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他缓缓道,“是把你留在这里,还是送去清白观。”
她一愣:“清白观?”
盛隆和道:“就像我一直说的,太乙宫鱼龙混杂,不是一处清静之地,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清白观你自幼常去,算是你的半个外祖家,照理,我应该把你送过去,可是……”
他摇了摇头:“说实话,对于清白观,我同样无法放心。”
觅瑜不解:“为何?师祖她们待我很好,夫君也在观里养过伤,应该知道,她们都是我的长辈,在许多方面都很照顾我。”
“我知道她们是你的长辈,待你很好。”盛隆和道,“但也仅限于此,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不知道在你成为太子妃后,观里部分人的心思会不会变。”
他道:“在道门中待得越久,对于这些宫观庙宇,我就越是不喜,太乙宫也好,清白观也好,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觅瑜能理解他的想法,虽然他有一位道高德重的师长,但他遇见的更多道士都是居心叵测之徒,为此失去了许多,他不信任道门在情理之中。
所以她没有同他争论,试图说服他,清白观与寻常宫观不同,是一处真正清静的道场,只是柔声询问:“那么,夫君想让我去哪里呢?”
盛隆和自嘲一笑:“说实话,无论哪里,我都不放心留下你一人,除了赵府,可我总不能送你回娘家,我想时时刻刻把你带在身边,不离寸步。”
“那就把我带在身边,”觅瑜道,“纱儿愿意同夫君一起去洛邑。”
他还是摇头:“不行,秋夜寒重,你如果跟着我,一定会生病的,而且也不方便。”
闻言,觅瑜生起一阵沮丧,心想,她怎么这么没用,不仅帮不上他的忙,还要反过来麻烦他?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乖乖听话,不让他有更多的烦恼,“纱儿都听夫君的。”
盛隆和沉眸思索半晌,最终做下决定:“你还是留在太乙宫吧,至少我的人在这里,只要不出庭院,就能确保你的安全,师父也可以照顾你。”
“好。”她乖巧点头,“纱儿留在这里,等夫君回来,在夫君回来之前,纱儿半步也不会出去,请夫君放心。”
盛隆和微微笑了,笑容里含着几分歉意。
他看向她的目光柔软,轻轻将她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委屈你了,纱儿。我向你保证,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事情,赶回来陪你。”
觅瑜不觉得这有什么委屈,她不是追求热闹的性子,庭院里的景致又很美,她能细细欣赏上许久,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她看两本医书就过去了。
她更关心他的洛邑之行:“纱儿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夫君不要为了我仓促行事,务必以稳妥为上。”
“好,我答应你。”
两日后,盛隆和一切安排妥当,于深夜悄然离宫,前往洛邑。
他带走了半列暗卫,留下半列暗卫与全部护卫,确保觅瑜的安全。
觅瑜对他的安排有些忧心:“只带这么些人不要紧吗?以前夫君离开时,是不是会带走全部的暗卫,现在为了我才特意留下半列?”
“这里有这么多护卫守着,纱儿不会有事的,不需要再安排暗卫,夫君把他们全都带走吧。”
盛隆和不同意:“不行,不留下他们,我不放心。”
他果然是为了她,才留下这半列暗卫。
猜想得到证实,觅瑜却高兴不起来。
她怎么能没用到这个地步呢?需要他部署这么多人来保护,如果他因此出了什么差错,她就是罪魁祸首。
她想让他改变主意,但是她很清楚,一旦他决定了的事情,就算是她也无法更改。
她只能后退一步,试图同他商量:“那夫君至少把酂白带在身边,他是你最得力的心腹,不应该留下来保护我。”
盛隆和道:“正因为他是我最得力的心腹,才要留下来保护你。”
觅瑜还想再劝,但被他伸指抵住唇瓣,微笑着阻止:“好了,别说了,乖乖听话,等我回来,嗯?”
她轻颤了两下睫翼,终是拗不过他的坚持,点点头,细声道:“……那夫君也要答应纱儿,一定平安回来。”
“自然。”他承诺,“我会安然无恙地回来见你。”
盛隆和离开后, 庭院里一切如常,看不出有哪里不同。
院中护卫侍从皆为他的亲信,觅瑜不用操心, 唯独青黛与慕荷是她的侍女, 头一次经历这等事体, 她少不得要多加叮嘱,以免她们走漏口风。
对此,二女皆恭谨应是,青黛还玩笑般提了一句:“王爷不在, 奴婢终于能在王妃跟前服侍了。”
“自从来了太乙宫,王爷总是霸占着王妃,叫奴婢有怨不敢言, 还得安慰自己, 王爷这是看重王妃, 奴婢该替王妃感到高兴。”
听得她双颊发热,嗔骂:“胡吣什么?看来这段时日我太放纵你们了, 说话这般没轻没重,还不快去看看外头的药材晒好了没,我等会儿要用的。”
青黛抿嘴笑着行了一礼:“是,奴婢这就去看。”
“不过, 王妃疏于管教,不正应了奴婢方才之话?王妃的一颗心呀, 都系在了王爷的身上, 哪里还能分出一丝半缕给旁人呢?”
