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你趁现在吃点？”
他一面问一面拿，趴在旁边的柊与理跟着一面看。
摆在课桌上的东西不是其他，是学校便利店能买到的零食。
她很快坐了起来，惊讶是一回事，更主要的还是因为真的饿了。
“谢谢……”
柊与理想起昨晚从向日岳人主页看到的动态，他的确经常有这种慷慨的善举。
“但是可以吗？”
“啊嗯？有什么不可以？”迹部反问回来，“给部里那群家伙买的，既然你饿了那就先吃。”
“可我吃了，迹部同学的部员要吃什么？”
柊与理问了个事后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呆头呆脑的问题。
但眼下的她确实有点饿得有点不太聪明。
“有本大爷在，你还担心会饿到他们不成？”
少年漂亮的眉梢一挑，像是觉得好笑那样。
“大不了等下课你陪我去买就是了。”
诶，这个提议好。
柊与理眼睛眨了眨，飞快地答应道：“好，我跟你去买。”
白吃别人家的东西不好，一起去还能顺便付账把人情还了。
属实是相当完满的方案。
柊与理豁然开朗，伸手向红豆馅的铜锣烧：“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迹部同学。”
“不客气。”他悠悠回了一句，“吃吧。等下老师来了叫你。”
前两天把她吓到呛了半天的记忆还很鲜活。
然而柊与理已经忘了这回事。
她从小就是个有点记好不记坏，记吃不记打的姑娘。
所以此刻也只是觉得，自己的同桌真是关怀体贴无微不至。
而且迹部同学买来的零食，还凑巧全都是她爱吃常吃的品类。
柊与理眼睛看向桌上的其他零食，倒也没觉得很困惑。
毕竟她的口味还算大众。
大家都觉得好吃的，柊与理也会觉得好吃。反之亦然。
不过就算是这种零碎的小事，一旦发生也会让人会感觉自己今天的运气不是那么差了。
柊与理一边漫无边际地思索，一边啃铜锣烧。
啃着啃着，她忽然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铜锣烧，又看了看自己的同桌。
他正撑着下巴，看向教室前门所在方向——老师一般都不会从教室后门进来。
发现柊与理的注视，他的视线就也跟着收了回来，朝她抬了下眉。
意思是在问怎么不吃了。
晨会剩下的时间不多，算得上紧迫。
于是在他的注视中，柊与理低下头又抓紧啃了几口铜锣烧。
她尝到夹在中间的红豆馅，沙沙绵绵的馅料唇舌间化开。
洞虚真人
是讨人喜欢的、甜的味道。
铜锣烧只有巴掌大。
柊与理小口但迅速地吃完一个，只觉得闹腾的胃总算消停了下来，但全然没到能让她说饱的程度。
于是她又从零食堆里拿了一盒巧克力。
然而刚一拿到手拆开最外面的纸盒包装，柊与理就后悔了。
平时吃零食的时候没怎么在意，眼下这种需要小声安静偷偷吃的环境下，她第一次发现零食的包装做得太精致严实也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牌子的巧克力除了最外层的纸盒，里面还有一层塑料和一层锡纸组成的小分装。
塑料是软塑料。
柊与理动作轻轻地撕开这层包装，没发出太大的动静，可最里面裹着巧克力的锡纸层就恼人了。
这种材质的包装又脆又响。
就算动作再轻再慢，拆开时也还是会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
柊与理拆着拆着，抬起头就发现，坐在与她隔着一条走到的藤原同学，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自己这边。
看见柊与理侧头过来，他就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森见，你和迹部偷偷吃什么呢？掰我一点呗？”
柊与理：“……”
藤原同学倒是没什么恶意。
只是有一瞬间柊与理在想，当初负责设计这款巧克力的包装设计师，是不是抱着“希望客户吃到我们的巧克力时，能发出最大动静，最好能让全世界都听得到”的打算呢？
