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送他吗?
“我和你一起搬过去。”宋老师抬起头,金丝眼镜被夕阳照的看不清瞳孔。
林赛亚心里那点忧伤忽然全都烟消云散,“您也要搬过去和我一起住吗?”他惊喜地下意识说:“太好了。”
可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好,马上补充说:“我是说……以后还可以向您请教功课太好了。”
宋老师对他笑起来:“这些天你落下的功课可以在以后的早晚餐前帮你补上。”
“真的可以吗?”他现在有点后悔把那本古文书送给高翡了,又担心自己这样会麻烦宋老师:“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您了?”宋老师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已经不在学院里授课了,还帮他补习可以吗?
宋老师却不嫌他麻烦。
林赛亚受之有愧地很想帮宋老师也做点什么,忙问:“您的行李呢?我帮您拿。”
“不用,我没什么行李,校长会帮我带过去。”宋老师说。
林赛亚才看见校长正拎着一个小行李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注视着他。
林赛亚莫名不敢迎上校长的目光。
校长一定是很讨厌他。
林赛亚能感觉到,校长的语气、动作、表情都在告诉他:校长不得已才接收他,要注意分寸。
“厨房你可以用。”校长站在客厅里冰冷地告诉他规矩:“但最好少来这间客厅,因为你的气息会引起那迦的黑人格苏醒。”
林赛亚一一记下,他会小心地,会尽可能待在自己的卧室和院子里。
他留意过,院子里有个小亭子,那里可以看书复习。
“还有。”常夜明朝他走进了一步,放低声音说:“宋老师平日里很忙,不要麻烦她。”
林赛亚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校长,很小声地问:“可以找宋老师补课吗?在她空闲的时候。”
“她没有空闲的时候。”常夜明声音很冰冷:“林赛亚,她是圣神不是你的古文老师了,她要清除邪神,要重掌各大族,再次镇压忏悔地狱,她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而生,不是为了给你辅导功课。”
是啊,她要做的事情那么多那么重要,每一样都比给他辅导功课重要的多,他凭什么麻烦宋老师?
不,是圣神大人。
林赛亚喉咙里堵了酸涩的柠檬片一样,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对不起校长。”
他没被允许进入客厅里,顺着校长告诉他的方向拎着行李去了他的卧室。
是在客厅对面,隔着假山的客房,有单独的洗手间,洗手间里甚至有浴缸,打扫得也很干净。
比他的宿舍好多了,可林赛亚坐在开了一盏小灯的卧室里,感到前所未有地孤独。
房间里很潮,开着的窗户外是院墙,从卧室门望出去是假山,看不见对面的客厅和客厅里的人。
他只隐约能听见,校长在和宋老师说话,似乎是说房间他亲自打扫过了,床铺也是新的,洗漱用品是根据她之前用的那些买的……
这声音在虫鸣蛙叫之中断断续续,让他觉得好遥远。
他仿佛被孤立在外,重新被关进了关押室,不被允许靠近她们,她们也不会走进他的房间。
林赛亚低头整理自己的行李,把旧床单拿了出来,那是来学院时养母特意给他买的新床单、枕套,是他们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磨毛料子。
他把床单抖开铺上床,铺着铺着就喉头发酸,他已经很久没有给养父母打过电话了,上一次通话是他报道第一天晚上,他没有手机,是用学院里的电话。
养父母话不多,只让他好好学习,不用惦记他们,等他毕业了可以申请脱掉奴隶籍贯去做牧师,做神力者。
可是现在,他要让他们失望了……
林赛亚拿起枕头,眼眶里热得厉害。
背后的门突然敲了敲。
他惊得慌忙回头,看见门口站着的宋老师。
宋斐然顿了一下,他哭了吗?
