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卧室里,却见魏妆已经睡下了。这两夜考完试,两人尤胜新婚,睡得也晚,今夜她却面朝墙角,卷着整条的蚕丝薄被,留一面背影丢给自己。
莫名冷飕飕的?
啧,谢敬彦好笑,掰了掰魏妆的肩膀。魏妆不动,竟还用手撇了他一下,睡梦中娇酥的嗓音说:“虚情假意,离远点。”
男子不解地收回手掌,怎的忽然抵触自己了?莫非又在梦见他从前的哪里不足,在算旧账。
他醉意暗涌,却也袭来困倦,便去到桌旁宽解衣袍。
忽地一声脆响,伴有颗粒的声音,看到有小瓷瓶从女人换下的衣袖中滚落出来。
褐色的瓶身,别是什么骗人的“养生妙药”。他好奇打开来嗅嗅,自幼便严苛教习,他对药理也有些许涉猎,立时便闻出来是避子之物。
魏妆前世想再生个小囡,买了调理的药丸,却被恶婢换成了避子药。惹得谢敬彦误会,以为她不愿再接纳自己,这次却是自己主动去买来。
男子如玉的脸庞沉冷下来,望了眼魏妆的背影,那柔柔暖暖的气息,天生勾着人悸动。
虽知重生之后,还能与她再结夫妻,已是万幸。而对于生子,谢敬彦暂也未作他想,毕竟两人都把所有的关爱,倾注给了婚后三年才出生的儿子谢睿,谢敬彦心中始终存有惦念。
但发现魏妆竟私下服用避子药,他却顿生凉意。忽想起彼此深夜交-抵的缠绵,他将一整颗真心,毫不隐瞒地对她倾覆。原以为她或已与自己琴瑟调和,却是他的一厢情愿,她在刻意疏离着未来的事项。
果然是个够决绝的女人,对于她而言,或者情与爱是能够分开来的吧。谢敬彦攥了攥瓷瓶,又搁了回去。
他躺到床上,偏是将魏妆揽到了怀里,借着昏黄的烛光,轻咬了她娇润的红唇:“阿妆,不管你怎么想的,谢三心里始终是爱你。你知也好,不知也罢,我总要将你暖化!”
魏妆睡得迷离糊涂,只觉唇上一抹沁人的桃花酒香,好好喝的样子。她尚未睡熟,下意识地舔了一把,却舔到了男子熟悉的薄唇。豁然便睁开一丝眼缝,看到了谢三郎带着醉意的倾玉俊颜。
想起白天贾衡的那些话,她惺忪半醒地嗔了句:“甜言蜜语谁不会说,我也会。彦郎我真的爱你,我对谢三公子深情入骨,一见衷情,非卿不嫁。信了没?套路,快睡。”
彦郎……她前世起初总爱这般眷眷地唤他,后来却是再也不肯。只有在宠得她娇-颤升华时,才会难以自控地声声迭叫起。
男子饮酒后本就熏醉难忍,顿时被冷刺得心弦搐痛。谢敬彦目眦欲裂地俯下去,吻住了魏妆的唇,解开那抹小香衣:“可我不管,我当真了!”言语中有受挫,却又凌冷如渊。
魏妆胀-痛得轻轻一喃,却也未推开,权且当做睡前的美容养生一环节便享受是也。忽地她心一坏,那魅惑如牡丹的身姿翻转而起,竟将谢敬彦硬朗身躯压下,腰肢-软糯得似柳枝儿摇摆。
谢三郎何曾体会过这一幕,心中渴望征服的野心越盛,任由着她肆意,反倒是摁紧她的雪胯,将她宠爱得淋漓尽致。
云麒院的卧房里,动静又持续到了子时末了,婢女识趣地备了水静候。岂料一直也未见公子抱少夫人进去,原来竟是带着酒意微醺缠绵到睡下了。
次日魏妆醒来得晚,且已将昨夜欢愉忘去了六七分。依稀根据肤表的印痕,觉得必是又热烈眷缠过一番了,胯骨的酸胀,迫着她逐渐记起了郎君在下我在上,等各种空间方位的恣意。
但她想到那高冷如霜的男人,所做的体贴原是从书上剽来的,对他就没好气。用早膳时,窗外清风怡然,即便他穿着她前些天给买的新袍,那玄丝藤纹很是衬他的气质,魏妆也无意多瞟。
自己用完了粥,不打招呼就去了花房。
今晨谢敬彦听暗卫来报,只道太后与皇后决定暂去别宫避暑,将后宫交给杜贵妃与沈德妃代为主持。
如此决定也好,既不打草惊蛇,又能避开宫里的曼陀罗香。而朝堂必要揣测太后有否与皇后冰解前嫌之兆,梁王、宣王怕是得更加着急。
但这也是有利的,诱敌出动,才更好抓住马脚!
