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徽的心仍在半空中。
她还握着赵酉识的手,她的手和他的手一样开始变红,变冷。
她猜赵酉识说这些话是有些紧张的,否则他不会任由她的手就那么冷在风里。
她感受着两个人的冰冷,想了想,问了句:“我露出哪样的表情?”
赵酉识闭上了嘴。
他沉默几秒钟,像在消化某种无语的情绪,说:“你别管。”
徐如徽笑了下,并不恼怒。
“哦。”她说。
然后继续看着赵酉识,什么也没说。
但是赵酉识看到她眼睛在问他:然后呢?
赵酉识在此刻见缝插针地回忆了下过往数年岁月,意外地发现这似乎是徐如徽第一次“反问”他。
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没出息地更紧张,他心脏乱跳地盯着徐如徽,憋半天憋出一句。
“我怕我这次如果再算了,你明天就邀请我去参加你和万里的结婚宴了。”
“我不会。”徐如徽说。
“我不信。”赵酉识说。
徐如徽点头,表示理解。
她过去的所作所为,理所应当让她在赵酉识那里没有任何信用度。
可赵酉识却误会了。
他明显愣了下,随后问:“你点头是什么意思?你有过这种打算?”
徐如徽很无辜。
“没啊。”
赵酉识到底是大少爷,再紧张也紧张不了几秒。
更何况对方还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你最好真的是。”他口吻开始有了威胁意味。
徐如徽又笑了笑。
她松开了赵酉识的手,赵酉识似乎这才意识到刚刚两个人的手一直握着,他手在空中抓了下,没抓到,愣了下,徐如徽看他一眼,下一秒,赵酉识就十分强硬地再次把她的手抓了回去。
徐如徽愣了下。
似乎是至此,徐如徽才真的意识到,赵酉识这次真的没打算再“算了”。
他好像在这个新的一年,变回了从前那个少年赵酉识。
可是徐如徽很清楚。
不管是少年时期,还是现在,她每个决定,都不是任性妄为的。
她一直很清醒。
清醒到纵使后悔,也只是后悔没能斩钉截铁地和赵酉识断干净。
从而拖拖拉拉消耗了赵酉识那么多年。
应该很辛苦吧。
徐如徽在心里想。
喜欢她,等她,应该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她没有很薄赵酉识脸面地再把手抽回来,她就那么让赵酉识暖着,然后说了很冷他心的话。
“赵酉识,我不瞒你。
“我没有过跟任何人进入婚姻的打算。”
“恋爱……”她顿了下,说,“其实也没有。”
赵酉识握她的手动作一紧。
他手很大,也许只是轻轻一紧,徐如徽却觉得骨头有些疼。
她没有露出疼痛的表情,口吻也很淡。
“对不起。”
赵酉识看着她,没有接她这个最后的审判,而是问了句:“你知道我刚刚那些话,其实跟表白是一个意思吗?”
徐如徽默了几秒,说:“我知道。”
赵酉识:“那你知道我以前就喜欢你吗?”
