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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船暴富,但下不了船(一池青山)


宋言心问:“你要什么?”
丁寻理说:“我要你承诺你永远不再插手同茂的事。”
宋言心回答得很快:“可以。”
然而,丁寻理和宋言心是夫妻,也是这么多年的对手。
听到她的话,他却忽然笑起来。
“你我都知道,口头的诺言靠不住。”
枪声是在下一秒响起的。
楚来被突兀的动静惊得坐直。
“是啊,靠不住。”
宋言心走近丁寻理。
丁寻理会提出这个要求,必然已经想好了之后提供给她的选项。
转让股权是最基本的,但那需要时间,清除宋言心的势力同样需要精力。
眼下想要限制宋言心,他可以让宋言心开枪打伤她自己,甚至提出更残忍的要求。
手脚受伤会限制行动,脏器受伤需要立刻手术,当她再次躺在病床上时,丁寻理就可以像从前那样一点点蚕食她的权力。
而即便如此,他真的会放过宋凌羽吗?
她已经被打穿了手脚,就算被救起,也无法再自由地行走奔跑。
宋言心希望她的孩子在空中展翅,可那个孩子的羽翼却被丁寻理亲手折损——两次。
权力、资源,丁寻理需要这些支撑他的研发,他早就说过会踩着牺牲者的尸体前行,哪怕那些人是他曾经的至亲。
他制造白昼时歌颂善良与纯真的美德,可现在,他追求的是将思维的数据灌入机械的身躯,获得所谓的永生。
乌托邦的造景棚外是复杂的世界,他理想的“真善美”永远无法保持纯真,既然如此,不如彻底抛弃软弱,当掌握足够多的权力与财富时,他或许可以将整个世界变成他的造景棚。
在决定放弃白昼以后,丁寻理不再有软肋,宋言心却有。
但现在不会是了。
耳机左声道传来一声轻微的机械音。
楚来立刻想起,曾经在第三次循环、爆炸开启前,她在耳机里也听到过那个声音。
原来那是按下装置时的声音。
在被打中以后,丁寻理用最后的力气按下了按钮。
视野下方,海上的白鲸号的某扇窗户里闪烁起爆炸的火光。
距离太远,范围不大,楚来甚至没听到下方传来的爆炸声。
这是发生在那间会议室里的爆炸。
白昼本体的销毁,是整个爆炸的开端。
丁寻理被打中的是要害部位,可以听到他的声音飞快地虚弱下去。
“你……不管她的死活了?”
即便声音微弱,楚来也能听出其中的惊讶。
丁寻理对于妻子、母亲这个角色似乎有着误解。
在看清宋凌羽的脸时,他以为自己找到了那个强硬的宋言心最致命的弱点。
母亲总要保护孩子的,她从她体内诞生,她们血脉相连。
不该是这样吗?
宋言心的声音却很冷:“她在上船前,就该想清楚后果。”
在成为一个母亲之前,她首先是宋言心自己。
宋言心是同茂的大股东,筹谋二十年,即将成为最有话语权的人,只要眼前这个人消失。
而她的血脉从她体内诞生,却终将长成一个拥有独立灵魂的人。
宋言心可以帮助她,教诲她,但她终将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砰!”
