约主播‘一屋两人三餐四季’，现在我遇到个法律问题，能不能和你见一面？”
送上门的案子，怎么会不能。
林舒当即和对方敲定了见面时间：“下午我还约了别的客户，有点忙，但三点我有个空挡。”
挂了电话，许诗嘉果然愣了愣：“下午我们还有别的客户？”
林舒倒是也希望有。
可这支垃圾团队是什么好的业务都没有遗留下，林舒完全需要白手起家去打拼创收。
“当然没有。”林舒揉了揉眉心，“但如果你告诉客户，下午你随时可以来，就显得自己很空，好像什么业务也没有，让人觉得你不抢手，最终会让客户对你的专业能力产生疑问。另外就是，我们也需要足够的时间做个前期客户调研。”
她转头看向许诗嘉：“查一下‘一屋两人三餐四季’这个账号的情况，然后汇报给我。”
好在许诗嘉虽然对职场人情世故完全没有体察，但工作能力尚可。
没一会儿，他便带着资料进了林舒办公室汇报。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是在多平台粉丝数量都达到百万级的大网红，是目前绝对的头部网红之一。账号平时除了分享生活外，就是三餐的做饭视频，因为做的都是家常菜，朴实却看着非常温馨，既没有炫富的成分，也不存在过度剪辑的问题，每个视频都用朋友般的语气解说着步骤，让人觉得非常有亲切感。
许诗嘉简单解释完，拿出了手机：“你可以看一下这个账号的往期视频。”
林舒点开，才发现视频里出镜的是个清秀温柔的女生，她的声音也一样温婉，正在解释着做这份菜的原因：“因为鹏哥最近体检有点贫血，所以今天就做猪肝炒青椒……”
林舒有点意外：“女的？”
可刚刚给她打电话的明显是男的。
“这个账号是个情侣合开账号，这个女的叫郑晓晓，她男朋友叫钟鹏，钟鹏之前得了癌症，所以郑晓晓开了这个账号，记录他们的抗癌生活，她就这么一路照顾钟鹏，给他做菜。账号的名字也是郑晓晓希望的寓意，能和钟鹏过上简单的一屋两人三餐四季这样的生活。”
“钟鹏家境很差，父母从小离婚，各种原因导致他只上到大专毕业，但郑晓晓是典型的白富美，美国本科研究生留学毕业后回国的，两个人是初高中同学，彼此是对方初恋，等于算是青梅竹马，虽然郑晓晓父母反对，但风风雨雨，两人一路也就这么走过来了。”
林舒恍然大悟，所以刚给她打电话的，八成是钟鹏。
许诗嘉补充道：“因为两个人感情非常好，晒的日常非常甜蜜，郑晓晓很会找素材，拍的视频质量很高，又对钟鹏不离不弃，一来二去就火了，现在多个平台账号粉丝都有百万，随便接一条广告报价就几十万，之前也试水直播带货过，成绩都非常亮眼。”
所以是直播带货或者商务方面出现了法律纠纷？
这也常见。
林舒看了眼许诗嘉整理来的材料，有些意外：“钟鹏还出书做演讲了？”
“对。钟鹏得的是结肠癌，很幸运，手术化疗后没有复发，算是康复了。因为郑晓晓做的账号流量起来后，他也站到了台前，拿自己的经历激励同样的患者，现在也有点像励志博主，之前还去几个大学都演讲了。”
许诗嘉补充道：“现在一大群女粉，势头比郑晓晓当时还厉害，你看。”
林舒翻了翻，果然发现郑晓晓出镜的视频下，前排几个点赞多的，都在催钟鹏出镜——
“鹏哥呢？鹏哥好久没出现啦。”
“想鹏哥！”
林舒往后翻了翻，终于翻到几个钟鹏出镜的视频。
看了钟鹏的脸，林舒有点理解他为什么后来居上有这么多女粉了。
“长得确实还挺帅。”
结果自己无心的一句感慨，许诗嘉倒是上心了，他拿回手机看了一眼，嘴恨不得撇到地上：“这也算帅啊？”
许诗嘉板着脸：“不怎么样。”
他嗤之以鼻道：“网红门槛可真低，我当网红肯定比他红得多。”
公允来说，钟鹏一旦和许诗嘉比，确实不怎么样，但林舒实在觉得许诗嘉骄傲的语气很欠打。
她忍了忍，没忍住：“那你怎么不索性转行？网红赚钱可比律师快多了。”
