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需要先将这块地盘上的原住民给打臣服了,才能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当大王。
燕国因燕山而得名,燕地乃偏远苦寒之地,是整个周王朝的最北方,边缘地带,和当时的晋国一样,也和北方戎狄接壤。
邻居太危险,当时召公的后代就只能拼命地向外扩张,多打下一些疆土来增加安全感,直到打下冀北,辽西一带,灭了当时的一个小国蓟国后才稍微感到安全一些。
然后和韩国一样,把别人的国家当成了自己的首都,确立都城为蓟城。
燕国打下了这么多疆土,当然也有打不过别人的时候。
但燕国和那些北方戎狄不一样,燕国上头有人,有周王朝这个后台,于是当燕国被那些北方部落围攻的时候,果断选择了向中原求救。
结果当年成王的后代继位了一代又一代,燕国的存在感又实在太低,当时的周王直接把就燕国给忘了,也正是因为如此,燕克候之后,燕国的历史消失了几百年,再一次出现在历史上就是打不过别人求救的时候。
此时周王室日渐衰微,也没有能力救援燕国,好在当时的齐国的国君齐桓公在管仲的辅佐下国力达到最强,才有能力出手救援燕国。
燕国自建国以来,除了燕召公,就只出现了燕昭王这一位明君,八百年来之所以没被别人给灭了,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地理位置不好,没人看得上。
秦国暂且不说,其余山东六国每个国家都能留下来很多脍炙人口的事迹传说,什么魏国人才库,韩国的张良和韩非,齐国稷下学宫,楚国不服周之类的。
唯有燕国,八百年来一共就只有这么两件大事。
一件事燕昭王千金买马骨。筑黄金台招贤,另一件事就是更有名的荆轲刺秦。
对,没错,无论这件事的定义是好是坏,后人是赞扬是讨厌,悲壮的盛名还被安到了卫国的荆轲身上,燕国愣是一点儿好名声都没捞到,后人评说燕丹都说他很蠢。
当然,他爹也蠢。
而如今,因为某些蝴蝶效应,连荆轲刺秦这个典故都没有了,让燕国本就浅薄的历史更加雪上加霜。
即使这些年来燕国被秦国采取钝刀子割肉的方法割去不少土地,但疆域还是很大。
这样宽阔的一片片土地,能种出来多少粮食啊。
军队即将兵临蓟城时,王贲脑子里突然不受控制地冒出了这个想法。
随即他又很快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全部甩走,燕地寒冷,每年冬天冻死的人数不胜数,并不适合种植水稻。
因此这里地广人稀,特产也只是些平平无奇的鱼盐枣栗,除此之外,最北方的燕人还学会了戎狄那一套,牧羊放牛,以此为生。
若是姜珂知道了王贲的想法,肯定会恨铁不成钢地吐槽上一句王贲你糊涂啊!
此次攻燕之战,军营中有一位名叫王谨的勇士,从姓氏就能看出来,目前爵位为不更,他的家族和王贲有些亲缘关系,但这完全是靠他在战场上的勇猛作战而得来的,王贲对他并没有任何特殊关照,甚至什伍间都不知道王瑾和王贲之间的关系。
王瑾年纪尚轻,但他很勇猛,而且天生神力,身手灵活,因此在攻燕之战时他每次都是先登营中最先登上城墙的那一批,此次也不例外,在距离蓟城还有很远的地方,就已经跃跃欲试准备进攻了。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秦国的大军刚走到距离蓟城城门还有数公里距离的时候,蓟城大门居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而且抬眼望去,城楼之上并没有任何弓弩手,弓箭手等试图趁机偷袭。
王贲:?
王贲一头雾水。
我这不会是碰上姜珂口中的空城计了吧?
他正疑惑着呢,突然有人从城门之中走出,他披散着头发,一身红衣,举着一张红色旗帜,手中拿着蓟城的地图和降书,跪在秦军面前,表示投降。
燕国崇尚水德,旗帜颜色为蓝色,这人选择和蓝色相反的颜色,真可谓是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燕人愿降,请将军大发慈悲,莫要毁我宗庙,杀我黔首,坏我庄稼,燕公子璜当多谢秦王恩德。”
王贲:……?
