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天她砸碎水晶杯时坚定的表情,姚贾虽明知道自己这是在病急乱投医,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章愍他……自那日在锡山遇到刺客,与其拼杀后,身上的伤非但没好,反而还隐约有恶化之意,他为了不耽搁行程,便一直咬牙挺着,没有出声,直到前几日突发高热,许久都没褪去,我才意识到不对劲儿,这几日几乎要将附近的医者全都找遍了,却无一人能治好他的高热。”
闻言,姜珂走到章愍旁边,仔细观看他的情况,他的脸上呈现一种不健康的潮红,额头上满是汗珠,呼吸急促,赤裸着上身,身上有好几道还没愈合的伤口,那道贯穿右腿小腿处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应该就是造成他此次高热的罪魁祸首。
应该是没处理干净伤口造成的感染,加上一直拖延,以至于症状越来越严重,今天是章愍高热的第四天,姜珂知道,如果再不处理,他会死在这场高烧中。
几位医者坐在章愍塌前,一位说是冲撞到了棘木之神,洗个狗矢浴冲走邪祟就好了。
另一位说要用刀具把他的右小腿锯掉,看章愍的反应,似乎对于锯腿还挺能接受的。
姜珂:……你们别太离谱。
庸医,真是天大的庸医!
她大声呼道:“不行,不能锯腿!”
他们手下的患者能活下来真纯靠命大。
这句话声音太大,引来屋内所有人的注意,被众多目光围观,姜珂默默地挪道姚贾旁边:“我感觉,他们好像是庸医。”
听她说话这个语气……,姚贾喜道:“姜淑女,您有办法?”
“这不是有没有办法的问题,关键他们俩的方法一个比一个荒谬,要按照这来,我都能挂个牌子当医者了。”
至少她手里还有点感冒药呢,和这俩相比咋也能称得上一句“姜半仙”。
姚贾自动忽略她话语中的其他字词,直接提取重点“我,能,医者”四个字。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就麻烦姜淑女了。”
然后果断把这两位医者给轰走了。
最主要的是姚贾也觉得这个办法很荒谬,不管姜珂能不能成,都会把他们俩个人哄走。
那两位医者虽然心有不甘,脸上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表情,但还是拿着自己的医疗包离开了这里,临走时还瞪了一眼姜珂。
姜珂又狠狠地回瞪了。
自己医术菜,还瞪小孩,真是神经病。
姜珂只能赶鸭子上架自己上,她回屋假装翻找,最后拿出了碘伏,酒精和头孢。
先是给他灌了一碗糖水补充体力。
随后看向章愍那血肉模糊的流脓伤口。
……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姜……姜淑女,您莫要再为我费心了,今日死在此处便是我章愍的命数。”他又对着姚贾说道;“姚君,我离开咸阳的时候,我的妻子刚怀有身孕,请……”
话还没说完,就被姜珂用一块布把嘴给堵上了。
“闭嘴,别说话。”
一般立flag的人死得都快,这是古往今来一直不变的道理。
她将视线看向荆轲:“荆卿,帮我将他伤口处的脓血处理干净。”
随即又补充一句:“找把新刀,不要用你手中的那把锈剑。”
荆轲:……总觉得她很嫌弃自己的剑。
处理完伤口后,姜珂在上面涂了一层碘伏消毒,至于上身那些伤口,为了节省碘伏,姜珂给他涂得酒精。
最后拿出章愍嘴里的布,塞了一粒头孢进去,姜珂拍了拍手,完美解决。
不对!
有人会头孢过敏。
姜珂突然意识了到这个问题。
然后亲自上手,迅速把快窜到章愍嗓子眼里的头孢又给掏了出来,换了一袋别的退烧药。
看完全程的姚贾默默提问:“将这粒东西从口喉中掏出来也是治疗中的一部分吗?”
