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命把抽了一半的烟从唇边摘开,自觉上交,直直递了过去。
傅应呈一言不发,冷冷接过,低头,衔在了自己唇边。
两个人从头到尾不说话。
动作却如此自然,如此熟练,如此默契。
一瞬间,仿佛按下开关。
周围所有人齐刷刷哑声。
安静得像是死光了一样。
他们没疯呢吧?
从旁观的视角看,女孩抽着烟突然不想抽了,随手把烟丢给傅应呈。
以傅应呈的洁癖程度,这种带脏的东西碰都不会碰,不发火就算好的,可他居然一声不吭地接了。
接了也就算了,他还放嘴里了。
他抽她抽剩的!
这是什么概念!
她是傅应呈祖宗???
几秒过去,愣是鸦雀无声。
在场唯一一个做了心理准备的苏凌青咳了咳,率先找回自己的声音:“都愣着干什么,去楼上吃饭吧,早吃早回。”
一群人懵懵懂懂地上楼去了,一路忍不住互相使眼色。
有的暗地里用胳膊肘捅苏凌青的腰,逼问女孩什么人啊,苏凌青嬉嬉笑笑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答。
坐上桌大家就不好再问,自觉把傅应呈身边最好的位置让给了季凡灵。
季凡灵对餐桌座次尊卑毫不敏感,没什么反应地就坐了。
她这理所当然、毫不推诿的一坐,立刻引得沈枝和熊庄对视了一眼,两人大脑同时飞速旋转。
难道是前年退休的季局孙女儿?
不对,那家没有女儿。
难道是年初从港城迁回来搞新能源的季家?
不对,年龄对不上。
那她到底什么来头?
张口闭口傅应呈。
真他妈要把人逼疯了。
几人暗自腹诽,在傅应呈面前却并不乱打听,和平时一样,聊些工作啊旅游啊球赛啊各家八卦什么的。
季凡灵插不上话,就只能吃饭。
她向来吃饭没耐心,习惯性盯着傅应呈看,一旦傅应呈不注意,就偷偷塞一大口进嘴。
傅应呈偏头,警告地看她。
季凡灵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端杯,囫囵灌了几口果汁。
旁边的沈枝眯着眼,更疑惑了。
这两人在饭桌上眉来眼去的,你看我我看你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政界遍地是人精,他自打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会看家里老爷子的脸色行事,此时却愣是看不出这两人在干什么。
苏凌青见他眉心紧锁,老狐狸似的笑,搂着他的肩膀凑近了:“兄弟,给你个建议。”
沈枝:“你说。”
苏凌青:“别瞎琢磨了。”
沈枝:“……”
苏凌青高深莫测地举杯,挑了下眉:“信我,你猜不到的。”
沈枝:“???”
除了傅应呈滴酒不沾,桌上几人都喝了点酒,说说笑笑,连傅应呈也难得姿态放松,偶尔接几句闲聊,并没有急着结束饭局。
过了会,季凡灵觉得头有些晕,站起身,准备去洗手间冲把脸。
她还没走出门,就一声闷响,倒在了地上。
几人同时转头。
“季凡灵?”
傅应呈脸色骤变,最先站起来,但他坐得位置最靠里,出来得慢了。
苏凌青先冲到她身边:“灵妹妹,怎么回事?”
女孩自己坐了起来,表情平静:“没什么,绊倒了。”
“没摔着吧?”苏凌青蹲下来,焦急看了眼她的腿,“被什么绊倒的?”
“没摔着。”季凡灵慢吞吞地回答,“被自己的脚绊倒的。”
苏凌青:“……”啊?
