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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于世间水火(简梨)


戴珊和屠浦都应了这话,戴珊又道;“那外头物议汹汹……”
屠浦和朱晴说,外面有人听说了朱晴的义举,为她求情并非虚言诓骗。朱晴杀二张的事迹,实在耸人听闻,又在元旦这样的大日子,一经传出,满朝震动。国子监有激动的学生,甚至联名上书为朱晴求情,只觉得她是千古奇女子,如那绿珠坠楼、红拂夜奔一样,也是要名传青史的。
“我等身为三法司官员,有所为、有所不为。”白大人摇头叹息,“难不成真如朱氏所言,大明的脊梁,居然要靠女人撑着吗?”
三人递牌子进宫等候面圣,牌子刚递进去,就有內侍领着三人入内。
殿中,皇帝也正在听案情汇报——何鼎持金瓜追打国舅案。
东厂提督董某正伏低身子向皇帝禀告审问何鼎的事情,威风凛凛的钢叉帽仿佛都焉巴搭拢下来,说话更添几分小心翼翼。
三位大员进来的时候,只听了一个尾巴;“奴婢等仔细审过多次,问其幕后主使,何鼎只说:孔子、孟子也。”
三位大员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东厂这边,也没有什么进展。
其实,朱晴下狱之后,外面风雨变幻,不是她一介困于牢笼的待审犯人能知的。
皇后听闻国舅遇害之后,立刻病倒在床,求皇帝马上处死朱晴,最好剥皮揎草,以慰爱弟在天之灵。可弘治帝前脚刚说了“朕岂是昏聩之君”,哪愿意立刻打脸,决心要让三司查出真相来。
用金瓜追打国舅的何鼎就成了现成的工具人,弘治帝听了皇后的哭诉,干脆把何鼎下狱,让东厂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很明显,向来以能干、体贴圣心的东厂,也没查出一个令皇帝满意的结局。
弘治帝见三法司大员联袂而来,略微坐直了身子,吩咐几人起身,问道:“三位卿家,可查出结果了?”
白昂上前一步,“口供、人证、物证,一应细节,均在此中,请皇帝御览。”
谭吉公公亲自接过,奉给弘治帝。弘治帝打开,越看脸色越难看,突然把这份折子掷在御案上,“尔等也信这等胡言乱语!”
三位大员只能躬身请罪,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
弘治帝气过了,又拿起折子来看,又气得看不下去,如此反复三次,才把奏折看完。
国舅是死在朱晴的房间里的,最顶尖的仵作和探案高手仔细查验过,这就是杀人的第一现场。门口被撞断的门栓、宫人內侍亲眼看到二张追逐朱氏、猫狗房找出还剩半截的那物件……一切都在证明,朱氏或许有诱杀的嫌疑,但二张必定是寻衅在先,后被反杀。
“朱氏父母死于国舅家奴欺压,是否因此心怀仇怨?”弘治帝指着其中一行字问道。
白昂出列回禀:“朱氏为父母所卖,且有意卖良为贱,入宫后,并未打听过家中事务,更不曾托人送银钱之类。依臣等查探,朱氏不知家中事。”
皇后得封后位,张家水涨船高,强抢军户为役军修家庙这样的大事自然传得沸沸扬扬,可在京郊菜户营扩建田庄别院,逼死几户平民百姓的“小事”,自然无多少人知道。
朱家就是被逼死的人家中,一户微不足道的存在。朱童生卖女儿、借遍亲友凑出来的银子被人卷走,实在不甘心,开始卖地凑银,他本不是什么心志坚定的人,受了几次打击,干脆沉溺在酒水里,一天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恰逢张家强抢民田归入别院田庄,直接把朱家那点儿可怜的糊口田地也夺走了,死得最早的是俩夫妻爱若珍宝的小儿子,随后朱娘子逃回娘家借口粮被卖,朱童生没有挨打的出气筒,又灌了两口黄汤,跌进芦苇荡,等发现的时候,尸体都泡肿了。
弘治帝又问:“东厂查实,宫女圆圆为何鼎通风报信乃是朱氏指使,他俩可有私情?”