姜珂:不是……
只是我这个庸医不小心开错药了而已。
但她不敢说。
也不知道是退烧药起效果了,还是碘伏起效果了,章愍第二天果真退烧了。
又修养了几天,等他伤好得差不多时,便第一时间来找姜珂道谢。
“多谢姜淑女救我一命,愍此生难以报答。”他自顾自地说道,“愍离开咸阳时,家中妻子刚刚怀孕不久,想来归秦后,那孩子差不多应该也有半岁了。”
姜珂心中一震,那句“我不定娃娃亲”还未说出口,章愍又开口小小地震惊了一下她。
“不如就让他认您为仲母吧,日后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姜珂:……啊?
章愍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此次邯郸之行真是惊心动魄啊,但也不失为一种历练,我还尚未我那孩儿取名,今日突发灵感。”
“无论我那孩儿是男是女,就都叫他章邯吧。”
姜珂:……啊!?
我现在连花季少女的年龄都不到,对于养老这件事情不用这么着急吧?
第25章 归秦-02
姜珂试图转移话题:“额……, 那个,您的身体最近如何了?伤口可有感到痒意?”
章愍笑道:“多谢姜淑女关心,这些日子我的伤口的确有些发痒, 不过身体已无大碍。”
“那就好,伤口处的痒意是因为有新的肉芽长出,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完全痊愈。”她又嘱咐道,“最近不要饮酒, 不要吃辛味食物, 好好修养。”
章愍感激道:“唯。”
当日下午,队伍继续赶路, 横穿魏国全境, 当秦国使团顺着午道,离开魏国边境线后, 得知这个消息的魏王圉终于松了一口气,将那颗一直悬在咽喉处的心脏落回腹中, 像是送走了瘟神那般高兴。
不过他这份欣喜之感很快就消散了,随之而来的惆怅和失落。
当年魏文王在时的魏国是何等强大风光, 莫说是秦国了, 就算整个六国都无法与之匹敌,可自从桂陵, 马陵两次战争后,魏国士兵死伤大半,元气大伤,彻底从霸主之争中退出, 最近这几十年来更是贴在秦国屁股后面给人家当小弟, 闻秦色变,就连秦国的一个相邦都敢威胁他。
魏王圉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他打开桌案上一份奏折, 刚看了两行字迹,又重重地将其摔到地上,将周围侍奉的宫婢们吓得腿脚发软,连忙下跪求饶,低着头,不敢看他。
这上面写得是,如今秦王已逝,新继位的秦王又性格仁柔寡断,没有特别大的才能,秦国正是混乱之时,不如趁此机会召回信陵君,整顿兵马,集结粮草,与其他山东五国连纵攻秦,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魏王圉被这份奏折气得手指不停颤抖,心跳速度也快了很多。
他生气并非是因为大臣们提议趁机伐秦,而是因为大臣们想要召回那位处处出尽风头,无论是名声,还是能力都大过自己的弟弟,信陵君。
偌大的宫室内,烛火明亮,燃烧的火焰生成袅袅白烟,逐渐消散,魏王圉的思绪也随着这股白烟逐渐飘向远方。
他想到数年前秦军围攻赵国邯郸时,信陵君请求自己最喜爱的侍妾如姬帮忙,偷了自己贴身携带的兵符,又杀了自己的大将晋鄙,出兵帮助赵国。
解除邯郸之围后,信陵君窃符救赵,仁义之名传满天下,自己反倒成了瞻前顾后,被秦人吓破了胆子的无能之辈。
魏王大怒,可当时信陵君早已逃去了赵国,他名声更胜从前,被天下人所追捧,魏王动他不得,又心中有气,便将这份怒气全都撒在了偷他兵符的如姬身上,下令毒杀了如姬。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中对于信陵君的怒气没有丝毫消散,但却愈发怀念起了如姬。
如姬美丽,乖巧,柔顺,又善音舞,最重要的是……她死时还怀有身孕。
想到此处,魏王不禁有些后悔,当时应该等她生产完毕后再赐死的。
出了魏国,队伍一路像西南行进。
