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荒败园林后(狸花酿)

于是，人选正式确定。
那个穿着明制汉服的小姑娘激动地脸颊发红，说话都开始磕巴，“真……真的……是……是……未……未山……居……居士……吗吗吗？”
苏轼捻须而笑，“是我。”
“卧槽！”
终于见到了自己喜欢的作者，那个明制汉服的小姑娘反而变得拘谨了起来，她走上前和苏轼握了握手，“你好，未山先生，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写的那些小故事，除了有趣之外，我还从里面学到了好多好多的东西，以前总觉得历史很没意思，现在想一想，完全是别人写的不好玩儿！”
“未山先生可以合影吗？啊，如果不可以的话也没关系！那可以签名吗！”
大概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现代社会的粉丝，苏轼也觉得有些新奇，对于这些小姑娘们的要求慨然应允。
就是在签名的时候出了点儿麻烦。
他习惯写毛笔字了，硬笔字虽然也能写，但才这么短的时间，显然是比不上毛笔字的。
就在苏轼犹豫的时候，程安茉默默地递上了一根毛笔以及一瓶墨水。
苏轼都愣了。
程安茉低声道，“冯管家准备的。”
从冯管家寄过来的行李中翻出毛笔和墨水的时候，程安茉已经惊讶过一回了。
只不过冯管家原本准备了是因为计成不习惯用手机也不习惯写字，为了以防万一，结果现在是给苏轼先用上了。
等拍完照，又签完名之后，苏轼扭头，看到自己身边围了一圈儿人。
苏轼：？
他转头看了看，段珍那边围着的人更多。
眼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苏轼和段珍还算是游刃有余，倒是计成，悄声对程安茉道，“该不会是我们的身份被人发现了吧？”
程安茉：“啊？什么身份？”
计成声音压得更低，“就，苏先生的身份啊！”
程安茉反应了一会儿，同样小小声地道，“其实，就算你现在扯着嗓子喊他是苏轼，也没人信的。”
计成：？
程安茉继续道，“你也一样啊，我现在告诉他们你是明代造园师计成，也一样没人信。”
计成：？
“那为何……要如此？”计成指着几乎已经成为了全自动合影人的苏轼和段珍，不解道。
程安茉想了想，“这个……我也很难解释清楚。”
计成：……
因为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还是警察过来才把两人给“救出来”。
当天，这一段“趣事”就上了新闻，而在新闻之前，段珍和苏轼的合影就已经在网络上满天飞了。
就在其他人想着去西湖碰碰运气的时候，几人已经去往了下一站，苏州。
走进苏州，漫步在街道上的时候，计成便很明显地察觉到了这里和别处的不同。
“这里的建筑，”计成抬起头，有些惊讶，“竟没有那种摩天大楼？”
“因为苏州限高啊。”程安茉道，“尤其是古城区，所有建筑限高24米，所以别的城市随处可见的摩天大楼，在这里是看不见的。”
“在这里，你所能看到的最高的建筑是北寺塔。”程安茉说着便要指路，但一旁的计成却摆了摆手，“不必，我知道那座它在哪里。”
遥遥望着远处伫立的古刹，计成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这几百年的岁月，在一瞬间模糊了界限。
塔还是那座塔，人，也仍旧是那个人。

当初他定居润州，看中的除了润州的地势之利，也是看中了润州周围“皆佳山水”。
就是以如今的地理形貌来看，镇江，即润州的周围，确实是好风光。
北面有扬州，计成曾经在扬州为郑元勋造影园，只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到清代时，影园已然荒败，咸丰三年，太平军进入扬州掠烧，至此，影园的最后一点儿荒址也彻底消失了。
而往西则是南京，仪征，计成曾在仪征设计建造寤园，但寤园的结局也不比影园好多少，如今的学者只能从一些文字记载中推测当年寤园的模样。
