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凡灵想。
只有很厉害的人,才配得上他。
而不是一个,被喊了声准大学生,就沾沾自喜的人。
女孩和自己对视了一会,庆幸地笑了声。
还好还好。
她刚刚兴起,或许傅应呈有点点喜欢她的念头,就及时打消了。
都怪陈俊总是在她耳边说怪话,再加上碰巧江柏星又跟她表了白。
如果她的自作多情被傅应呈发现……她真的会想死。
她定定看着自己。
上扬的唇角又一点,一点地,被重力拖拽着,落了下去。
季凡灵拽了张纸,垂着眼,擦了擦手上的水。
然后好像不知道该做什么似的,木然地擦了又擦。
她丢下纸,没有情绪地走出厕所。
另一边,电梯门打开。
高义累得像是死狗一样,双眼涣散,靠在电梯后壁上。
他身前的男人依然腰背笔挺,西装衬衫马甲一丝不苟,怀里还抱着一盆绽放的小雏菊。
高义也不知道傅总哪来那么多精力,自从温蒂被安排在办公室待命,他一个人跟着傅总干了一周的活,感觉自己去了半条命。
然而傅总还有闲情逸致自己抱着那盆花,原本高义都抢着搬了,因为花盆上沾了土,难免弄脏傅总的衣服。
没想到他今天居然不洁癖了。
傅应呈抱着花,迈出电梯,在走廊上迎面看到几个搬运工人,他的办公室门大敞着,门口地面还有一层浅浅的浮灰。
傅应呈走进办公室就看见那副巨大的画,又看了眼桌上摊开的卷子和草稿,唇角无奈地勾了勾,转头问温蒂:“这是在干什么,季凡灵呢。”
温蒂:“她去厕所了。”
隔壁的姜萱探身出来,惊喜地瞪大了眼,小跑着过来伸手:“傅应呈!你给我带花了!”
傅应呈愣了下,再看一眼那幅画,神情冷了下去,略一侧身,没让她碰到那盆花:“不是给你的。”
他视线挪到那副巨大的油画上,眉心紧锁:“这是你挂的?”
“是啊,送给你的,”姜萱笑吟吟道,“喜欢吗?”
傅应呈看了温蒂一眼:“找人取了,还有,叫人来拖一下地。”
“好的傅总。”温蒂和高义立刻动了起来。
姜萱不干了:“才挂上去,为什么取下来啊?温蒂,温蒂!”温蒂在工作状态只会听傅应呈一个人的,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踩着高跟就出去了。
“我有没有说过,没我的同意,不要进我的办公室。”
傅应呈视线移到她脸上,眉心蹙着:“画没地方放就送我这来?你当我这儿是什么,仓库?”
“你怎么能这么说?”姜萱恼道,“你知道我画了多久吗?你知道多少人想要都我都没给吗?”
“给他们去。”傅应呈冷淡道。
“不给!我偏要给你!”
“……”
男人坐在座位上,摘了眼镜,按了按鼻梁,像是对这种幼稚的对话感到厌烦。
再抬眼时,镜片后的黑眸里有种不加遮掩的冷淡,男人生了一张形状好看的薄唇,此时语速很慢,很清晰:“姜萱,我不喜欢,能听明白吗?”
“……”
他平静,冷漠,残忍到极点。
“你,和你的画,我都不喜欢。”
“——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能听懂?”
