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阮用小刀割下一片肉凌空一抛,只听一声清啸,空中极速掠过一道白色飞影,尖利的喙叼过肉片,紧接着俯冲而下,眼看就要撞于方思阮身体之上,它又收了势,稳稳落于她的肩头,仰头吞下肉,复而亲昵地用喙轻轻地蹭了蹭她的发鬓。
方思阮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阿鹘柔顺的白羽。
海东青极难捕捉驯养,成活率也低,甚为珍贵。阿鹘自破壳而出起就有宫人专门喂养,未生长在野外,其野性不能够与其父母媲美,但却是几窝里面最为矫健的一只,更有着一双少有的白玉爪。方思阮一眼就看中了它,耶律皇后成人之美,便将阿鹘赠给她。
倏然间,不远处丛林间一阵极为轻微的悉索声传入耳畔,方思阮循声望去,一只灰色野兔扑进了浓密的草丛里。是刚才阿鹘的清啸声惊到它,野兔感知到危险的存在,立刻逃命而去。
小小的灰色身影一现,立即隐没在苍翠青草中。
阿鹘青黄色的眼珠一转,喉间发出“咕咕”声,双翅扑朔着,欲飞却顾及着什么,依旧立在方思阮肩上。
方思阮伸出双指置于口中模拟出一声鸟叫。
阿鹘得了允许,霎时间振翅如闪电般窜进树林之间,逐兔而去。
方思阮脚尖轻轻一点,也飞身进林。
捕猎本是海东青的天性,阿鹘很少到野外来,这一趟出来她有意让它体会一番遨游天地间的畅快之感,并不急着追上去,只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又是一声清啸,方思阮本以为是阿鹘捕捉到了野兔发出的,但清啸声一声接着一声,渐渐的,清啸声中显出凄厉之音。她微微一顿,立刻追上去。
穿林而出,是一片苍凉的黄色,一缕袅袅炊烟直直地升向天空。方思阮目光从架起的火堆之上移至旁边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年约二十八、九,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落拓不羁,一身灰色旧布衣被洗得发白,看上去是个汉人。
此刻,他一手提着野兔的双耳,一手掐在阿鹘的颈间。野兔脚蹬了几下之后,放弃了挣扎。阿鹘见到她来了,原本扑朔的翅膀抖动得更加厉害。
男人感知有人闯入此地,用目光迎接她,落至她的面上,微微一怔,想不到这荒郊野外之地竟会冒出一个美貌的西夏少女来。
他正惊诧间,眼前的西夏少女已开口呵斥道:“你快将阿鹘放开!”只听她语调柔美清丽,虽是一身西夏打扮,但吐出的却是一口流利的汉话。
男人行路至此,腹内饥饿不已,正巧有只野兔跃出,他一把捉住了野兔想要用他充饥,恰在此时,一只野隼俯冲而下冲他眼睛啄来,他当即扼住它的脖颈制止住它的攻击。不料又有一个西夏少女闯入。
他不知“阿鹘”是什么,但见这少女娇美柔弱,理所应当地认为她口中的“阿鹘”就是被他抓住的野兔。
他本就是外地来客,无意惊扰当地居民,面带歉意地将右手野兔递了过去,道:“姑娘,对不住,我不知这只野兔是你的宠物。”
阿鹘扑朔的长翅微微一顿,挣扎得越发厉害起来。
第89章 一只小天龙(4)
方思阮微微一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话里存在着歧义,委实有些哭笑不得。但眼前的男人目光真诚,似是担忧吓到她,又将手里的野兔轻轻地掂了掂,朝她手边递过来。
野兔又蹬了两下腿,依旧无法从他手中挣脱开来。
阿鹘颈间白羽竖起,咯咯叫着示威。趁男人递野兔,这一松懈的时刻,蓦地身体一斜,尖利的双爪朝他胸前抓去。
“嘶啦”一声,男人胸前的衣服瞬间裂开了三道口子,极深,连里衣也彻底被划破,露出的肌肤上留下了三道淡淡的红痕。
他立刻展开左臂,又将阿鹘拎得远了一些,转过头,目光和张牙舞爪的阿鹘对上,忍不住笑叹着:“好凶的野隼!”