南方有苏州、杭州、常州，曾有常州吴氏族人邀请计成造园，名为“东第园”。
这三处园林，便是记载中明确由计成主持建造的。
却也同样无一例外，接连毁于战火。
“毕竟过去了几百年的时光。”程安茉道，“清末战火燃起，谁还能再顾得上这些建筑呢？”
只能是看它们自己的命了。
“计先生要去看看苏州现存的园林吗？”程安茉询问道，“虽说它们大都经过后期的修缮与维护，但总还算是保留了几分风韵。”
“自然要去看。”计成点头，“你唤我至此，不正是为了修复你那座茉园吗？”
程安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其实一开始的目的也不是这个，但是……”
来都来了，又是一位鼎鼎有名的造园师，秉承着不用白不用的态度，程安茉当然不会客气啦！
计成对此心知肚明，不过他也没有生气。
他以造园为业，便是在市井之间，营造出一方世外桃源。
因此，即使程安茉不提，待时机成熟后，计成也会提出类似的要求，他也对留存至今的园林好奇。
然而，在苏州内留了几天后，将大大小小的院子都逛了一遍，计成的感慨便越发多了。
因为即使是从明朝流传下来的园子，因为园林多次易主，又有重修再建，已经不是计成记忆中的模样了。
在去往此次旅程的最后一站，镇江之前，计成愈发沉默了。
一起沉默的，还有苏轼。
苏轼一生中，途径润州（镇江）十余次，可以说，润州也算是见证了苏轼一生仕途的涨落。且在金山，苏轼亦有故人。
来润州金山寺时，苏轼与宝觉长老、佛印、圆通等高僧私交甚好，彼此还作了不少交游唱和诗。
只是千年时光一晃而过，再度踏入此间，当年相识的禅宗友人早已圆寂。
走入金山寺后，无论是计成，还是苏轼，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金山寺始建于东晋，南北朝时名声大噪，其后便一直是佛教禅宗的重要场所，虽后世难免损毁重修，也是一处真正贯穿了三人所处时代的地方。
程安茉没有打扰计成与苏轼二人怀古，而是与段珍，还有陆巧琢一同去大雄宝殿内上了香。
金山寺虽然是一处景点，但寺内也是有僧人修行，虽然不信教，但是在这样庄严雄伟的佛寺内，任谁也难以升起亵渎的心思。
上过香，也在心里默默许了愿后，程安茉便和段珍陆巧琢一起，游览起这一方古刹来。
路上，段珍有些奇怪地问道，“我记得你们两个人都不信教？”
“嗯。”
“对啊，我和茉茉都不信宗教的。”
“那为何要去上香？”段珍更奇怪了。
陆巧琢理直气壮地道，“我不信教也不耽误我上香啊！姐你该去我学校看看，每次考试前，孔子像前就摆了一堆的贡品，只要能让我考试及格，甭管是哪个神了，我肯定纳头便拜！”
“我也差不多吧。”程安茉点头道，“平常出门的话，如果附近有什么寺庙道观的，只要有时间，我还是会去拜一拜的。也算是……求个心安？”
段珍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也太敷衍了。”
陆巧琢嘻嘻笑了起来，“哎呀，佛祖那么大方，肯定会原谅我们的嘛！”
正聊着呢，忽然听见苏轼的声音传来，“在聊什么呢？”
程安茉扭头，“苏先生，你回来了？”
“嗯。”苏轼点了点头。
陆巧琢让苏轼的身后看了看，“怎么没见计先生？”
苏轼环顾了一会儿，道，“我一路走来，也不曾见过他。”
“如果是别的地方，我倒是可能会担心计先生迷路，但在这里不太应该啊？”
虽说金山寺也历经战火损坏，但除了唐朝那一次几乎全毁，之后大都是局部损毁，大致的方向是没怎么变的。计成中年定居镇江，不可能不熟金山寺。
也是因此，程安茉才敢放心离开，留给计成和苏轼个人空间。
几人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计成的身影，程安茉连忙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但号码拨过去后，却也一直没人接。
连续打了几个电话却都没有人接之后，几人都变得紧张了起来。
