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瘦了。
他这个状态什么也问不出来。
宋斐然抚摸他的背,对他说:“如果我是丽莎,我会非常开心你把我一起带出孤儿院,没有丢下我。”
如果当初她的母亲带走她,哪怕她会过得很辛苦,她会死,她也会非常开心。
她病态的希望得到形影不离的爱,窒息的爱,哪怕死也要一起死的爱。
那迦抓住她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你可以救丽莎?可以吗?”
“可以。”宋斐然回答他,“但你要停下来,回答我几个问题。”
她想知道那迦既然是圣天使那时候为什么没有能力救丽莎?
想知道圣神到底是怎么诞生的?孕育圣神的母体卵又什么什么东西?
这个世界里有太多东西她不知道了。
那迦在宋斐然的怀里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没办法控制此刻的情绪,抬起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额头,哑声说:“进入我的身体吧,你可以随意读取我的记忆……我知道的你都可以读取。”
他展开巨大的金色羽翼将宋斐然包裹在内。
像一层结界,宋斐然仿佛被隔离在密闭的空间里,听不见雨声和任何声音,只能听见那迦的声音。
这一次他没有闭眼,他望着她,碧色的眼睛像碎掉的玻璃。
宋斐然没有犹豫,将神力探入了他的脑子里,读取他的记忆——
她才知道,原来那迦身体里的那部分圣核就是林赛亚的“神智”……
雨还在下。
林赛亚被阻拦在了学院门口,他既没有带学生证,身上又还穿着湿透的T恤和睡裤,怎么看也不像是学院里的学生,被拦住很正常。
他其实心里很清楚,就算进去他也没有地方可以待,曾经的宿舍已经不属于他了,校长替他办了暂时休学。
只是他不清楚除了这里还有哪儿能去。
他坐在门岗的廊檐下很久,连门岗的人都看不下去过来问他:“你的班主任是哪一位?我打个电话问问吧。”
他张了张口却意识到,如果李斯班主任知道他在这里,肯定会让校长把他带回去吧。
“可以让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吗?”林赛亚恳求地问他。
“不是我要赶你,是学院有规定……”门岗的人看他可怜,却又为难。
有人撑着伞停在了门岗外,柔声说:“他是我的学生。”
林赛亚猛地侧头看过去,看见黑伞下的宋老师,她还穿着那身黑丝绸睡衣,外面套了一件浅色风衣,将教师证递进来说:“他暂时办理了休学,回来取些东西。”
林赛亚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哭,或许是因为宋老师冒着雨来找他,也或许是因为那句:他是我的学生。
就好像他在这个世界上不是被孤立的一个人,她是他的老师,会找他,会庇护他、教导他的老师。
门岗一眼就认出了宋老师,知道她是校长都尊敬的人,马上朝她行礼。
宋斐然谢过了他,撑着伞带林赛亚走进学院。
林赛亚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她,只感觉到她的伞一直撑在他头顶,他悄悄看见她的肩膀都被雨淋湿了,忙推着她的伞遮住她:“我没关系,您不要淋雨。”
宋斐然没说话,带他去了自己的员工宿舍:“你的宿舍已经住了新的学生,先去我那里换身衣服吧。”
她打开门,领着林赛亚进去。
阴雨天的房间光线很暗,窗户和门都是关着的。
她走过去连窗帘也拉着,只打开了床头的一盏小灯,取出了衣柜里的一身衣服递给林赛亚:“这是L码的,我买来当睡衣睡裤穿,只穿了两次,你应该合适。”
林赛亚始终低着头,脑子被雨淋的发木,愣愣地接过去,跟随她的指令去了浴室里换衣服。
没开灯和窗户的浴室里,仿佛空气都是不流动的。
可他觉得异常安全,因为这里充满了宋老师的气味,她的沐浴乳、洗发水……都是熟悉的月桂花香。
他低头闻了闻手里的白T恤,也是宋老师身上的气味。
昏暗之中,他耳朵和身体烧起来,低头脱掉湿淋淋的衣服,却发现没有可以擦身体的东西,浴室里只有宋老师的毛巾和浴巾。
“你可以冲个澡。”宋斐然忽然在外说:“如果不介意,里面的东西可以随便用,我再回来也会换新的。”
可以用吗?
