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斌面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半晌,无力地笑了一下:“呵,我刚才吹嘘的那些话,是不是听起来特别傻啊……对不起,我没想骗你,我只是……”
“我明白,病急乱投医吗,这真没事儿。”卓梦安慰道,“再试试别的法子吧,还有时间,还有希望。”
“好……谢谢。”
“嗯,那就不耽误您时间了,我就先……?”
“不不不卓小姐,是我耽误您时间了……我送送您。”倪斌说着起身伸手,招呼卓梦出门。
因为倪斌过于客气的缘故,卓梦其实也有点窘迫,眼瞅着都把她送出别墅大门了还想跟着走,卓梦赶紧阻拦:“到这里可以了,倪先生您回去吧。”
倪斌却好像还想再争取一下:“您没带司机吗?要不我……”
“不用了,我不用司机是因为我喜欢自己开车。”卓梦的语气也强硬起来,因为她发现说软的对方听不明白。
但是来硬的他好像也不明白:“没关系的,正好我……”
“别白费力气了。”卓梦只得将脸冷了下来,“您再这样可就算是纠缠了。”
那一刻,卓梦在倪斌脸上看到了绝望。
事后想想,当时倪斌可能是想给她跪下,因为他已经有点向下的趋势了。
但就在这时,有个清亮亮的声音忽然带着笑意喊道:“爸!”
卓梦分明地看到倪斌眼里重新恢复了光彩。
她循着声音看去,一个高个子穿球衣的大男孩,正拍着篮球一路跑过来,看上去有些莽里莽气的。
“……小航。”倪斌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有些哑,赶紧清了下嗓子,“小航,这么大个人了还一点规矩没有——叫人,这是你卓阿姨。”
倪航大手一收,就把球揽回了手上:“卓阿姨好!”
“哎,你好,你好。”卓梦得体地笑着,“这你儿子啊,长得真……结实。”
倪斌已经恢复了平常模样,笑着同卓梦寒暄:“嗐,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倪航立刻不满了:“爸,你以为虹大很好考吗?你儿子能考上虹大已经很优秀了好吧?”
“行行行,你优秀。你说你考这么高的分,你报个金融、报个计算机不行吗?你非要报什么家政学……”
卓梦给听乐了:“家政学?他想学这个啊?”
“他就图好玩。”倪斌宠溺地看着儿子,“他上学上够了,就想报个上课跟玩儿似的专业,我觉得倒也未必这么容易,万一学不会他就自己哭去吧。”
“我才不是图好玩呢……算了我跟你说不明白——那我先进去了卓阿姨。”
“好孩子,去吧。”
这就一溜烟没影儿了。
因为半路冒出个孩子来,卓梦和倪斌之间的气氛也正常了不少。
卓梦揶揄:“想不到你儿子都这么大了,未婚生子啊?”
“嗐,那时候年轻吗。”倪斌显然已经被说惯了,也不见羞赧,只是笑着笑着神色又暗淡下来,“真希望这辈子能别辜负他和他妈妈。”
卓梦也敛了敛笑容:“酒厂的事儿,没跟他说过?”
“他又不懂这些,跟他说干嘛呢。”
卓梦叹服:“你可能不是个好商人,但绝对是个好爸爸。”
倪斌无力地笑笑:“今天冒昧了。卓小姐,我送您上车吧。”
随着卓万的一声嗤笑,卓梦的思绪也从两年前回来:“这孩子学的家政学啊?怎么想的,看来父子俩脑子都不太好使。”
眼瞅着她还想往后翻,卓梦总算忍不住开口:“……要不我给你交个底吧。”
卓万眼神一亮:“什么底?”
卓梦顺势就把文件夹一合,收了回来:“我听大姐的口风是比较赞成收购的,估计这也是郑氏那边对这事儿的看法。而且当初爸让我去接触倪斌,本身就带着‘做自己品牌’的目的,这次之所以把我们几个全叫过去,估计就是已经心动了。”
卓万听得皱眉:“会不会草率了点,据我所知倪斌背的债务都够重新开个厂了。”
卓梦瞄她:“你查的也不少啊,怎么没跟我分享分享呢?”
“我这不正跟你分享呢吗?!”
