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人回来了,又担心苗苗在这事上是糊涂性子,没祭好灶得罪了灶君,那来年诸事不合犯忌讳,自家还没弄,先捧着新买的灶君牌位过来了。
点蜡焚香是四婆来的,她得说好话啊,嘴巴念念有词,大抵意思是,“保佑家宅平安”这种话。
“明年可得自己好好祭灶了,徐祯,去婆家一块帮忙做饭,你家媳妇俺是不指望了,让她歇会儿吧,一年到头累够呛,你出点力。”
四婆拉着徐祯去干活,毕竟腊月二十三也是小年,四婆做东,让姜青禾跟宋大花一家都去吃点。
姜青禾牵着蔓蔓的手,看着四婆蹒跚的背影,她仰头看天,有水花从眼角渗出来。
她跟蔓蔓说:“你也要对婆婆好知道吗?”
“我跟婆婆天下第一好啊,”蔓蔓重重点头。
这个小年夜,大伙在四婆家吃了一顿,四婆没忙活,蔓蔓和小草给她捶腿,二妞子和虎子则讲着童学的趣事,闹得四婆一直在笑。
大伙在烧得正旺的炉火旁说话,一直说到了深夜,熬的狗都睡了,他们还在说。
吃了小年饭,到二十四要扫房子,把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给清扫一遍,得磨豆腐,又正碰上了杀年猪。
姜青禾忙得够呛,从老陈头那磨完豆腐回家来时,累得压根不想动弹。
徐祯洗了洗自己沾满血腥的手,反反复复打了好几遍胰子,才过来给她捏肩,“晚上吃啥?我们也吃杀猪菜?”
“不,”姜青禾要吐了,她已经吃了好几家的杀猪菜,宋大花、虎妮肯定要吃的,苗阿婆的面子得给吧。
二牛要请她,毛杏端了菜送她,赵观梅也要拉去吃一顿,她真的要吃吐了。
蔓蔓也苦着脸,她也不想吃肉了。
她可不是跟姜青禾一道去的,她也有自己的朋友啊。小芽家请她去吃,特意赶着牛来,要蔓蔓坐牛上,拉她去家里吃杀猪菜。
头一次蔓蔓好兴奋,还带了姜青禾准备的节礼上门,然后二虎、虎子、三丫等都来喊她。
她两天吃五顿肉菜后,她彻底失去了吃杀猪菜的兴趣。
只有徐祯,别人不是请他吃菜,是哄他喝酒去的,他去了三德叔家一次后,彻底不敢去了。
所以杀了年猪该吃炖杀猪菜的时候,一家三口吃起了白粥配腌萝卜。
但是杀掉的大肥猪,那可是姜青禾跟徐祯每天起早就煮猪食,上山打猪草,买了谷糠和麸子,一天天给喂起来的。
两人当然有着别样的感情,最后大半夜对着那一头猪肉,做出了一个决定,一半腌,一半熏,剩下的冻成块片着吃。
腊月二十八,蒸花馒头吃,姜青禾给各家都送了一点,然后换来了更多的花馒头,三人苦着脸,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腊月三十这一日,几乎是湾里年味最浓重的,各家这会儿早起就开始炸东西,做油馍馍,蒸了南瓜、豇豆和红豆,搅拌搅拌做成含子(馅),塞在馍馍里头。
炖上了猪肉,把之前换粮没换完的白米,在这会儿拿出来,蒸一锅叫自家人也尝下白米饭的味道。
男人领着娃在门柱那里,沾了点浆糊贴对联,又贴福纸,再拉路过的人唠会儿,说说今年过年那滋味,简直跟跌进了福窝似的。
这时车轱辘碾压过砖块的声音传过来,有人接话,“那你见了俺,不更得喊俺的天爷哎,俺好大的福气啊。”
几个说话的男人一起望过去,等瞧见了后,差点没跌倒,那牛后头是啥?
“货郎?”
“棚车嘛,娘嘞,咋这么老多东西,三小子他娘,他娘,李二妮你出来瞅一眼啊!”男人忙跑过去叫人。
他婆娘在屋里嚷,“你喊老娘做啥?”