“按照计先生的脚程，这点儿时间他应该不会走得太远，我们分头行动，在这金山寺附近找一找看。”程安茉迅速道，“随时用手机联系，手机有静音的现在就赶紧取消静音，免得一会儿人一起丢了。”
几人定好了联络的时间与地点后，便分散着朝四个方向分别找去。
程安茉一边沿路寻人，一边不停地往计成带着的手机上打电话。
找了一会儿，忽然，熟悉的铃声从不远处传来。
程安茉心里一喜，连忙顺着铃声上前，却发现手机被扔在了一旁的绿化带里，或者说，是掉进去的。
拿起手机，不用解锁就在那上面看到了许多个未接电话。
程安茉眉心皱起，计成到底去哪儿了？
他在这个世界人生地不熟的，程安茉是真的担心他出点儿什么事。
正焦急寻人的时候，程安茉忽然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你谁啊你，搁这儿指手画脚的，还真当自己是造园师了？什么？你说你就是？我还说我是文征明呢！拙政园就我造的知道不！”

造园师？
听到动静后，程安茉连忙上前，恰好看到计成正挡在一个小姑娘的前面，而在他前面，是一个满脸凶相的男人，旁边还围了一圈儿看热闹的人。
程安茉给陆巧琢发了一个位置共享后，就迅速跑上前去，“计先生！”
听到程安茉的声音，众人分分扭头看她。
“你谁啊？”那个满脸凶相的男人一抬下巴，“那儿来的？”
程安茉皱起眉头，没理会他，转而看向计成，“计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计成抚了抚胡须，对程安茉道，“我方才过来，便看到此人正在训斥这个小姑娘。”
一边说着，计成一边轻轻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那小姑娘看起来也就是七八九岁的样子，扎着两条小辫子，头发梳理地整整齐齐，不过她上去有点儿害怕那个面相很凶的男人。
程安茉眉头皱起，该不会是人贩子吧？
她蹲下身体，温声对小女孩儿道，“小朋友，你认识那边的那个男人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认识。”
程安茉一惊，“认识啊？”
“嗯。”小姑娘点了点头，“他是我爸爸。”
程安茉更加惊讶了，本能地去看一旁的计成，“计先生？”
计成看着还往他身后躲的小姑娘，低声解释道，“我方才经过这里，见这个小姑娘正在用石头垒砌假山，便停下来看了一会儿。”
说到这里，计成眉头皱起，不悦地看了一旁的凶相男人一眼，“可这个男人，却走过来，将小姑娘垒砌好的山石踹毁了。”
程安茉：……
这行为可真的够贱的。
“我看不过去，便和此人争执了几句，言语间谈及我是一名造园师，便被无端侮辱。至于他和这个小姑娘的关系，我也是方才才知晓。”计成摇了摇头，“怎么会有如此蛮横的父亲。”
小姑娘瘪了瘪嘴，“我讨厌他。”
“嘿，你这个死孩子，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面相凶悍的男人撸起了袖子来，“赶紧给我过来！”
然而，那小姑娘却躲得更远了，把那个面相凶悍的男人起得不行，跨步过来就要抓人。
眼看着小姑娘就要被揪住头发，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凶相男人身后传来，“兔崽子，我看你才是真的欠揍！”
随着“砰”的一声，那个凶相男人“哎呦”一声，抱头鼠窜了起来。
程安茉：？
之前躲在她和计成身后的小姑娘惊喜地道，“爷爷！”
程安茉若有所思，感情那边一个打一个跑的两个人是父子？
等那位身形瘦削的老头儿打够了，那面相凶恶的男人一边揉着自己被打到的手臂，一边不善地看了这边一眼。
“来，囡囡，快让爷爷看看，有没有伤到？”
“爷爷！”小姑娘冲到爷爷面前，“多亏了这位老爷爷和姐姐，不然的话，他又要打我了。”
“他敢！”瘦削老头儿又狠狠地瞪了旁边的那个男人一眼，确认小姑娘仍旧好端端的，这才看向了程安茉和计成。
“这位老哥。”瘦削老头儿面上有些羞愧，“让你看笑话了。”