林赛亚手指摸上了挂在洗手台旁的浴巾,好柔软,像被太阳刚刚晒透了一样,这么新就要丢掉了吗?
他从来也没有用过这么柔软的浴巾,事实上他没有过一条“浴巾”,他的浴巾是用得很旧、淘汰掉的毛巾,都是硬邦邦的手感。
他鬼使神差地拽下来浴巾,将脸轻轻埋进去,柔软的他想哭,全是宋老师的气味。
这里很安全,他进入了一个绝对安全的领地里,这个领地的领主就是宋老师。
林赛亚喜欢被宋老师的气味包裹住,就好像他没那么孤独了。
很快,林赛亚就打开了浴室门走出去。
昏黄的灯光中,他看见宋老师正在桌边托腮看着电热水壶烧水,蒸腾的水雾中,她的眼睛、侧脸雾蒙蒙,那么不真实。
外面的雨声,林赛亚坐在她的小沙发里听着她烧水、冲咖啡,走来走去,忽然觉得好幸福。
他形容不出这种幸福,就好像外面洪水滔天,这个小房间里也会接纳他,温柔的问他:“要不要喝咖啡?”
她端着咖啡走过去,递给他说:“是放了很久的挂耳,可能不好喝。”
林赛亚低头被热气熏湿了眼睛,喝了一口,嘴里发苦发酸,其实这是他第一次喝咖啡,如果韦丽佳把一杯咖啡泼在他脸上不算的话。
他始终没有敢抬头直视她。
直到宋老师凑近嗅了嗅他,笑着说:“你现在闻起来很像我的东西。”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林赛亚半边的身体和头发都轻轻战栗起来,他想他的耳朵一定红透了,因为他抬起眼看她的时候,眼眶是湿红的。
“怎么又哭了?”宋斐然坐在沙发上,手掌就撑在他的腿边:“不喜欢我说你像我的东西吗?”
林赛亚慌忙摇摇头,他想说喜欢,却又说不出口,可他想能成为宋老师的“东西”一定非常幸福。
可以永远待在宋老师的领域里,永远有归属,而不是像他一样被整个世界孤立在外,连去的地方都没有。
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擦掉了他的眼泪,托了一下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看着她。
“林赛亚,喜欢我不是一件可耻的事。”她好温柔的对他说:“不是一件罪恶的事,就像世人爱慕圣神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的心像被紧紧的包裹了住,可他的爱不是对圣神的爱,是复杂龌龊的,她……她不觉得他恶心吗?
“欲望也不可耻。”宋斐然的手指轻轻放在他膝上。
林赛亚膝盖也麻掉了。
“爱之中本身就包含了欲望,就像有时候恨也是爱。”宋斐然像老师一样和他说。
“恨也是爱?”林赛亚那时并不明白,恨一个人怎么会能同时还爱着她呢?
他很想去想明白,可宋老师低头摘下了她的眼镜,他的脑子随着她这个动作而一片空白。
她抬起眼,像梦境里一样望着他,他非常明显的意识到自己像梦里一样邪神气息乱窜在身体里,龌龊的有了不该有的反应。
他下意识的拽住宽大的T恤遮盖,心慌乱的像千万只恶魔蝶在扇动翅膀,叫嚣着:亲吻她,亲吻她吧,爱她不可耻,想要亲吻她不可耻,她如此强大又温柔,有谁能够不爱上她?不想要亲吻她?他再卑贱也拥有可以追逐着她,仰慕她的资格不是吗?哪怕……哪怕只是亲吻她的手背,也足够了,足够了林赛亚。
他心里着了火了一样,鼓起全部的勇气紧紧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她明显愣了一下,张口要说什么。
林赛亚比她更快一步说:“宋老师我……”可以亲吻您吗?