走出来一瞧,娘嘞,她差点没站稳。
只见眼前牛拉着一辆棚车,那上头有盖板,下面挂满了林林杂杂的东西,车壁上有红彤彤的剪纸,棚子上吊下来一包包的糖块,两边挂着两个红灯笼。
那车上有两三层柜子,分了格子,眼尖的妇人看见了清酱、桂圆、针线、蜡烛、纸马等等。
旁边还吊着大小不一的葫芦,肯定是新灌的醋,他们都闻到了醋味。
小娃则只看见了那些炮仗和烟花,他们高兴地蹦起来,“有地老鼠、钻天猴!”
“何止,”王盛见没人注意他,从满是东西的棚车后头钻出来,冲大伙喊道:“俺这光是糖就好些嘞,像是这白酥酥的关东糖、这酥糖,吃着可甜了。”
“昨儿个刚烤好的糖棋子、糖酥饼,还有这琼锅糖嘞。”
艳羡完这群娃之后,他又往一群汉子那里站着的地方说:“烟丝俺也有哈,你们抽的那水烟丝,还有好点的条烟,绿叶做的,味道抽着更带劲。”
“酒俺更多,像是啥红苕做的酒、镇上酿的浑酒、马奶酒,还有种便宜的,南边来的黄酒。”
听的汉子直咽口水,王盛又对着围来的女人们悄摸说:“那红盐,俺这里也有些,不卖,俺们可以换一点是吧。”
等他说完,大伙跟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他们不可置信到喊完后,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忍不住看天,揉眼睛,这都是啥好事啊?
“俺们,俺们湾有货郎了?”
“俺没害眼病的话,那应该是的。”
“啊!啊!”
大家彻底欢呼起来,欢呼声响彻整座春山湾,人群包围了这座牛拉的棚车,惊的老牛打了个响鼻,想伸腿踹人。
王盛也没有想到大伙这么热切,啥都愿意买点,连盐价那么贵,都愿意换点尝尝。
到了临近吃年夜饭的点,他才终于空闲了会儿,拉着他那不一般的棚车来找姜青禾显摆。
姜青禾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向徐祯,“你给他做的?”
徐祯正忙着烧饭,他看了眼说:“我给他画了个图纸,他自己找人做的。”
“俺说好要当货郎的,”王盛叉着腰嘚瑟。
姜青禾好奇,“那你的杂货铺不开了?”
“开啊,等开春造间屋子,俺老头老娘守着嘛,方便大伙,俺还是更喜欢到处走走,”王盛对自己的人生未来很清楚,他知道自己长得不咋地,也不愿意祸害别人家的闺女,就乐意游荡在外头。
王盛把年礼放下后,他喊:“晚上带蔓蔓到湾里空地来,俺给她带了烟火,一起来看啊。”
在这个除夕夜,各家没急着吃年夜饭,而是去赏烟火,热闹会儿先。
小娃们终于在今年有了传说中的毽子钱(压岁钱),他们拿着那两个、三个钱的毽子钱,一窝蜂跑到王盛的棚车前。
然后伸手给钱,嚷着:“俺要关东糖。”
“有火梨花吗?”
蔓蔓也有毽子钱,她有特别多,今年的年夜饭是在姜青禾这吃的,苗阿婆和李郎中给她,一人给九个。
四婆给她十八个,连带虎妮的,宋大花一瞧大伙给了九个,她也给九个。
而蔓蔓领到最多的,是来自她爹娘的,姜青禾给了她三十六个钱。
所以在她即将长了一岁的前一天,她拥有了钱的支配权。
也就是这几十个钱,她想怎么花都可以。
蔓蔓好快乐,她拉着小草跑去买了关东糖,然后买了火梨花,一簇会发光的焰火。
剩下的钱她要留起来,等明天再来买。
吃着糖看着王盛给她放的烟花,点燃是一个个莲花状的,可把她给看愣了。
湾里人也没见过这架势,一直喊着再来一个,放了好几个地老鼠,又来一个落地桃,最后各家回去点起了鞭炮。
在噼里啪啦和小娃欢笑的声音里,吃上了年夜饭。
在四处点燃的烟火里,热气腾腾的饭菜香中,一家团圆时,大伙围在饭桌旁,端起酒杯,期待来年。
明年啊,明年湾里又会不一样。
他们都相信明年会更好,展望新的一年。
干冬湿年, 过年下大雪。
大家守岁时发现外面飘起雪片,一开门白茫茫,把屋里照的如同白昼般。
“要下几天窖雪,”苗阿婆将脚搭在火塘边, 手上拿一双牛皮底的皮靴子, 凑过去又看了下四婆那双。
一致对姜青禾的手艺表示认可。
蔓蔓则趴在徐祯怀里昏昏欲睡, 突然睁大了眼睛问,“什么是叫雪,雪也会叫?”