谢敬彦却奇怪魏妆不理睬人,分明才历经旖旎缠绵,出挑而大胆,一觉起来竟形同陌路了。
他去到对面的花房里,问道:“阿妆昨日进宫去如何?”
魏妆公事公办,公私分明,屏退了旁人,把进宫与皇后和太后的一应交道都复述了一遍。
随后笑道:“太后责令,先在暗中纠察此事。三郎大可用你的人脉与套路,将线索运作起来,很快就能够把幕后揪出。若是梁王,今后你便不用背负弑杀宗亲的那些冷酷危名了。”
谢敬彦怎听着有股得理不饶人,含沙射影的夹怼意味。
他嘴上应道:“本官行事自有理由,做了就是做了,何惧那千古遗留身后名!”
魏妆嫣然:“是极,谢大人能屈能伸,敢作敢当,果然如贾侍卫所说,做事皆有理由。辛苦了,且为着你我各自的痛快未来搏一搏吧。”
举起白瓷的小口杯,里头装着澄盈的桃花酒。昨夜闻着他的酒香实在诱人,便叫映竹去灶房也要了一壶来,自己饮着。
她似乎又变作前段时间那恣肆魅艳,挠人发疯的行止做派了?
谢敬彦回到书房,坐不住,叫王吉去传唤贾衡。王吉一会儿回来禀报,贾衡告假说肚子痛,怕得在药铺里针灸两天才能有力气回府。
这侍卫,近日状况是越来越多。谢敬彦只得让人去将他拎了回来。
待详细一问他怎么回事,贾衡只好吞吞吐吐地把昨天那些密札什么的,都招供了出来。说完又掌了自己一瓜子,果然少夫人还是那个厉害的狐狸精啊,惹不得万万惹不得。
贾侍卫痛悔道:“今后我再不敢在她跟前开口了,可小的当真一片赤忱,原是想为着公子多说几句好听话。”
谢敬彦听得忍怒磨牙,好容易融洽起来的夫妻关系,又被这几句打回了原形,甚至还不如先前。
“你个贾衡,却是从见了魏妆之后,一张嘴越发地管不住,先有芝麻酥,后有追妻密札,滚出去!”
“再罚三个月俸例。”
俸例什么的就算了,能活命都成。贾衡哪里还管得了其他,连忙三步做两步地溜出去了。
谢敬彦买几本地摊小札,也是因被魏妆嫌弃清冷无趣,且误会她与骁校尉如何。
可他真没把密札当回事,他对她的深情何须那些加乘,若真要用的话,三十六计莫不更为高端?
男子此时已然忘了自己是如何开了情窍,而给魏妆买了小礼物,有话明说,还游船、剥虾,各种殷勤周到的。
只想着维持谢氏宗主的体面,又能以什么托词笼络回女人的心。正要去灶房传点儿她爱吃的甜点,用来缓和气氛,谁料到,前院忽然出事了。
考功司的成绩送到谢府上,紧接着传来震耳的锣鼓敲打声响。
按照大晋官律,每轮考核入职者,皆由考功司派出两名人员,随同招考曹部的有资历的官员,一起到各人府上去通知。宣报时,必然先在门前放一长挂鞭炮,并送上曹部准备的礼物做为庆贺,对应考的官员来说,乃是件极有颜面之事。
但谢敬彦前世已官至权臣左相,这些于他而言不过尔尔,更何况此时的心情,俱在魏妆。
他拂袍起身出去应付。
魏妆也听见了,掐指算算,差不多是他发放成绩的日子。
她其实并不关注谢敬彦考去哪里,毕竟这男郎最擅谋略,总会择一个适合上位的途径。
但听那热闹喧哗声,便忍不住也随后去瞧一瞧。
岂料一走到前院,迎面而来的竟然是礼部的侍郎陶邴钧,陶沁婉那个贱人的父亲。看得她脚步生生一滞。
……谢敬彦亲口说过对陶氏从无感觉,他说其父咎由自取,贪官污吏,还说把陶氏用了酷刑下狱。现在又考去礼部,莫名有点搞笑。
只见礼部侍郎陶邴钧却露出满脸的喜色,仿若对旁人视如空气,眼里只剩下了卓秀斐然的谢敬彦。
扬声说道:“恭贺恭贺!翰林院从六品修撰,谢敬彦,德义有闻,克勤匪懈,考核优异,乃上上等是也。兹晋礼部主客司五品郎中一职,加赏半年俸禄,盼继续修造,再接再厉!”