昏黄的灯光下,林赛亚眼眶发红,惊慌得像只鹿。
“收拾好了吗?”宋斐然对他说:“过来吃晚饭了,带上你的书,晚饭后补习。”
林赛亚愣在了那里,很想问她有空吗?会不会太麻烦她了?可张开口喉咙里酸涩的滋味就蔓延到鼻子,害他很想哭。
“怎么?不想补习?”宋斐然问他。
他忙说:“不是,当然不是,只是……我的古文书没带过来。”
想的,当然想。
他低下头强忍着打转的眼泪,喉咙里哑得一塌糊涂,听见宋老师说:“没事,用我的吧。”
宋老师离开他的房门口。
他转过身去拿自己的书,眼泪全砸了下来,砸在书页上。
他想:圣神走进了他的关押室,圣神一直在庇护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晚餐只有宋斐然、林赛亚和常夜明。
是简单的四菜一汤,全是常夜明亲自做的,他已经很久没有下厨了,不知道做得合不合宋斐然胃口。
他难得给自己盛了米。
“校长不是不进食吗?”宋斐然惊讶的问他。
其实,从那个亲吻她的梦开始,他就重新有了食欲和饥饿感。
“自己做的想尝尝。”常夜明夹了一块肋排想给宋斐然,却见她很自然的夹了肋排给林赛亚。
“别只埋头吃米,夹菜吃。”宋斐然多么关心他。
常夜明那块肋排到底是放进了自己的碟子里,咬一口是油腻的肉香味,一口一口吞下去却仍不觉得满足。
林赛亚就坐在宋斐然的手边,他很紧张似得低着头不敢夹菜,就好像常夜明会吃了他。
常夜明皱着眉想:林赛亚怎么能每个表情都让他这么讨厌?
晚饭之后,林赛亚主动帮着洗碗收拾,在被常夜明拒绝之后,他拿着书本局促的常夜明问:“我可以留在客厅里吗?”
常夜明难得被一个人这么轻易激怒,既然宋斐然已经让他留下帮他辅导功课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林赛亚像个无辜的受害者一样就是想让宋斐然怜悯吧。
“校长要是担心的话,去你卧室吧。”宋斐然说。
常夜明关掉水龙头说:“我只是让他平时注意些,那迦可能会被他的气息干扰到。”
邻近客厅的卧室里。
那迦蜷缩在床上一直睁着眼,他没睡着,听着客厅里的动静、对话,脑子里在想:厨房收拾干净了吗?洗碗池要消毒,碗筷要摆进橱柜里,地板会有油渍不擦掉的话会起霉菌……
霉菌的气味像瘟疫。
他闻到那些气味就会想起躺在脏兮兮垃圾堆里的小丽莎,她很爱干净,可是却被丢在了垃圾堆,身上沾满了污垢。
他好不容易找到她,把她抱出来却发现她浑身滚烫,脖子上、手臂上长出了一块块黑色脓疮。
那是坏死病,是导致全城人快死光的大瘟疫。
小丽莎奄奄一息的靠在他怀里,他叫她很久她才吃力地睁开眼,很虚弱的叫他:“伽罗哥哥……我好痛……你把我丢掉吧,我快要死了,会害你生病……”
霉菌的气味在她身上,那是死亡的气味。
那迦痛苦地抱住了脑袋,嘴巴无意识地动着,在说:“要消毒,要擦干净……”
他紧紧闭上眼睛,在痛苦里闻到了月桂花的香气……
月桂花的香气弥漫进漆黑的卧室。
那迦在香气中隐隐约约觉得有人站在了床边,灰色的影子投在他的墙壁上纤细修长。
他回过头去看背后站着的人,在漆黑中正对上一双发着光的眼——金色如蛇一样的竖纹瞳孔,包裹在幽绿光芒中。
那是……
他看见那人银白的长发飘荡,脑子里刚闪过一个名字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好浓郁的花香,是什么花香?月桂?玫瑰?似乎还带着甜甜的牛乳味……
一只冰冷的小手轻轻拍了拍那迦的脸。
他听见了丽莎稚气的声音。
“伽罗哥哥醒一醒,把这碗牛奶喝了好不好?”
