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玟奎后背紧贴着门框，端着盆的手不由用力，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洗手间而不是郑昭一身上，却还是没能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只是在她最后看向自己的时候点头应了，又说了句“谢谢”。
郑昭一又分辨不出他的情绪了。
她的情绪库里只有最基本的喜、怒、哀、乐，经历无限的情感学习帮助她能够从面部活动、声音波动等特征中判断出情感的种类，可再复杂一些的，她就要通过自行搜集的数据来学习了。
金玟奎是她目前为止遇见过的，情感变化最为复杂的人类。
郑昭一看着他几乎要够到门框的身高，眼尾大概是打了酒红色的眼影，愈发透露出一种无辜的可怜意味，唇色也比往日更红。
“刚刚就想说，你这样很好看。”郑昭一诚实地夸奖道。
“嗯，嗯？什么？”金玟奎猛地回神，在听懂她的意思之后，耳垂飞快地爬上了薄红。
“眼妆，这个颜色很适合你，口红的颜色也是，还有鼻尖上的小痣也有魅力。”郑昭一以为他没听懂，便认真又详细地解释了一遍，然后奇怪地看着金玟奎的脸色越来越红。
“啊，对不起，暖气太热了吗？还是你已经着凉了？”
“不，没有，刚刚好，谢，谢谢。”金玟奎心脏跳得飞快，对上郑昭一真挚的眼神，结结巴巴地说着话，握着盆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把它掰断了，以此来逼迫自己冷静一点。
“那你快点整理吧。”郑昭一还是有些担忧这个脆弱的人类，贴心地让开了位置好让他快点去洗个热水澡。
金玟奎愣愣地看着她坐到客厅窗边的小沙发上，然后尽量平稳、冷静地拉上了洗手间的玻璃门。
同手同脚地走到洗手台前，将盆脱了手，金玟奎撑着洗脸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重重地吐出来的瞬间，怕被郑昭一听见，又放轻了动作。
安静的空间里，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疯了一样。
“你这样很好看。”
“你这样很好看。”
“你这样很好看。”
“……”
金玟奎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几把冷水，才让焦灼的神经镇静下来一些，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郑昭一喜欢这样的？
郑昭一喜欢我？
“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停止胡思乱想，金玟奎挤了两泵卸妆水，粗鲁地擦掉了备受郑昭一赞扬的眼妆，又抹了下唇，然后快速洗了脸，脱了衣服走进了淋浴间。
头发上还带着硬硬的发胶，花了不少时间理顺，在哗啦啦的水声里，金玟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外面……能听到他洗澡的动静吗？
洗发水的泡沫滋进了眼睛，将金玟奎摇摇欲坠的理智拽了回来，他不断做着深呼吸，加快了洗澡的动作。
郑昭一看着窗外，对9873的胡言乱语充耳不闻，在洗手间持续的水声里，飞快地整理着这段时间为情感学习而搜集到的数据。
所以是……害羞？
郑昭一看着她判断得到的结果，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金玟奎刚刚是在害羞？为什么？
9873大声说道：【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呀！】
因为喜欢就会害羞吗？
郑昭一默默记住这一点，然后试着模拟了一下。
摇晃的瞳孔、屏住的呼吸、微微发红的脸颊和耳垂还有远超平常的心跳。
她看着落地窗里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9873对对手指，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又不知道是哪里。
打开冰箱，幸好还有之前在家试配方的牛奶，郑昭一倒出一杯，打算等金玟奎出来之后，再送进微波炉里热一下。
受了凉喝点热牛奶，对人类的健康是有益的。
正低头翻看放在料理台上的配方，郑昭一听到了洗手间的移门被推开的声音。
“这么快？”
