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头马骡子拉着摞得老高的麦子,明显有些吃力,徐祯还得时不时停下来给它俩喂鲜草和黄豆。
尤其进了草原,两头马骡子低下头嚼食鲜草,不管徐祯咋扯缰绳,死活不愿意走,痛痛快快吃得这一圈草秃得露出土壤,才迈开步子往蒙古包那边赶。
等高到小腿肚的草渐渐低矮直至被碾平,新的蒙古包驻扎地到了。
不等马骡子停稳,胖胖的满都拉婶婶手里还挤着羊奶呢,一时惊喜万分,手劲大了些,挤得母羊又重又长地咩了一声,后腿蹬地。
满都拉婶婶连忙放开手,站起来抹抹手背,她没跑上前,而是跑到一座很大的蒙古包前喊,“青禾来了,麦子也来了!”
毡布被掀开,从里头齐齐探出好些脑袋。
小梅朵钻出来,又蹦又跳地喊,“真的来了。”
阿拉格巴日爷爷抚着长胡子,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是啊,不止麦子来了,牧民选出来的歇家也来了阿。
在今天这个神圣的日子,土默特部落分支的牧民祭敖包、祭神,告诉长生天,他们草场有了歇家。
他盼着,歇家能让草场牧民过上好日子。
第80章 欢宴
粮食的到来总是让人欢喜的, 可大人的高兴是有度的。她们只会摸着鼓鼓囊囊的毛口袋,一同憨厚地笑着,再说声能吃碗油炒面了。
可孩子的欢喜是做不了假的,那些今日穿得鲜亮的牧民小孩则笑嘻嘻扑在粮袋上, 他们围着大轱辘车, 唱起欢快的蒙古歌谣。
直到小梅朵戳戳皮口袋, 她问蔓蔓,“这也是麦子吗?”
蔓蔓摇摇头,她做了个手摇石磨的动作,并讲解,“是磨出来的面粉, 小梅朵姐姐你知道面粉吗?”
“面粉给额们吗?”小梅朵眼神亮晶晶的。
蔓蔓重重点头,她说话添油加醋加了自己的意思, “娘说给你们, 叫阿妈们今天做给我们吃, 要吃糕糕。”
姜青禾恰好听见, 她愣了下, 戳了戳蔓蔓的脸,小坏蛋净胡说八道。
想跟小梅朵解释的, 结果小梅朵早跑到边上, 用了吃奶的劲硬拉着吉雅姐和乌丹阿妈过来, 她急急地说:“面, 面粉, 来看面粉。”
“啥面粉哟,”乌丹阿妈被她拉得往前, 不解地问。
姜青禾拍拍那竖着的好几个毛口袋,“诺, 昨儿个磨的新面,给你们的。”
“啥?”乌丹阿妈不敢相信,她瞪大了眼睛。
吉雅则猛地扑过去抱住了姜青禾,姜青禾差点被她扑了个趔趄,站稳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其实大多蒙古牧民并不爱拥抱,他们表达友好的方式虽然也热情,却很少有贴身拥抱。
吉雅是太兴奋了,她脸蛋红扑扑的,她说:“感谢你为草原为大家带来粮食。”
对于一个逐水而居,四季转场靠牛羊过活的游牧民族来说,粮食的重要不亚于牛羊马。
牛羊不能随意宰杀,羊奶也不是天天都有的,他们想要粮食,但却没法种植小麦、水稻等农作物,连种植青稞也是采取了借荒的方式。
借荒是借秋收后不耕种的荒地,大多在贺旗山脉处,他们会去借来种青稞,给户主一笔羊毛或一张皮子作为报酬。
但是他们也不怎么照料青稞地,一亩地可能连一石青稞也出不了,碰上黄毛风席卷的天气,当年的青稞收成几近于无。
只能用羊和皮毛换取价格高昂的粮食,平西草场的这群牧民很少出草原,也甚少会到镇上去,他们会去蒙边市集,但一年也只去一两次。
更依赖于驼队,希望他们能带来粮食。但除了上一年,其他时候牧民们都被压价,比如以前一头羊羔换五斗面粉,一张皮子一把挂面。
这也是他们迫切需要一个歇家的原因阿。
所以吉雅的激动,乌丹阿妈的失态,以及后面牧民阿妈和大叔们的抚摸粮袋时的神情,那都是对粮食得渴望。
姜青禾很能理解。
之后她被大伙热情地请进了最大的蒙古包内,里头用着不知名的花草装饰了角角落落,她能认出来的只有绿色的柳条。
红漆桌子上摆了一盏牛乳和一大碗酸奶,姜青禾问都兰,“这是做啥的?”