可不知道为什么,后半句哑在喉咙里死活说不出口,他很怕他问出口会让宋老师觉得恶心,觉得冒犯,将他从这间屋子里赶出去。
他怕自己连做她学生的资格也失去。
不,他不能失去她,他就算被全世界孤立、死在邪神的控制下,也不能失去他,这是他唯一的幸福。
所以他把那后半句话换成了:“我永远追随您,爱护您,无论您是圣神还是普通人类,我永远是您的学生,您的信徒。”
他低下头颤抖的吻了她的手背,眼泪不争气的在打转,哑声说:“我会努力的,会努力控制邪神,会努力成为有用的神力者,像校长那样追随您保护您……”
他几乎哭出来,因为她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脑袋上,好温柔的抚摸他,和他说:“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最听话的孩子,最乖的小狗。”
他将额头贴在她手背上,喉咙里发哽:“我会听您的话……”
宋斐然垂着眼看他颤抖的脑袋,她在那迦的记忆里看到了许多东西,那些只有圣神和他身边圣天使知道的事情。
原来圣神会在每一次瘟疫、洪水、战争……人类灾难来临之前就降生在世间,他的一部分圣核和圣神的记忆也就是神智,会化成一枚卵封禁着之前被他带回来的灾难,这枚黑色的卵被圣天使守护着。
而在圣神又一次降生世间时,卵内的那些灾难生出灵智变成了拥有意识的“邪神”,蛊惑圣天使那迦带着祂逃到了世间。
邪神操控黑那迦彻底打开了那枚卵,寄生在了一个人类身体里。
而被打开的卵也自动进入那迦的身体里变成了他身体里的圣核——那迦身体里的圣核是带着圣神记忆的圣核。
邪神没有实体,人类的身体无法支撑祂吞下圣核,所以祂一直在试图诱骗拥有圣核的那迦和祂孕育新的生命体,这样祂就能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完美身体。
那迦在圣核进入身体后,也抵抗住体内的黑那迦,可他太想救丽莎了,邪神答应帮他救丽莎,所以他试图将圣核据为己有,救了丽莎之后再归还圣神向他请罪。
但他低估了黑那迦对他的侵蚀,他精神越来越不好,得了“失心疯”一样经常失控,直到后来他用圣神之力救了假装小产的邪神,他醒悟过来他已经病入膏肓,封禁了圣核彻底陷入昏睡。
再然后就是降世的圣神觉醒,和邪神大战,再次封禁邪神,将黑那迦从他身体里剥离了出来,力竭而亡,临死之前设下忏悔地狱,没有收走那迦身体里的那部分圣核和神智,而是再次降世成为了林赛亚。
至于为什么圣神会再次降世成为林赛亚?又为什么把邪神之卵封禁在一个人类女孩的身体里?那迦的记忆里没有答案,因为封禁邪神时,他还被黑那迦操控着,在昏睡。
或许黑那迦知道答案。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宋斐然在那迦的记忆里找到了打开忏悔地狱的方法——忏悔地狱的大门就在天神族的圣墓山,就是那座死火山。
要打开那座死火山的封禁、打开这扇通往地狱的大门,只有圣神的悔恨之泪。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雨声和林赛亚的低低哭声。
宋斐然用指背蹭动着他脸颊上的眼泪,原来忏悔地狱的钥匙是圣神的悔恨,圣神的眼泪。
不是地狱里异教徒的,也不是林赛亚的。
圣神在设下忏悔地狱的时候,是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后悔?不会憎恨?不会流下眼泪吗?
“哭吧,林赛亚,哭出来就好受了。”她抚摸他,感受他的脆弱:“我明白你心里的怨恨,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林赛亚却在她手掌里摇头说:“不,我不恨……如果邪神之卵没有封禁在我身体里,就会封禁在其他人身体里……或许是韦丽佳,也或许是您,是任何一个普通人,总有人要去做这些……我愿意做这些。”
他只要想一想,或许这些痛苦会是宋老师,或者班里的其他同学经受,就感到愧疚,他没有不愿意去受这些苦难,他只是……太孤独了。
可宋老师在,她在他就可以忍受下去。
宋斐然啧声就在嘴巴里:真是天生地造的圣父。
那为什么当初不封禁在他自己体内?