“不了。”许诗嘉一口回绝，“我不太喜欢抛头露面，而且太多人喜欢我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困扰。”
“……”
林舒觉得许诗嘉有点想太多了，但是她忍住了没说，因为她翻了翻钟鹏出镜的几期视频，发现钟鹏的男粉也不少。
许诗嘉似乎也发现了这个事实，他叹了口气：“还是他厉害，不仅能兼顾女粉市场，还有男粉，要是我去当这行，男粉市场绝对是没有。”
林舒愣了愣：“什么？”
许诗嘉撇了撇嘴：“他大专毕业，家境不行，一穷二白，还得了癌症，现在战胜病魔，又自媒体创业成功，发了财，出了书，成了名人，有郑晓晓这样的白富美女友不离不弃，是逆袭的典范，很符合底层男性追捧的人设模板。”
“我呢，我各方面都很好，出来分享自己的生活只会遭到同性的嫉妒。”他像是经历过什么一样，心有余悸道，“你不知道嫉妒的男人嘴脸有多难看。”
“……”
许诗嘉伤感地总结道：“所以我当不了网红。”
“当不了网红没事，你可以当律师。”
许诗嘉的信息搜索能力还是可以的，短短时间内，把账号的前世今生都梳理得非常清楚。
林舒觉得应该给予适当表扬：“信息检索分析是律师非常重要的能力之一，你在我们这行还是很有潜质的，更何况律师这碗饭，不是青春饭。”
“很多网红老了丑了，就会被年轻漂亮的新网红取代；但律师不会，律师老了丑了，但资历在那摆着，反而是越老越吃香，做好我们这行，永远不会失业……”
林舒原本是真心想好好表扬下许诗嘉的，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许诗嘉打断了。
对方一脸笃定：“我可能会老，但肯定不会丑。”
“……”
你也未必会老，我看你可能老之前就因为欠扁被人打死了。
钟鹏挺准时，下午三点，他如约出现在事务所。
他仍旧算个普通人里长相周正的男人，但气色和视频里相距甚远，离开了滤镜，人看着更为消瘦，脸色有些发黄，但双眼很有精神，显得非常精明。
只是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不是账号视频中出镜的郑晓晓，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对方看起来年纪比郑晓晓更小，没化妆，但素颜也挺漂亮，身材丰满，性感甜美，和郑晓晓的清秀温婉截然相反。
林舒原本以为对方是钟鹏的助理，然而钟鹏在和林舒打完招呼后，突然揽过了对方的腰，亲昵宠爱道：“宝，到这里来。”
难道钟鹏和郑晓晓分手了？
钟鹏大约看出林舒的疑惑，他大方道：“林律师，这是我的老婆付思。”
别说林舒，连许诗嘉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那么郑晓晓……
钟鹏进了会议室，开门见山道：“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
“我想起诉郑晓晓返还我和思思的婚内共同财产。”钟鹏顿了顿，“郑晓晓最近花的，都是我和思思的婚内共同财产。”
林舒有点懵了：“可你和郑晓晓不是全网知名的恩爱情侣吗？怎么你已经结婚了？”
结果不问还好，一问，钟鹏就激动起来：“哪里恩爱？郑晓晓就是利用我炒作，用我的癌症当噱头，营销恩爱人设，一下子流量就有了，给我做饭也不过就是为了流量，捆绑我表演恩爱情侣，也不过是生意。”
“我确实和她是初高中同学，以前也确实谈过，但她早就听她爸妈话和我分手了！她一开始来照顾我就是觉得愧疚，就是可怜我，结果几个视频突然有流量火了，她就打定主意赖着我捆绑赚钱了！”
“以前也就算了，但现在我和思思结婚了，思思已经怀孕了……”
钟鹏还没说完，付思便接过了话茬，她一脸受伤道：“林律师，我和鹏哥已经领证结婚了，结果却发现郑晓晓破坏我的家庭，想当小三勾引鹏哥。结婚后，鹏哥还被骗给她转过好几笔钱，什么五万二五千二的，还有1314和520的红包，多着呢。”