傅应呈赶过来,眉心紧蹙地盯着季凡灵的脸。
苏凌青笑了笑:“没摔着就行,起来吧赶紧。”他伸手要扶她。
谁知他的手刚伸出去,方才还有点茫然的女孩眼里闪过一丝警惕,立马动作敏捷地爬起来,躲开他的手。
但她平衡不稳,躲得太凶,脚步踉跄,差点把自己又绊地上。
她没摔在地上。
倒是摔进一个温热的怀里。
女孩额头重重地撞在傅应呈胸膛上,男人伸出手扶她,她这次没有躲。
细白的手指隔着衬衫的布料,紧紧地攥住他的胳膊。
透着点,无意识的信任。
傅应呈眼神很轻地一软。
但又立刻发觉季凡灵不对劲。
平时女孩不太会直视别人,总是低着眼,此时却仰着头,那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雾蒙蒙的。
季凡灵笑了下:“谢谢你啊,傅应呈。”
一股甜腻的玫瑰酒香在她唇齿间呼出,滚烫地喷在傅应呈的胸前。
傅应呈抬头,脸色冷下去:“她喝了酒?”
“是酒吗?我以为是果汁呢?”
坐在季凡灵左手边的关婧,伸手端起女孩座位上的空杯子,凑近鼻下闻了闻:“还真是酒。”
“服务员,她喝的是什么啊?”沈枝打了个响指,问道。
候在旁边的服务员拿了个空了的易拉罐过来:“是这款玫瑰味的鸡尾酒饮料。”
“谁给她点的酒?”傅应呈声音冷下去。
“……额,好像是我,”
苏凌青慌张解释,“我当时也没仔细看,就随意点的一瓶……十二度,这不是纯果汁么,她喝了多少……喝完了?没醉吧灵妹妹?”他关切问。
季凡灵转过头,正色道:“我酒量很好的。”
苏凌青松了口气:“那就好……”
季凡灵慢慢道:“但是我醉了。”
苏凌青:“……”
你这是要我死。
“我先带她回去,”傅应呈无心吃饭,脸上表情不太好看。
苏凌青知道她还未成年,按理说是不能喝酒的,双手合十道:“我真不是故意的,而且我没想到这种饮料也能喝醉……”
“以后你别想约她出来了。”傅应呈冰冷道。
苏凌青:“……”
傅应呈:“上来就烟酒麻将荤素不忌,你还挺会借机发挥的。”
苏凌青:“……”
傅应呈:“下次准备带她做什么?黄赌毒?”
苏凌青:“……”
女孩半边身子都撑在傅应呈身上。
闻言,抬手,轻轻拍了他胸口两下,小脸严肃:“傅应呈,我不赌的。”
“看来你对黄毒还有点兴趣。”傅应呈冷冷说。
苏凌青:“……”
心情不好的傅总大杀四方,周围人没人敢触他霉头。
本来沈枝站起来,还想劝他再坐一会,至少吃饱了再走。
再说女孩就喝了点鸡尾酒饮料,能有多大事儿,见状也沉默地坐下去,一声不吭了。
傅应呈很快地给季凡灵套上外套,抓上自己的风衣,半扶着女孩把她带出门。
苏凌青还想跟来帮忙,触到傅应呈的眼神,讪讪地退了回去。
门内,其他几人露出关心的眼神:“没事吧?小姑娘不舒服吗?”
苏凌青叹了口气:“没事没事,没不舒服,就是醉了点。”
“害,多大点儿事,来来来喝酒喝酒,”
熊庄心大地哈哈笑,“你说傅总搞那么紧张干什么。”
苏凌青落座,表情依然凝重:“你不懂,傅总一直很紧张她。”
“为什么啊?”沈枝问。
苏凌青:“不是我不说,是我说了,你们也不会信。”
“什么意思?”
苏凌青双手插着腰,低头摇了摇,自顾自笑了:“这么说吧,平时的傅总还是傅总,但是碰上她,傅总就不是傅总了。”
“怎么说呢,”
苏凌青终于忍无可忍地吐槽。
“他是一个,孩子被拐十年后终于找回但因此变得胆战心惊但凡见她受一点伤都会应激发作的男妈妈。”
“???????”
回家的路上,傅应呈摇下一点后座的车窗,让冷风吹散车内的暖气,试图让女孩醒醒酒。
哪知道,季凡灵酒量是真的差。
上车时,她姑且还能勉强自己行走。
结果下车时,反而站都站不住了。
小区门口,夜深人静,月明星稀。
陈师傅把车开走许久,男人扶着她,还是寸步难移。
女孩像煮熟的面条一样,软趴趴地躺在他胳膊上。
傅应呈咬牙低声道:“你能不能好好走?”