计成摆了摆手，想起刚才那个男子的行为，便仔细说给了那个瘦削老头儿听。
听完后，瘦削老头儿的手又有点儿痒，一扭头，却发现那个凶相男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
“算了，”老头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几位不妨进来坐坐？”
“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走进门后，程安茉发现，老人现在住的地方是一处平房，房子前面有一个不算大的小院儿，虽然面积不大，但是看小院儿里的布局，却能够明显看出来这小院主人的几分巧思。
小姑娘走进来后，便趴在了小池塘旁边，程安茉看到，那里堆了一堆石头，而小姑娘自己，就在那里堆着石头玩儿。
瘦削老头儿给两人倒了水，便看着不远处的小孙女在那里玩儿。
但计成的目光却落在了一册书上。
那本书已经很旧了，但是能够看得出，那本书的主人平日里对它一定十分爱惜，也经常翻阅，所以书籍的边缘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毛边，但却没有折痕。
计成取过，发现那书籍的封面是《园冶》二字。
翻开后，竟然还是竖排繁体印刷的，不过这倒是方便了计成翻阅。
程安茉好奇地道，“老先生，这本书，也有些年头了吧？”
“是。”瘦削老头儿笑呵呵地道，“年轻时候在旧书摊儿上收回来的，一晃这一辈子都过去了。”
程安茉看着小院中的景致，“这小院儿是您亲手布置的吗？”
“那可不。”说到这里，那位瘦削的老人有些得意，“家里老婆子喜欢，我就自己学了来弄。也是年轻的时候运气好，拉拉杂杂凑到了钱，买下这一处院子，不然住在楼里，哪里能搞这些。”
“您都是自学的呀？”程安茉惊讶。
“是啊。”瘦削老头儿指了指被计成拿在手里的那本《园冶注释》，“就是照着这本书讲的自己去琢磨，去尝试，平时得空了，就去附近城市的那些园林里看看，有喜欢的就照着弄一弄。”
“我家小孙女可比我厉害多了。”说到自己的小孙女，能听出来瘦削老头儿是满满的骄傲，“小时候认字就是拿《园冶》开的蒙。比她那个不成器的父亲可强多了。”
程安茉：……
一旁的计成也点头，“小姑娘确实天赋不错。”
“是吧哈哈哈！”听见有人夸自己的小孙女，瘦削老头儿开心得很，“眼前问囡囡长大后想做什么，她都说是要和计先生一样给别人设计园子，那不就是建筑师嘛。有志气！”
“不过话说回来。”瘦削老头儿看了被计成拿在手里的《园冶注释》，“这计成写书也太文绉绉的了，没人家专家的注释还真的是看不懂，也不知道他当年写这书到底是想让人看懂呢，还是不想让人看懂。”
“噗咳咳咳——”程安茉瞬间咳嗽了起来。
其实这话她也想说来着，只不过不好当年讲。
《园冶》是公认地难读，对它造园技法的研究一直没有停过。
说起来，程安茉摸着下巴，不知道计先生愿不愿意出一本他本人注释的《园冶》呢？

第43章
被人当面吐槽，计成动作一顿，趁着那位瘦削的老头儿去看小孙女，低声问道，“真的那么难看吗？”
程安茉也悄悄地道，“不是说你写得不好，就是骈文写得太好了，但是因为适用面狭窄，所以从明后研究的人就比较少，等传到现代，国内就只剩下了残卷，而且残缺讹误的地方也有很多，也是后来和海外的刻本对比后才补全的。”
“而且时间过去了几百年，语言啊，习俗啊也会有一些变化，一些计先生所在年代的专业术语，到了现代可能已经不会那样说了，所以非要专业人士在故纸堆里查找相关典籍，仔细推敲做注后，我们这些普通人才能读懂。”
“而且计先生在文中用典极多，常见的倒是好说，一些普通人不怎么熟悉的，就需要专业人士的注释，可就算是专业人士也不敢说自己考证出来的就一定对，再加上抄录中的错字、漏字……”程安茉摇了摇头，“基本上就是注释，勘误，再注释，再勘误这样的一个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