在那声音里,一只冰冷的勺子贴在了他嘴巴上。
丽莎像哄孩子一样哄他说:“来,张开嘴巴乖乖把牛奶喝了,喝了你就能康复了。”
明明她也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那迦吃力地张开嘴巴和眼睛,带着桂花蜂蜜味道的牛乳送进他嘴巴里,昏黄的灯光下他一点点看清了眼前的人——很瘦小的女孩,棕色的头发,蜜糖色的眼睛,穿着一身洗发白的棉布格子裙,站在他身边正在在很努力的端着搪瓷杯给他喂牛奶。
“是不是很甜很好喝?我加了鸡蛋和蜂蜜。”她又舀了一勺喂他,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再来一口吧。”
丽莎……是他的小丽莎。
他愣怔的像是在做梦,呆呆的望着眼前的小女孩,任由她一勺一勺的喂自己喝牛奶。
房间里满是潮湿的霉菌气味,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拼接的床和一把破旧的椅子,墙壁上贴着几幅用铅笔画的画。
那是丽莎的画,丽莎用铅笔画了她喜欢的大房子、画了他和她还有一只狗……还画了一幅女人的单独画像。
画得很幼稚,但却是他们狭小房间里唯一的装饰物。
那些画是丽莎美好的希望,她喜欢以后可以和他住进大房子里,养一只金色的狗,还有一个温柔的妈妈……
可这些全部没有实现,他那时也才12岁,带着丽莎从孤儿院里逃出来,靠着乞讨和给人送货来赚钱吃饭。
他们没有钱,也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丽莎说:妈妈有哥哥一样的金色头发,暖和的手,柔软的手臂……
“哥哥怎么哭了?”丽莎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冰冷的小手忙替他擦脸上的眼泪:“是头还很痛吗?”
这是在做梦吗?
那迦握住了那只小小的手,真实的触感传递在他掌心里,很凉很粗糙的小手,不是梦吗?梦里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触感?
可不是梦,丽莎又怎么会出现在眼前?
“丽莎,是你吗丽莎?”那迦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他只不敢相信地一遍又一遍叫着自己的妹妹。
“是我呀,哥哥怎么了?”丽莎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哥哥是烧坏了脑子吗?连我也不认识了?”
他感觉到丽莎掌心里细小的疤痕,那是丽莎在孤儿院被触发握住滚烫的炭留下的疤痕。
是丽莎,是他的丽莎。
那迦不敢眨眼的仔细看着她,摸她的脸,亲吻她的手背,无法控制的流眼泪,“丽莎,哥哥的丽莎……你在这里,你就在哥哥这里……”
丽莎像是被他吓到了似得,小手摸着他的脑门说:“不要哭,哥你怎么了嘛?不要吓唬我……是不是烧成了傻子了?”
那迦想让自己停下来眼泪,不要吓到丽莎,可他的眼里呆呆掉着无法控制,“没有,哥哥只是太高兴了,丽莎你不要害怕,哥哥只是太久太久没有见到你了……”
有几百年那么久,久的他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在痛苦。
丽莎望着流泪的他,眼眶也红了,消瘦的小脸贴过来挨着他的额头,难过地说:“是好久了,你生病睡过去三天了,我快要急死了。”
她也要哭了,摸着他湿淋淋的脸哑声问:“哥你好点了吗?你还会睡着吗?你能不能好起来呀?我一个人太害怕了。”
那迦在她的小手下心碎得透不过气,“不睡了,我已经好了丽莎,不要害怕丽莎。”
“太好了,看来那包药真的管用。”丽莎开心起来,去看他的眼睛:“你的眼睛也没有黑色了。”
黑色……
那迦不好的记忆重新涌上来,当初就是他眼睛里长了霉菌一样的东西,开始高烧,那是坏死病,是大瘟疫的来临。
而丽莎那时没有感染,她为了救他才把自己卖给了镇子上的贵族老爷,那位贵族老爷是第一名坏死病的感染者,他是神力者,得到一种治疗坏死病的办法——用神力把身体里的坏死病转移到健康的人体内。
丽莎就是被选中的“健康人体”。
简陋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有人在外说:“丽莎,有车子来接你。”
是贵族老爷派来接丽莎的车子!