然而零食不是自己的，分配权不在柊与理这里。
她又扭头看向自己的左边。
同桌依然维持着单手支着下巴的姿势。
柊与理见状，在心里学着他的样子，凹了一下这个动作。
结果却发现这个姿势似乎并不是很舒服，但帅倒是真的很帅，非常酷哥且有型。
“想给就给。”
买来大把零食的酷哥慷慨地说道。
“拿到你手里就是你的了。”
闻言柊与理又对他说了声谢谢，然后把剩下的巧克力连盒子一起递给了藤原同学。
藤原笑嘻嘻地接过，只从里面倒走了一颗。
把余下的巧克力还回来时，藤原一边嘎嘎笑一边说：
“谢谢老板！老板大气！祝老板永远不死！”
柊与理：“……”
虽然很希望藤原同学的声音能小点，可这不就是颗巧克力么？至于这么高兴吗？
柊与理感到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就在她以为这个小小的插曲会就此收场时，却没想到前座的两位同学也跟着“唰——”地转过身。
“森见我也要我也要！”
“森见老师~人家也可以有份吗~？”
她们这么一喊，声音不说大到能把教学楼的楼顶掀翻，也足够传到教室的另一个对角。
柊与理：“……”
好得很。
现在不说全世界，至少全班都知道她在吃迹部买来的零食了。
最后被一双双眼睛注视着的柊与理，干脆散完了一整盒巧克力。
而这些巧克力里传播最远的一颗，甚至传到了坐在教室中间的佐藤真玲手中。
不过当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在稀里哗啦地拆锡纸包装时，柊与理发现自己制造出来的声响就变得不那么值得注意了。
这能算一种善有善报吗？
总之好像不赖。
于是在同桌和周围一圈其他同学们的掩护下，柊与理顺利吃完了她今天的“早餐”。
可喜可贺。
这下她总算不饿了。
想在课间里十分钟往返便利店一趟太匆忙了。
柊与理觉得等到时间更宽裕的午休再去比较好，她告诉了同桌自己的想法，并向他征求意见。
“可以。”
迹部思考着，又习惯性地抚过眼角的泪痣。
“不过午休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处理。”
柊与理轻轻“啊”了一声。
她的大脑刚补充完糖分和热量，转得比之前快了不少。
于是很快柊与理就意识到，只是去买个零食，为什么非要两个人一起去呢？
自己一个人也是完全可以的。
她刚想这么说，就听到迹部景吾提议道。
“或者，森见，你之后有其他安排吗？”
柊与理愣了下，摇摇头：“没有。”
“那一起用午餐吧。”迹部景吾面色平静地说着。
他将邀请尽量说得不像是个邀请，而像是针对一道竞赛题解题思路的探讨。
因为不知道眼前的女孩是否会拒绝邀请。
但要是将邀请伪装成问题的解决方案，就会有更大的几率得到她的回应。
“等买完东西，你回教室，我去学生会。”
他精细地把控着那股微妙的距离感。
让它既不会近到令她戒心警惕，也不会远到使自己感到不甘。
可这些精心的、被伪装得不起眼的把戏，其实只需要她偶然的一阵奇思妙想，就能令他在顷刻间功亏一篑。
无论选择权还是主动权，都不在他这里。
所幸在片刻的思考后，柊与理并没有找出这套“方案”中过大的疏漏。
一个人去可以。
两个人去没必要，但也不是不行。
于是她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好啊，这样也可以。”
——只是和同班同学中午一起吃饭。
迹部景吾在那双翠色的、犹如森林湖水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以及一点轻快。
一点因为无所谓、不在意、换做任何人都一样，所以可以用最平常的平常心面对的轻快。
没心没肺。
让人牙痒。
却没办法记恨。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柊与理和自己的同桌一起去了学生餐厅。
从综合楼到餐厅的一路，不像从操场到网球场的一路。
后者虽然也会在路上遇到不少人，但因为操场足够大，所以人们之间的空间距离都很宽敞舒适。