“够重开个厂,但未必够开个这么大的。”卓梦看起来很随意的样子,“你可能不知道,我跟倪斌的那场相亲,其实不是爸看上了他,而是他在向卓氏求助。所以我就想,他会不会是在销售方面遇到了困难,所以才把心思动到我们家来。如果真是这样,那爸就已经等这一天等很久了——一个规模巨大、销售困难的葡萄酒厂,这不是为我们卓氏量身定制的吗?所以你可以着重关注销售方面的数据,等爸问起的时候,试着把话头往销售上引。”
这确实是交了个大底。
“原来是这么回事?呵,那我这趟真是来对了。”卓万望着天花板琢磨了一会儿,倏忽又看向卓梦,“这事你跟卓亿说了吗?”
“她没问我啊。”
“那你打算说吗?”
“我都跟你讲了,要是再告诉大姐,到时候爸一问四个人全给出一样的答案,你觉得好笑不好笑?”
“真的假的啊?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卓万的表情管理难得失误,泄露出几分掩不住的怀疑,“你不是向来两不得罪的吗?那卓亿那边你打算怎么交差?”
“酒厂经营失败又不止一个原因,爸会想要收购倪氏的理由也绝不止一个,我再想一个给她交差就是了。”卓梦靠在岛台上,笑笑地看着她,“但我觉得最能说到爸心坎上的,应该就是销售问题了——我没理由不告诉二姐吧?本来我就跟二姐走得更近,又一直很受卓太照顾,而且……”
卓梦说着摸了摸手边的小盒子:“自打我妈去世后,每年会记得我生日的就只有二姐了。虽然爸安排我跟着大姐做事,但我心里还是知道谁真对我好的。”
卓梦这难得说“掏心窝子话”的模样让卓万有些愣神——信不信倒是两说,但反正她也不好继续质疑了。
两尊大佛送走,卓梦仿佛谈了笔大生意一样虚弱。
关起门来,卓梦站在原地放空了一会儿,总觉得还有什么事儿没干,然后才记起已经被自己晾了半晌的男主播。
她立刻打开聊天界面,看到林抖抖先给她发来了一串支付账号,过了十分钟,是一个只穿了一条平角裤的白花花的视频。
下面缀上一句:【卓姨,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看,但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哦……就是,萎了。
那个视频卓梦都没有点开,光看封面就已经晕肉了。
她复制了那串账号,粘贴到支付软件,依言转了三万块钱过去。
但备注是:【找点别的事情做吧,这行不是长久之计。】
卓梦的生活充满了虚假。
对她凶的人不一定讨厌她,对她好的人不一定真爱她,她的诞生本就是一场生意,而她也在成长中学会了如何尽可能多地攫取利益。
她曾一度在想,爸给了她这么多钱、这么优渥的生活,那爸对她这个女儿是不是还是有点父爱在的。直到搂着牛郎、哄着主播的时候才明白,反正有得是钱,扔点有什么。
她当然知道这也是假的——牛郎的怀抱、主播的问候,假得就像游戏程序一样,充值到了一定程度就能解锁。但这至少还是能解锁的啊,不像有些东西出生时不是她的,就永远都不是她的。
不过那些带程序的东西,到了完全解锁的时候,其实也就没意思了。
支付成功后,卓梦切回微信,删除联系人,手机丢到一边去。
逼良为娼,劝妓从良,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救风尘”吧。!