“她就担心鹏哥和我结婚后不愿意再和她假扮恩爱情侣，所以死活勾引鹏哥想绑住鹏哥。”付思说到这里，情绪忍不住有些愤怒和激动，“明明知道我都怀孕了，还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讲到这里，钟鹏也有些尴尬：“我心软重感情，毕竟以前和她谈过，她又老在我面前装可怜，我这人老实，一下子被她那么一骗就犯了错。和她说了我已经结婚了，不能再这么演下去了，可她还是死性不改我行我素。”
“但现在我知道这女人的真面目了，我就想对得起自己老婆，想把这钱要回来。”
付思一脸担忧道：“林律师，你能帮我们把这个钱要回来吧？”
林舒万万没想到，这恩爱账号的背后，竟然有这么多故事。
她按捺住内心的震惊，解释道：“给第三者转账的钱如果是婚后共同财产，是可以追回的。”
“那就好。”付思听了这话，终于心情好了些，“账号当初就是以鹏哥的名义实名认证的，那我们能打官司要回来吗？”
一说起账号，钟鹏的情绪又激烈起来：“其实我现在和郑晓晓就像合伙创业一样，合伙经营这个账号，后来为了方便开票入账，郑晓晓提议合伙开了一个工作室，用来对接商务，给甲方开发票收款用，可对外对接广告合作还有取钱管账的都是郑晓晓，工作室的法人章财务章，全都是郑晓晓管。”
钟鹏一脸后悔：“所以这个合伙工作室下的财务，对我根本是不公开不透明的，我原本也没想和郑晓晓走法律途径，想着私下协商解决，可一个月前，我发现郑晓晓把这些钱，完全用于个人开支了。”
“她把账号赚的钱去美国旅游了好几次，我怀疑她在外面偷偷养了个男人，但为了流量和生意，还在我面前演戏，对我表现出一往情深呢。”
说到这里，钟鹏的脸色变得更差了些：“我错在太重感情，太信任她。”
“但现在，自从我遇到了思思，我才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我想和思思过一辈子，孩子出生后好好待我们的孩子。”
钟鹏看向林舒：“所以我想用法律手段，请你们帮我调查她到底转走了我多少钱，希望你们帮我追回账号所有权，追回账号收入里属于我的那部分，追回我犯错后打给郑晓晓的婚后共同财产，找到她养的男人，把我的钱全部拿回来。”
林舒迅速理清了事实。
她看向了钟鹏：“我们可以接，但是走风险代理，前期你可以只付基础的律师费，但后续我们追回的款项，你需要按比例支付律师费。”
钟鹏挺精明，他一听就明白了：“等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了是吧？”
“可以这么说，我为了得到更多的律师费，自然会尽力为你追回更多的钱。”
钟鹏和付思一商量，当即拍板，签了律师代理协议。
大概是一听能追回钱，钟鹏心情好了很多，临到饭点，他便提议到附近一家豪华餐厅用餐。
后续还要合作，林舒想了想，没拒绝，叫上了许诗嘉，便一同前往了餐厅。
餐厅很高档，环境不错，林舒也很快体会到了头部网红有多挣钱。
因为签了委托协议，钟鹏也没再遮掩：“我一年光是出版书和演讲的收入，就有两三百万。”
“而‘一屋两人三餐四季’账号的广告、直播带货、引流收入，每年都是破千万的，可惜这个钱，都在郑晓晓手里，具体到底多少，我也不清楚，怎么用的，我也不知道。”
因为有钱，钟鹏点菜，都只往贵的点，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是等菜上桌，他却都只是简单吃了几口，胃口并不好，中间还隐隐皱起眉，林舒看到他的手轻轻按住了自己肚子的右上方，像是有些疼。
“钟先生是身体不舒服吗？”
对林舒的礼貌关心，钟鹏摆了摆手：“没事，半年前刚做过体检呢，都好着，就是老毛病，我的胃不太好，重油的东西吃了就会不太舒服。”