董某看无人答话,心里骂这些读书人就是奸猾,不得不站出来道:“奴婢等实未查到二人私下结交的证据。”
“不是说,宫女是朱氏指使的吗?”弘治帝问。
“宫女圆圆只知办事,并不知二人有私交。奴婢等查抄了朱氏住所,一应物品出入均有记载,未曾查到手帕、簪子、书信之流。”董某为难的很,皇帝又要他们“实事求是”、查明真相,又不准他们严刑拷打、栽赃陷害,如今听到实话还要生气!唉,唉,唉,董某灰心得很,办事不得皇帝心意,他这东厂提督是不是也要到头了?
若是往常,大刑之下,什么罪名问不出来,可皇帝又叫了谭公公坐镇。这何鼎是谭公公的徒弟,他们也不能太过……难,难,难,坤宁宫的宫女、內侍几乎都被拉去审了一遍,还要他们如何做?
弘治帝颓然得再次把奏折扔到桌上,难道只能承认,是二张多行不义,惹得天怒人怨吗?若是二张不义,皇后算什么,他这个皇帝又算什么。
弘治帝看到摔在御案上的折子,上面那句“女人也是人”,刺得他眼睛疼。
此时,一个小内侍轻手轻脚得进来,在谭公公耳边轻声细语说了什么。
这几个月宫中总是如此小心翼翼,弘治帝已经习惯了,痛苦得揉着眉心,问道:“又怎么了?”
“坤宁宫传来消息,娘娘惊醒呕血,御医言恐有不测……”谭公公小心翼翼回禀。
皇后这些日子以来,病得越来越重,可皇帝还不能轻易惩处了何鼎和朱晴。即便何鼎是自己的徒弟,谭公公也忍不住埋怨,就不能把事情做得隐秘些吗?何必这样戳皇帝的心!看着从小照看大的皇帝这样苦恼,老伴谭公公忍不住叹息,心疼极了。
弘治帝起身,微微有些眩晕,被谭公公一把扶住,不顾劝阻,坚持,“朕去坤宁宫看看。”
弘治帝刚走出殿门,一个小内侍匆忙跑来,见到弘治帝立即远远就跪下了。在宫中奔跑,尤其在乾清宫,是极不和礼仪的。
大约是坏消息听得太多了,弘治帝已经麻木,对着谭公公道:“叫过来,问一问吧。”
小内侍跪得有些远,弘治帝甚至没有那个力气高声呵斥。
谭公公声调很高,那小内侍闻言起身小跑过来,等到近前,更是紧张得左脚绊右脚,摔在弘治帝跟前,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小崽子,皇帝面前,成何体统,还不快说,出什么事儿了?”
小内侍结结巴巴:“回,回皇帝,国子监生在宫门口为朱女官……朱氏请愿。”
“皇帝!皇帝!”谭公公的声调更高了,扶着弘治帝软倒的身子大喊:“御医,快叫御医!”

第66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31
坤宁宫中,皇后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刚换过的被褥和衣服,有一种刚浆洗过的干燥和僵硬,并不柔软贴身。皇后觉得一夕之间,她的生活也冷硬得让人难以置信。
“皇帝……”皇后伸着手,想要呼唤什么。
在旁边伺候的宫女、內侍立刻跪地俯身,高呼:“娘娘恕罪。”
床沿很高,皇后看歪头,只能看到这些宫女、內侍黑漆漆的头顶,没有人胆敢上前宽慰,没有人愿意做规矩之外的关怀,更没有人像当初朱晴那样,愿意试着帮助皇后成为一代贤后。
皇后迷迷糊糊放下手,跪伏在地上的宫人半响没有听到皇后再说话,跪得最靠前的绿草抬头,确定皇后没有其他吩咐,才站起来,温声道:“娘娘歇下了。”
绿草带头退下,其余人鱼贯而出。
御医就等在外间,里间、外间只隔了一个屏风。
“娘娘如何?”御医着急得问,他负责皇后玉体,结果越治越坏,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偏偏他是男子,诊脉要隔帕子,更不能长久得待在里间,只能询问皇后的侍女。