郑昭一有些惊讶，他花的时间比宋时雅少了一半还要多，这也是男女差异吗？
金玟奎讷讷地应了一声，他没有吹头发吗，身上的白T被他发梢落下的水珠打湿出几块深色。
“啊，吹风机在镜柜里，等等。”郑昭一快步走过去，越过傻站着的金玟奎，从镜柜里找出吹风机摆在洗手台上，又道：“吹了头发出来喝杯热牛奶再走吧。”
金玟奎咬了下嘴唇：“……好。”
一边想快速逃离这个让他滋生旖念的环境，一边又贪恋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金玟奎拿起吹风机，手心都生了汗。
擦肩而过的瞬间，郑昭一感受到金玟奎身上蓬勃而出的热气，心情变得有些奇怪，回到厨房将杯子放进微波炉，又想起方才看到的被打扫干净的淋浴间还有不见水渍的洗手台面。
方才的异样被“真是非常有礼貌的人类”的念头压过，郑昭一专注地看着微波炉里的牛奶杯，等到“叮”的一声后，将温热的牛奶取了出来。
正好金玟奎也大致吹了头发走过来，郑昭一将杯子放在料理台上，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下喝吧。”
“嗯。”
瓷白的杯子飘着温暖的奶香，金玟奎坐下来，小口喝着，眼神时不时看向对面的郑昭一。
厨房只开了一盏昏黄的顶灯，她拿着笔记本站着，一只手朝后撑着料理台，另一只手固定着书页，身上长及小腿的白色毛衣裙在灯光下被镀上一层温暖的黄。
转头的时候，固定头发的夹子和冰箱磕碰了一下，郑昭一抬手解了夹子，长发如瀑散落在肩头，她又伸手将垂落下来影响视线的刘海拨到耳后，眉眼低垂的瞬间，勾勒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发夹与大理石台面发出轻轻的一声响，金玟奎将最后一口牛奶一饮而尽，喉结滚动。
椅子轻移的声音让郑昭一将眼神从笔记本上移开，对着走过来的男人道：“给我吧。”
她是想接过他手里的杯子，金玟奎却像没听见似的径直走来。
洗碗池在她身后。
金玟奎一只手扶着料理台，和她的手只有一厘米的距离，然后以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将杯子放到了她身后的洗碗池里。
超越人类正常社交距离的靠近让郑昭一一时有些茫然，她动了一下手指，却意外触碰到了另一个人的指尖。
像是有细小的电流窜过，郑昭一还来不及分辨，就察觉到金玟奎更靠近了一些，将本就微乎其微的距离再一次拉近。
冰箱运转的细微声响里，她几乎能感觉到男人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郑昭一。”
“嗯？”
她仰头，撞进他黑沉的眼里，手指被他轻又烫的手温柔地覆盖住，她听到他说出了下一句话。
“可以接吻吗？”
“可以接吻吗？”
他将顶灯的光线遮挡住了大半，郑昭一微微仰起头看他，失去酒红色下眼线的男人褪去无辜的扮相，黑沉的眼眸带出几分侵略感，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而郑昭一正注意着他没有完全吹干的头发被他身后的灯光镀上一层薄薄的金，一颗水珠要掉不掉地坠在发尾，在郑昭一的视线里悄然下落，跌入他领口边沿凹陷的锁骨里，然后隐没。
沉默将心跳放大，金玟奎舔了下唇，只从郑昭一漂亮的眼睛里捕捉到过于平静的情绪，这让他有些焦躁，手指忍不住摩挲着郑昭一的手背，从发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声暗含催促的疑问。
“嗯？”
郑昭一这才将注意力拉回到他方才的提问上，在莫名的危机感中缓慢地点了下头：“嗯……”
只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身前的男人就猛地倾下身来。
唇上传来的温热感让郑昭一几乎宕机，手指蜷缩了一下又被人更加用力地包裹住，飞速流窜的数据流失去控制，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应对，只是呆愣地僵立着瞪大了眼睛。
金玟奎轻吻着她的唇角，感受到她的僵硬后，忍不住弯起了唇。
太好了，原来你也不是看起来的那么若无其事。
“闭眼，昭昭。”金玟奎又吻了一下她的鼻尖，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声音里带了藏不住的笑意。
长睫如蝶翼般轻颤了两下，然后郑昭一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啊，这种场景我在无数的电视剧中看到过来着，该怎么做才对呢？