徐如徽知道。
这些年,外人对徐如徽的评价无外乎是内向,文静这些。
只有舅妈曾认真评价过一句。
她说徐如徽是个很聪明的人。
徐如徽在心里认同这句评价。
所以在她眼里,赵酉识才是那个笨蛋。
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实在太明显了。
她很难不知道。
而也因为知道,所以才敢如此理所当然地利用他的一切。
她那样利用过他。
他却还是对她说了这番话。
他可真是个笨蛋。
徐如徽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口气明明很薄很轻,却掀起了心底一汪池水。
她缓了一会儿才将其中波澜平复,回答赵酉识说:“我知道的。”
“我都知道。”她又说一遍,像在认罪。
可赵酉识并没有发怒。
他只是看着徐如徽,数秒后,说了一个字:“好。”
徐如徽不解。
赵酉识又说:“那就好。”
他没有再说别的,他只是忽然更加用力地揉搓了一把她的手,然后又用力握了下,说:“太冷了,你进去吧。”
徐如徽不明白。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赵酉识。
夜色里,她在赵酉识黑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她看到赵酉识很轻松地笑了笑,然后对她说了最后的一句话。
“晚安,徐如徽。”
【📢作者有话说】
人与人的交往,多半肤浅。或者说,只有在比较肤浅的层面上,交往是容易的。一旦走向复杂,人与人就是相互的迷宫。——史铁生
◎赵酉识,你接过吻吗◎
在徐如徽关门之前,赵酉识看上去都是很轻松的,徐如徽关门后,赵酉识原地站了几秒,僵硬着身子回了自己家。
黑暗中,他坐在沙发上缓了很久,直到冷风把他的手吹得更凉,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忘记关门了。
他本想站起来去关门,手刚撑在沙发上一秒,人又坐了回去。
他腿软了。
赵酉识懵了一会儿。
手机屏幕亮了好几次。
他五指握紧又松开好几次。
点开手机,【祝赵酉识早日得偿所愿】群好几条消息。
祝提春能顶半边天:怎么样啊?好忧心啊,我都不敢睡觉。
赵新良真的很想退休:我能睡,但我不敢睡,你能懂我吗?@赵酉识到底行不行
祝提春能顶半边天:唉,都过去两个小时了。
赵新良真的很想退休:新年快乐啊,赵酉识。
祝提春能顶半边天:新的一年还是祝福赵酉识啊。
赵新良真的很想退休:什么时候能换成恭喜啊?
赵酉识看着群里的消息,几秒后,笑了。
他笑了好一会儿,攥着手机,忽然泄力,人往后仰,抬手捂住了脸。
徐如徽这一夜睡得并不算好,她在梦里见到了各种时段的赵酉识。
徐如徽还记得初次与赵酉识相见的那天是个下雨天,好像是清明前后,鹿上连绵的雨让人的脚后跟永远湿漉漉的。
徐如徽刚从舅妈老家回来,看鹿上的县城哪里都新鲜。
她跟在任素秋后面,想看看四周,又怕耽误任素秋的时间,只能偷偷看。
进小区的时候,旁边有一处休闲娱乐区,一对年轻人在那儿玩健身设备,小男孩蹲在旁边,不知道在玩什么。
徐如徽看了那个小男孩一眼,他察觉到目光,也看过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徐如徽没有露出小女孩该有的羞怯,黑色的眼睛里全是好奇。
没多久,她就和赵酉识又见面了。
原来他们是邻居。
祝提春很好客,得知任素秋家里没了盐,让赵酉识过来送,还顺便端来了一盘切好的水果。
徐如徽好奇地看着切好的苹果,不太懂为什么苹果还需要切着吃。
赵酉识看她盯着水果盘半天没动手,问她:“你不喜欢吃苹果?”
徐如徽还没来得及摇头,赵酉识就抓起她的手牵着她往他家走,边走边说:“我家还有橘子,梨也有,你去看看你想吃什么。”
徐如徽一直没告诉过赵酉识。
其实在长大的过程中,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非常讨厌赵酉识。
她很讨厌任素秋张口闭口都是让她跟赵酉识学学,很讨厌任素秋不管何时何地都让她去赵家长点见识。
渐渐地,她开始讨厌任素秋。
小升初时,因为户口区域属地相同,徐如徽和赵酉识划分到同一所初中。
为了躲任素秋,徐如徽开始主动往赵酉识家里钻。
她见到更多面的赵酉识。
某种程度上,赵酉识并不完全算是“好孩子”。
他会熬夜打游戏,会看课外书,明明在书房睡大觉,出了门跟爸妈说写试卷写得腰疼。
徐如徽觉得有些时候赵酉识还不如自己听话。
她很想跟任素秋说,赵酉识也不过如此。
但每一次考分下来,赵酉识都甩她一大截。
于是她只能继续沉默地听任素秋各种夸奖吹捧赵酉识。
初升高时,赵酉识顺利进入实验班,徐如徽则不出意料地进入普通班。
这结果让任素秋很不满意。
她总是希望徐如徽能往高处爬一爬。
她常常跟徐如徽说:“你现在上高中了,是个大女孩了,有些话我不想跟你藏着掖着,你离那些男人远一点,他们除了耽误你的将来没有任何用处。”
徐如徽很多次都想反问她,赵酉识也在那些“男人”里吗?
徐如徽很多次都想质问她:你知道赵酉识喜欢我吗?