下雪的时候万籁俱寂,压根听不到声响。
宋大花笑她,“啥雪会叫啊, 窖雪是老天攒了好些天的雪,全赶着这会子撒落了。”
“雪好, 我堆雪人玩, ”蔓蔓打着哈欠说。
姜青禾拢了拢棉袄, 往火塘那边加了根柴火时说:“等着吧, 这几天外头风搅雪, 出去受冻啊。”
蔓蔓倒还好,眼巴巴等着到外头雪里跑一场的二妞子和虎子叹气。
“做个爬犁玩呗, ”徐祯在沉默中开口。
虎妮不解, “啥是爬犁, 犁地的那玩意?”
“咋的, 准备趁过几日立春, 讨个开春第一犁的彩头,”苗阿婆笑道。
徐祯解释, “是东北那的玩意,他们那边雪落得比我们这还多, 靠着爬犁牛在雪上能拉动好几个人,我在工房的时候做过。”
“做呗,让俺们都见识见识。”
所以过年第一天,大伙围着徐祯,看他咋做爬犁,最简单的只需要一块木板,下面加两条横档就成。
徐祯又做了稍微复杂需要榫卯契合的爬犁,前头翘起,下头中空,两边盖板,中间有坐板和后盖,可以坐人。
等他做完已经到了大年初三的早晨,天上没再刮雪片,只飘了米米雪,这会子雪也实了,不是那种中间瓤的,一脚踩进去就塌了。
蔓蔓从屋里跑出来,她全身都是红的,裹的厚实,牛皮底的靴子在雪里使劲踩也不怕冷。
她说话哈出阵阵白气,走在雪上走像企鹅,往后张着两条手臂,一摇一摆的。她还兴奋地回头喊:“爹,你好了没,我先玩。”
徐祯一手拉大爬犁,一手拉小爬犁,从院子里出来。姜青禾跟在后面,她招呼宋大花她们过来,“来瞅眼,我们也玩会儿。”
“别折腾俺这一把老骨头了,”四婆摆手,她其实雪天不咋爱走动,人老了摔一趟就不成了,她和苗阿婆坐在椅子上看着大家玩。
蔓蔓乐颠颠上了小爬犁,徐祯先拽着绳子拉着她在雪道上走了几步,然后到缓坡才飞跑下来。
“啊啊啊,”蔓蔓捂着往后飘的帽子,她高兴地欢呼喊叫,看着雪从周围滑过,她像轻盈的燕子要飞起来。
等停下来后,蔓蔓嚷着:“再玩会儿。”
“俺也玩,俺要玩,”虎子和二妞子跑了过来。
徐祯还喘着粗气,在雪地拉爬犁还挺累。
虎妮喊:“让俺来。”
她力气大,拉着小爬犁跑了好几圈,直把这片雪都给削平了,一群娃哈哈大笑,连小草都忍不住放声笑出来。
白茫茫的雪地里落下了银铃般的笑声。
小爬犁玩够了,徐祯将大爬犁的皮绳套拴在马骡子上,马骡子的蹄子钉了木掌,又用厚布裹起来。
他才喊,“苗苗来坐啊。”
姜青禾在其他人笑声里抱着蔓蔓坐在大爬犁上,马骡子往前走,爬犁呼呼在雪地上滑,那种感觉比坐马车还稳当。
雪往脸上打,可心却在飞荡,姜青禾跟蔓蔓坐在爬犁上大笑,尤其车过了个坡时,那颠簸感让她姜青禾心砰砰直跳,脸通红。
玩过爬犁的宋大花和虎妮,下来时跟小孩子一样兴奋跳脚,浑身到脸都因激动发烫。
最后几个人坐着大爬犁一路滑雪到了湾里头,在各家拿着木锨铲雪的时候,突然见来了这么个新奇玩意。
连雪也不铲了,一堆人忙围上去。
“啥呀?”“嘛玩意啊这是?”“瞅着你们从那道上拉过来的,给俺也坐坐。”
才眨眼的功夫,爬犁在寂静的湾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们跟看王盛那货车一样,看着爬犁眼里更是不可思议。
“是爬犁,飞得老快了,”蔓蔓好认真跟他们解释。
大伙却只想厚着脸皮上去坐会儿,那风呼呼过,耳旁啥也听不见的,人整个身子被带动,还不颠簸的感觉属实不要太好。
玩过爬犁后,徐祯在把式学堂教起了做爬犁。
各家汉子拿斧头的拿斧头,握锯子的握锯子,今天肯定要打一只爬犁出来,不能在媳妇和小娃面前丢丑。
一天结束,大伙拿着自己半点不板致,几块木板胡乱拼起来,瞅着就坑坑洼洼的爬犁在雪上滑了起来。