都兰打理着自己的辫子,她偏头看了眼说:“那呀,是昨天日头出来时,阿拉格巴日爷爷用来表祝福的。”
她怕姜青禾稀里糊涂,解释得清楚点,“阿拉格巴日爷爷是额们土默特小部落的头人,每年由他来往羊羔牛犊、毡房和小孩洒牛乳和酸奶,表示平安祝福。”
这是他们部落祭敖包前的仪式,一定得在日头升起时做,但祭敖包又得在日头升起前开始。
都兰又指着蒙古包内装饰的花草说:“除了蒙古包得放花草,额们栓幼畜的木桩也得缠绕呢,晚些祭了敖包你就能瞅见了。”
没说一会儿,穿着新衣新帽,刮了胡子的巴图尔来找她,“快来,祭敖包就快了。”
都兰推她一把,“你赶紧先走,别误了时辰。”
姜青禾也没来得及说啥,赶紧跟着巴图尔出去,往后头蒙古包驻扎那片高出地面的小山包走去。
她想找找徐祯和蔓蔓,视线所及全是身着盛装的牧民,他们都换了压箱底的衣裳,颜色虽然不够鲜艳,可能瞧出来他们对祭敖包的重视。
祭敖包一般在山坡或者是丘陵上进行,按照巴图尔的说法,在他们土默特大部落里,会骑马,赶着勒勒车,半夜前往很高的山峰祭敖包来求雨,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在这没法子,只能找到个小土包,但是你放心,别的不说,额们还请了喇嘛来念诵,保证长天生能够听见,”巴图尔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姜青禾瞅着越来越近的山包,那中间一个大敖包,旁边用石头搭了十二个小敖包围在一起,像是一座实心塔。
其实敖包在蒙语里,就是堆子或鼓包的意思。
敖包上还插了树枝,中间插了一根长杆,上头系了很多写着经文的布头,还有栓了牲畜的毛角。
巴图尔说其实敖包下面还埋了药物和谷物和牛羊角,对他们来说珍贵的东西,这会增加神灵保佑这片土地的力量。
至于为啥插树枝,他说得理直气壮,“树木会吸引雨水阿,额们祭敖包也是祈祷雨水降临,万物丰收阿,当然还有牲畜阿、人啊平安嘛。”
他说的时候表情神圣,姜青禾对于人家的信仰也尊重并理解。
牧民们一手握着石头,另一只手拿着柏树枝,全都站在敖包的前左侧,右侧是给诵经的喇嘛和祭敖包的阿拉格巴日站的。
姜青禾站在左侧最前边,她没有参加过祭敖包,最多是学过这个词。当初卖皮子时要让他们请她做歇家先对着长生天发誓,也是不想以后突然被别人撬墙角。
因为她对没有合同也无契约的要求,很没有安全感。但在她的想法里,只是牧民们集体立个誓言就过去了。
可她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祭敖包祭拜山神,这个隆重而又重要的日子里,请她成为歇家。
她手指紧紧蜷缩,心口砰砰直跳,注视着穿着红布衣的喇嘛诵念经文,而长者阿拉格巴日他对着敖包,虔诚地念蒙古朗诵调。
“天父地母赐予我们,
六畜兴旺,五谷丰登。
福来!福来!福来!
