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屋子静悄悄一片,除了微风吹过小院子里种植的各种盆栽叶片的沙沙声,再无别的响动。
这片属于他的地域中,只有他一个住户,再无他人。
在顶上之战之前波鲁萨利诺和库赞还会时不时地闯进来蹭个饭喝个茶什么的,让他这个除他以外几乎无人踏足的屋子稍稍有些人气,不至于鬼屋一样静悄悄,但自那场大战之后,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不,应该说分歧一开始就存在,只是在这个时间段彻底爆发出来而已……
“噗噜噗噜——”
放在桌上的电话虫响了起来,萨卡斯基拍干净手上的泥土,走过去接通了电话虫。
“莫西莫西。”
[萨卡斯基大将,前来接您和库赞大将的军舰已经到马林佛多了,请您在下午两点之前登船,我们会把您和库赞大将送到庞克哈萨德岛并在十海里外候命。]
直到你两分出胜负为止。
萨卡斯基嗯了一声表示自己了解,没有多说什么,挂断了线。
下午两点之前啊。
“……那在此之前,我还有一点富余的时间。”
岁月在那张刚毅方正的脸上刻下深刻的痕迹,年轻时笨拙地用两层帽子掩盖自己充满戾气的面容,到了这把年纪,反而不再做那些无用的遮掩。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从帅气却总是遮掩样貌的年轻军官到历经沧桑后反而霸气肆意的中年将帅,萨卡斯基改变了不少,硬要说哪里没变的话,应该就是那道仿佛永远不会松开的、紧皱的眉头。
‘就算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彩虹和糖果,但我宁愿相信总有一天我至少能让我的世界充满彩虹糖,到时候,我一定要用糖把你泡起来,看你那该死的眉头还会不会皱在一起!’
软绵的声调,音色略微沉……那人的声音似乎永远充满了不会随年龄而改变的开朗和活泼,说话时,总是交织着贵族的矜持和自身个性特有的大大咧咧。
…………彩虹和糖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到底是怎么被她在下一秒就结合成一个物体的?彩虹糖又是什么。
萨卡斯基恍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晃晃头,似乎是想把脑袋里的幻声甩掉,却发现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有个人足上穿着纯白色镶嵌碎钻的细跟高跟鞋在黑暗中轻快地踏过,那忽闪而过的亮光刺目而凉薄,走过他昏暗一片的梦境,掀起他那张厚重的用来掩饰的心帘,向里面更深处的记忆探去……
而记忆的深处却并没有她期待的彩虹糖,有的只是……满目的疮痍和废墟。
够了!
萨卡斯基猛地用力砸向桌面,巨大的力道瞬间把那张红木打造的茶桌砸的塌陷下去,劈啪一声,随着桌角的断裂而碎成一堆不均匀的废木块。
………………这可是他刚买不久的新茶几,花了大半个月的薪水。
算了。
废掉了一张颇受他喜爱的茶几,萨卡斯基终于冷静下来了。以铁血冷酷闻名的海军本部大将‘赤犬’站起身,随手拍干净身上的碎木片,找出那只被埋在木块里的电话虫拨通了后勤部的号码。
[萨卡斯基大将!您有何吩咐?]
“派辆车过来,我要去一趟西陵。”
[但是您今天下午不是要去……]
“赶得及,我不会耽搁太久,你派辆车过来就行了。”
说罢没等那边的勤务兵回答,径自挂断了线。
萨卡斯基没有心思清理那满地的残骸,转身走入房内,为出行换衣服。
暗红色条纹的西装,内衬樱花底纹的浅色衬衫,高大强壮的中年军官没有像同僚那般刻板地将衬衫扣子口到顶再系上一条庄重的领带束缚住脖子,而是随意地大敞着领口,露出饱经磨砺的黝黑皮肤和小片深色的纹身,那是蔷薇与樱花。
如此浪漫主义的纹身藏在衣物下,随着领口的敞开而露出冰山一角,看上去似乎和性格冷硬霸道的铁血大将一点共同性都没有……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片覆盖整个左肩延伸到胸口的图案所包含的意义。
挺拔的西装包裹住他肌肉发达的体魄,背负正义二字的白大衣披挂上身,从校尉一路升上大将,说不定还能升任元帅,萨卡斯基已经换了无数套不同规格的军装,却唯有这件正义大衣,从始至终都没换过,唯一更换的只有肩上代表不同军衔的肩章罢了。
饱经沧桑的军官外套并没有因时间的推移而陈旧,似乎是被其主人打理得很好,虽在好几个地方都有不显眼的针脚,但却依旧气势滂沱,像是一支利箭,撑直了军官们饱经磨砺的背脊。
“在出发之前,果然还是去看看你吧。”
习惯性戴上自己的海军帽,萨卡斯基一边扣着袖扣,一边沉声呢喃了一句。
穿戴整齐,这个即将与同僚发起生死决斗的海军大将默默往门口走去,他路过玄关,余光扫到了鞋柜上摆放着的花瓶。宽口的花瓶里插着一捧开的正灿烂的鲜花,鲜艳的颜色在这座色调单一的和风居室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能一把抓住人眼球。
“………………”萨卡斯基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压了压帽檐,最终还是拿了张包装纸,把那捧在花瓶中盛开的正好的鲜花抽出来包成一束,拿在手中走出了家门。
——
“哟,你们这是派车去哪了啊?”