这玩意实在太好玩,尤其对于一个入冬除了躺炕上唠嗑、做点针线活,就再也没有娱乐的山洼子来说,一点小小的新奇事物都能让他们欢呼,热烈参与。
也就是有了爬犁,这个冬天从未有过的热闹。
出门能在各处平坦地界听见嘻嘻哈哈的大笑声,甚至能在结了冰的清水河上,看见几个大小伙子蹲在木板上,支着两根木头棒子往前滑。
姜青禾也滑,她穿得厚两腿交叉坐在板上,徐祯在后头推她,她完全不顾忌地哇哇大叫,彻底融入了氛围。
后面换她和蔓蔓推徐祯,推的底下木条在冰上滑出一条长长的线,推不动母女俩就摆烂一屁股坐在冰上。
蔓蔓还不小心踢了一脚别人打来的冰牛(陀螺),把它踢得老远,然后哈哈笑着跟别人一起去扑。
她还牵着黑达在冰上追木球,左绕右跑,摔倒就笑。姜青禾给她穿得很厚,棉裤子都是肥肥大大,里头还要穿毛裤子的,摔了压根不痛。
原本安静无声的清水河,充满了挥之不去的笑声,那回音都传得老远。
蔓蔓还坐爬犁抱着黑达到王盛那货车里,跟几个娃一起买糖块吃,冰的冻牙,还要塞满一兜子,最后喂了马骡子一块。
这个冬天没有被拘在屋里,蔓蔓每天都是笑着睡下的。
冬春虽然漫长,但有了聊以慰藉的快乐,大伙也不觉得那白呲呲的天瞅着难受了。
在春山湾盛行玩爬犁的时候,初六的下午,又落起小雪的天里,土长让驴拉着她自制的爬犁过来了。
“这玩意是耐用哈,该说不说东北那旮旯的人脑瓜子就是好使,”土长栓了驴子,掸掸身上的雪,满眼都是对这爬犁的稀罕,胜过了她那架快散架的破车。
姜青禾在捣罐罐茶,往里头搁红枣时说:“可不是咋的,坐那爬犁上,到外头走一趟,比在屋里头憋闷开阔多了。”
她说话的时候,院子里蔓蔓的笑声传来,小娃正跟她几个坐着爬犁过来的好朋友在打雪仗,徐祯当裁判。
姜青禾笑了声,端着熬好的罐罐茶递给土长,土长接过也忍不住笑道:“俺这个冬才觉得湾里活起来了。”
以前冬天就像大伙说的白刺拉瓜的天,躺在炕上过着昏三愣四的日子,不晓得到哪个时辰,吃饭上茅厕天黑就睡,没意思透了。
可这会儿,去冰上打滑,在雪里玩爬犁,坐在爬犁上去把式学堂,烧了火堆大伙一起坐那唠一唠。又或者是小娃揣着钱,自己撑着木板,抵着两根木棒,用脚时不时呲一下,凑钱去王盛那买地老鼠,塞雪上放。
土长捧着茶心下感慨,她贴着杯子抿了口说:“找个安静的地,俺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姜青禾了然,提着炉子去后面她的书房,放下炉子,拉开窗帘,还跑去拿了一碟干果和酥饼放在圆桌上。
摆好过年待客的架势后,姜青禾才坐下来,双手捧着杯子道:“土长你说吧。”
土长被她搞得一愣,随后伸手拿了个核桃剥着,她想了想措辞,最后还是直接说:“俺这会儿过来,其实有个事情想问问你,你听听,再决定要不要应下。”
姜青禾把盖在自己腿上的毛毯拉了拉,她知道应当是件大事,土长的脸色从未如此严肃,她便也正经起来。
“在说这件事情前,俺先说说旁的,”土长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望着半开的窗外白茫茫的院子,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俺爹在几十年前当土长时,那个时候叫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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