她越发羞恼:“你这丫头,说你两句, 你还得意上了——快去外头看着药材,等会儿也不用再进来, 我这里有慕荷便够了!”
青黛走后,觅瑜面颊余热未消,强作镇定地看了一会儿书,佯装无意地询问:“这些天……我当真时常与王爷相处,冷落了你们?”
慕荷回答得比较委婉:“王爷与王妃是夫妻,王妃陪着王爷理所应当,王妃又是奴婢们的主子,更没有冷落之说。”
但仍然让觅瑜羞赧不已,暗下决定,等盛隆和回来了,她要与他保持距离,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白天黑夜地胡闹,否则她的颜面就真的没了。
盛隆和离开的翌日,通达道人打着看望弟子的名号,来了庭院。
觅瑜在堂屋接见,上前行礼:“觅瑜见过师父,师父请上座。不知师父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陈至微笑呵呵地摆摆手,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不用多礼,不用多礼,为师就是过来看看你。怎么样,这两天过得还好吗,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觅瑜奉上茶盏,陪坐在下首:“有劳师父挂怀,觅瑜过得很好,不曾遇到什么麻烦。”
陈至微有些怀疑:“真的吗?你不要同为师客气,你是小石头的妻子,也是为师的徒弟,有什么麻烦,尽管大方说出来,为师会替你解决的!”
“小石头临走前,特意拜托过为师,让为师好生关照你。你就算为了这一点,也要实话实说,不能欺瞒为师。”
“要不然,等小石头回来,发现为师没有照顾好你,那就——”
他咳嗽两声,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挤眉弄眼的模样,已然表明了他的心思。
觅瑜在心中失笑,暗道,看来,不仅是她害怕盛隆和生气,他的师父也害怕,他果真威势甚重。
她温婉回答:“真的没有。这两天,觅瑜都待在院里,未曾外出半步,哪里会遇着什么麻烦?请师父放心。”
陈至微松了口气,点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又叮嘱:“有什么事记得及时和为师说,为师能解决的一定解决,不能解决的也会尽量解决,再不济还能顶一阵,顶到小石头回来。”
他说着,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眼前一亮,又品了一口,称赞道:“这是什么茶?味道虽然清苦,却是醇香无比,令人神清气爽,堪称绝妙。”
觅瑜道:“是梁州进贡的云雾松山,从宫里带过来的。”
陈至微恍然,捻着胡须,颇为新奇地笑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千两黄金茶,难怪叶匀似针,汤色透绿,不错、不错,为师今儿个算是长见识了。”
觅瑜笑道:“师父若喜欢,不妨带些回去。”
陈至微的眼神越发明亮,笑容也越发欣喜:“是吗?那——为师就却之不恭了?希望小石头回来后不要生气……”
她莞尔道:“师父多虑了,夫君同觅瑜一样尊敬师父,不过一点子茶叶,便是觅瑜今天不给,日后夫君回来了,得知此事,也是会孝敬给师父的。”
“也是。”陈至微翘起一边嘴角,美滋滋地表示赞同,“以他的身份,想来不会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为师拿一点不要紧,不要紧……”
觅瑜掩唇一笑,越发觉得其性格有趣,活似一名顽童。
不过,这话也提醒了她,通达道人知晓盛隆和的真实身份,那么,对于弟子的暗中行动,他也清楚吗?比如这一回的洛邑之行。
她试探着询问:“师父方才说,夫君在离宫之前,曾经拜托过师父,多加关照觅瑜……不知夫君是怎么说的?”
“哦,”陈至微随口回答,“他就是过来找了为师,说要暂时离开几天,麻烦为师多多照看你,别让你遇到什么麻烦。”
他说着,呷了一口茶,撇撇嘴,皱皱眉,充满嫌弃地抱怨。
“说起这事为师就有气!你是他的妻子,为师能不关照你吗?用得着他巴巴来说?还说得一点也不客气!”
“那意思,简直是在明晃晃地表示,如果你少了一根头发丝,他都要找为师算账!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弟子?”
经过这两回的相处,觅瑜算是摸清楚了这位道长的性子,知道其虽然嘴上不满,但心里对盛隆和疼爱得紧,真正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没有慌张,顺着安抚了两句:“夫君的性子,师父不是不知道,一贯随性散漫,实则,他的心里十分敬重师父。”
就回到了原来的话题,继续询问:“往年夫君在太乙宫中时,也会像这回一般,时不时就离开几日吗?”
陈至微抚须的动作一顿。
觅瑜心中一紧,以为对方察觉了自己的试探,正想着合适的说辞,思索该怎样圆过去,就听见他略显犹豫的回答。
“这……怎么说呢,估计是有的,但……为师也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
她不解:“这是为何?”