姜珂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走这么长时间的路程,邯郸到临晋,中途还发生了许多意外事故,大部队一路从春天走到盛夏时节。
这一路,从田地和农民的反应上,就能看到各国之间的参差。
三月份,正是春耕之时,可因为燕国攻赵,赵国男子全都上了战场,好多田地都荒芜了,散发着生机的不是麦,粟的禾苗,而是成片成片混杂着秕子的稂,莠等杂草。
魏国境内,这里的农夫就和他们的大王一样麻木,甚至有些摆烂,反正上了战场也肯定打不过秦人,干脆直接趁着自己还活在世上,好好享乐一番。
如今的魏人早已不复当初魏武卒的热血,只能割地求和以求自保。
秦国要地我就给,秦国发兵我就跑,跑不过我就死吧。
至于秦国,是这些国家里对于耕种之事最积极的国家,尤其是今年新王刚刚继位,并没有发兵讨伐别国,而是下令优待功臣,拆除王家苑囿,鼓励耕种,休养生息,因此今年秦国境内的农民们脸上都带着满足之情。
从临晋出发,到达秦国境内也就一天半的路程,但姚贾等人脸上却丝毫没露出轻松神色,反而愈发严肃紧张起来,并令兵士们吃饱饭,磨利武器,提起精神做好战斗准备。
经过几个月的磨合,姜珂的屁股已经逐渐适应了战国时期车马的颠簸。
她坐在车上发呆,心里还腹诽着呢,我们在离开邯郸一天后遇到了刺客,按照对称原则,是不是在进入咸阳的前一天也会遇到一波刺客呢?
姜珂心中涌起这份猜测后,还不到半刻钟,两边树林突然传出一阵声响,将几只黑色乌鸦惊地扑腾着翅膀,盘旋在熔金般的天空之上,发出嘎嘎的声音,一阵轻风拂过,将山林两边的草叶吹得簌簌作响,弄得人心里慌慌的。
随后是兵刃相接的碰撞声,穿着皮甲,持着兵器的侦察兵们反应极快地抽出武器和林中埋伏之人打斗了起来。
有人惊呼道:“有刺客!”
姜珂:……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还真有点乌鸦嘴的潜质,她无奈地想着。
姚贾命令道:“保护公孙和太子妇。”
随后指挥着团队里的一部分兵士们拔出武器开始战斗。
另一部分人则快速驾车,带着嬴政他们离开战场,试图躲过这场刺杀。
可惜后面的刺客一直穷追不舍,怎么也不肯放弃。
场面一片混乱,血腥,原本嫩绿色的叶子被溅上鲜红的血珠子,妖冶而残忍,四周厮杀声喊叫声兵器相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在空气中呼啸飘荡。
相比上次试探性地刺杀,这次的刺客格外凶戾阴狠,也不管面前的敌人是谁,有怎样的身份,全都直接下死手,丝毫不留活口。
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致他们于死地。
夕阳的最后一点光线照在敌人的兵刃上,发出刺眼的光芒,闪得姜珂眼睛刺痛,她只感觉眼前一片血色。
她被吓呆了,甚至行动都有些迟缓,只能靠着自己的意志挪动身体。
姜珂看向四周,明明刚遇到刺客时说好得要聚在一起,可这中途意外频发,她早就和同伴们四散开来了。
“小娃娃,你也去死吧。”凶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姜珂下意识抬头看去,一位身材高大的壮硕刺客拿着一把砍刀朝她劈砍过来。
好在这时,求生的本能战胜了身体上的颤栗,她一个滑铲,翻身从刺客刀下躲过。
刺客见这一刀没有劈中姜珂,恼羞成怒起来,向他进行第二次攻击。
姜珂还是个小孩,身材瘦小,眼见危险袭来,她一个激灵,直接钻到车底下,又从另一边钻出,然后和贼人开始“姜珂绕车走”
她逃他追,她拼命跑,他使劲抓。
姜珂大脑迅速转动,想尽一切办法摆脱这个刺客。
擦,早知道大学考警校好了,至少手里还能有只枪。
她拔出固定马车的“韧”条,让马车在场上横冲直撞,打乱那名刺客的思绪。
“荆轲!!!”姜珂心里咆哮着呼唤他,“你喝了我二十四瓶白的,三十八罐啤的,还有九瓶红的,为什么关键时刻一点排不上用场啊啊啊啊!”