我还没打呢,就这么投降了?
虽然王贲不知道蓟城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他有预感,这事一定和自家的治粟内史有关。
王谨:我的先登之功啊……
无碍无碍,他心中这样安慰自己,日后功打齐国,我一样也能当最勇猛的先登兵。
第121章 说齐
燕璜本就清瘦, 燕地的秋风又格外寂寥,吹在他身上,颇有种摇摇欲坠, 大厦将倾之感,他如此,燕国亦是如此。
若是伤感春秋之人看了定会感叹上一句悄怆幽邃,凄神寒骨。但很显然王贲并不是这种类型的人, 他只会觉得眼前这位燕国公子识时务, 知好歹,能免于蓟城落得个城破人亡的下场。
王贲倒不担心这是燕人的陷阱, 毕竟一路攻打过来, 也有很多座城池直接不战而降,蓟城虽然是燕国都城, 但是它的城墙没有大梁坚固,燕人也不似赵人那般有骨气, 投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正要命使者前去受降,忽然又有一道身影从蓟城城门中走了出来。
这人四十多岁的年纪, 身材微胖, 赤裸着上身,露出的皮肉白而细腻, 一看就是高高在上,过惯了富贵生活的肉食者,他一张方脸上堆满笑容,尽力表现出对秦人的心悦诚服。
此人, 正是祸害了整个燕国王室的赵高。
他手中也持着一柄代表投降的红色纛旗, 另一只手呈着一个很小的物件儿,王贲虽看不清这具体是何物件儿, 但依稀能猜出来这东西可能是燕王的印玺。
你们燕国……也太搞笑了吧。
赵高同样站在这些秦人士兵面前,大声乞降。
赵高与燕璜不同,他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什么黔首,什么宗庙,这些他通通不在乎,甚至就连自己的亲族都无所谓,他只在意自己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因此他只恳求王贲能在燕国某处给他一块儿两千人的食邑封地,让他能以收取租税为生,悠闲安然地度过下半生。
赵高和嫪毐到达燕国后,都混得不错,一个封侯,一个拜相,皆可称得上是位极人臣。
燕丹在时,赵高尚还有些顾虑,燕丹被刺杀后,赵高就如同被解除了封印,做起坏事来就更加没有顾忌。
在蓟城这个巨型养蛊场中,赵高战绩愈发彪悍,他随后又斗倒了嫪毐,开始把持燕国朝政,若是秦军再晚来攻打几年,恐怕他都能达成挟燕王以令百官这个成就了。
眼看秦军马上就要打到自己的都城门口了,燕王却还不知悔改,依旧在那里做着他那虚无缥缈的修仙梦,他觉得秦国这次也还会像之前那样不对自己赶尽杀绝,大不了将自己的都城蓟城献出去,反正这种行为又不是他独创,百年前的楚王也有过类似行为,不丢人。
不献也没办法,他又打不过秦国。
于是燕喜只好弃城逃跑,带着王族宗室和一批重要的大臣们度过寒冷的衍水,往北边辽东一带逃去,试图再得一夕安寝。
赵高的政治敏锐度要比燕喜更加长远,他知道秦王不会放过燕国的,于是主动提出留在蓟城应对秦军,为燕王他们的逃跑再拖延一些时间,但实际是想乞降以换下半生的荣华富贵。
燕王被他的一通肺腑之言感动得涕泗横流,十分动容,当即仰天高呼一句“赵卿实乃我燕之忠臣矣。”
然后毫不犹豫地脚底抹油带着那帮宗室大臣们跑去了辽东。
当然赵高也没放过他,趁他不注意把他的燕王印玺给偷了。
这位燕璜,是燕王的第二十九子,生母早亡,非嫡非长,在燕王宫属于小透明隐形人的存在,地位非常尴尬,原本他也应该同王室宗族们一起逃往辽东,但好歹也要有一位王族血脉在蓟城守城来向秦军表达自己的诚意吧?于是可怜的燕璜就这样被留了下来。
原本他还想着再带领士兵们抵挡一阵子,但赵高不让,不给他兵符。
而且秦军的方阵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边界,甲光凛凛,寒气阵阵,犹如黑云压城,震慑力十足,燕军还没开始打呢,士气就已经低落了。
思来想去,燕璜便也决定投降。
他命令自己的全部手下和短兵,务必要在秦军进城之前拦住赵高,否则若是赵高先出城门投降,指不定又能搞出什么大麻烦。