陶邴钧把锦旗与章册先递上,近前两步热络道:“恭喜谢贤侄,难怪翟义父时常夸你,说有幸收了你这般龙姿凤表的好学生。更加重视开蒙之师,答应了他进入礼部。此后你我叔侄二人,定要好生配合,为咱们礼部共创佳绩。这里是曹部的一份贺礼,还有我私人准备的几盒名贵好茶。说来还要拜托小女提醒我的,说谢贤侄惯有品茶雅兴,鉴茶功夫更是京都一流,呵呵哈!”
谢敬彦考礼部,对陶邴钧而言,可谓助力。先前翟老尚书府请他前去喝茶,将陶邴钧拜托他帮佐,他虽说想去刑部,却也答应了照应,没想到啊,竟最后考到礼部来了。
陶邴钧因未能当上尚书,而深感遗憾,哪里知道是因为自个女儿惹了太后嫌怒。只觉得谢敬彦自此一来,就如虎添翼了,兴许皇帝看在这个份上,还能给自己提携上去。
三品官和四品之间虽只差一二阶,可这一二阶有如天壤之别啊,许多人一生都未能晋位。
陶邴钧占着与告退的翟老尚书关系,便将谢敬彦一己之愿地认作了贤侄。
呵,不要命么!
听得谢三郎一副冷脸,深邃的眸底凛厉不掩。他按礼节收下了锦旗章册,却道:“茶叶就不收了,侍郎大人带去衙房给同僚们用吧。”
一句侍郎,莫名冰冷地划开了界限。
陶邴钧愣了一怔,又觉得此刻人多,唯恐被御史丞又上奏弹劾,便欢喜地点头应了。
什么叫鉴茶功夫一流……
这个男人分明喜好的仍旧是那一款凄苦羸弱“白月光”,他用心苦读,为的原来是考举礼部职位。还共创佳绩。枉费魏妆连日来煲的那些汤了,不如喂给狗吃。
魏妆淡淡讽笑勾唇,便转身回了花坊。等到谢敬彦才走过枫悦廊,便见到下仆匆忙地跑来,禀报道:“三公子快去瞧瞧吧,少夫人收拾行李,说要搬去花坊住了!”
谢敬彦大步走回云麒院, 魏妆已经收拾好了行装绕廊而下。
女子出门比较麻烦,总以为东西不多,等到着手收拾才发现比想象中的多出数倍。魏妆且把谢敬彦买给她的那些珠宝首饰、靓衣美衫舍弃不拿了, 却还是装了四个箱子,两个大包袱来。
只见家丁一人提着两个长箱, 映竹和葵冬各挎着一个大包袱,厨房的大顺子也被叫来推板车, 板车上放着她的七八盆花与花肥、营养土等物料。
谢敬彦看得几近沸血,不知怎的, 竟联想到筠州府屯军户的秋收。他自然未曾真正见识过场面, 只没来由地想起这一幕,好气又好笑。
女人穿着珍珠白的烟罗软衫,娉婷袅娜, 裙缕娇盈, 似一朵盛开的美芙蓉, 谢敬彦不得不承认被她吃死拿捏。
男子沉敛嗓音在前头拦下:“这是要把整个家都搬走了,不打算再回来?”
魏妆没好气,心里堵得恨不得上前撕他:“还回来做什么?自然是深明大义地把位置让出来呀。”
“谢公子秉承忠孝仁礼义, 难忘开蒙之师托付, 想帮那陶家提携一把,诚心可鉴也。我只当你事务百忙, 日理万机,原来却是为着考上炙手可热的礼部郎中职。既然白月光父女让你惦念不忘, 却也不必对我惺惺作态。你我本是挂名的夫妻, 我就此搬出去住。需要的话, 三公子随时叫贾衡递来休书,我先祝福你一对苦命鸳鸯百年好合了。”
魏妆大气不喘地说完, 睇了眼傅粉何郎般清绝的男子,心里酸涩又冷酷。爱他就是个错,上辈子已然错了,这辈子不会再陷进去。
反正既已嫁过人,德妃母子也不会再打自己的主意,还有梁王妃在宫中装着养胎呢。
啊这……少夫人和公子自成婚以来,明明日渐的恩爱缱绻,怎么忽然就,还成了“挂名夫妻”?