“章愍!!”你再不来救我,别说给你孩子当干妈了,兴许我都能直接投胎成你孩了。
冷静,冷静,越到生死关头就越要冷静。
眼看周围众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战斗中,没有注意她,姜珂干脆心一横,直接从超市里将放冻货的大冰柜变了出来,直直地砸在刺客身上。
那刺客只感觉莫名其妙被什么很沉重的东西压了之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腿脚麻木,姜珂趁着这个时机蹿到这名刺客前边,又拿出一条冻得杠杠的,质地坚硬的冻鱼握在手里,爆发出最大潜能,用尽全力朝着刺客脑袋砸下去。
动作快,准,狠。
一下不够,还要继续补刀。
确定这名刺客一动不动后,姜珂迅速将冰柜收回,又补了几刀,这才安心。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脑袋嗡嗡的,随后又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
没完了是不是,就可这小孩欺负呗?
姜珂正准备翻身跑路,就看到另一把剑朝着这位偷袭她的刺客攻击。
是荆轲。
荆轲的剑术比这名偷袭的刺客高明很多,因此只用短短几招就解决了他,剑上的血迹还未擦干,荆轲看向姜珂,面上带着歉意:“抱歉,我被其它刺客缠住了,刚解决完他们,你没受伤吧?”
“我……我没受伤。”姜珂回她,“就是有点害怕。”
还有点想哭。
这也太吓人了!简直就是真人版大逃杀,还不能重开的那种。
荆轲心想,她一个九岁小孩,遇到刺客能保持冷静已经很厉害了,很多大人都没她反应灵活,于是打算安慰她一下:“你不要害怕,想哭就……”
嗯,不对?
他指着自己面前那具被冻鱼击打得血肉模糊的刺客的脸:“这是什么?”
姜珂:“他要砍了我,我太害怕了,就……嗯,……然后,就这样了。”
她回答得模棱两可,弄得荆轲一头雾水,就算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一个九岁小女孩到底要怎么做,才会把一个带着刀的彪形大汉打成这幅模样。
实在是有点超出荆轲的认知范围了。
姜珂走到荆轲旁边,和她一起找到嬴政和嬴嘉他们,几人还没从重逢的喜悦中走出,姜珂忽然大声惊道:“先生小心!”
原来是屠门贾在不远处正和两名刺客打斗正酣,又有一位刺客蹑手蹑脚在他身后偷袭。
屠门贾的剑恰好砍在一位刺客的脖颈处,拔不出来了,面对偷袭,只好放弃武器,赤手空拳与其搏斗。
章愍和荆轲想要上前帮他,可又要保护嬴政等人,不能离开他们,于是场面就这样僵持着。
没有武器,眼看逐渐落入下风,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朝他砍来,屠门贾来不及躲闪,眼看这刀马上要砍到他的小腹处,忽然一阵破空声传来。
三棱尖锥的箭矢携着劲风,恰好射入刺客的肩膀,屠门贾趁着刺客吃痛,露出破绽,极其麻利地夺过他手中的兵器,朝他攻去。
其他人则是面色震惊,齐齐转头看向姜珂,眼里透露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原来,刚才姜珂心里着急,千钧一发之际,直接捡起地上的弓箭就朝着刺客射去。
姜珂:“哎呀,射歪了。”
她虽然日日锻炼,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体力不足,也幸亏距离不远,刚才本想射到刺客脖颈处,结果射歪到了肩膀处。
感受到四周传来的目光,姜珂问道:“你们干吗用这种眼神看我?”
章愍指了指她手上的弓:“姜淑女,你……这……,弓?”
“你们不知道吗?我在邯郸时曾经和荀子学习过一段时间。”她将手中短弓展示给大家,“君子六艺啊,射箭,有什么不对吗?”
章愍摇头:“没,没什么不对。”
嬴政问道:“阿珂,这是荀子先生教你的吗?”
“不是。”姜珂摇了摇头,“是我那个挂名师兄韩非教的。他还教了我乐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