又一声枪响。
这一枪彻底终结了丁寻理的生命。
一片沉默。
这一次楚来的耳机没有坏,她完整地听到了耳机那头装置在启动后的倒数声。
而在左声道倒数的间隙里,楚来听到右声道里传来宋言心很轻的叹息声。
宋言心越过了丁寻理的尸体,走到那个仪器台的面前。
画面里,那间会议室因为白昼的爆炸而燃起火光。
橙红光芒映亮了宋凌羽的脸,她闭着眼,眉头仍皱着。
隔着那么远,宋言心无法将她的眉心抚平。
那是一双很像她的眼睛,可是不会再睁开了。
楚来猜那不是错觉,宋言心在开口时有一瞬的哽咽。
“傻孩子。”
楚来往后靠,她仰头望着机舱的舱壁。
爆炸声从下方传来,隔着那么远,她依旧在巨响中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丁寻理死了,不用再担心有人追杀她。
这场漫长的纷争似乎终于划上了不完美的句号。
逝去的人很多,但她还活着。
飞机落地,她将抵达利博港。
只要她愿意,她会像一滴落进海里的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要她不开口,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和那些故人的脸,将尘封在记忆的角落。
宋凌羽离开了,宋言心会怀念她。
会记得白昼的人却只剩楚来了。
她身上披着的那件外套,是白昼唯一留下的东西。
楚来没来由地想,白昼也是个傻孩子。
只有及时抽身的人能活到最后,自己才是最聪明的那个。
她为这个想法而发笑,却知道自己此时的笑容一定很难看。
直升机在空中悬停,楚来侧头,看到戴营和章兆都望着海面上那片火光。
章兆的神情有些怅然,戴营却是在出神。
楚来想,她还没来得及帮小胡向戴营转达那句对不起。
或许在此时,戴营也想对胡若风说一样的话,毕竟当初是她答应带胡若风上的船,可她最后没能兑现“不让战友死在眼前”的承诺。
戴营眯着眼,忽然重新转回头去,将后脑勺留给她们。
直升机重新向前驶动,楚来却仍转头看着那片远去的火光。
一个冲动随着燃烧的火焰在她脑海里跳跃着,而楚来的目光移开,去看冷静的海水,希望将它浇灭。
楚来把手插进兜里,指尖却触碰到一张硬纸片,她将它拿出来。
那是一张照片。
从拍摄的角度看,拍下这一幕的人是白昼,这是她双眼看到的画面。
拍卖厅的包厢里,乌冬在她对面坐着,在画框上露出半边脸,望着她的眼前带有复杂的情绪。
画面中心靠左,是小胡,那个和她不太熟悉的特警正在研究如何打开饮料,她和白昼只见过一次,却在刚见面时就对她露出热情的微笑。
画面中心是楚来和宋凌羽坐着的地方。
楚来记得,当时她正在和宋凌羽争执要不要告诉白昼真相。
照片里,楚来正在望向这边,她没察觉到,一旁的宋凌羽不知何时将头盔的挡风屏撤除一半,目光也落在白昼身上。
包厢里很暗,光从身后的玻璃外照进来。
她们的眼睛里映着微弱的光,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过来时的目光却很专注。
楚来的指尖拂过照片上她们的脸。
早知道白昼在抓拍,自己就笑一笑了。
当翻到这张纸片背面时,楚来眨了眨眼睛。
上面有一行钢笔字。
仿生人被输入过程序,写的字和印刷字体一样工整。
但楚来几乎能想到白昼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我猜你们觉得我有点笨,可我真想和你们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直升机已经驶出很远了。
天空比之前要亮了一些,今天的海上没有云,日光隐约出现在海平面上。
章兆忽然感觉到身侧的人有动静。
她转头看去,直升机的舱门在此时打开,风灌进来。
那个死里逃生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掏出了她那把老式左轮手枪。
枪口对准的,是她自己的太阳穴。
她在笑,眼睛发亮。
没有灯光照射,人类的眼睛不会这么亮。
那是什么,眼泪吗?
狂风将她的发丝吹乱,章兆没能看清她的眼睛。
她只看到楚来开口说话时的嘴型,却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含义。
她说:等会儿见。
“砰!”
枪响隔着降噪耳机变得沉闷。
楚来的身子向后倒去。
她在清晨的风里,像一滴水落入大海。
当海面的浪花彻底平静后,当这一阵大风也逐渐止息后。
遥远的海平面上,太阳缓缓地升起。

周围已经是一片漆黑, 只剩那尊象征死亡的左轮手枪雕塑立在她面前。
在一道光柱从空中照射下来,金属反射着寒光,她和枪口对视。
六个弹槽,象征六次死亡的机会。
一粒子弹, 意味着接下来在现实中达成第六次死亡后, 梦中这支枪也将打出它的子弹, 她将永不会再醒来。
楚来能感觉到死亡的冷意从四周向她侵袭而来, 也能感觉到大脑深处的阵痛——不知道是因为她死前曾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枪,还是因为那个久治不愈的遗传性基因病, 又或是因为这么多次循环下来, 她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
可她没有把任何一秒浪费在恐惧、担忧或是抵御疼痛上。
关于最后一次循环的行动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 像一株正在飞快生长的树,破开了压覆其上的疼痛,前五次循环的每一处关键点、每一条信息, 都成了蔓延而出的枝节与叶片。
当熟悉的空枪声响时,楚来本应感到紧张, 可她却露出笑容。
“砰!”