卓梦难得早睡了。
梦里,那个男孩拍着篮球一路跑过来模样,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加工之后,变得愈发美好。
他从光影里一路穿过,头发轻轻舞动,年少的躯体上覆着一层薄肌。在那个高考后夏日里,仿佛生命力的具象化。
“卓阿姨!”清亮亮地一叫,带着几分未开窍的傻气,丝毫不知灾难将近。
卓梦醒了,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迷迷糊糊搓着自己的脸。
其实她有想过,自己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到底是什么,怎么就那么怕被那老头骂呢?作为一个从小被骂到大的人,为什么没有被骂皮实,反而还愈发敏感了呢?明明她平时也不是这么脆弱的人啊。
后来她琢磨明白了,她怕的从来不是唾弃和白眼本身,更无关所谓“父亲的爱与认可”,她怕的其实是那些谩骂里暗含的威胁——今天她所享有的优渥生活,很可能明天就将不属于她。
每次家庭聚餐对她来说都像一次考核——如果单是她本人说错话容易挨骂那还是好的,那她只要少说话、降低存在感就行了,但关键是其他人犯蠢爸还是会迁怒于她,那她就不得不把其他三个也拉扯起来,并在席间尽全力阻止一切可能让爸不高兴的事情发生。
所以每次家庭聚餐结束,对她而言就像是历了一次大劫。
她曾有过精神压力大到快疯掉的阶段,因为发现爸会把一切最难回答的问题问到她这里,一切吃力不讨好的烫手山芋甩到她手里,然后趁她出错在席间对她发大火,吓得其他三个都不敢出声。
这大概就是家里其他人对她都还不错的主要原因,她都已经够惨了。
有时她会想,如果没了她这个出气筒,爸的这些情绪要往哪里发泄——实际上这个家里的夫妻恩爱、父慈子孝,主要还是因为她承受了太多吧?
所以要离开吗?断绝关系,看他们会不会乱成一锅粥?
别开玩笑了。她住的大平层是爸给的,开的劳斯莱斯是爸给的,每月十万的零花钱是爸给的,能在大姐公司做总助也是爸安排的。
就算她有点本事,可以自己做生意,那也是得顶着卓氏千金的名头才好混,她签下来的那些单子,很大程度上还是看“卓东”的面子。
所以每次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卓梦就在心里算账——在这儿受这老登的气,一个月有十万,断绝关系出去单干还得受别人的气,一个月可能还赚不到十万。
她到底是卓东的女儿,永远用商业思维做事,她的原则是只要还爆得出金币,那就是好登。
卓家有着自己的“商业帝国”,爸又向来稳扎稳打,轻易不会破产。所以只要卓梦别飘,其他三个也尽量控制住,那么熬死他之后,后面尽是坦途。
是的,她不仅不要断绝关系,还要事事做得尽善尽美,只求把这老登哄高兴了,不给他任何断绝关系的借口。
她永远无法想象有朝一日,那些美味珍馐不能想吃就吃了,也没法七大洲旅游说走就走了,账上不会准时下发工资和零花钱了,列表里那些弟弟们也将弃她而去了。
所以她就想象不出这两年,那孩子是怎么过来的。
新保姆的事还没着落,卓梦久违地自己做了杯咖啡,一边慢悠悠喝着,一边翻看大姐给的资料。
那场相亲后不到半年,倪斌就卖掉了那栋别墅,搬进了普通商品房。同时,为了维持酒厂运作,他开始大量借款。
22年中,倪斌把名下所有房产都卖了,至于住哪里,不知道。
临近年关,卖掉了豪车——这种生意场上充门面的东西都脱手了,说明已经无力回天。
最后的半年,几乎就是在拆东墙补西墙,以近乎欺骗的方式借款,去填上门催还的债。就这样直到酒厂完全停摆,倪斌锒铛入狱。
卓万说还好他老婆死得早,不然会比死还难受。她似乎没想过,倪斌老婆是死了,但儿子还活着。
卓梦叹了口气,开电脑,接收之前完全无视的大姐二姐发来的各种数据表,逐一分析过去。
等大致心里有数了,就已经下午两点了。
饥肠辘辘。
她又热了份便当吃下去,然后洗个澡,换衣服出门。
卓梦不邋遢的时候还是挺整洁的。
她穿了件缎面真丝上衣,交领很显气质,下身是条浅色筒裙,与上衣相得益彰。穿高跟鞋时看到鞋面上的钻,才想起把还丢在岛台上的钻石项链戴上,对着镜子稍稍整理一下,然后拿上手包出门。
她确实不爱用司机,但也不是因为喜欢开车,主要是很讨厌那种不管去哪里都有另一个人知道的感觉。
哪怕是没去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香槟色的劳斯莱斯停在了倪氏酒厂的大门外,入目是一片萧条,门上血红的“欠债还钱”触目惊心。
卓梦下车时,还被自己车轱辘带起的烟尘迷了眼,难受地用手扇一扇。
大门用粗链条锁着,看得出有人试图破坏,但没有成功。门卫室的窗户被砸烂了,里面也被泼了红颜料,看上去乱七八糟一片。
几个工人模样的人路过,好奇地看着这辆锃光瓦亮的车,又看向东张西望的卓梦,高声提醒她:“里面没人喽!厂子倒了,老板坐牢去了!”
