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三盯着她看了会儿,倒是笑了,“冲你这话,你倒还算凑活。算俺做件好事,给你支几个主意。”
要是他没见过牧民,要是姜青禾说的回复他不满意,甭说十两银子,百两他都懒得给上个主意。
姜青禾尽量让自己不要高兴外露,只是微微笑着说:“那叔我们先去染坊瞧瞧?”
“嗯,这还算有点样子,做歇家跟衙门打交道,你就得不上赶着,”姚三见她还算有些成算,也说了几句。
然后他没走几步又停下,他问,“刚才俺们从那北海子走过来,一路上有啥东西,你还记得不?”
“芦苇和白杨树还有碱篷子,”姜青禾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老实想了会儿才道。
他又问,“今年小麦收了,麦秆呢?”
“麦秆还搁家里头。”
姚三瞥了她一眼,“你晓得俺为啥要问不,你说你不出去,待在这个湾里,你也没待出个名堂来。”
“染坊是没布,羊毛也少,你就不会想想,草也是能染的吗?你瞅瞅这个山洼子里头尽是草和树了,你就压根没想着!”
姚三说是恨铁不成钢,可他语气倒缓和不少,“没布没羊毛的日子,别老想着这些,这塘边的芦苇杆能染,麦秆也能染,还有那柳条子,秋收后的芨芨草,你们湾里不是还种了高粱,高粱皮染色比这些都好使,还有稻杆,费点劲罢了,哪些染不了。
除了俺说的,就俺走过来路上看见的,那么老大一片苞谷地,苞谷熟了,苞谷皮也能染。”
“这不出来了,你想让这个湾里人赚钱,自己又不用多少本钱,染草再织出点花样子来,这手活她们编筐的不是熟得透透的。”
姜青禾眼神一亮,连连点头,她此时只恨自己没有带纸笔,不然她指定立马奋笔疾书,她瞧着这满片的绿草,脑子里仿佛有灵感不断往外冒。
“这是第二个要教你的,做歇家得一看二问三记四想五学,”姚三站着没走,动手扇了扇风。
他难得有瞧着顺眼的,也把肚子的货掏出来说了点,“好比你去草场收羊毛,你去的路上就得看了,看啥,要看路,连路你都不看不记,你还有啥指望。”
“还有看啥,看这路上有啥,草是啥草,牲畜都能吃的不?能有啥用,不认识咋办,那就问,长了张嘴巴不是让你天天吃饭谝闲传的。”
“知道了这些,有时候是派不上用场,可要是但凡有用得上的,偷着乐吧,不要平时不烧香,忙了胡抓浆。”
姚三说得口干舌燥,他指指那屋子:“去你家给俺倒碗水,俺接着说。”
姜青禾忙回去给他倒了凉水,请他上座,自己去拿了纸笔,坐在底下老实听他讲,这可都是干货。
姚三瞅了一眼,“识字,这不更好了,那你记着哈,俺只说一遍,没记住下回不管你请的大使还是县令都没有用。”
姜青禾点头如捣蒜,一边笔动得飞快,索性她记性还算不错,将他之前说的话,大差不差给记了下来。
姚三喝够了水,清了清嗓子道:“进了草场就得看,看人看蒙古包,看人穿啥衣裳,蒙古包的新旧咋样,这一眼的功夫,你就能知道他们过得咋样。穿的破,收东西别给钱,给钱他们也不花,你拿粮食、挂面、糖块甚至锅铲啥的换,他们指定很乐意,下回还眼巴巴留着东西要等你来。”
“穿得挺好,大部落的,给钱给砖茶,最好有翠的布匹、珠链、以及银碗,木包一层银的那种,他们才乐意跟你换。”
姚三点到为止,这种东西他说得详细也无妨,压根不怕姜青禾抢饭碗,而且这一眼的功夫可得练上好些年。
“还得看蒙古包里有啥,这就得问,问了之后记住,别问了就当耳旁风。记住后得想,这俺能卖不,有出路不,有谁能要,要了之后兜底能兜住不?想完就得学,学了要做,不做拉倒,别赚这份钱。”
“俺说的是草场,你们这湾里难一些,可赚头也多,地多山野货物多,哪些不能往出卖。”
姜青禾记完,赶紧抓住机会问,“那这些东西做好了,都去摆摊兜卖,还是说走街串巷更适合一些。”
“娘嘞,你当你做歇家,还是做出拨子阿,”姚三数落完她,也别扭夸了她一嘴,“你看,你这不就记了,不晓得出拨子是啥吧。
歇家在俺们这叫坐商,啥叫坐商,你有店铺有屋舍的。出拨子叫行商,哪都蹿的,靠走的,他们收了东西用骡马载了四处买卖的,有些也卖给歇家店铺里。”
“你接着记,这歇家除了办客栈给行客居住,包办客商的买卖,以及做蒙藏通译等等外。另有的就是开个铺面,最多的是卖蒙藏两部落的东西,这种俺们称歇店。”
姚三给了最为中肯的建议,“别窝在这山洼子里头了,你得到镇上去。在这你都赚不到啥钱,那这地的其他人,也就这样过过日子算了。”
“得你先赚到钱了,其他人才能从你的路子拿到几个钱。虽然俺话丑可理端,要是你是个瘸子,俺就不说了,为啥,瘸子是走不远的!”