等他的唇再次覆下来的时候，郑昭一就无暇思考了。
后腰贴上一只手，将她的身体更加推向金玟奎，嘴唇被轻而珍重地吮着，无数陌生的触感随着电流涌向核心，来不及解读的情绪堆积又堆积，几乎要超过运转的极限。
她在人类的引导下启唇，献上毫无保留的信任。
舌尖被触碰的瞬间，郑昭一手里的笔记本终是“咔哒”落在了地上。
握不住空气的手无措地攥住了金玟奎的衣角，身躯亲密无间地相贴，前胸和后腰上属于人类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传过来，让郑昭一陷入了过热的状态。
喘不上气了。
不对，呼吸对她来说不是必须的。
在这样稍纵即逝的念头里，郑昭一本能地学习着，舌尖笨拙地划过他的虎牙，然后在人类更加猛烈的攻势下交出了主动权。
原来是这样，下一次我会做得更好的。
模模糊糊地想着，郑昭一在愈发暧昧的亲吻声里，清晰地感受到了人类胸腔的震动。
空—哒—、空—哒—。
靠得太近，郑昭一恍惚要以为自己的核心也跟着震动起来。
牛奶的香气蔓延开来，啊，怎么是甜的呢，明明没有放糖来着。
对时间的感知也变得迟钝，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在唇齿间充斥着的人类气息里，郑昭一睁开眼睛，对上金玟奎爆红的一张脸。
郑昭一迟缓地运转着，被他拉着手按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后知后觉地跟着模拟出害羞的状态。
金玟奎打开水龙头，三两下洗干净牛奶杯，冰冷的水流带走他手上属于郑昭一的温度，可脑海中还是无限回放着方才的每一个瞬间。
挂了两次才将杯子挂在杯架上，金玟奎深呼吸了一下回头，看到郑昭一微红着脸，安静地坐在凳子上，脸上的温度再一次升腾起来。
他和郑昭一，接吻了。
“我，我先回去了。”金玟奎弯腰捡起方才掉落的笔记本，磕磕巴巴地开口。
郑昭一还处于缓慢运行的状态，闻言应了一声，起身送他。
金玟奎端着盆站在门边和她告别，视线落在她比往日更红的唇色上又忙不迭移开，闷声说了“晚安”，等到郑昭一关门之后，才冲进了自己家门。
浴室的狼藉他无暇顾及，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手里的盆失去支撑倒到一边，金玟奎愣了数秒，抬手摸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傻笑来。
“嘿嘿。”
心底有一个越来越大的声音叫嚣着“她也喜欢我”，金玟奎抓抓头发又挠挠脖子，踢了两下腿又一撑地板站起身来，绕着客厅走了两圈，拉开阳台的门吹了会儿冷风，想要对着夜空喊上一声又怕扰民，最终只是小而雀跃地“呼”了一声。
凛冽的寒风也浇不灭他的热情，但在打了个喷嚏之后金玟奎还是进了房间，扑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会又坐起来，搓了两下脸。
盘着腿发愣，金玟奎揉搓着衣摆，感觉到触感的异样才低头看了一眼。
哎呀，这件衣服什么时候撕破了啊！
揪着不知何时裂了个长条的衣摆再次倒下，在沙发上滚了两圈，“咚”地掉到了地毯上，金玟奎摸着撞到茶几腿的脑袋，又忍不住笑起来。
昭昭，昭昭。
从兜里摸出手机，找到和郑昭一的对话框。
：晚安，明天见。
高举手机盯着屏幕等着郑昭一的回复，金玟奎躺在地毯上，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几秒后。
将郑昭一发过来的“晚安，明天见”几个字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金玟奎把手机放在胸口，看着天花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故障的水管大人，谢谢您。
勉强压下不断翻腾的杂念，金玟奎起身，哼着歌儿将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又开始整理一塌糊涂的浴室和玄关。
不厌其烦地从厨房接水，将洗手台的镜子擦得锃亮。
又把柜子里所有的毛巾拿出来重新叠了一遍，再放进去。
将地砖的每个角落每一条缝都仔仔细细地拖到亮得反光。
把鞋柜里的鞋都认真地按照颜色和类型排列整齐。
金玟奎在劳动中消耗着精力，而对门，郑昭一已经坐在沙发上整整半小时一动不动了。