敖包风水保佑我们
伴随着喇嘛悠悠长长的语调
“啊,长生天,先祖之灵
庇护众生,求昌盛,求繁荣”
“啊,长生天,先祖之光
日精月华,庆丰盈,祝辉煌”
一声声像是来自远古的祭祀,庄严而凝重,那么空旷的草原,连风声都驻足,只有诵经和说祝赞词的声音。
有人端了宰杀好的牛羊上来,放在敖包前,姜青禾知道祭敖包总有四种法子,一是最隆重的血祭,即把选出的牛羊宰杀,他们认为只有用牛羊才能报答天地的恩情。
另外则是洒牛奶、马奶酒的酒祭,和往架起来的火堆里扔牛羊肉的火祭以及对牧民压根办不到的玉石来祭拜。
牧民轻易不会宰杀羊,更别提牛了,所以姜青禾看着端上来的牛羊头时,她愣楞地看了很久。
以至于阿拉格巴日长者走到她面前时,她才反应过来,老人笑容和蔼,他说:“来吧,来向长生天祷告,成为土默特小部落的歇家。”
“走到这里来,走到敖包的右侧来。”
阿拉格巴日的声音温和,他的神情庄重,双手捧着白色和蓝色的哈达,面对敖包,他念了一段词,大意是跟长生天发誓,又用蒙语说了姜青禾的名字。
接下来要求姜青禾跟着他念。
“抱以真心、不蒙骗、不欺瞒”
“希望你能给土默特小部落带来,安稳的日子。”
姜青禾念完一怔,她微微侧头看了眼旁边的老人,她以为会富裕再者是丰衣足食的生活。
可是阿拉格巴日没说,他只说安稳。
一个游牧民族祈求的安稳。
老人并不解释,他微笑着面对姜青禾,喇嘛上前将白色的哈达对折开口,平放在她的掌心,那是蒙古族人对尊贵的客人献礼。
白色的哈达代表世间一切美好的寓意,而喇嘛放蓝色哈达时,他说:“永恒。”
其实蓝色哈达还有智慧、健康以及忠诚的意思,在这里献给她,只是想说希望她和草场的关系永恒。
姜青禾从来没有哪一刻,有像现在这样被重视过,她站在敖包前,她的目光略过敖包看见了远处冉冉升起的太阳,金黄的太阳。
她的眼睛里雾蒙蒙的,在那样明亮的阳光下,她好像看见奔涌而来的真心,以及只要她转过去,就能瞧到纯粹的眼神,朴实的脸庞。
她低低说了一句,随风消散在空中,她想只有自己知道,刚才做下了一个什么样的承诺。
也许从此刻开始,歇家这件事,不再是她随时可以扔下的东西,是必须为之奋斗的责任阿。
那是连在长天生前,连对她的要求和期盼都说得那么温柔慈和,不要求富裕,只求安稳。
她没有办法不动容。
阿拉格巴日老人笑着面对左侧的牧民,他拿过盛满酒的银碗说:“今年让额们土默特小部落的歇家,走在额的后面,先祭敖包!”
“赛音!”大伙欢呼。
姜青禾怀揣着难以平复的心情,将哈达披挂在脖子上,拿过酒杯跟着阿拉格巴日老人顺着敖包走。
在她的身后是紧随着她的牧民,他们将酒或是鲜奶一点点倒在敖包上,顺着敖包走三圈,叩拜将带来的石头和柳条放在敖包上装饰。
祭敖包结束,但与此同时迎来了玩乐盛会。
盛会开始前姜青禾去将哈达拿下来放好,她一个人坐在蒙古包里,低头瞅着那蓝白两色的哈达。
从外头挨个蒙古包找遍的徐祯,掀了帘子后瞧见她时,松了口气,走过去坐在她旁边,他温声问:“害怕了,我伟大的草原歇家。”
姜青禾转过头,叹了口气,把汗都浸湿的手贴在他的手背上,她悠悠地说:“感受到了吗?这都是源源不断的压力。”
她虽然不觉得自己平庸,但她认为自己平凡,偶尔有小聪明,她有时候会想,真的能做好吗?