姜萱终于安静下来,眼眶有点红,定定看着他。
喜欢傅应呈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当年在B大美院,她室友说生物医学工程专业的学长创建了医疗公司,招聘临时美工设计,重点是这个校友很帅,非要拖着她去凑热闹。
姜萱根本不缺钱,又热又困地坐在台下。
直到穿着白衣黑裤的学长上台,麦里传来的清晰嗓音,清冷得像不会融化的冰块,她突然就牢牢记住了那天站在光下的傅应呈。
傅应呈身上就是有这样强大的个人魅力。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并且坚定不移地往前走,再多的疲倦和挫折都不会在他脸上掀起一丝情绪。
即便是让所有人跳起来拥抱的巨大进展,他脸上也没有笑意,只是冷淡地看了眼时钟,转身去冲咖啡。
他让人忍不住追随。
想让他做到,所有他想做到的事情。
姜萱学的东西和傅应呈需要的设计专业不对口,但没关系,她有个有钱的爹。
借着家里的关系,她很快跟苏凌青熟络起来,成为小圈子里的一员。
她追了傅应呈六年,追到人尽皆知,追到这么多年大把暗恋傅应呈的人就没一个敢越过她行动
她不急。
反正傅应呈身边又没有别人,傅应呈迟早有天得接受她,他总不能单身一辈子吧。
可是这两年她越来越绝望地想到一点。
傅应呈暂时不喜欢她,没关系。
假如傅应呈这个人。
他就是天生薄情,不会喜欢任何人呢?
那她这些年做的算什么?
姜萱迟迟没说话,傅应呈视线扫过桌上的数学卷子和草稿。
虽然不是走神的时候,但他还是被草稿纸吸引了注意。
密密麻麻的算式中间,写了个潦草但能辨认的“傅”字,旁边还凌乱地点了很多黑点。
他几乎可以想见女孩托着腮,不耐烦地用笔在纸上戳戳戳的模样。
写哪门课用得着“傅”字。
她也不认识别的姓傅的。
她刚刚是,想他了吗?
办公桌前的姜萱愣住。
男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长睫垂着,很轻地笑了下。
他身上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淡裂了一条缝。
素日沉冷的眼里,竟然敛着一丝,能让冰块融化的温度。
姜萱的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她下意识上前一步:“傅应呈,你说实话,我出国这两年,你有没有想我?”
傅应呈思绪收回,抬起头。
他眼底的那抹笑意褪得无影无踪,微微蹙眉,像是觉得荒谬:“……你当我天天都没事做?我为什么要想你?”
“你明明答应了的,我回国就和我结婚!”姜萱脱口而出。
傅应呈刚想说你是不是出个国把脑子出昏了。
几乎同时。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季凡灵半个身子都进到了门内。
女孩短暂停顿下,又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继续往里走。
傅应呈目光触到她脸上近乎直白的漠不关心,眉心蹙起:“我没……”
“我就拿个手机。”她打断。
季凡灵从桌上拿起手机,就准备往外走,傅应呈叫住了她:“你去哪?”
女孩转过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姜萱:“你们不是要谈事吗?”
她很讲道理似的:“你们谈你们的事,我去天台坐一会。”
傅应呈眉眼黑压压沉着,紧紧盯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不愉快。
可是没有。
她听到了。
她不在意。
她还贴心地离开,让他们独处。
等季凡灵走出去,还顺手合上了门。
心脏忽地往很深的地方坠去,傅应呈绷紧的身子靠在椅背上,闭上干涩的眼,沉沉吐了口气。
耳畔一阵低低的嗡鸣,桌下攥紧的掌心被掐出几道隐忍的深痕。
“傅应呈?”
“傅应呈?”
“学长?”
姜萱撑着桌子,在他眼前摆了摆手,不悦道:“喂,不至于装看不见我吧?”
傅应呈回过神,眉心紧了紧:“什么?”
“你怎么了?”姜萱都有点担心他了,“我说,为什么要让她上你的天台?”
傅应呈目光顿了下,看向桌上那盆,没被女孩看一眼的小雏菊,没有解释,嗓音里有种压抑的平静:“让我自己待一会。”
姜萱:“啊?我才刚来,你就赶我走。”
说话间,办公室门再次被敲响,傅应呈说了声进,温蒂领着几个戴着白手套的员工走进办公室:“傅总,来取画的。”
几人分散开,开始摘墙上的画框。
“干什么干什么?”