但很明显,燕璜的计谋失败了,他的短兵们只拖延了赵高不到半刻钟的时间。
赵高转头看向燕璜,弯起嘴角冲他露出一个笑,此时他眼中对于秦军将士们的恐惧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得意,和知道燕璜无法将他怎样的肆无忌惮。
这二人明明一个赤裸上身,一个披散头发,却给人一种对彼此剑拔弩张的感觉。
看完这场闹剧的王贲简直无语,这燕国好歹也是一堂堂中原大国,怎么档次格调这么低啊?
简直比大王宫中那些表演歌舞谐戏的俳优艺人还要好笑。
莫说是王贲了,就连站在阵营前方的将士们都为这场大戏感到好笑。
原本以为自己是来打仗的,没想到居然是来凑热闹看戏的,而且还是一出绝世好戏。
可惜总觉得少些什么。
将士们左思右想,突然意识到……
哦,原来是少了些煮花生和粟菽酒。
王谨心中有气,心想你们两个干脆在阵前打一架吧,谁赢了就听谁的。
显然印玺要比地图重要的多,赵高乜了一眼燕璜,似乎是在对他说:你能拿我怎样?
燕璜还真就能拿赵高怎样。
只见他迅速将手中那卷蓟城地图上的草绳拔了下来,霎那间用这根草绳勒住赵高的脖子,狠狠用力。
燕璜的速度太快,赵高根本没反应过来,或者说没想到他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脖颈处传来的剧痛使他手舞足蹈起来,试图呼喊求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响,舌头拉得老长,带着红血丝的眼球凸现,原本身居高位的赵高如今却比蓟城市肆里的猪狗还要狼狈。
他的反抗并未引起燕璜的同情,反而勒人的力气越来越大,直到赵高身子瘫软,倒在地上,再没了气息。
诸位将士们都被这一幕给看傻眼了,如果现在他们身上有手机,肯定都会不由自主地拿出来拍照发个朋友圈。
赵高死了,燕璜便释然了,感觉自己身体中吊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全部消散了,长叹一声,从旗杆上借力,强撑着身体捡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燕王印玺。
两行清泪从他眼中流出,一道悲凉之声传入云霄。
“燕国乞降。”
秦军使者走到他身边,因为有刚才绞杀赵高的经历,他很是谨慎,生怕燕璜再来个殊死一搏,好在一切还算顺利,这位使者顺利拿到了燕国的地图,降书和印玺。
随后秦军入城,自此这座八百年古城正式易主,成为秦国疆土的一部分。
秦军入城后,王贲由于好奇,去看了燕国的黄金台。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燕国,也是第一次看见黄金台。
这世上没有谁能不为燕昭王筑黄金台招贤的故事而感到动容,王贲也不例外,他虽生于武将世家,但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了。
年幼时,王贲曾经幻想过黄金台的模样,天气晴好的时候,台上的黄金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亮闪闪的金光,定会照得人人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比黄金台更早出现在王贲眼前的,是姜珂的琉璃台。
他曾经远远见过那座台,和自己从前见过的那些宫殿相对比,不高也不宽阔,外观平平,无甚稀奇,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狭隘,让当时的王贲好一阵失望,
简直就是强行攀比黄金台。
如今真看到了黄金台,他反倒觉得也不过如此。
黄金台虽名为黄金,但却并不是由金砖所修筑而成,是因为燕昭王曾经在上面放了很多金玉财宝而得此名。