他虽被阿鹘抓破了衣裳,甚至差一点就皮开肉绽,但却没有气恼,语中反而带上了淡淡的赞许。
方思阮此时此刻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从没见过阿鹘这么狼狈的模样,一时觉得有些心疼,一时又颇感忍俊不禁,主动解开了这个误会:“我说的 ' 阿鹘 ' 是你左手抓住的那只海东青。”
男人闻言呆了一呆,原本以为的野隼竟然是只珍贵无比的海东青,他倏尔朗声一笑:“倒是我见识短浅,误会了。”
他说罢就将阿鹘递了过来。
方思阮轻轻从他手上接过阿鹘,抱在怀里。
阿鹘好似仍旧很不服气,不停地扑朔着翅膀,想要从她怀里溜走,去狠狠地啄眼前这个男人,好一雪前耻。
男人见这只海东青通身羽毛纯白,连一双利爪都似白玉一般。他之前只闻海东青之名,却未见过,那时他只听说契丹人和女真人将海东青视为珍宝,对其趋之若鹜,尚有些不理解。
但今日亲眼见到这海东青追击猎物,果然名不虚传,它的身形虽小,但薄云霄间却矫健神俊,又骁勇善战,实在世间难有。
这般神俊的鸟,他不由心生喜爱之情。
他忍不住心中感叹:难怪会有那么多人酷爱海东青了。
男人于是将野兔递到了阿鹘的尖喙前,含笑道:“既然这是阿鹘的猎物,我就不夺人之美了。”
他对阿鹘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但他这一举动在阿鹘看来却是十足十的挑衅。这野兔本是它的猎物,只在咫尺之间,眼看就要抓到它了,却被眼前这个粗莽汉子抢先一步夺去,已是忿忿不平。哪知这个男人此时又将猎物拱手送上,简直就是对它的侮辱。
阿鹘在它的同胞兄弟姊妹之间野性是最强的,堪称万里挑一。这时,男人的手近在咫尺,它的颈脖顿时一伸,就要去啄他的手。
方思阮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将阿鹘养大的,太了解它的性子了,及时抱着阿鹘往后退了一步。
阿鹘的尖喙将将在男人虎口划过,不痛不痒。
方思阮轻轻地拍了拍阿鹘的头,它向来极听方思阮的话,登时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地缩在她的怀里。
方思阮向男人微微凝望而去,继而又微微一笑道:“公子,这野兔既然是你捉到的,那它就是你的了。”
少女抱隼而立,鬓若浓云,身披雪色斗篷,不施粉黛,但却娇艳迫人,此刻微微一笑,霎时间春融雪彩,令人顿生惊艳之感。群山空寂,唯有飒飒风声吹动她的裙角。
男人望着她,不知为何一时语塞,伸出去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他活了将近三十年,向来不近女色,一心只有习武。后来蒙丐帮诸位兄弟看得起,被推举为丐帮帮主,此后,他更是全身心地扑在帮中事物上,根本不知该如何与女子相处。
少女已经拒绝,男人本想收回手。但又觉这样不好,这只野兔本就是这只海东青先发现的,本就是它的囊中之物,若不是它将野兔追逐至此,被他碰上。此刻这只野兔哪会出现在他的手里,说到底,是他半道截了人家的猎物。
男人思忖片刻,忽然道:“阿鹘逐兔至此,我才有机会抓到它,这是我们一人一隼合力捕到的,这野兔也该有它的份,不如我们一人一半。”
方思阮听到他的这一番话,知晓这汉子虽然外表粗豪,但内心精细,不愿欠人人情。于是,她也就不再拒绝,可她也不想提着血淋淋的半截兔子回去,缓缓道:“你可是打算要烤了它?”
男人望了眼一旁升起的火堆,柴火烧得正旺,发出“哔哔啵啵”的燃烧声,回道:“不错,正是如此。”
“既如此,不知可否麻烦公子顺便把我的那一半兔肉也烤了?”方思阮问他。
“当然可以。”男人立即回答道。
一来一往说话间,那野兔已在男人手里被提了已有好长一段时间。
此刻,他们刚讨论完它的处置方法,下意识地一同向它望去。
那野兔早就不再挣扎,双眸紧闭,四腿下垂,浑身僵硬,好似已死去多时。
江湖人经常行走在外,风餐露宿惯了,自然猜到了这野兔是在装死。
两人的目光对上,淡淡的笑意掠过。在这一眼中,他们皆知晓对方和自己一样识破了这野兔的伪装。
男人笑了笑,提着僵硬的野兔向火堆走去,路过方思阮身侧之时,却是步伐一顿,朝她怀里望去,缩在少女怀里的阿鹘显得有些萎靡不振,显然是在为刚才的失利而郁郁寡欢。
忽地,他松开了自己的右手,野兔从他手里直直地坠地。
甫一落地,那野兔立即睁开眼睛,身体不再僵硬了,反而矫健至极,后腿猛地一蹬,登时如闪电般朝那茫茫原野上奔逃。
方思阮也顺势松开阿鹘,放它而去,伸出双指置于口中模拟出一声鸟叫,而后仰天大声地喊道:“阿鹘,将它捉回来!”
