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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于世间水火(简梨)


范启洲推他,“瞎扯狗屁!世上总有天之骄女。”
“你说薄总呢?的确是天龙人!唉,你就签她公司呗,背靠大树好乘凉。”
范启洲转着酒杯,半醉半醒说着半真半假的话;“我还没想好,知遇之恩不能忘,可我又怕……”
“怕什么?薄总人真挺好的,你别听外头瞎传什么心狠手辣。要真是一面倒的好评,倒真叫人不敢信。做生意,没有手段,怎么来钱?只要不违法,都是可以的啊!道德感别那么强嘛~”
“你又听了什么八卦?”范启洲好奇,他半点不信谣言。
“没有,小小的,一点点。”嘟嘟捏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姿势,又自己笑了起来:“哇哦,我在韩国要被封杀了。”
“你醉了,我叫服务员送你回房间。”范启洲把人架起来。
“不行,不行,喝醉酒独自待在酒店会出事的,这种烂梗,我都不好意思用在自己的本子里呢。”
范启洲哭笑不得,看嘟嘟好像真有几分醉意,趁机套话:“薄总有什么八卦,和我说说?”
“那我小声和你说,你凑过来一点,别被他们听到了。”嘟嘟半瘫在范启洲身上,“薄总小时候自闭,当了好几年傻子。她父母商业联姻,怀她的时候,她母亲去捉奸,把自己捉进医院。她小时候一直住在医院,六岁以前没开口说过话。据说当时她父母离婚,双方都不要她,律师、保姆围着劝,想要她表态,这个年纪,上了法庭,法官也要问的。”
“她说:别争了,我不傻,自己过。好家伙!没人想得到她真能说话,据说当时安静的和电影特效似的。那两夫妻也不闹了,带着薄总去测智商,发现不是傻子,是高能自闭,或者说,天才。也是搞笑,那两夫妻当初闹得天翻地覆,险些离婚。后来不知怎么又和各自情人断了,又生了个女儿。薄总的存在,成了笑话和讽刺,你说,搞笑不?”
范启洲心想,真是典型的美惨强角色啊,第一次见面就想拍她的故事,果然是职业敏感。
“哎,问你呢。”嘟嘟见没人捧哏,又撞范启洲肩膀。
“恩恩,搞笑,搞笑。”
“没同情心!多惨啊。据说,她父母特别偏疼小女儿,小姑娘虚荣,想来娱乐圈发展,听说薄总有意涉足,还想把小女儿塞进没影儿的公司里呢。”嘟嘟突然反应过来,“如果那小公主真要来,你可别签了。薄总对咱有恩情,容易里外不是人。”
嘟嘟喝酒了,说话思维跳跃,但范启洲听懂了嘟嘟想表达什么。
“你呢?你想签吗?”
“当然不啊。我和你说过,等攒够了钱,我要去英国读戏剧的。”嘟嘟开始数手指:“上一部戏拿了名誉损失费,这一部戏沾了爆火的红利,等我把面包店盘出去,就能把房贷付完。然后我就能用租金负生活费,学费也早攒够了。呐呐,出去了也能继续写剧本,你以后混娱乐圈,要帮我多推荐啊。”嘟嘟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起来,范启洲一个人扛不住,只能叫了服务员过来,把人送到楼上房间,幸好庆功酒会就在酒店的宴会厅办。
鉴于嘟嘟的警惕心,范启洲专门确认了安全,对服务员再三叮嘱,又给前台打了电话,这才回酒会。
这次庆功酒会,范启洲也算主角之一,一晚上觥筹交错,等送走了客人,累得瘫在椅子上爬不起来。
酒店工作人员连夜收拾场面,盘子放到第二天可就不好洗了。
范启洲往边上坐,不打搅他们,正闭目养神,感觉身边有人坐下。
范启洲警惕的睁开眼,锐利的眼神扫过去,立刻柔和起来:“薄总。”
范启洲坐直了身子,惊讶道:“不是说你在海南开会吗?怎么回来了。”
“这么大的喜事,我怎么能不来亲口说一句恭喜。”薄珊瑚指了指脚下的手提袋:“给你带的伴手礼。”
见到薄珊瑚的瞬间,范启洲酒醒了,困意也飞走了,“多谢,多谢您费心。”
薄珊瑚看他累了,领导式拍拍范启洲的胳膊:“歇着吧,不讲这些虚礼,我回了。”
“我送你。”范启洲坚持把人送到停车场,一路忐忑,最后薄珊瑚临上车之前,终于鼓足勇气问:“薄总,你要成立文化公司,正式进军影视业吗?”