楚来在一瞬的失衡后撑住膝盖, 她抬头, 白昼正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静静地看向这边。
她完好无损, 等待着醒来。
楚来无声地在心里说“又见面了”, 径直往白昼身后的斗柜里走去。
她还记得在这个斗柜的上层放着纸笔,下层有那个可以临时使用的充电装置。
一旁的大木柜里, 那个还未和楚来相识的宋凌羽正转着手里的刀, 揣测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是何用意。
她看到楚来在纸上飞快写下一句话, 又前往一个酒柜面前转动摆件。
在密道大门打开的声音中,楚来忽然从一旁的衣架上取走白昼的外套, 又快步到白昼面前唤醒她。
这次省去了摸索按钮的时间,白昼很快在缺乏电量的提示中睁眼,她想站起来,却因为能源不足而行动僵硬。
下一秒,白昼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抬起,搭在一个人的肩膀上,随后是整个身体,在对方的支撑下站起来。
“我带你去充电。”
白昼搭着这个陌生人的肩膀,往密道走去。
身边这个女人的声音因为隔着头盔而发闷,不知为何,她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和自己相识已久。
“你不是一直想体验真正的冒险吗?和我走。”
白昼开口,音量很小:“对不起,我的芯片丢失了,不记得你的名字。”
她听见对方轻快的笑声:“没关系,就当重新认识一次好了。我叫楚来。”
在你期盼着一个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时,我出现了,来到你的身边。
直到密道里的动静消失,宋凌羽推开木柜的门。
那张被楚来写过的纸留在斗柜的台面上。
但宋凌羽可以肯定,当那个人将纸放在桌上时,她侧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哪怕隔着头盔,宋凌羽的也能感受到她的视线准确地在柜子上停顿。
她知道自己在里面。
这张纸,是给她的?
那个人的字并不好看,甚至因为快速书写而显得潦草,可以感觉到她从未接受过高等教育,更没有练过硬笔书法。
宋凌羽费力地辨认了一会儿,在看懂纸上的内容后,她皱起眉。
刚才那个盘桓在心中的疑问句变成肯定句。
【宋凌羽,我有一个帮你杀死丁寻理的好机会,来这个地址找我。
附:来之前去旅馆拿好你的行李,把白昼的东西一起带上】
那是一个详细的地址,具体到了门牌号。
宋凌羽将它输入进头盔的导航系统里,看到它所在的位置是下城区某个贫民窟的公寓楼。
与此同时,楼下的机车引擎声响起,逐渐远去。
宋凌羽的头盔上亮起一个光点,那是她用于追踪白昼的。
从机车离开的方向看,她们要去往的就是那个地址。
机车沿着海边的道路行驶,大风把白昼的头发刮乱,她扶着楚来的肩膀,双眼在低能耗模式的控制下渐渐合上。
楚来忽然说:“看右边。”
白昼侧头,看向远处的大海。
黄昏即将结束,夜晚到来之前,大海与天空之间衔着一片金黄色的霞光。
白昼茫然:“看什么?”
楚来说:“像不像你在C区那个家的色调?但是要比它漂亮一万倍。”
她透过后视镜观察白昼。
在听完楚来的话以后,白昼微微睁大双眼,凝视那片霞光的眼睛反着光。
深蓝与橙黄,当被漆在墙面上时,会在日复一日的注视下变得呆板。
可真实的世界里,哪怕每一天都有日落,也绝不会有相同的晚霞。
楚来在这座破败与混沌的城市里长大,所拥有的东西很少,但海边的晚霞不用花费一分钱,它无私地展示给每一个前来欣赏的人。
循环六次,她们终于赶上了这个时刻。
当听到楚来提起那个造景棚,白昼意识到,这个她毫无印象的人,真的对自己了解得很深。
白昼也微笑起来,她用力地点头,手离开楚来的肩膀,举在空中,感受风从指尖流动而过。
她大喊:“很漂亮!”