可前者就不同了。
前者不但行经的是校庭里的主道，而且眼下还正是一天之中路上人最多的时候。
于是很快，柊与理就感受到了迹部同学的人气，以及那些因为他的人气而自周身投来的目光。
如果这些视线能有实质的话，柊与理认为眼下的自己大概已经变成了一只刺猬。
“迹部同学。”
“什么？”
“学校里的大家都好喜欢你啊。”
说完柊与理笑了下。
虽然有不少人向柊与理表白过，可她还不至于走在路上就引来这么多人的侧目。
偶尔窥见他人奇妙人生的一角，也会令她感到有趣。
所以并不是在挖苦，只是看着眼前的现状，单纯地想要感慨。
然而柊与理没有发现，身边少年因为自己的这句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只听到了不同于往常和自己说话时，少年另一种带着张扬和那么点不可一世的语气。
“理所当然的事罢了。你以为本大爷是谁？”
柊与理：“……”
委实说，这个发言令她感到了一点点错愕。
因为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自己这个同桌自恋的一面。
不过，介于这种自恋是有资本、有底气的，所以它出现在迹部景吾身上，给人的感觉却很自洽，而且也不惹人讨厌。
倒更像是一个少年人会有的意气，又或者说，是一种“这人好拽喔”的观感。
原来也不单是单纯的人好慷慨体贴啊。
他的本质里依然保留着，五年前在开学典礼上狂笑半分钟的那一部分。
柊与理感觉自己对新同桌，似乎有了一些更新了解。
——我以为你是谁？
她顺着他的反问想了想，然后慢吞吞地回答说：
“嗯……坐在零食堆里的国王大人？”
迹部景吾：“…………”
“开玩笑的啦。”
见到少年脸上略有凝滞的神情，女孩翠色的眼睛就弯了起来。
“迹部同学没有生气吧？”
迹部景吾当然还没气量小到这种地步。
只是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那个木头一样的森见柊与理，除了爱把零食当饭吃，还会冷不丁地想开个玩笑。
离得很远的时候，他总是连她的样子都看不清楚。
爱把零食当饭吃的柊与理今天中午的正餐想吃这个。
她不清楚自己的同桌的口味，就在抵达餐厅前对他说：“迹部同学，等下吃完午餐，我们在一楼碰面吧？”
“这么麻烦做什么？”
然而迹部景吾却说。
“你吃什么我和你一起去就是了。”
柊与理：“……”
也不是不行。
“那迹部同学吃寿喜烧吗？”
“可以。”
他们一起来到了餐厅的二楼。
整座餐厅里，只有这里有制作寿喜烧的窗口。
因为来得够早，所以还没有人在排队。
柊与理站在窗口前，向餐厅工作人员点了一份双人的寿喜烧。
对方很快说好，她刚要转身去付账，就听见旁边传来“谢谢惠顾”的一声。
她的同桌已经飞速把钱给付了。
在柊与理提出“我们AA”之前，他又先一步说：“你下次请回来就行。”
柊与理想了想，感觉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她最近中午也要一直在学校餐厅吃饭，就答应说好。
拿着工作人员递来的牌号，他们找了个离窗口不远的座位坐下。
迹部始终跟在柊与理身侧。也是等她坐下以后，他才跟着在对面落座。
平常上课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比现在还要更近，但在柊与理的印象里，她与自己的同桌其实很少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看着彼此。
隔着一张不算宽的餐桌，她看见少年光洁的肌肤，上挑的眼角，漂亮凌厉的蓝灰色瞳仁，以及随意扶在脸侧、修长干净的手。
因为没法记住人脸，所以对于柊与理来说，每天见到自己的同桌，她都总感觉像是第一次见到他，然后又一次被这张好看的脸惊艳到。
这能算是脸盲的好处吗？
要不然就当它是吧。
柊与理喜欢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不过她不太擅长找话题跟别人聊天，迹部似乎也没跟她没话找话的打算。