他不是讥讽瘸子,而是借用这句俗语来表示,没能力的人是没法干好大事的。可他看人准得很,姜青禾是个挺有本事的人,只是没用到正道上。
听她往前干的那些事,他都不想提,白白糟蹋了机会。
姚三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你往镇上去,在关口道路开客栈窝铺你做不到的,可开家歇店,你总有搞头。”
“到时候闲暇时卖货,到了大市小市的日子,雇人给你去摆摊卖,总比你现在这撕肠勾肚、窟窿天窗的好。”
“也别跟俺说没银子,租间铺子半年起租,地段好的要个五六两,等赚到钱再说,那你啥时候能赚到?这个农闲季过去了,下个农忙又没时间,等进了冬闲再赚去开铺子,那你真是一步晚步步晚,别当这个歇家算了。”
姚三惯常会用激将,“打野也得秕谷子撒,饿死胆小的,胀死胆大的,你不舍得出这笔钱,想着稳妥稳妥,你要是一个人还可以稳妥,可你背后是一个人不?”
“你出了湾里,认识的人海了去,你才得逮着机会,不管给染坊拉生意还是说旁的,路子宽了,能办的事才多。”
爹娘嘞,这小半天可把这几个月的话都说完了,姚三又干了一大碗水,才算解了渴。
姜青禾是真的,彻彻底底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她之前犹犹豫豫,一直不敢迈出大步,剥去谨小慎微的外壳,其实她就是瞻前顾后,怕这怕那。
怕亏了别人的东西,怕钱没赚到,怕承担难以承受的责任。
其实她很不安。
可想外走,去试试的想法,犹如地里蓬勃待发的草苗般,急欲想冲破束缚住它的土层,往上冒头,热烈地开一场。
哪怕知道外面并非一直风平浪静,只要探出头,有晴朗的日头,也有急促的暴雨,会迎来微风,也会有虫子啃噬茎脉。
可难道因为害怕就拒绝盛开,因为不安就盘缩在温暖的土壤里,没有往上露头的勇气。
可是短短的一生里,总要见一见大地。
姜青禾紧紧握着笔,她盘算着自己仅有的二三两银子,在想外走还是稳妥中停留。
姚三起身,往外走,“去瞧瞧你说的染坊,与其想东想西,不如你先想一想,要是你真的开家店,你要卖些啥?”
姜青禾甩开那些纷杂不安的思绪,她推开凳子急忙起身,午后的这片土地很安静,没有喧闹声,大伙都去了湾里帮忙弄六月六。
一路进了染坊,姚三瞅了眼挂架上的红布,染的色倒不差,又看了靠在边上整堆整堆的羊毛,他伸手抓了一把,用指腹捻了捻,皱眉道:“怎么是山羊毛,这玩意差劲得很,你除了打毛绳做毡子外,连褐布都织不了,扎人得要命,收这些不是亏本买卖。”
羊毛分山羊毛和绵羊毛,绵羊毛不管是春毛还是秋毛,都又软又顺滑,可山羊毛除了量多以外,春毛又短又粗又扎,秋毛长一点,可照样刺人得很。
姜青禾收了这批羊毛,当然不是想着织衣裳,除了大热天没人买毛衣外,当然是山羊毛没法织出能穿的衣裳。
她哪怕被姚三一通数落外,也没有气馁,而是将之前盘算了好几天的想法询问他。
“叔,要是我真的盘了个铺子,你说我就先开家婚嫁用具的店铺,能长久不?我是没参加过多少席面,可我去过麻衣铺,还走了好几家,发现她们卖丧事的便宜,婚嫁的好些东西都贵。”
姚三来了点兴趣,“卖给谁?”