姜萱扭头怒斥道:“你们几个,谁让你们碰我的画了?!”她今天屡屡碰壁,心情差到了极点。
几人都暂停了动作,傅应呈眼神示意温蒂先带他们出去,冷冷道:“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的人大喊大叫了?”
“傅应呈,你忘了九州刚创建时,我爸投资的事情了?”
姜萱气急,甩头看向他,“没有姜家的支持,哪有九州的今天,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行,那我不妨跟你说清楚。”
傅应呈嗓音冷淡:“15年姜先生选择投资九州,是他自己的商业决策,不是你跟他撒两句娇就能改变的。当年他投资的八百万,三年内翻了两百倍,五年翻了一千五百倍。”
“19年腾瑞科技资金链断裂,无利息无担保的情况下,我替他填了一亿两千万的窟窿。”
“22年景幻和广博暗中联手做局吞并腾瑞,如果不是我插手,现在腾瑞已经改姓宋了。”
傅应呈一字一顿:“你大可以去问问他,是他欠我多,还是我欠他多。”
姜萱脸上青白一片。
“还要我继续么?”
傅应呈拿起手机,“你再不走,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姜先生,让他过来领你走。”
“好,好好好,你不欠我的,我欠你的行了吧!”
姜萱气急,眼眶微红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往门外冲,正好苏凌青从外边敲门,差点被她撞上。
“哟,萱萱这是怎么啦?”
苏凌青后退半步,眼看着她跑出去,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我怎么看着好像是哭了?”
傅应呈没说话。
苏凌青看了眼腕表,笑了声:“真行,不是我说你,我这才耽搁了二十分钟,你就把人气哭了。”
“我说的都是事实,”傅应呈厌烦地拽了拽领口,“不知道她在哭什么。”
“……”
“算了,我等会再去哄她。”
苏凌青拽了张椅子,坐在他面前,“上次她被你气得跑到我这来摔了我一个唐代的茶盏,我真怕了她了。”
“……她还砸你东西?”傅应呈蹙眉。
“没有,人家后来赔了我一套,”
苏凌青害了声:“萱萱就是性格娇惯了些,其实对谁都挺好的,这么多年朋友了,你懂不懂什么叫委婉的拒绝?”
傅应呈:“不懂。”
苏凌青:“……”
傅应呈在电脑上看文件,苏凌青倚在那儿玩了会手机,突然又想起什么,打开日历:“诶,明天不就是小年?这可是灵妹妹十八岁,你有什么想法?”
“别想乱来。”傅应呈掀眼看来。
“怎么会乱来,就吃个饭喝点酒?”
“她那个酒量,能在外面喝吗?”傅应呈轻嗤一声。
“人家都成年了,想喝就喝嘛,你还能管着?”
苏凌青笑,“而且,你想想,这可是成年礼,喝点小酒,点个小蜡烛,营造一点小气氛……”
苏凌青前倾身子,诱惑道:“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表白?”
停了两秒。
傅应呈的目光从显示屏移到了他脸上。
傅应呈又看向屏幕,淡淡道:“再说。”
“还再说?你要等到什么时候?”苏凌青感觉自己快要变成急急国王。
“等她高考完。”
“没必要吧,”苏凌青说,“都什么年代了,法律都不禁止你了你还等高考?”
傅应呈终于是看不下去了,他放下鼠标,很沉的吐了口气:“……你不了解她,她可能会从我家搬出去。”
到时候她住哪,吃什么,能有安静的环境学习吗。
还有半年就高考了,她经得起这么折腾吗?
到时候,他要拿什么理由留住她?
就为了他一己私欲?