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雨已经差不多停了,阴云下透出一点微光,常夜明站在回廊里看着老宅的大门,宋斐然去追林赛亚还没有回来。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她离开过去四个小时了。
他很想去找宋斐然,但安白刚刚苏醒状况还不稳定,他不能轻易离开。
常夜明联系了跟着林赛亚的圣军士才得知,林赛亚被宋斐然带去了她的宿舍里待了将近四个小时,现在宋斐然带着他和几名圣军士正要赶去天神族。
常夜明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多心,不要用龌龊的心思去想宋斐然和林赛亚单独在一起四个小时在做什么,或许只是避雨。
只是避雨需要在她的宿舍里吗?圣教堂不可以吗?
她明知道林赛亚对她的心思多么龌龊……常夜明攥紧手指,压抑下自己的所有情绪和猜测,再一次联系了宋斐然。
这次宋斐然居然接了他的通讯。
他没有提林赛亚,而是问:“您要去天神族?为什么没有和我商议?是天神族那边有什么状况吗?”然后等不及她回答就说:“我现在赶去圣教堂陪您一同前去。”
“不必了。”她语气很冷淡的说:“天神族找到了腾蛇族的踪迹,我带银尘和邵青两名圣军士赶过去就好,你留在宅子里守着安白。”
常夜明的眉头皱了皱,她是圣神,当然有权力吩咐他,调度所有圣军士圣教徒,但是……
“您要带林赛亚一起去吗?”常夜明没有办法不问,为什么她愿意林赛亚跟随她左右,却不愿意他跟在身边?
“他现在比安白的状况还不稳定,您确定要带他去吗?”常夜明再次问。
宋斐然却回复他:“我自然有办法确保他体内的邪神之卵稳定。”
什么办法?又是亲吻净化吗?一定要到亲吻这种地步吗?
“您……”常夜明再想问,那边已经挂断了。
寂静之中,他感觉所有的潮气扑向他,令他沉闷得无法呼吸。
她真的对林赛亚没有一丝好感吗?一再和他这样亲密接触,她只是为了净化邪神之卵吗?
常夜明脑子里不自控地闪回着她亲吻林赛亚的画面,他没有办法让画面停下来。
他转身又一次去确认了那迦和安白两个人房间里的结界,他们都在昏睡,为了减少饥饿感安白睡眠中调息身体里的核。
应该不会出状况。
常夜明叫来了四名圣军士,嘱咐他们守在卧室外,有什么状况及时联系他。
他没什么犹豫,就赶去了天神族。
赶到天神族,他很远就感应到了圣墓山四周设下的一层层结界,天神族的守卫就守在外面。
是因为天神族确实在圣墓山中找到了腾蛇族的踪迹,还找到了韦丽佳小姐的衣物,所以族长韦弗设下结界阻止任何人出入圣墓山,在山中搜查了一天一夜,却没有找到韦泽和韦丽佳。
不得已,只好向之前找到韦泽踪迹的宋斐然求助,希望她能帮忙尽快找到韦丽佳。
常夜明被天神族守卫拦在了结界外,他可以一眼看见远处天神族墓冢外的宋斐然,她站在圣军士和族长韦弗之间,正在和他说着什么,她跟前是一直注视着她的林赛亚。
林赛亚身上穿着的猫咪T恤……似乎宋斐然也有一件?
常夜明很难不去猜想,他这件T恤是不是宋斐然的?他为什么会穿着宋斐然的衣服?
似乎是留意到了他的视线,宋斐然回过头来看见了结界外的他,对韦弗说了什么。
韦弗才命令守卫让他进去。
常夜明走过去听见宋斐然正在和韦弗商议,一会儿她会带着林赛亚进入墓冢找韦丽佳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