挂名夫妻能是他们这么来的吗……
之前的先不提了,只单昨夜,都已过子时许久,公子与少夫人还在如胶似漆。院角的卧房虽离得远,并非下人们存心去听,而是暗夜里寂静,那一声声或急促或缓重,韵律又持久的拍打声,伴着少夫人似痛楚而娇羞的嘤咛,实在让人难以忽略去。
大约欢愉到太晚,两人就直接歇下了。今晨少夫人醒来传水沐浴,映竹看到她的小衣蚕裤都被公子撕扯碎了。女子因着腰谷用力过盛,被攥出了两道淡红摁痕,三公子的颈侧更是熨了唇印……怎么忽然就,转眼间成了这样。
奴婢们自然不知道,魏妆与谢敬彦已同活过一世,这其间的辗转有多么复杂。
谢敬彦肃着容色,他虽面上答应女人是挂名夫妻,心里却唯把她当做一世的挚爱。
启唇低语道:“你们都退开,我有话与阿妆单独说。”
三公子似有清气悬浮,但凡一阴鸷,那气场便似冰川笼罩,让人不寒而栗。
听得这一声吩咐,个个如蒙大赦一般,往两旁散开了去。
谢敬彦攥住魏妆的手,将她拉进就近的书房里。
单臂阖紧门,隽挺身躯俯迫下来:“从昨夜开始就莫名对我冷嘲热讽,有什么想说的阿妆请直言?”
魏妆被桎梏得呼吸吃紧,仰头直视,不甘示弱地回道:“没有可说的,适才人人都看到听到,旁人不晓得内里,却瞒不过我。谢敬彦你既放不下她,我成全你算了……我承认的确前世深恋过你,让你憋屈被设计娶了我,今世却不一样。我已然视情-爱如无物。你断不必因心生愧对而与我勉强做戏,更用那摊贩的小书札来套路,令人作呕。”
啧,真狠。哪句话杀伤力不绝就不是她魏妆了,难怪乳名叫鸽姐儿,鸽子都没她能说会道!
谢敬彦一幕不错地盯着她说完,字句都剜人的心肠。
但听她说前世的确爱过他,总算稍得点安慰。
他自嘲地颦眉,淡声说:“既然到这时候,我实不相瞒,谢氏肩负着太-祖-帝匡扶大晋江山的密诏,我两世所为,皆为着在现有的三王中择一明君。至于明君是谁,你心中有数。我考礼部,是为着调查两件事,这两件事若能查清,于我是轻省,于你是痛快,我谢三问心无愧,你且等着看结果。但必须重申一遍,别把我与其他女人扯一块,我并不总是隐忍的。”
男子墨眉如漆,凛俊的五官轮廓,勾勒出近乎睥睨天下的寒冽风骨。魏妆微微有些被震慑到。
虽然相信了谢三郎的格局,但他要调查的其中一件,怕就是科考舞弊案。这个案子曾经断档了多年,他这么做,是为着众多被牵累的考生,还是为了拯救陶邴钧防患于未然?
可就说不准了。
至于叫她痛快,应说的是梁王吧。这次曼陀罗事件若与沈德妃有关,梁王必然受牵连,与他去不去礼部并无关系。
女人轻抿唇角,调整好气势继续揶揄:“自然,谢权臣做什么事没有理由?便是软禁亲爹,弑杀皇族都有理有据呢。你说对那陶氏贱妇无感,那日在锦卉园外,为何见你们谈笑风生?罢了,我不计较她前世下作,你且随意去帮佐她吧。但记着别招惹到我头上来,我可不吃素,也别再我跟前装腔作势。”
果真两世夫妻,最难建议的依然是信任。枉他这般掏心掏肺,却未能叫她半分动容。
他去礼部,自然是为了查舞弊案的同时,将陶邴钧与幕后主使都绳之以法。另一件,则为澄清太子身世!
原是她吃醋在先,她吃醋就肆意毒言狠语地挖苦;他若吃醋却是他疑心病重的错,只能默默街头买追妻密札,讨好宠溺。
谢敬彦薄哂道:“陶氏父女且让他们折腾,总要为此付出代价!我买那几本密札,莫不因你嫌我高崇冷漠,又误会吃了你的醋。买就买了,随手翻翻便丢去一边,这也要怪罪?那么你背着我偷服避子药,可有考虑过作为夫君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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