“……”
苏凌青倒是确实没想到这一点,嘶了一声,摸着自己下巴:“搬出去不至于吧,你老把情况想得这么坏,但凡她有点喜欢你,她都会留下来的吧。”
傅应呈轻嗤了一声。
“真的,你别不信,”
苏凌青坐起来,这回是认真的,“光是上回她替你打牌那次,我就觉得她心里绝对是喜欢你的。”
傅应呈这回是真笑了,却不是那种听到中听的话露出的满意的笑。
而是掺杂着否认,荒谬,和很深的自嘲。
沉吟片刻,傅应呈慢慢转着指根的尾戒,敛着眼眸道:“我这么跟你说吧。”
脑海里浮现出女孩方才走进来时,说不打搅他们时,漠不关心的脸。
“就算我现在跟别人结婚,”
转尾戒的动作越来越慢,逐渐停下。
傅应呈低声道,“……她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姜萱的事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很快就被季凡灵压在心底了。
她很擅长处理这种不愉快的情绪,反正傅应呈现在对她还和从前一样,生活也没什么变化。
归根结底。
她根本没有失去什么。
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
次日就是2024年的小年,她十八岁生日。
季凡灵自己不太在意,也没打算过,周围的人却各个比她激动多了。
江柏星拉她进的微信同学群里,从零点就准时开始刷屏:
【季姐生日快乐!】
【季姐万事大吉!】
【季姐一夜暴富!】
季凡灵不好意思,在群里发了红包,结果刷屏刷得更激烈了。
陈俊邮寄给她全套高考必刷题,还贴心地附上文字说明:“都快过年了,作业写完了吗?别忘了开学后我会挨个检查。”。
——然后惨遭拉黑24小时。
周穗老早就把生日礼物寄过来了,是一串漂亮的水晶风铃。
穗穗平安:【我其实本来想给你买生活用品的,后来想到你什么都不缺。】
穗穗平安:【这个风铃是我和涵涵出去玩的时候看到的,很漂亮,而且跟你名字也是谐音。】
关我屁事:【谢谢,挺好看的。】
季凡灵一手拎着风铃,一手拎着个凳子,准备把风铃挂在自己的卧室里。
她卧室的窗檐边,本来就有一串风铃了,那是傅应呈资助的贫困学生考上大学后给他制作的回礼。
季凡灵踩在凳子上,把两个风铃挂在一起。
叮叮咚咚的,两串风铃相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傅应呈资助贫困学生的项目,似乎就叫风铃计划。
女孩垂眼定定看了会,好像那轻乱的铃声也在拨她的心弦。
她伸出手,还没碰到那串风铃,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她转身,跳下凳子,抓起床上的手机:“喂?”
“姐姐,生日快乐!我有礼物想现在送给你。”江柏星说。
“现在?”
“我在你家小区门口了。”
季凡灵:“?”
季凡灵:“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儿?”
“期末考完那天,你不是当着我的面填的家庭住址吗?那份学生信息表,”
江柏星坦白,又犹豫道,“姐姐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我其实是想给你个惊喜的。”
“没有打扰,你等我……换个鞋下来。”季凡灵说。
她走出房间,傅应呈听见她在打电话:“谁?”
“江柏星。”季凡灵挂了电话,“我下去拿个礼物就让他走。”
“为什么不让他上来?”
季凡灵愣了下:“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
傅应呈淡淡道,“人家来给你过生日,你就让他在楼底下站着?”
季凡灵知道傅应呈不喜欢江柏星,所以没好意思开口让江柏星来他家,不过傅应呈都这么说了,她也觉得应该至少让江柏星上来暖暖身子。
毕竟她每次去江柏星家,他和江姨都那样热情地招待她,送零食都恨不得卡着她的承重上限。
季凡灵说了声好,推门下楼,江柏星拎着一个纸袋,站在小区门口等她。
“姐姐,你住的小区好大好漂亮啊,”
少年头发被风吹乱了,眼里亮晶晶的,“生日快乐!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谢谢……”季凡灵看着被塞到手里的纸袋,“不用送的其实。”
“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江柏星说,“姐姐你打开看看。”
“先上楼,”季凡灵看他脸都冻红了,“下面风大。”
两人乘电梯上楼,季凡灵给他拿了拖鞋,倒了杯水,从冰箱冷藏室拿了盆洗好的水果出来,弯腰放在沙发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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