也许是后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打扰了他的睡眠,库赞懒洋洋地掀起睡眠眼罩,打着哈欠对手忙脚乱调车去的勤务兵问道。
“库赞大将!”那勤务兵似乎是个新人,竟然能在后勤部的车库里撞见躺在折叠以上睡觉的海军大将让他既惊喜又惊吓,整个人挺成一条直线向面前这个明显没睡醒的高大男人敬礼。
库赞做了个放松不要紧张的手势,道:“真是的……马上就要去那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和一头凶狗打架了,偷懒好好睡一觉都被吵起来……”
你也知道马上就是和萨卡斯基大将的决战日啊!结果不还是在偷懒睡觉吗?!!
那勤务兵当然没胆子把吐槽说出来,只能当做没听到青雉大将的抱怨声,尽责回答道:“报告库赞大将,这是派车去接萨卡斯基大将!”
库赞听闻一愣,挑眉道:“萨卡斯基?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上哪去?”
躲在车库睡觉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啊……
勤务兵简直快忍不住体内的吐槽之力了,只能老实巴交地把另一位大将的行踪供了出来:“说是要去西陵,而且还说不会花多少时间,不会耽误下午登船什么恶。”
“啊,西陵吗……”刚还一副抱怨嘴脸的库赞仿佛被按下倒回键,撇了撇嘴,收起了满腹牢骚。
看库赞这副模样,勤务兵直觉他肯定知道萨卡斯基执意要在出发之前去西陵的缘由,便好奇地问了句:“西陵是我们本部的军陵吧,萨卡斯基大将这个时候过去……是为谁扫墓吗?”
库赞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要不要回答,但仔细一想这事虽然知道的人少,却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便随口答了:
“哦,那家伙应该是去看他的妻儿了。”
妻儿?
勤务兵一愣,脑子似乎有些转不过弯来。
“诶、诶——?!!!!” 萨卡斯基大将他……
结过婚还有孩子?!!!!
等等!西陵!
“………………不会吧。”看着库赞不可置否的眼神,那勤务兵心一沉,忽然认识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去墓园看妻儿……那不就是…………
——
天空不知何时被阴云覆盖,等萨卡斯基走下车迈入西陵的大门时,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
披着白色军官大衣的高大男人拾阶而上,那束鲜艳的花朵被他护在大衣下,挡住了越来越密集的雨水。他熟门熟路地在茫茫墓碑中游走而过,像是走了无数遍般,不需要过脑子都可以默背出这条路的走向。
最终,他在一座母子墓前停下了脚步。
——
“萨卡斯基大将他的家人难道……”想到那个强大铁血的大将仿佛无坚不摧的身影,勤务兵眉头紧皱,无法想象这种事对于那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库赞躺回他那张橙黄色的条纹折叠椅上,声调有些沉闷:
“啊,他老婆在八年前的‘德雷斯罗萨外海事件’里遇难了,当时肚子里还有他们俩三个月大的孩子。”
库赞的话语如同一击闷雷,狠狠地落在勤务兵的胸口,打得他不知所措,只能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
“………………”
雨水沿着帽檐流入男人线条硬朗的脖颈,滴滴答答的细雨绵绵不停,砸在墓园的泥土地上溅起轻微的泥水。男人任由雨水淋湿脸庞,他弯下腰,把护在大衣下没被雨水打湿的鲜花放在墓碑前。色彩明艳的花朵失去了遮挡,彻底暴露在雨幕下,在灰暗的墓园中成为了唯一一点彩色。
男人沉默地站在墓碑前,平日里凶狠冷硬的眸子此时暗沉一片,诸多被强行压制着的情感在眼底翻滚、咆哮,却终究没有得到释放。
他面前一共三块墓碑,其中两块是母子墓,大的两块一块是按照海军军官规格雕塑,上面刻着‘我们敬爱的战友:堂吉诃德·罗西南迪中校’的字样。另一座则是和那座略小的子墓碑挨在一起,没有任何职介,规格却是比照高阶军官的样式建造,看上去应是军属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