初中的时候,徐如徽有一个同桌喜欢赵酉识。
她一面希望徐如徽和赵酉识关系好一点以方便她能跟赵酉识多说两句话,一面又希望徐如徽和赵酉识关系不要那么好。
她常常试探徐如徽,“赵酉识不会喜欢你吧?”
徐如徽每一次都表面得无奈且敷衍,并岔开话题,好像很嫌弃聊这个话题。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
赵酉识就是喜欢她。
赵酉识这个人啊,生得优越,长得顺利。
他得到过每一样他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从不畏惧每一次付出。
只有徐如徽这种人才会对每一次的付出斤斤计较。
赵酉识从不。
可能赵酉识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比起所谓的大少爷,他其实更像小狗。
真诚,虽然很多时候不够直接,但把他胸口剖开,第一眼看见的一定是滚烫的热烈。
徐如徽又不是个傻子。
就算她看不到赵酉识那双亮亮的眼睛,也总能尝出他每一次递过来的橘子苹果梨是甜的还是酸的吧。
她嘴里是甜的。
但她心里是酸的。
她不像赵酉识那样有一颗玲珑剔透心。
她的心是深藏不露的大海迷宫。
每一次接过赵酉识递过来的橘子或是苹果,她都会忍不住地想,赵酉识怎么有那么多好东西。
为什么这些东西她没有。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连带着赵酉识一起不喜欢。
高中的时候,张夏旬情窦初开,逐渐懂得男女之情。
她偶尔会问徐如徽:“赵酉识那么优秀,你真就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吗?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每一次,徐如徽都回答得很肯定。
她说:“说一百遍了,不喜欢。”
她嘴上这么说,却在高一那场大雪后,强行吻了赵酉识。
那天是徐如徽的生日。
除幼时外,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亲生父亲。
她的亲生父亲和亲生母亲都并不想要她。
她淋了一场大雪,走了很艰难的路。
然后被赵酉识拽去了他的房间。
赵酉识一边在嘴里骂她要真是力气多得没处用就回他老家帮他大爷种地,一边手上不敢用力地帮她擦头发。
徐如徽在心里叹气,她很想告诉赵酉识,如果真的很想给别人留下好印象,做好事的同时就不要说赖话,否则很容易被人忘记他做过的好事。
可她又想,赵酉识是多会说漂亮话的人啊,他也许并没有想刷什么好感度。
徐如徽是只有在想要刷好感度的时候才会做好事。
而赵酉识是随心所欲的。
徐如徽想到张夏旬说的那些:“你知道吗?学校那么多男生,只有赵酉识让我感觉,他是没有脏心眼的人,如果和其他男生去天台看星星,我猜其他男生满脑子只想吻我摸我,赵酉识应该是给我数星星有几颗的那一个。”
徐如徽心里想着这些话,偏头看向赵酉识。
赵酉识大概被她盯得有些发毛,有些讪讪地说:“看什么?骂你骂错了?”
徐如徽没回答他,只是问:“赵酉识,你接过吻吗?”
赵酉识一愣,“什么?”
徐如徽没再给赵酉识过多的反应时间。
她倾身吻上了赵酉识的唇角。
她曾有一瞬怀疑赵酉识会推开她。
哪怕她已经知道赵酉识喜欢她。
可赵酉识没有。
他虽然没有主动将这个吻进行得更深,但他没有躲开。
徐如徽在那个当下并没有任何羞怯的情绪。
更没有害臊。
她感到爽快。
她想跟张夏旬说,你看,赵酉识也不过如此。
差不多两年时间。
她考试考得不好会找赵酉识,她被任素秋骂了也会找赵酉识,她生理期情绪化还是会找赵酉识。
赵酉识从不拒绝她。
而她,只是在利用赵酉识而已。
“阿如?”
徐如徽被任素秋喊醒时有些恍惚,她呆坐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今天是初二。
任素秋该去姥姥家了。
“起了。”徐如徽嗓音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打开门,看见任素秋差不多快收拾好了,有点意外任素秋没提前喊她。
她问:“你好了吗?”