随着风一同传来的,是楚来的笑声。
机车上锁的电子音响起。
鞋尖踩在污渍蔓延的地面上,楚来和白昼从露天的停车处往楼道里走。
尽管楼道外的监控已经因为缺乏修缮而停用了很久,楚来还是把自己的头盔扣在了白昼脑袋上。
这是一个破败的公寓群,楼间距极窄,仰头看去时,连最后一点天光都快要看不见,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窗户中透露出的各色灯光,以及那些窄小空间里传来的交谈声、哭声、骂声。
楚来用门卡刷开底层的大门,里面的顶灯很暗,走道的墙漆颜色陈旧,挂在上面的电子屏被砸坏了一个缺口,却依旧尽职地滚动着广告。
随着两人进门,外面的嘈杂人声变小,里面的广告播报声变大。
白昼好奇地打量周围,看到那些广告上闪烁着的商品名。
从未见过的药品、听起来很危险的器械、字词隐晦的活动宣传……唯一正规的还是传媒公司的招聘广告,打着A区星河集团的名号招聘主播,但白昼仔细一看,那个LOGO的边缘还留着抠图不干净的绿点。
楚来按下电梯按钮,回头对白昼说:“这是我住的地方。上船之前,先在这里落脚。”
白昼立刻收回视线,大脑的程序运算,很快得出结果。
她居然被邀请去朋友的家做客了!
该怎么做?要准备什么?这是白昼从未有过的经历,系统没有给出合适的应对策略。
数据群波动,白昼本就不充裕的电量无法支撑运算,她语气有些迟疑:“我还是第一次去朋友家玩。”
楚来却笑起来:“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招待朋友来家里。”
电梯上升又停下,走进楼道,那些在楼下听见的嘈杂声变大了,每一扇紧闭的门后都是一出生活底层的闹剧。
白昼分辨出其中零碎的字词,因为它们的含义而皱眉,楚来却置若罔闻。
她们停在一扇门前,楚来开门的动作不带分毫迟疑——因为她知道,就算里面再狭小,再破旧,身后的白昼也不会露出一点鄙夷与不屑。
顶灯被打开,当两人进门以后,这间本不大的公寓显得更狭窄。
桌子与床都是最小号,唯一的内门隔开卫生间,窗户被封死,只留一个换气扇在转动。
没有椅子,楚来拍了拍床沿,示意白昼坐下。
她给白昼连接上充电装置,取走头盔,随后自己转过身,在唯一的柜子里翻找起来。
白昼打量这间屋子,脑袋甚至只需要稍微偏移角度,就已经看完了室内的所有景象。
在稳定供电的情况下,白昼的程序也开始更快速地运行,连话也变多了:“你的家好像一个拆开了外壳的电路板,好厉害。”
楚来的动作停顿片刻,随即才理解她的意思。
因为空间太小,所有的物品被高密度地收纳进了每个能塞东西的角落里,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就像密密麻麻排布着机械元件的电路板,每一个元件都有它固定的位置。
就连她每日睁眼时看到的逼仄空间,都能在白昼那里得到颇具新意的夸赞。
楚来一路轻快的心情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她甚至有些惋惜时间太紧,只能简短地对白昼说一句“谢谢”。
白昼分辨出楚来语气中的愉悦,自己也变得高兴起来,她问:“接下来要做什么?”
楚来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她将那些空了的药瓶一个个取出,放在桌上。
随后拿出的是在诊所开具的电子病历复印件。
最后是一份在角落里放了十余年的死亡报告。
泛黄的纸上盖着联邦调查机关的防伪图章与钢印,上面的描述轻描淡写,结语模棱两可——那件事也最终没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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