“娘娘方才进了药半碗,蜜枣一枚、绿豆酥半块,进得香。而后,唤了皇帝,因皇帝未至,奴婢等请罪,娘娘未曾责备,已歇下。”绿草用宫中“有规矩又亲切”的制式语气,回答了御医的疑问。
御医长吁一口气,还能说话就好。“娘娘玉体系于你我一身,万望姑娘上心些。”
绿草的语气又快又急,立刻辩解道:“奴婢哪敢不上心,值夜都睁着一只眼睛,大人明鉴。”
“别怕,别怕,我没说你失职,你、我,都尽心些,调养好娘娘玉体,重重有赏。”御医连忙安抚,这些日子,坤宁宫的宫女、內侍一批一批被带走,绿草这些人都是新换上的。如今这风声鹤唳的情况,人人都提着一颗心过日子,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都吓得一哆嗦。
绿草缓缓呼气,“是。”
看着绿草退走,御医摇摇头,这新来的宫女,又胆小又木讷,完全不能和之前的朱女官……呸呸呸!御医又环视一周,发现无人关注自己,才放松下来。如今的坤宁宫,安静得如同没有人居住,宫人贴着墙根走路,不发出半点声音。
猫狗房也被撤了,连动物意外的声响都没有,全然一片死寂。
说到猫狗房,御医又想到两位张国舅的惨状,他当时被拉来抢救,二张的身体都开始凉了,胯下更是血淋淋的。听闻寿宁伯来收尸,把猫狗房的小猫小狗全部杀了陪葬,可惜还是没找全尸身。如今在府上请各路佛道高人做法,只求儿子能全须全尾投胎。
唉,唉,唉,不能想,不能想,南无阿弥陀佛,福生无良天尊,满天神佛保佑……
御医站在廊下长吁短叹,一位內侍走过来打招呼:“院判大人~”
御医回身,摆出社交笑容回应:“李公公。”这位李公公是坤宁宫全体被拉去审问之后,新上位的李赛儿,之前坤宁宫的总管太监李才,如今正在诏狱里熬日子呢。
李赛儿与御医寒暄两句,告辞离去,又继续巡逻。御医看见,又在心里感叹,这李赛儿公公虽同样是临危受命,本事却与绿草那等从三等宫女超拔上来的不同,忠心又有能力,如今坤宁宫在他掌控之下,虽在巨浪之中颠簸,却未倾覆。
李赛儿公公领着人巡逻过一遍,听到乾清宫那边来人回话,亲自去见了,知道皇帝圣体不安,今日不过来的消息,立刻去禀告皇后。
他走到寝殿外,仿佛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再细听,又没有。李赛儿站定,朗声回禀道:“奴婢李赛儿,给皇后娘娘请安,乾清宫递来消息,皇帝今日不过来了。”
说完,等了半响,里面也没有吩咐传来。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值守的大宫女绿草轻声呼唤:“娘娘,娘娘,李公公求见……娘娘,娘娘……”
“啊!”突然,里面发出尖叫声。
李赛儿吓得连忙带着人往里冲,只见屋中仅皇后和绿草两人,皇后气喘吁吁得坐在床上,汉湿的头发沾了满脸,绿草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哭。
“怎么回事儿?”李赛儿高声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啊。奴婢一直安安静静跪在娘娘床边,方才公公求见,奴婢这才小声叫醒娘娘,可娘娘突然把奴婢推开……”
“是你!是你!你来索命了!你来索命了是不是!”皇后惊叫起来,指着绿草惊恐得往后退:“本宫知道是你,你来索命了,你来索命了!”