男人眼带笑意,随后附和道:“阿鹘,我们吃不吃得上烤兔肉就看你了!”
他的声音雄浑有力,传得深远。
两人一前一后站立着,只差了半个身子,齐齐地向远处天空仰望而去。只见白影一晃,阿鹘已消失在天际。
澄澈的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蓝天黄土间两道声音先后回响在苍茫大地之上,原本荒芜的山间顿显生机。
千百年间,有无数行人旅客踏过这条山间古道,皆行色匆匆,风尘仆仆,无人会在此处停留而下,也不会发现此处的美景。
不知为何,随着这一句喊声出口,方思阮一直困囿在胸间的郁气一下子消散了,只觉畅快之极。
这种畅快,方思阮已有好久没有感受到了,自展昭离世之后,她再次体会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以致走火入魔。
在她被李秋水领回西夏皇宫,这其中好长的一段时间内,她都茫茫然的,只由着身体驱使着自己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她已修得天下第一的武功,也觉得不过如此。入魔就入魔好了,左右她是个不生不灭的怪物。
这些年来,外人将她当作西夏公主,毕恭毕敬,方思阮一直不喜欢这种感受,愈发沉闷。
但此刻,面对这个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陌生男人,方思阮终于体会到了久违的欢畅。
思及至此,方思阮不由向身侧的男人微微回望而去,但见他仍旧凝望着天空,唇角勾起,神色认真。
男人心有灵犀般,忽而侧过头,也去望她。这一望就直愣愣地撞进了她的眼里。或许她是党项人的缘故,双眸的瞳色是琥珀色的,更加清亮地照出他的面容,眼波涳濛潋滟如湖水。
他微微一怔,唇畔的弧度渐渐平了。
男人原是觉得有些神奇,他“将计就计”就野兔放跑只是临时起意,事先也没有和这西夏少女说过,但两人前后这一松一放竟配合得十分默契。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也是第一次和女子独处这么久,此间骤然生出的默契令他心中忽然涌出一种陌生的感觉。
一时间又静默了。
直至天空之间传来的一声清啸,才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明晃晃的日光之下,阿鹘爪持野兔从远处飞回,离得近了,白影收翅俯冲,破风而来。
阳光正盛,方思阮微微眯起了眼睛,适应了片刻后,瞧见在它的双爪之下,野兔的头颈软软垂下。
白玉染血,野兔的颈脖已被阿鹘的利爪抓断,这次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再不可能像是之前那样只是在装死。
随着轻轻的一声“砰”,野兔的尸体被扔掷在地上,溅起了阵阵尘土。
阿鹘重新回到了方思阮的肩上,得意洋洋地蹭蹭着她的鬓角,想要讨取夸奖。
方思阮轻轻抚摸着它的白羽,从它的头顶一路而下至身体顺着白羽,顺应它的心夸赞了它一句。
阿鹘极通人性,仿佛听明白了她所说的,双翅一展,喉间发出咕咕的愉悦之声。
男人已经一个人利落地处理起野兔了,放血、扒皮,匕首再次落下时就听少女在背后阻止道,“我先前已经喂过阿鹘了,不用给它切太多肉。”
他一怔,不由心道:她怎么知道我这一刀切的肉是想喂给阿鹘的。越是感知到他们之间的这一番默契,他越是心如鼓锤,难以平静。
这一情绪在脑中蓦地一荡,他心一顿,回过神来,想了想,最后只切下了一只兔腿喂给阿鹘。
经刚才一遭,阿鹘扬眉吐气,重展雄风,此时看男人已不再像当初那般厌恶了。这野兔是它抓回来的,这野兔腿自然也是属于它的!它神气凛凛地叼过野兔腿,飞至一旁地上,啄食起来。
方才那一眼令此刻的气氛有些淡淡的尴尬。男人再面对她显得有些踌躇,欲言又止,最后默不作声地用削过的树枝串起野兔烤兔肉去了。
方思阮倒不觉得有什么,她已经历过三个世界三段感情,心知自己是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但也只是些许好感罢了。这些好感可以是朋友,可以是知己,而不是非情人不可。
她随之而去,在他身旁席地而坐。
男人行走江湖多年,荒郊野外条件有限,捕猎火烤是最常见的充饥方式。他处理起烤肉来的样式显然是个老手。烤至半熟,金灿灿的油脂渗出,滴落在火中发出滋滋声,他又从身后负着的长袋取出随身携带的调料来。
他这一动,身后长袋落下半截,露出一小节碧莹莹的竹棍。
方思阮微微一怔,认出这是丐帮的打狗棍。昔日在武当派紫霄宫,面对来为张三丰庆生的各大派,她将史红石交予丐帮之时,就曾在史红石的手中见过这棍一次。
打狗棍是丐帮的传世之宝,只有历代丐帮帮主才能持有。
现如今中原武林,北乔峰,南慕容名满天下。只要提起这两人,没有人不赞誉不钦佩的。
既如此,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丐帮的帮主乔峰了。
想不到今日在这里竟见到了北乔峰,不知何时能够见上南慕容一面?