于是她和同桌就这么安静地面对面坐着。
而或许是因为之间已经不算陌生了，所以即使沉默，柊与理也没有感到尴尬，反而感觉不用讲话也很轻松，因为她的脑子可以彻底放空。
她盯着桌面上擦拭过后留下的透明水渍，把它们当做异形拼图的碎片，在脑子里自己玩了起来。
等了大概十几分钟，寿喜烧被送了上来。
冰帝学生餐厅的寿喜烧和校外某些名店的价格几乎齐平，但与外面不同的是，这里的寿喜烧牛肉是会被提早放进去的。
等到煮到快要能吃时，就只用铸铁锅和汤底的余温加热。
虽然的确损失了一点肉质的口感，可想来也是为了安全和节约时间考虑。
不过柊与理对吃一向没那么挑剔。
好吃的她当然爱吃。
但曾经学校组织野炊时，就算是同班同学用盐和白水煮出来的圆白菜，柊与理也能吃得挺开心。
所以北条由衣就曾说过，看柊与理吃饭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看她吃得那么开心，根本不会发现她爱吃零食胜过吃饭。
哪怕没胃口的人也会被柊与理带着提起一点食欲。
然而迹部景吾显然不属于“食欲不振”的那一类。
青少年的胃口本来就大，更何况还是运动社团的部长，每天消耗得也很多。
柊与理不觉得他能是个会不好好吃饭的人。
可偏偏她发现，从寿喜烧端上来开始，坐在对面的同桌好像就没怎么动过筷子。
放在他手边的那副公筷还是干的。
“迹部同学？”
柊与理抬起头，视线越过还在冒着热气的锅口。
“你不吃吗？”
女孩翠色的眼睛在氤氲的水汽背后眨了眨，像是浸于迷雾之中的森林。
她撑起身子，看了眼锅里的食材。
靠近她自己这边的已经变成了菜少汤多的样子。
而更靠近迹部景吾那边的，则是连牛肉都还全部健在。
“是这个不合你胃口吗？”她问，“要不还是陪你去吃点别的？你下午还要训练的吧。”
“不用。”迹部说着，夹走一片显然已经煮老的牛肉，“刚才在想事情。”
吃饭的时候想太多，饭会变得难吃的。
但柊与理没有将心里的这番话说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工作和学习方式。
更何况对方是比柊与理自己更擅长调度时间、更适合多线程工作的人。
而且迹部景吾也不是北条由衣。
他只是关系稍微要好一点的同桌。
——不管是不是好朋友，都要记得留出与对方的距离。
父母第一次对柊与理说出这句话时，她正哭着不肯从邻居家离开。
不肯离开的原因，并不是柊与理有多不舍当时的玩伴，只是她玩对方的拼图玩上头了。
1000片的星月夜拼图，柊与理拼了三分之二。
她揪着自己的衣角，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说想把拼图拼完，干脆住在别人家。
结果这话一出把两家的父母乐坏了。
一边是在乐自家儿子老成到会让同龄人觉得，他还不如拼图有意思。
另一边则是柊与理的父母觉得，自家女儿专注度这么高，目标感这么强，以后一定做什么都会很厉害。
人生真是充满希望。
“可是不行哦，柊与理。”
然而爸爸把柊与理抱了起来，擦擦她的眼泪。
“就算小光不介意你住他的房间，你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把别人的房间占了啊。”
“而且以后要是有更好玩的拼图了你要怎么办？柊与理要一直住在小光家里吗？”
后来想起来，柊与理发现在那天，在父母温柔而耐心的劝诫里，其实还掺入了许多他们对她的期望，以及希望她能明白的道理。
例如为自己设置阶段性的目标、学会适当克制自己的欲求、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专注于自身同时也要注意环境的变化……
而这些课题在往后的日子里，柊与理解决了大部分，但也有不少她仍处在研究与学习的阶段。
就比如怎样揣度他人的心意。
再比如，如何留出与他人的距离，以及把握与不同的人之间的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