“买不起麻衣铺的人,山里村里镇上不富裕的人,”姜青禾说。
姚三也没说好不好,他只是说:“你先说说,你想卖啥,咱卖?”
姜青禾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她拿了炭笔,又将自己带来的纸给铺开在灶台上,她指着那堆羊毛说:“叔你也瞅见了,我们湾里种了不少红花,等这一波红花用完以后,秋天茜草和苏木也能补上。”
“山羊毛便宜,染红了价也不贵,这批羊毛染红以后,可以做红毡,其他搓绳编织。”
姜青禾在纸上边角画了好几个中国结,圆圆中间钩织在一起的团圆结、象征着比翼双飞的双蝶结、方盛结、吉祥结等等。
她还画了几个垂坠的灯笼样式,这也能用红绳编出来,又比如双囍编绳、红绳勾出来的玫瑰花等等。
姚三若有似无地点点头,“除了这些还有呢?”
姜青禾略带点兴奋地说:“还有就是叔你说的草染。”
她这会儿兴致勃勃的,在纸的另一侧边角画了个囍字,她指指这个字说:“把草染红,我能在筐外那一侧编出个囍字来,除了喜盒盘、筐子,连草鞋我多试试也能编出个大概来,还能试试其他字词,福字也可以。”
姜青禾倒不是胡吹,她以前真编过,只不过那时候用的塑料编织绳,很宽的一结,她能利用颜色排序编出字来,没道理换了草绳就不行。
“除此之外,还有染的红布头,扎的大红花,再买些红纸头来,叫湾里先生写上一些。要是真往这块做,叫湾里婆姨嫂子再想想,总有其他花样的。”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越说也越觉得,该有个铺面,不然这些东西没法子摆。
说到这个,姜青禾有点没止住话头,她盘摸了好几天,尤其从麻衣铺回来,她嘴上说没事,其实心里还是有点消沉。
话说出口了她才深切明白,她是想往这路子走的,尤其红色的东西,不管是婚嫁能用,换个词换个样式,过年也能用。
“你自己不都想好了,那就做呗,俺跟你说,这玩意没法给你说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得先试了才知道,才能改,”姚三没法给她建议,她要往这行做也成。
姚三还是给她指了条道:“胆子大些,租个大一点的铺面,双套的那种,一间能卖这个,另外一间你卖山野货物,蒙古族的东西。双间铺面,红的招引人过来瞧,晃眼,另一间的东西也能叫人驻足。”
“上哪找那么大还不贵的屋子,”姜青禾喃喃。
姚三指指自己,“找俺啊,正东路对街那双间铺子租给你,一年十二两不二话。你可以今晚想想,想出了明天跟俺去瞧瞧那铺子,钱嘛,瞧在你跟大使的关系上,可以先给俺六点。”
“你想想吧,你到时候也可以尽管去问,那铺子和地段除了俺说的价,没有便宜的。”
“还有啊,今天瞧你有点眼缘,十两银子就算了,哼,你抓紧着点学吧。”
至于铺子,姚三买的铺子多,闲着也是闲着,给大使个面子,便宜点租给姜青禾也无妨。
姜青禾沉思,她纠结又迷茫。
姚三话说到这,大使和徐祯才找上门来,大使笑着道:“说完了没,去湾里吃饭,大伙都叫俺们俩过去吃嘞,姚老三你跟俺走。”
姚三不想走,他早前被好几个村里的人给打过,眼下顿时怂了,又争不过大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咋了,谈得不好?”徐祯伸手摸摸她紧皱的眉头。
姜青禾摇了摇头,“听了姚叔的话,觉得是该租个铺子,才有卖头,只是想不好。”
“钱不够?”徐祯知道问题所在。
“他说租他的铺子一年十二两银子,还能先付六两再说,可我心里没底,”姜青禾叹了声气,其实也不是为了这笔暂时拿不出的钱。
徐祯抱了抱她,轻声道:“我可以先问三德叔借点。”
姜青禾没答应,“你别借了,我去问问。”
两人又谈了会儿话,才往湾里走,顺道去接了蔓蔓,她笑着跑出来,跟妞妞挥手,“妹妹你跟小鱼哥哥玩,姐姐要跟爹娘走喽!”