这个念头在她心头一闪而过。
调料一撒,肉香登时扑鼻而来。
乔峰见兔肉烤得差不多了,再烤下去肉就要老了,将兔肉递给她。火光映容,他感到脸上传来微微的热意。
方思阮望着他,忽然想到一点。
西夏夹在大宋和辽国之间,大宋的大敌一直是辽国,但它与西夏之间的关系也并不融洽。两国边境接壤之地,时不时就兵刃相接。
而丐帮是大宋武林中最大的支柱,一心为大宋。正因为此,这几年里丐帮和西夏一品堂之间一直不太愉快。
一个是西夏公主,一个是丐帮帮主。
他们之间,是敌非友。
乔峰此刻不知道她的身份,只以为她是西夏普通百姓,方对她如此温和。若是被他知道她是西夏公主,现在他们之间的氛围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融洽。又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会一起坐到此处了。
方思阮这样想着,接过树枝,撕下一块兔肉后,又将它递还给了乔峰,道:“我胃口小,尝尝味道就好了。”
乔峰听她这么说也就接过剩下的兔肉吃起来。
方思阮也吃了几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她解下腰间的青釉陶扁壶,递给乔峰。
乔峰显得有些迟疑。
方思阮却微微一笑道:“你请阿鹘吃兔肉,我请你喝酒。你一定没有喝过我们西夏的酒。”
她这般坦坦荡荡的,他一向是个豪爽的人,也收回了方才的不自在,接过壶打开瓶塞。乔峰的眼睛瞬间一亮,他是个好酒之人,但闻这酒香冉冉,便知这酒是上品。
方思阮微笑着解释道:“这酒名叫普康,是用大麦、青稞等粮食酿造而成的,对比起中原酒,别有一番风味。”
火光融融,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吃烤肉喝普康酒,甚至没有互通姓名,也并不在意。
直至分别之际,乔峰忽然想起了什么,望着她如雪的背影,大声问道:“姑娘,我该如何称呼你?”
她只回道:“下次你再见到我,你就会知道了。”
只希望下次相见,他们还能如今日一般。
阿鹘低空盘旋,随她一同离去。
第90章 一只小天龙(5)
月影婆娑,绛红色宫墙隐于淡淡月色之下。风乍起,墙脚的胡杨树叶轻轻地摇曳了一下,灰色地砖上深影掠过。
沉稳的脚步声在宫廊间响起,八个身着盔甲的御前护卫自东向西慢慢走来,行走间身上甲片摇动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另有八人自西向东走来,步调齐整。
两支巡逻队伍迎面走去,及相遇后,两队为首之人相互轻轻击了个掌,没有交谈,随后就交叉而过。
西夏皇宫守卫森严,每隔一盏茶的功夫就会有御前护卫巡逻而过。御前护卫都是稳扎稳打练家子的,武功颇高。
相似小说推荐
-
仿生人也能恋爱吗(听装拿铁) [BG同人] 《(娱乐圈同人)仿生人也能恋爱吗[娱乐圈]》作者:听装拿铁【完结】晋江VIP2024.06.06完结总书评数:2890 ...
-
主母日常(周大白) [穿越重生] 《主母日常》作者:周大白【完结】番茄小说2024.8.09完结宫斗宅斗 古代言情 重生101.4万字 ·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