皇后如此癫狂,似乎是又犯病了。
李赛儿连忙吩咐侍女入内安抚皇后,自己则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绿草。
绿草解释:“娘娘自从病了,就不爱留人在身边。可不留人,娘娘夜半惊醒,又会责罚所有人。如今,只有奴婢和绿荫两人轮流近身伺候,这些日子绿荫也病了,奴婢值守的日子就多些。”
绿草不敢说谎,这是李赛儿早就知道的事情,也是坤宁宫中众人早就知晓的。绿草起身的时候,带起一截袖子,露出她满是指痕的小臂。
在场太监,有些不忍心得转过目光去。皇后被吓病之后,经常打骂宫人,宫人被打骂得厉害了,都不愿意在皇后身边伺候。
李赛儿做了总管之后,更是把那些被欺负的人都换走了,理由都是现成的:“朱罪人就是前车之鉴”。
坤宁宫本就风声鹤唳,再有皇后犯病,不分青红皂白打骂宫人,宫人动辄得咎之下,更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皇后若开口,宫人就跪下。若是之前,还有朱晴提醒,这样做会尽失人心,可如今谁又会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宫女们七手八脚按住皇后,很快给她灌了药进去。药效很强,皇后很虚弱,没过多久,皇后又昏睡过去。
宫女们沉默得退出去,李赛儿也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示意绿草起身,诸人又一起静默无声地退出了寝殿,如同一出哑剧。
退出殿外,“呼——”不知哪个宫女松口气的声音太大,众人听到那突然出现又憋住的声音,眉眼间终于带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但是,很快的,随着禁军列队走过的声音传来,诸人又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默。
夜晚,明月高悬。
绿草又来值夜,今晚,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绿草轻手轻脚走进内间,和值夜的人换班,守着一盏黄豆大小的灯火,等着皇后不知会不会有的吩咐。
等到外面三更天的更鼓敲过,绿草突然压低声音,用低沉的、缓慢的语调呼唤:“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没有反应,药效很好。
“大姐儿……大姐儿……”
只有这两个称呼,在寂静的坤宁宫响了起来,声音很低,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这诡秘的黑夜里,听得人毛骨悚然。
皇后皱着眉头,在凤塌上睡不安宁,冷汗从发丝间渗出来,漫漫打湿她的额头。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个声音和朱晴很像,皇后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怎么也挣脱不了,她听见朱晴那个罪人的声音了!她就在自己身边!她要害自己!
“大姐儿……大姐儿……”是谁在叫她的乳名?是娘吗?娘都不来宫中看她,是不是怪她没保护好弟弟。是弟弟在唤她吗?是弟弟托梦要她报仇吗?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大姐儿……大姐儿……”
“别喊了!”突然之间,皇后从床上惊坐起来,又无力得倒了回去。
坐在旁边的绿草立刻上前服侍,关切得问:“娘娘,您怎么了?”
“谁?你是谁?”在黑夜里,一盏微弱灯光,照不清人脸。
绿草连忙退后,举高油灯照清自己的脸,恭敬再次询问:“娘娘,可有恙?”
“刚刚是谁在说话?”
“回娘娘,夜里一直只有奴婢一人值夜,并无人说话。”
“胡说!一定是有人说话了。”皇后惊恐得望向四周。
绿草也被吓住了,往床边躲了躲,又不敢靠太近,举着油灯往黑暗处照了照,转头对皇后道:“娘娘,真的无人。”
“怎么是你在值夜?绿荫呢?”
绿草一脸的欲言又止,最终迟疑道:“娘娘,您忘了,绿荫病了,一直都是奴婢值夜。”
皇后有些恍惚,“一直都是你?”
“是啊,绿荫姐姐已经移出去了,一直都是奴婢值夜,快十日了。”
皇后喃呢:“一直都是你?”她有些不确定,好像经常看见这个人,但她上半夜醒过,是绿荫不是这个人啊,难道自己自己记错了?
绿草上前一步,把油灯放在旁边,扶皇后睡下,又给皇后擦脸,“娘娘,御医说这要有安眠之效,您是这些日子吃药吃多了,才有些恍惚。等停药了,您自然就清楚了。”
果然是我记错了。皇后迷茫地躺下,对自己的记忆越来越没有自信。
皇后躺好之后,绿草又坐回自己的位置,等到这盏油灯燃到她用指甲画过的第二条白痕上,寝殿内,又出现了那个声音。“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姐儿……大姐儿……”
今夜,皇后惊醒了三次。
夜夜难熬夜夜熬,关关难过关关过。晨光熹微,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绿荫来和绿草换班,绿草起身,吹灭了油灯,轻声交待;“娘娘又犯病了,昨夜惊醒三次,天明才睡着,你动作千万小心些,别惊醒了。”
绿荫慎重点头,皇后一醒就要折腾人,她肯定不会发出丁点儿声响吵醒皇后的。
“唉,等无人的时候,你也悄悄歇会儿,病才好呢。”绿草拍拍绿荫的手臂。
“姐姐放心,我们以往腊月天顶风冒雪得侍弄花草都过来了,如今怎么还熬不过去呢。”绿荫和绿草都不是什么能干人,以往在宫女中并不出挑,只是这次坤宁宫大清洗,她们占了“干净”二字,才被选来伺候皇后。
绿草用托盘把值夜的油灯带回去,这是发给她用的私人物品,她半夜来交班的时候,用此来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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