徐祯此刻告诉她,“当然能做好了,就算他们不相信你时,我会一直相信你的。”
比如帮她擦去手上的汗水,比如成为不了她有力的助手,那就做她身后可以停靠的港湾。
又或者是紧紧握着她的手,拉起她往外走去,不要担心前路怎么走,就一直往前。
去瞧瞧这个美丽草原的盛会。
欢呼声似浪一般平涌又逐渐升高,姜青禾平复心情后,拉着徐祯挤进人堆里,此时进行的是赛马。
小部落的赛马也是不成啥气候的,只能走马赛,像大部落搞的跑马赛,让马来回跑二十公里,先回来的算赢。
那他们做不到,他们的马比他们自个儿还矜贵着哩,压根不舍得折腾。
走马赛也不是就让马随便走走的,先大步走上一段路,再小步,最后快步走一大段路。
先上场的五匹马已经开始大步走了,马蹄子迈得飞快,可守在前头看得大伙直笑得停不下来,有一个还笑趴下了,在草地上滚了两圈。
其他几匹马都好好的,只有安木日的小伙子,他的马压根不听他使唤,叫大步走,它非得立在那不动。
倔脾气上来了,任安木日拿鞭子抽它,就是不动,还趁他下来时,屁股一侧歪重重撞了他一下。
安木日踉跄着四脚朝天倒地,袋子里的糖块洒了出来,这匹马还屁颠屁颠跑过去用舌头舔舐,尾巴甩得起劲。
可不叫大伙看得笑个不停,有的捂着肚子笑得一抽一抽的。巴尔雅大婶狠狠跺脚,“哎呀,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这傻儿子,纯叫大伙看笑话了。
第一批赛马结束,第二批倒是走得各有各的姿态,姜青禾还跟徐祯点评这几匹马哪匹马好看。
这对无良父母,完全把蔓蔓托付给都兰了,享受一下并不算二人的二人世界。
至于都兰带着蔓蔓在做啥,她带着蔓蔓和小梅朵在空旷的草地玩谁打滚打得多,打得远。
她的妹妹琪琪格不吱声,在旁边坐着,时不时瞅一眼,偶尔翻个白眼。
都兰还从班布拉那借了一匹小马驹,抱着蔓蔓坐上去。
蔓蔓压根不怕,还摸摸小马驹,“你乖乖的哈。”
她可是连骆驼都骑过的。
只是小马驹跑不起来,蔓蔓只坐了会儿,她闹着说:“都兰姐姐,都兰姐姐,骑大马好不好?”
她害怕小马驹被她坐扁了,她想骑大马,骑高高的大马呀。
“好啊,小梅朵你骑不?琪琪格你呢?”都兰去牵了自己的大马过来,她挨个询问。
小梅朵刚才打滚,将自己的身体卷起来太使劲,此时累得慌,躺在琪琪格旁边,她伸出一只手摇了摇,意思是她不去。
琪琪格抱着自己的双腿,她默默盯着都兰和蔓蔓看了一会儿,然后吐出两个字,“不去。”
都兰摊手,她一把抱起蔓蔓坐在马上,自己撩起蒙古袍子,利落地翻身上马,她环着蔓蔓说:“她们不去拉倒,姐姐带你跑马去。”
在此时夏季牧草正丰美的草原上跑马是件很畅快的事情,席卷而来浓重的青草味,此时不算热的日头。
偶尔踩过几个浅水泡子,会溅起一团水花,惊动喝水的鸟儿扑腾翅膀飞走。疾驰在草原上,蔓蔓忍不住伸出双手,她想抓住风。
风却从她指缝中溜走,撩起她细碎的头发,卷起她的衣角,她仰望着洁白的云朵,迎面扑上一团的风。
她笑得两颊都泛起了红,大眼睛弯成了月牙,手臂胡乱挥动。坐在马上奔跑跟坐在大轱辘车上慢慢行驶所瞧到感受到时不一样的。
要是问蔓蔓,她会说:“风不一样。”
跑马时的风很快,可坐在车上时的风吹得人想睡觉。
要回去时蔓蔓很兴奋,她说:“以后我也要骑大马,要跑很快很快,走很远很远。”
都兰拍拍她的脑袋,“哎呀,你的口气可真不小啊。”
“我本来就不小,”蔓蔓笑。
等跑马回去后,都兰没带蔓蔓去看射箭,那玩意小孩现在还不能玩,只是带她又去看摔跤。
蔓蔓捂着眼,她说:“哎呀,不好看。”
她扑哧坐下,往后一倒,喊道:“我也摔倒了。”
叫都兰哭笑不得,只能带她去看射箭,蔓蔓对射箭很有兴趣,边上每射出一箭,她都给来个biu的声音。
她还对都兰说:“我爹会做,我叫我爹做给我玩。”
射箭多好玩啊,可比摔跤有意思多了。
也就是在今天起,蔓蔓又有了两个远大的目标,一个是要骑大马,一个是射箭,她觉得很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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