她缠着徐祯要他背,一路小嘴叭叭个不停,说她中午吃了啥,睡了一觉,小鱼哥哥又跟她玩了什么东西。
到湾里碰见二妞子和小草,蔓蔓又闹着要下去,到前面和她们一起等着吃羊肉。
今年照例是炖羊肉和面卷子,还有羊杂碎,掌勺的给大使和姚三这两个外来人员打了满满一碗,另放了好几个卷子。
叫他们,“吃好喝好,不够再来拿啊,甭客气。”
湾里大伙也不拿大使他们当外人,又是一起蹲在闲拉呱,又是吃完拿着酒请他俩喝的,热热闹闹了一场,还把他俩留在了自家睡了一觉。
第二天回镇上时,大使还不舍地回头又看了眼春山湾,这里的人可真好。
姚三揉着自己乌黑的眼底,他压根睡不着,不过经过一晚,也对这里的人改观了,尤其手里拿着姜青禾给的山货,湾里人塞的一篮子菜蔬和牧民给的奶制品。
跟他们同行回去的还有姜青禾跟徐祯,一道去看了姚三说的那个铺子,真的临街,而且非市集来往走得人也多,对面都是卖些杂货玩意的,跟她要卖的不冲突。
更要紧的是,这两间铺子相邻,又阔又深,而且有二楼,虽然低矮了些,可晌午或是夜里回不去,都能在这里睡一觉,不用另找地方了。
只是这价钱,姚三不肯让步,她又想着得货比三家,没直接谈下来。
她和徐祯在镇上跑了一天半的时间去看铺子,要么是位置不好,要么是铺子太小,又或者大的要一年十五两,而且还只有一层。
选来选去,发现只有姚三那铺子最好。
她想来想去,还是找土长她们坦白,凑钱去了。
约在她家二楼那平台上,姜青禾说完,她望着土长说:“这回是真要“单干”了,要找你们救穷了。”
别瞅宋大花抠着子用,平常一个钱恨不得掰成两个钱花,可晓得姜青禾有难,她先开口的,“俺给你三两,再多的话,你得等等。别急着还,俺也不用,放在家里还招耗子惦记。”
她还得去找几个活,凑凑钱。
姜青禾鼻子一酸,她偏过头说:“够了,够了,俺给你们打个条子吧,不白借。”
“扯啥犊子嘞,”虎妮皱眉,“还怕你去了镇上不还钱是不,少来那套。”
“俺钱大多在俺娘那,俺这还有五两碎银,都先给你,不够俺去找俺娘拿。”
虎妮拍拍她的肩膀,“去镇上开铺子多好啊,到时候俺想卖点啥,就托你的福了。”
土长从姜青禾之前跟她谈过的话里,已经有谱了,她拿出一袋碎银子放在桌子,“拿去吧,这里是六两,你做买卖总要钱的。”
“你靠着湾里,湾里也得靠着你。”
宋大花又笑道:“到时候俺给你吆喝去,啥地里活都不管了,给你从街头吆喝到巷尾,保管大家都晓得你这铺子。”
虎妮挠头,“吆喝俺不成,不过你家里的牲畜啥的你放心,有俺帮你照料着哩。”
“还有你那田里地里的,”土长说,“会给你守好的。”
姜青禾鼻子酸,眼睛也隐隐胀痛,她假装玩笑地说:“天天都回来,又不是去镇上不回了。”
但等拿到了一大袋钱后,那都是宋大花一个子一个子攒的,还有虎妮放到黢黑的碎银子,她还是忍不住抱着徐祯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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