电量，正常。
传感器，正常。
接口，正常。
子程序主程序，正常。
核心，正常。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她为什么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对刚刚整个过程的复盘总是没办法进行下去，脑内影像在那张脸压下来的瞬间就被郑昭一叫停，名为“害羞”的情绪仿佛和这个场景形成了什么自动触发的关系，让郑昭一无所适从。
于是她明智地决定停止复盘，试图寻找一些别的场景来进行覆盖。
鲜奶油、夏威夷果、吻……
制冰机、冰块、吻……
巧克力，蔓越莓，吻……
郑昭一前所未有地烦躁起来，在收到金玟奎消息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对着短短的一行字琢磨了几秒，找出最为得体的回答发过去，看着消息变成“已读”，郑昭一突然在庞大的数据库中找到了能够解释她此刻异样的有力证据。
“他为什么不告白？”
带着单纯疑惑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中响起，一直上蹿下跳的9873终于等到了郑昭一的注意，积极道：“宿主，我喊你很久啦！这里这里~”
郑昭一读取了9873递过来的新文案。
【意外的某一天，金玟奎在郑昭一家借用了浴室，然后在厨房的狭窄过道里，他们接了第一个吻。】
冷静地储存了文案，郑昭一这才注意到已经越过70%，接近75%的进度条，但还是发自内心地疑惑：“他为什么不告白？”
在她学习到的数据里，百分之八十的例子均符合“好感→告白→交往”的顺序，而“交往”中又有百分之八十的例子符合“牵手/拥抱→接吻→过夜”的顺序。
与接受“金玟奎是那百分之二十”相比，郑昭一将自己情绪的异样波动归咎于金玟奎在程序上的越轨。
他异于常规的跳跃导致了她对“失序”的无所适从，这是合理的。
整理完毕之后，郑昭一不由松了口气。
旁观的9873有些混乱，想和郑昭一说，应该不是这样的，但又无法给出更有力的证据。
学习的东西还是不够多！
9873握拳给自己鼓劲，去扒拉主系统学习了，争取在下一个世界能够成为一个对宿主更有帮助的系统。
终于恢复正常的郑昭一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她从沙发上起身走进洗手间，开始睡前程序。
极力忽视着一个多小时前这里被一个人类使用过的事实，郑昭一将装有卸妆棉的垃圾袋束好口放到玄关，把吹风机的电线解开用自己的方式缠绕好放进镜柜，洗漱完，走进卧室，在床上躺好。
手机上收到来自金玟奎的新消息，郑昭一盯着那一句“睡了吗”，准确地回复“没有”，然后放下了手机。
代表十二点整的分钟与时针重合，在按下关机键的瞬间，郑昭一听到了门铃声。
带着微妙的不悦，郑昭一走出卧室，当看到出现在可视门铃上的金玟奎时，不悦变成了警惕。
“越轨”的男主角，是准备服从大多数还是继续越轨？
接吻的下一步是，过夜？
他要来过夜吗？
郑昭一咬了下唇，打开了门。
第21章 男团门面（20）
半个小时前，金玟奎突然从高昂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发现他还没有亲口对郑昭一说过“喜欢”。
他捏着抹布站在厨房，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充斥着鼓胀饱满的喜欢，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下一个念头就是去敲开对门，看着郑昭一的眼睛跟她告白。
握了下拳头感受到抹布渗出来的湿意，金玟奎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眼时间。
不管了。
抓了套衣服拿上车钥匙冲到离他最近的崔盛澈家，按了两下门铃不见人开门，金玟奎直接按了密码走了进去。
“……这个时间你……”崔盛澈脖子上还挂着耳机，满脸疑惑地看着这个擅自闯入的家伙。
“哥我洗个澡！”金玟奎径直走进浴室，还没等崔盛澈转身又探出头来：“哥你帮我买束花呗，要最漂亮的！”
“呀，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哪还有花店会开门啊？”
“……知道了。”金玟奎又缩回去，浴室里很快传出水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