他说完，又叫了一份清淡的海鲜粥。
虽然胃口一般，但钟鹏的情绪高昂，饭局上说了不少话，多数是在回忆自己如何从一个底层平民逆袭成头部主播的，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他的老婆付思便在一边崇拜地看着他，止不住夸赞他，钟鹏也很受用，对自己这位小娇妻也嘘寒问暖关照得很，看着相当浓情蜜意。
显然，出轨的风波已经在这对夫妻中翻篇，付思选择了原谅，钟鹏也表达了后悔和回归家庭的决心，这未来的三口之间坚不可摧。
这眼前的一切，让林舒在回忆起“一屋两人三餐四季”账号里郑晓晓钟鹏晒恩爱的视频后，更觉得割裂了。
看来还真是没人能随随便便成为头部网红，这需要强大的心脏和精湛的演技。
付思大约在孕早期，胃口也不大，还带点孕吐反应，因此，这场饭局没有持续很久，钟鹏和林舒又讲了一些合作愉快的场面话，便大方和付思去结账了。
桌上便剩下林舒和许诗嘉。
林舒托着下巴看向许诗嘉：“这个案子简单说说你的看法。”
“可以分成三个部分走。第一部分，撇开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只从法理的角度分析，郑晓晓和钟鹏相当于合伙人，而郑晓晓作为合伙人之一，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挪用了合伙企业的资金，那么，根据法律，这就是挪用资金的行为，严重的甚至构成刑事犯罪，完全是可以合法合规追回的。”
“对于这一部分，我们的工作就需要梳理出合伙工作室成立以来款项进出的明细，以及搜集证据，比如账簿，证明郑晓晓确实把这块收益挪作私人用途，而不是为了工作室的继续经营而投入生产了。”
“至于第二部分，则更好办一些，因为钟鹏出书的版税以及演讲的劳务费，都是单独结算给他个人的，而这些收入一旦是他和付思结婚后的收入，那就属于婚后共同财产，他用这些钱给郑晓晓发1314和520诸如此类的红包和转账，铁板钉钉是可以追回的。钟鹏又很配合，到时候让他拉一下转账明细，就可以了。”
“最后一个部分，就是账号的归属权问题，虚拟账号的话，需要鉴定机构鉴定价值吧？如果钟鹏拿账号，那就按照估值，给郑晓晓一半的钱。他拿号，郑晓晓拿钱，一拍两散。”
许诗嘉的声音慢条斯理的，但逻辑很清晰：“所以我们主力要做的是第一部分，尤其是取证郑晓晓把合伙工作室的收入用于了私人用途，然后理清合伙工作室账务就行。”
对于许诗嘉的回答，林舒是惊讶的。
许诗嘉比她想的好得多，能力是真的并不差。
钟鹏和付思着眼于情绪，讲的事实里夹杂了大量的感情，但律师不能被情绪裹挟，律师只看法律事实。
许诗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抽丝剥茧，他确实很适合当律师。
林舒燃起了一点希望，她觉得许诗嘉还是可以再抢救一下的！她的内心此刻充满了要好好培养许诗嘉的愿望。
许诗嘉大约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他想了想，再次开了口：“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有问题是好事，能提出问题，说明在思考。
林舒乐于解答这样的问题，她用鼓励的眼神看向许诗嘉：“你说。”
餐厅充满暧昧昏黄的灯光下，许诗嘉偏过头，无意间再次展露他线条优越的脸部线条，漂亮的黑眼睛认真专注地盯向林舒——
“你之前拿钟鹏和我比，完全是登月碰瓷了吧？”
虽然是个问题，但许诗嘉显然自己心中早有答案，他喝了口茶，冷哼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