任素秋说:“还没。”
徐如徽“哦”了一声,正要往卫生间走,任素秋在她身后说一句:“不急。”
徐如徽一顿,看了任素秋一眼,任素秋没看她,转身去了客厅。
徐如徽洗漱一向简单又快,这几天天冷,徐如徽出门基本都是围巾帽子都戴着,所以也懒得化妆,差不多随便涂点护肤品就结束了。
任素秋看她什么都好了,跟她说:“先过来吃点早饭。”
徐如徽说好。
任素秋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在客房清点需要拎去姥姥家的东西,徐如徽往餐桌走,刚坐下,一眼看见桌子底下的椰子水。
两整箱。
这两箱椰子水昨晚还没有。
徐如徽盯着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专心吃饭。
临出门前,任素秋似是想起什么,转身去拎餐桌旁的椰子水。
徐如徽随口问:“你早上去买的啊?”
任素秋说:“不是,酉时一大早送来的。”
现在也才不到十点。
徐如徽不清楚任素秋口中的一大早是几点。
“哦。”徐如徽应了一声,看着任素秋把椰子水拎到门口玄关。
任素秋换好鞋,正要把椰子水拎出去,动作停了一下,嘀咕句:“这也太重了点。”
她问徐如徽:“这东西到底好不好喝?”
徐如徽没看椰子水,看上去很专心再换鞋,嘴上说:“不知道,咸淡咸淡的口味。”
任素秋闻声犹豫一下,“那小孩应该不爱喝这个吧,你别换鞋了,去杂物间把那箱纯牛奶拎出来。”
徐如徽“哦”一声,问任素秋:“那这个?”
“拎回去吧。”任素秋说。
徐如徽再次“哦”一声。
徐如徽的姥姥今年高龄八十,她没见过姥爷,也很少听任素秋跟她提姥爷。
平时姥姥就在舅舅家里,舅妈把姥姥照顾得很好。
午饭过后,徐如徽跟外甥外甥女一起看春晚的重播,俩人看得津津有味,徐如徽看着他们被小品逗笑的面孔想起昨晚赵酉识对本届春晚的点评。
她扯唇笑了下。
没一会儿,舅妈过来一起坐着,偷偷给徐如徽塞了一个红包。
徐如徽推了一下,“我都多大了。”
“再大也是小孩,”舅妈说,“只要你没孩子,我就给你,等你有孩子了,我就给你孩子。”
徐如徽捏着红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不想要小孩。”
舅妈对她这种发言似乎不怎么样意外,她甚至笑了笑,问:“是不是也不想结婚?”
徐如徽“嗯”了一声。
“那有喜欢的人吗?”舅妈问。
徐如徽没有回答。
舅妈没等到答案也没有追问,她只是淡笑着说一句:“我很理解你,因噎废食嘛。”
徐如徽笑了笑,没有否认。
下午四五点,任素秋说要回去。
舅妈和舅舅都在挽留,徐如徽本以为晚上要和往年一样继续留在这里吃饭,结果却听任素秋说一句:“不行,得回家,家里有人。”
徐如徽不知为何心尖一跳,她蓦地看向任素秋。
舅舅疑惑:“谁啊?”
任素秋说:“邻居家孩子一个人在家,大过年的,总不能让他点外卖。”
“走了,阿如。”任素秋起身。
“哦。”徐如徽应了一声,起身时脚碰到旁边小外甥的椅子腿上,差点没摔。
徐如徽家里没车,每年出行都是打车,好在大家都在鹿上周边,再加上现在有了线上打车,更方便。
任素秋往外走的时候,徐如徽跟在后面拿手机准备打车,结果刚打开app,就听见任素秋在说话,她疑惑地抬起头,看见任素秋不知何时打起了电话。
她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这就出来啦,你说你到了也不说一声,等多久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任素秋心情很好地笑了笑。
等电话挂断,任素秋才跟徐如徽说:“酉时心是真细,本来早上就想送我们来的,我看他脸色不好,估摸他肯定熬夜了,就没让他来,这不,补完觉就过来等着了,都没问我地址,肯定是怕我拒绝,提前问了你祝阿姨,以前路过这边时我跟你祝阿姨提过一嘴,哎,酉时是个好孩子啊,也不知道以后谁那么有福气嫁给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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