“消息够灵通的啊?不过只是计划,一个分公司,怎么,要毛遂自荐吗?”
范启洲分不清这是玩笑还是招揽,咽了口水,才委婉道:“我……我能力不足……”
“《底线》你给我赚了两千万,敲开了行业大门。”薄珊瑚不吝称赞。
“抱歉,薄总,真的很抱歉。”范启洲不能说自己为什么不想签约薄总的公司,知遇之恩在前,这么做,当真是忘恩负义了。
“哦,没事儿,你是自由人。”薄珊瑚轻笑一声,拉开车门坐上去。
“薄总,你别生气。”范启洲按住车窗玻璃,一双眼睛里全是焦急与忐忑。
“你别急,我没生气,有啥好气的。”
“是我不识好歹、忘恩负义,薄总……”
“打住打住,大清早亡了啊,我这儿也不签卖身契。一个大男人,别扭扭捏捏的,干就完了。”薄珊瑚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开。
车开走了,薄珊瑚透过后视镜,看到范启洲还立在原地静静目送,心想,自己真是标准的霸道总裁。

功成名就的日子里,时间仿佛流水,轻易就逝去了。
当范启洲接到疗养院电话的时候,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范先生,请您务必来一趟,你母亲例行体检发现脑部结节持续增大,已经送医,需要家属陪护。”
范启洲望着办公桌上厚厚几叠本子,自从《底线》证明能力之后,递到他手里来的本子总是多不胜数。
范启洲买了红眼航班,连夜回了老家。
在市医院的住院部,范启洲看见了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母亲,还有母亲身边穿着疗养院制服的女看护。
“范哥,您来了。”女看护见到正主,把人请到外面,小声时候了情况:“你母亲本来就有基础病,腿脚又是瘫痪的,我们日常照料非常精心。今年的例行体检发现脑部结节增大,她去年的体检报告你也看了。当时结节不大,医生建议观察,现在结节增大,医生说还是要请家属来,当面聊才行。”
范启洲谢过看护,“今晚我陪床就行,你先去休息吧,明早来换我。”
“好的,范哥,你有事叫我。”看护交待了许多饮食起居注意事项才离开,这就是范启洲给母亲找家乡最好疗养院的原因。这里是很多干部离退休疗养的地方,气候、饮食母亲也很适应,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范启洲回到病房,母亲闭着眼睛陷入沉睡。老年人的睡眠很好,早早入睡,病房只有床头灯还亮着。
范启洲坐在陪护椅上,市医院医疗资源不像大城市那样紧张,以范启洲的经济实力,能让母亲住在单独病房。范启洲就这样静静看着母亲瘦得皮包骨头的身体,厚重的被子几乎压垮她。
范启洲在医院坐了一夜,第二天六点半,范妈妈就醒了。看见许久不见的儿子,范妈妈眨巴下眼睛,想伸手摸摸他。
一碰,范启洲就醒了。
“妈?醒了啊,想起来不?喝水?吃饭?上厕所?”范启洲一个一个问。
“不,天儿冷,就躺着。”按范启洲的年纪推算,范妈妈应该不超过六十。可是范妈妈头发花白,身体羸弱,看着和八十岁的老太太似的。
“嗯。”范启洲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
“没睡好吧,你再躺躺,过会儿小玲就来了。”范妈妈说的是日常照顾她的女看护。
“我去洗把脸。”范启洲经常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除非通宵,否则他看不到六点半的太阳。
医院的洗漱间里,昏黄的灯光照着惨白的镜子,镜子里的人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范妈妈问范启洲的工作,她不太懂,问了几句,得到一切都好的回答,就不知该问什么。
范启洲也问妈妈身体如何,范妈妈说高档疗养院服务很好,看护都很和气,然后也没什么好说的。
母子俩相对无言,范妈妈闭目养神假装睡着了,范启洲开始玩儿手机。
等到八点,看护小玲终于来了。给范妈妈带了少盐少油的早饭,给范启洲的带了包子豆浆。范启洲看女看护娴熟得照顾母亲,和她说起疗养院的趣事,放心吃早饭。
九点半,主治大夫查房,例行问了老太太几句,叫范启洲去办公室说话。
“你母亲的情况,照顾她的人昨天已经和我说过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她脑部的结节正在持续增大,最优选择是动手术取出来。你母亲才五十二岁,这个年纪很年轻的,日后还有至少三十年,动手术后终生服药,生存质量是可以保证的。”医生知道范妈妈住本市最好的疗养院,知道范启洲经济条件宽裕,怕范启洲不信任本地医院,又补充道:“如果你能联系上级医院,也可以去检查一下,去医疗条件更好的地方开刀。”
“但是,不管去哪里做手术,病人的身体都是第一位的。你母亲有很多基础病,又常年瘫痪,身体条件不能和同龄人比,具体要不要开刀,你和她商量一下。当然,站在专业的角度,还是建议你们开刀,这个手术早晚都要做,早做早好。”
范启洲问:“她的身体能支撑手术吗?”