季凡灵两颊有点泛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啊?我走得很好。”
傅应呈:“……”
他闭了闭眼,被她气得想笑:“你喝不出来那是酒吗?”
“喝出来了,”女孩揉了下眼,慢慢吐字道,“但是没关系。”
傅应呈:“?”
季凡灵:“我酒量很好的。”
“……”
傅应呈跟她在原地磨了半天,也没挪出去几米,终于耐心耗尽,冷冷道:“季凡灵,你到底能不能走,你是想晚上在这里睡,还是要我抱上楼?”
这种激将法在季凡灵身上向来好用。
要发在平时,她绝对会没好气说:我自己长腿干什么的,还用你抱?
此时,女孩眼睛迷蒙地垂下去,看了看自己的脚,认真道:“走不了。”
傅应呈噎住了,薄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女孩又抬起头,环顾四周,慢吞吞摇了摇:“不在这睡。”
她抬起脸。
小区里盛开着柔软的雏菊,皎洁的月光下,微风吹起她的发丝,露出的眼睛清亮得让人心颤。
她伸出双手,像是没睡醒的声线一样,吐字又慢又软:
“——要你抱。”
夜风带着凉意吹过男人错愕的眼。
傅应呈的喉结艰涩地滚了一遭,像是完全哑了,足足几秒没有说话。
女孩见状,眼里有点失望:“算了。”
她摇摇晃晃地转身,迈腿自己走,膝盖一软就差点坐下去。
男人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抄起她的膝弯,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他低着头,额前黑色的碎发被吹动,眉眼沉在阴影中,嗓音有点喑哑:“……没、没说不抱你。”
他手臂肌肉缓缓收紧了些,女孩微烫的脸贴上他微凉的风衣面料。
季凡灵慢慢地眨了下眼,嗅到领口乌木沉香的味道。
男人薄唇紧抿,冷淡的侧脸绷着,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神情,大步向楼道走去,低低找补:
“……谁要跟你在楼下耗一整晚。”
上了楼,傅应呈把她的重心挪到左手,膝盖微抬借力,按了指纹后,单手抱着她开了门。
进门了也顾不上换鞋,黑色的皮鞋踩在月光洒满的地砖上,他抱着季凡灵进了客厅,把她放在了沙发上。
“你坐好了。”傅应呈声线绷得很紧。
季凡灵哦了声。
傅应呈自己换了鞋,转身看她还在原地坐着,小小一团,一动不动。
女孩的黑发在他身上蹭得有些乱了,长长地披下来,蜿蜒着落在她素白的手上。
傅应呈拎着她的拖鞋走过来,单膝跪下,伸手捞起她的脚踝,想给她换鞋。
四月的气温回升很快,季凡灵只穿了条宽松的单裤。
他伸手一捞,很轻易地就握住了她的踝骨。
纤细,微凉,脚踝的触感落进发烫的掌心。
傅应呈触电一样松开,手肘落回在膝上。
沉吟片刻,男人抬头,脸色很沉地吩咐:“你自己换。”
季凡灵看着他。
“换鞋。”傅应呈绷着脸咬字。
季凡灵又哦了声,弯着腰,动作迟缓地把鞋脱下来了,换上他手里的拖鞋。
傅应呈洗了手,去给她冲了杯蜂蜜牛奶,拿了药,回来的时候发现她果然还坐在那里。垂着睫毛,呼吸很轻。
他走过去,女孩就抬头看他。
傅应呈把杯子递到她手里:“喝了。”
季凡灵听话仰头,咕嘟咕嘟喝奶。
傅应呈垂着眼盯着她看。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般人喝醉了之后都会发酒疯,不受控制,谁的话都不听。
只有季凡灵,平时谁的话都不听。
喝醉了。
倒是莫名其妙地。
乖得不像话。
傅应呈啧了声,不得不再打断她:“……行了,留着点吃药。”
等盯着季凡灵把药吃完,奶也喝完以后,傅应呈俯下一点身子,看着她的眼睛:“怎么样?”清醒一点没。
季凡灵打了个嗝,温吞道:“喜欢。”
傅应呈愣了下:“……喜欢什么?”