那迦抓紧了丽莎的手,对她说:“不要过去丽莎。”
他的语气太急,害得丽莎忙安慰他:“别担心,别担心哥哥,是一位好心的老爷,他给了我钱让我给你买药买吃的,他只是要我过去陪他的小女儿,每天只用过去一个小时,是很轻松的工作。”
不,不要过去丽莎。
这是一场骗局,丽莎过去就会成为“过度”坏死病的容器,曾经他退烧醒过来就不见了丽莎,一路打听找到那位贵族老爷家里,他们却谎称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叫丽莎的小女孩,他是在垃圾堆里找到了感染坏死病的丽莎,她就那样死在了那天夜里……
“不要去。”那迦着急的想要和她说话,想要阻止她过去。
可那扇门猛地被推了开,带着冷风的一个司机走进来说:“快点吧,别耽误时间了小姑娘。”伸手要来拉丽莎。
那迦忽然发现他说不出话来了,丽莎的手臂已经被司机抓住。
丽莎在对他说:“哥你等我回来,要乖乖地……”
不,不要去!
那迦的手指也失去力气一般,他的身体在这一秒钟软绵无力,连丽莎也抓不住。
不,他不能让他们带走丽莎!
“滚开!”那迦体内的愤怒、仇恨、暴力陡然而起,他失控的使用神力震开那名司机,直接将司机震出了房间。
他慌忙抱住了吓坏的丽莎。
房间外传来司机的叫声,和许多脚步声:“怎么了?快点!老爷还在等着,别让小姑娘跑了!”
那么狭小的房间在几秒钟之内挤进来四个高大的男人。
“哥哥你怎么了?”那迦吓坏了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又变成了黑色……”
他知道,他能清晰感觉到身体里的黑那迦在苏醒,在愤怒的和他争夺身体。
他甚至听见他在说:“杀了他们救丽莎!你这个圣父!蠢货!你根本保护不了丽莎不如让我来杀光他们!”
是的,他根本保护不了丽莎,他害死了丽莎,现在又要看着丽莎被带走吗?
他这一次没有抵抗,闭上眼任由黑色的羽翼铺展开,再睁开眼瞳孔里一片漆黑,一缕缕黑雾冒出来。
他抱紧怀里的丽莎冲过去,毫不犹豫将眼前的四个人用邪神之力撕碎,撞开狭小的房门飞出了阴暗的房间。
“哥哥!”丽莎害怕的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搂紧她,垂下头去亲吻她的脑袋:“不要怕丽莎,哥哥会杀光他们,谁也不能带走你,伤害你。”
怀里的丽莎抬起头望向他,“是吗哥哥?你要抱紧我,不要放开我……”
他刚想安慰她,脚下雾气弥漫的江面上浮现出黑色的庞然大物,几乎占据了整个江面,黑色的触手绕过大桥瞬间卷住他的黑色羽翼和脖子,笔直地朝着他的眼睛深了进来。
是邪神?为什么会是邪神?邪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痛的剧烈挣扎,想重新退缩回去把身体交给白那迦,却听见怀里的丽莎害怕的叫他:“哥哥!伽罗哥哥不要放开我!我害怕!那些人会带走我!救救我!”
救救我!
他没有办法松开他的小丽莎,她害怕,她会死,她会被带走。
她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哭着叫他哥哥,伽罗哥哥,他怎么能把丽莎交给那个没用的圣父那迦!
他强忍着剧痛抱紧丽莎,绝望的喊道:“你想要什么?想要收回邪神之力?想要我的眼睛?让我救了丽莎!救了丽莎之后我把一切都给你!”
眼眶里的触手停了停,他看不清丽莎,却听见丽莎的方向传来一个平静的女人声音:“真感人。”
是宋斐然!
他忘不了湖底里她的声音。
“我不要你的眼睛,也可以不收回邪神之力,我要你配合我。”她吩咐一般说:“别挣扎,张大你的眼睛,我要通过你的眼睛进入忏悔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