“各项指标都是达标的。”医生肯定,给他详细讲解检查的数值和各种手术风险,让范启洲回去讲给他母亲听。
范启洲拿着一摞单据、病例回到病房,看护小玲立刻道:“我洗饭盒。”
病房里,又只剩范启洲和他妈妈。
范启洲不知如何开口,范妈妈却释然一笑,“我知道的,医生以为我睡着了,和小玲交待的时候,我听到了。”
范启洲沉默。
“不做了,我这把年纪做开颅手术,说不定就死在手术台上了。”
范启洲抬头,平静的问:“你还是不想活吗?”
范妈妈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洲洲,妈妈对不起你。可瘫痪的日子,太难熬了,我早些去了,你也不用花这些钱。”
“我不缺钱!”范启洲低声吼道。
“你小时候说要当宇航员。”范妈妈哽咽,眼泪顺着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脸颊留下来,她的身体年龄比实际年龄苍老太多了。
当年,范启洲刚刚念到大三,准备考研。范家生意失败,范爸爸想不开从楼上跳了下去。公司的债务不用还了,范妈妈变卖的家里剩下的东西,把私人欠的钱还上,爬上了当初范爸爸跳楼的天台上。
范妈妈的运气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消防救援的气垫缓冲了大部分力道,她只是摔得下半身瘫痪了,命保住了。
范启洲休学一年,靠拍婚礼,不署名拍摄和各种兼职赚钱,给妈妈交医疗费。又申请了助学金,勉强回去把学业完成,拿到了毕业证。继续深造当然不能了,范启洲放弃了遥不可及的梦想,转而赚快钱。
“说来说去,你只是不想活了。”你只是舍弃了我!范启洲不明白,世界为什么在大三那天崩塌了。爸爸一死了之,妈妈也是如此,他们从来没想过,世界上只剩自己一个人,该如何孤独与悔恨。
范妈妈这能流着眼泪喃呢:“对不起,对不起。”
范启洲不能理解,他现在不缺钱,他能让妈妈接受最好、最专业的照顾,为什么她还是不愿意活下去,多陪她几年。
“我搬回来吧……”范启洲叹息。
“你的工作,搬到这里来根本做不来,我去你那里,消费又太高了。”范妈妈摇头,“我这条命,本就该绝……”
“我有钱,我赚钱了!”范启洲强调,“我给你办转院。”
“别浪费钱,你的消息,我在网上都看见了。洲洲,洲洲,这样的日子,真的很痛苦,你就当帮我了,帮我了。”范妈妈枯瘦的手拉着儿子的衣袖,健康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下半身瘫痪是怎样的痛苦。
范启洲拨开母亲的手,找到医生,说要去上级院检查,希望通过这边医院联系接收。
医生很干脆,直接帮他们走手续。
中午,范启洲刚从食堂买了饭回来,就看见病房里挤了一堆医护人员。
“怎么了?怎么?”范启洲拨开人群往里挤。
“是家属吗?是家属吗?”抢救的医生快速发问,得到肯定回答后,一边检查一边道:“病人摔下来,头部着地,必须马上动手术。小刘,去给家属讲术前须知,你们几个,推床!进手术室!”