卓梦回头看看他们,墨镜拉下来一节:“这老板的家人现在在哪呢?”
“不知道,都躲债呢!”几个人嘿嘿笑着走了,也不知道在笑啥。
卓梦又从门缝往里看了看,目测车间保存完好,就是院子里杂草有点多。
墨镜戴回去,正要走,忽然余光瞥见门旁贴的小广告——“专业追债,律师辅助”。下面附有联系电话。
卓梦就打了过去:“喂,是追债公司吗?对对,我在倪氏酒厂门口看到的广告。对,倪斌欠我钱,你们这追债靠谱吗?”
对面罗里吧嗦一堆,卓梦站在太阳底下听了一会儿,又问:“哦……可倪家那小子不是躲起来了吗,你们找到他了?”
对面的回复是“没躲啊,他就还住学校里,现在正给人装空调还债呢”。
卓梦还真没细想过空调是怎么装的,想想自己家的中央空调,不就是嵌在天花板里吗?
所以当看到那个附在小区外立面上的蜘蛛人时,卓梦两眼一黑——她都忘了空调还有个外机。
她眼睁睁看着小伙子吊在十几层楼的高空,费劲巴拉地把空调外机搬到墙外去固定,两脚连个着力的地方都没有,一条命就靠几根绳牵着。
这要是让倪斌看到不得当场哭出来啊。
卓梦也不敢再看了,视线收回来,指头焦躁地敲着方向盘。
想不到装个空调还挺耗时间,这一等就从太阳当头等到日归西方。眼瞅着已经过了四点了,想想五点还得给大姐做汇报,卓梦到底还是决定先回家。
反正今天这趟已经知道这小子在哪了,之后再想找他也不会太难。
正这么想着,车还没来及发动呢,就见一个穿工装的身影从车屁股向车头方向跑过去,一手拿着劳保手套,另一手跟玩篮球似的转着白色头盔,边跑还边转回头来笑嘻嘻道:“师父,我爸以前也开这个车,不过是黑色的。”
卓梦本意是来看看他过得怎么样,看有没有什么能私底下帮帮的,但一见他这样子,竟忍不住喊了出来:“倪航!”
倪航明显一个瑟缩,头盔也抱回了怀里。
他倒是也不跑,就站在那看着车窗落下去。
但是这次并没有下来一车面包人——主驾驶上是个气质优雅的女人,身形舒展地靠在椅背上,颈间的钻石闪闪发亮。
“还记得我是谁吗?”女人说着摘下墨镜。
倪航立刻就想起来了:“卓姨?”
能被许久不见的晚辈一口叫出称呼,还是很令人高兴的。
卓梦胳膊支在车窗上,挥挥手上的墨镜:“有空吗?上来聊聊?”
倪航还是那样站在路边,说了句卓梦万万没有想到的话:“卓姨,我爸也欠你钱吗?”
孩子都给逼成啥样了啊。
卓梦语塞片刻:“凭他还借不到我的钱。”
虽然话说得有些生硬,但不是债主就最好了。
倪航明显松了口气:“那卓姨你……找我?”
“是啊。我跟你爸也算相识一场,知道你家出事了,来看看你。”卓梦说,“别站着了,上来坐啊。”
“……不了吧卓姨,我刚干完活身上脏得很,别把你座椅弄脏了。”小伙闻言重又笑开,倒也不避讳谈以前,“我爸那车就宝贝得很,我刚打完球都不让我上的,生怕我汗沾他车座上。”
“我又不是你爸,让你上你就……”卓梦嘴巴一顿。
她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要真是生意伙伴的儿子,她会这么跟人说话吗?不会,她就是因为这孩子现在是个负资产的穷光蛋才不注意语气的。
这也太势利眼了。
“咳。”卓梦清了下嗓子,尽可能温和点,“上来坐,没事儿,正好明天该去洗车……”
正说着,手机“嗡——”了一声,卓梦拿起来一看,是大姐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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