季凡灵:“蜂蜜牛奶。”
男人意外地微微挑了下眉尾。
她很少直白地说喜欢什么东西,平时顶天不过一句“挺好”。
现在倒是。
——出人意料的诚实。
傅应呈目光垂下,慢慢在她脸上游弋,从满足眯起的眼尾滑到小巧的鼻尖,从眼睫滑到微张着的、沾了点乳白奶渍的唇角。
让人有种难忍的冲动,想伸手帮她抹去。
女孩被他看着,不闪不避,就这样和他安静地对视。
任由他做什么都行。
男人绷紧的指节动了动,手背青筋凸起,难捱地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抬起。
傅应呈先移开了目光,抬头,下巴冲沙发上的兔子抬了抬:“那个呢?喜欢么?”
季凡灵转头看了一眼,点头:“喜欢。”
傅应呈轻笑了一声:“我上周寄给你的护肤品呢?”
“喜欢。”
“我家呢?”
“喜欢。”
“什么都喜欢?”
“也不是什么都喜欢。”
“那我……”
傅应呈看着她的眼睛,原本流畅得脱口而出的话却卡在喉咙里。
简单的几个字。
生涩得像刀子一样,甚至漫出一丝血腥味。
咚、咚、咚。
愈来愈沉、愈来愈大的心跳声。
——那我呢。
空气里弥漫着很浅的花香,女孩的眼里倒映着清浅的月光。
让人窒息的压力,像潮水一样沉缓漫起。
她眨了下眼:“什么?”
傅应呈莫名泄了气。
男人摇了摇头,自嘲似的,冷冷嗤了声。
和小酒鬼有什么好说的。
他一手收起杯子,一手拿起她吃剩的药盒,转身道:“休息够了就早点洗漱,不想洗就去睡觉。”
身后传来拖鞋的响动,以及女孩很慢的一声:“等一下。”
“怎么?又有什么……”男人停下脚步,还没完全转过身来,就感到一个温热的身体迎了上来,抱住了他。
扑面而来甜腻的玫瑰酒香。
傅应呈还没完全转过身来,就这样半侧着身,瞳孔微颤,错愕地低下眼。
季凡灵纤细的胳膊圈着他的腰,没什么力气,她身上也没多少肉,靠过来,甚至添不了多少重量。
却仍然是软的。
女孩的脸埋在他身上,包括她不太清醒的,若有若无的鼻息。
微烫的。
隔着布料,喷吐在身上,一下下。
炽热地窜过神经末梢。
让人后脊发麻。
傅应呈低下头,眼眸完全沉在暗处,沙哑地喊她:“季凡灵。”
“……这又是在干什么?”
女孩声音闷闷的,语速很慢地讲道:“我刚刚,要你抱了我。”
“我现在,也抱了你。”
“所以……扯平了。”
一个字一个字,很轻地吐在他身上,像是在反复碾磨人的神经。
过了很久。
傅应呈才理解她在说什么。
他感到荒谬地扯了下唇角:“真行。”
“……”
他沉沉看着她一会,话里隐匿着几分危险:“你以后,别想在外面喝酒。”
季凡灵显然是有点困了。
她迟缓地抬头:“为什么?”
傅应呈没有回答她,又开口道:“扯平,不是这么算的吧?”
“……”
“你让我抱你,我抱了,我没让你抱我,你也抱了。”
傅应呈一字一顿,像是想把字按进她浸满酒的脑子里,“都是你想要的,还挺会算账。”
“酒醒以后,你也得记着,”傅应呈慢慢道。
“你欠我的,两次。”
“——我会讨回来的。”
冷凉的月光下,男人站在原地,垂着眼睫,目光深深落在她柔软的发顶。
“……现在,”
话和话之间,不自然地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
终于,过了很久。
傅应呈很轻地叹了口气,声音有点沙哑的无奈。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
季凡灵睡到了十点多才醒。
她昨晚做了个很沉的梦,梦见初三的时候,季国梁因为赌牌欠了一屁股债,偷偷把江婉仅剩的遗物挂在二手网站上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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