这座高台距今已有七十多年了,燕昭王死后废弃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姜珂在秦国筑琉璃台招贤这件事,燕王喜又重新将其修缮了一遍,只可惜没什么人才来投奔燕国,燕王无奈,便又将其废弃了。
黄金台建在麓山之上,高而宽阔。能俯瞰整个燕国,虽然废弃了,但也有专门的隶臣妾定期打扫,殿内倒是整洁,没有灰尘土块之类的杂质。
不过尔尔罢了。
毕竟黄金台上那些曾经闪耀着光芒的黄金如今都已经化作一坯黄土,深埋地底了,而琉璃台上的琉璃却还崭新,且日后还会有会有更多琉璃。
燕王宫中,一座宫殿内。
燕璜背靠墙壁,鬓发散乱,嘴唇干裂,看起来有些憔悴,从前他总是因为奸臣误国,君王昏庸,自己却无能为力而感到悲痛,可如今事情走到最坏的地步,国家灭亡,他反倒是如释重负了。
和外边相比,宫殿内的光线很昏暗,有一女子逆着光,从外面走来,在燕璜对面停下脚步,这女子大概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穿的是燕王宫内宫婢们的统一服饰,仪态却很好,腰背挺直,她此时正看向燕璜,眉眼间一片温柔。
“公子。”
“阿芾……”见她来了,燕璜立刻从地上起身,抓住她的手,关切道,“那些秦人没有为难你吧,你有没有受伤?”
被他称为阿芾的女子摇了摇头,开口回道:“我无事,秦人进入王宫后很有规矩,并未作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燕璜闻言,这才放心:“那就好。”
“阿芾真乃聪慧过人,幸亏你考虑到我的短兵们可能无法完全拦截住赵高,劝我提前在地图中藏上一根草绳,这才能及时将那奸臣了结。”
芾是六年前进入燕宫的宫婢,一进宫便被派来伺候燕璜,洒扫服侍都尽心尽力,从未因燕璜不受宠而对他不尽心,更是在燕璜落魄时候依旧义无反顾地陪伴他,因此燕璜很信任芾,芾在他这里名为女婢,实际身份可称得上是谋士了。
燕璜叹气道:“唉,希望父王能顺利度过衍水,到达辽西吧。”
芾大惊道:“公子莫非还有复国之意?”
说完,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眉顺语道:“无论公子想要做什么,芾都愿意跟随您。”
燕璜:“复国二字,说出来简单,可若是真施行起来,却是何其之难啊!”
芾也同样跟着他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肉羹放在食案上,举到燕璜面前,语气担忧道:“公子,您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为了您的身体,好歹用些羹汤吧。”
燕璜本来还没感到怎样,现在听她这么一说,还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于是便依芾所言,拿起羹匕用了些肉羹。
半个时辰后,燕国公子璜自杀殉国,无法完成他复国的遗愿了。
又两个时辰后,一位头戴锥帽,身着黑色衣裳的女子来到秦国军营中,她向守门士兵们出示了自己的令牌,很快便被放行,畅通无阻地进入到王贲的幕府中。
“秦谍图南参见王将军。”随后将一个箱箧放到他面前,“这些是图南在燕国历时七年所收集到的全部资料。”
她刚才同燕璜对话时脸上的温婉情谊全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刚毅坚定。
“图南,辛苦了。”王贲赞道,“正好今日军营中有筵席,气氛热闹,不如你也一起来参加吧。”
图南拒绝道:“多谢将军美意,只是图南想要快些回到咸阳。”
王贲劝道:“也不差这一个夜晚的时间了。”
“我想要快些见到她,这七年来,我很想她。”
“既然如此,那本将军便不再多留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有人为她牵来一匹千里良马,图南辞别王贲,干脆利落地跨上马背,往咸阳骑去。
主君,图南回来了。
此时的她,归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