范启洲茫然得被某个医生拉到一边讲解术前须知,签署一份又一份的知情书,最后人呆愣愣坐在手术室外面。
看护小玲气喘吁吁得跑过来:“范哥,这么就掉下来了?”
小玲既担心又后怕,这要是在她看护期间出了问题,怎么和家属交待。“床边护栏要拉起来,走之前要和护士说一声,病房里最好留一个人,范哥,你该等我来的。”
范启洲静静坐在一旁,只低声说了句:“我拉护栏了。”
范启洲是导演,剧组里有动作指导,摔过很多真人、假人,他清楚知道,母亲是故意摔下来的。一个下半身瘫痪,手指上夹着监护仪器的人,怎能才能无意摔下床?他下楼买饭之前,问过母亲需不需要上厕所,连水杯都放在她伸手够的着的地方,可她还是在自己买饭的功夫,摔下床了,头先着地。
范启洲在手术室外等到天黑,医生出来,摘了口罩,说:“我们很遗憾……”
三天之后,嘟嘟在机场接到了范启洲,他穿着黑西装,手臂上带着黑纱。
“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和我说!我都没去送阿姨一程。”嘟嘟接过他的背包,送他上车。
“别把我当病人照顾,我没事儿。”范启洲面色平静坐到副驾驶,任由嘟嘟把自己送回出租屋。
现在,范启洲已经告搬离了曾经被偷拍的老旧小区,换了高档公寓。可是,这里依然是出租屋,不是家。即便他赚再多的钱,依然没有在这座钢铁都市买房、成家。
嘟嘟给他倒热水,监督他洗澡,看他睡下,范启洲像个木偶一样被摆弄。终于放空脑袋,什么都不用想,一觉睡了十六个小时。
醒来,嘟嘟把做好的饭菜放进微波炉叮几分钟摆出来,看他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叹息道:“我推辞几个月再出国吧。”
“我没事儿,该去就去,你准备了这么多年。”范启洲端起碗筷吃饭,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没事儿。
“你这脸色,实在不像没事儿的样子。”嘟嘟建议:“你现在不用存钱了,付个首付吧。有房子,才有家。”
“你像销售。”范启洲吐槽。
“别杠,真的,阿姨那边不用你存钱养老,你现在赚的钱,肯定够付首付了。咱也不用非买什么别墅、大平层,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嘟嘟觉得自己估计得很保守,按照范启洲的身家,现在全款买房都没问题。
“家不家的,和房子没关系。”范启洲继续往嘴里扒饭,成年人的理智告诉他要好好吃饭,虽然情绪和身体都在拼命反对咽下来的食物,他还是使劲儿往嘴里塞。
嘟嘟长叹一声,按住他的碗筷,“实在不行,你签约薄总的公司吧。”

“怎么可能知道呢?”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嘟嘟不可思议得望向他:“我说,哥们儿,你不会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吧?就你那眼神,那动作,心思比粉丝灯牌还亮。薄总只要来剧组,你就凑上去说话,坐的时候打直背,喝茶不会再吐茶叶梗,百分百听从薄总的意见,情不自禁眼神总往她那边瞟,全剧组都看得明白,大家都知道啊!”
范启洲负隅顽抗,“我只是个导演,投资商来了,我肯定要殷勤一点。”
“殷勤的社畜眼睛里不会有惊喜的光。”嘟嘟拍拍老朋友的肩膀,“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不承认呢?”
“我……那……”范启洲苦笑,“我不签薄总的公司,大家都当我丑人多作怪呢吧?”
“那倒没有。你是男人,想功成名就,有一定经济基础再向薄总表白,大家都理解。毕竟,薄总可是天之娇女。但是,这事儿吧,就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比如说高考,谁敢说自己准备好了,三年不够、四年不够,五年也不够,更何况恋爱这种玄学的东西。”
“是啊,人生无常。道理很早就懂得,但要把枯燥的大道理运用到生活中,必须吃一堑长一智,一路摸爬滚打过来才记得住。”范启洲捂住脸,尴尬、无措和庆幸,原来自己的感情,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只是职场成年人,都学会闭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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