陈至微迟疑道:“徒儿媳妇有所不知,过去的那些年,小石头每每回到太乙宫,大部分时间都闭门、闭关清修,不见外客,很少露面。”
“哪怕是为师,也不知道他在闭关期间做了什么,又是否真的在闭关,直到这一次他亲自来找为师,拜托为师关照你,为师才确定,他——嗯……”
他含糊着隐去话尾。
原来如此。
原来,他又一次为自己破了例……
觅瑜怔然。
陈至微打量着她,缓缓开口:“徒儿媳妇是不是觉得,小石头此举有些莽撞?行事不似从前稳妥?因为有了你,导致他的许多行动都要受到掣肘?”
“其实,为师倒觉得很好。他从前不论怎样,都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孑然一身,好也是他,坏也是他。为师每次看着他的身影,都会万分心酸……”
“现在好了,他有了你,虽然要考虑的事情多了许多,不得不做出各种改变,冒一点风险,可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他有了牵挂,你明白吗?”
觅瑜明白牵挂的意思,也明白通达道人的意思,他是想说,盛隆和有她作为牵挂,是一件好事,可她不明白,这怎么会是一件好事呢?
看着她露出茫然的神色,陈至微有点着急地解释:“为师、为师的意思是——从前的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别看他谋划得周密,那是因为他的目的还没有达成,为了这个目的,他一直屏着口气,一旦得偿所愿,为师很害怕他把这气泄了,生无可恋!”
“现在不同了,他有了你,有了牵挂,有了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依恋,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顾一切,他会寻求为师的帮助,会忧心你的安危,会——”
话至此处,他缓缓长叹一口气,眼中闪烁出点点泪光。
“徒儿媳妇,你是没有见过从前的他……虽然纵情率性,看起来潇洒恣意,但实则,他的心原一片荒土,寸草不生,是你,让他重新焕发了生机。”
“如果你见过,就不会觉得现在的他不好,认为自己是他的累赘了。”
他看向她,含着感激与郑重地开口:“你对他有救命之恩。”
觅瑜心神震颤。
这番话,如果由盛隆和来说,她或许会怀疑对方是在夸大其词,但是从通达道人的口中说出,真实性就不需要有半点置疑了。
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心疼过去的他,还是欣慰现在的他。
好不容易,才整理好情绪,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师父言重了。这些年,如果没有师父,夫君一定会走得更难。比起觅瑜,师父对夫君的帮助更大。”
陈至微苦笑着摇头,原本有些淡下去的泪光又隐隐出现:“为师没有帮到他,没有帮到他们两个……为师……不配当他们的师父……”
觅瑜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们?指的是谁?盛隆和与他的兄长吗?
前半句话还可以理解,后半句话……什么叫做“不配当他们的师父”?通达道人的弟子……不是从来只有十皇子一人吗?
“师父?”她喃喃询问。
觅瑜静静地等着下文。
然而, 对方却忽然改了主意, 摇首道:“没什么, 刚才的话,你只当为师从没说过,从没说过……”
她一愣,又是不解, 又是好奇:“师父想要说什么?”
他还是摇头:“时机未到,不能说,不能说……”
“什么时机?”她越发不解, “师父想要问的, 又是什么话?是——是关于夫君的吗?”
这一回, 对方连手也一起摆了:“不能说,真的不能说, 现在说了,只会把你弄迷糊,要等到时机成熟才行。”
她追问:“什么样的时机算是成熟?”
陈至微给了一个颇为玄妙的回答:“时机到时,你自会知晓。”这时候的他看起来有点世外高人的深不可测模样了, 而不是为了几两茶叶就雀跃欢喜的长辈。
觅瑜只能无奈作罢,心中在充满疑惑的同时, 也隐隐有些不安。
通达道人想要询问她的话, 一定与盛隆和有关,问题是, 与他的哪方面有关?他的过去?他的身份?还是……
她回想起,皇后也曾有过类似的语焉不详, 是在说起他的胎记的时候,而这胎记,是区分他们兄弟的唯一办法。
通达道人自嘲,不配当他们的师父。
皇后询问,是否知晓他身上有一处胎记。
难道说……
觅瑜轻咬下唇。
之后的几天,觅瑜都专心攻读医书。
陈至微又来了一趟,与她闲聊叙话,说些盛隆和小时候的事。
从他的讲述中,她得知,小时候的盛隆和虽然可怜,但也着实可恨,喜欢在不声不响中一鸣惊人,做下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当真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回想往事,通达道人依然痛心疾首。
“为师花费多年心血搜罗的宝贝啊,就这样被他付之一炬了,他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这是上天降下的魔考,简直差点没让为师气死……”
“为师气狠了,罚了他,他居然跟为师犟,半夜跪在外头吹冷风,吹得浑身高热,也吹飞了为师的三魂七魄,要不是为师医术高超,他就去见祖师了!”
“脑瓜子倒是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认字读书不在话下,就是不用心学,也不喜欢读书,更不喜欢跟着为师学医,白白浪费了他的一身天资!”
“后来,他长大了,收到了当时还是贵妃的皇后殿下寄来的信,知道他在宫里还有亲人,不能给他们惹事,总算收敛了点,但也依旧是个小魔头……”
“再后来……”他的神情逐渐低落,“他——他经历了那些事,心思一下子变重,再回到太乙宫时,性情转变之大,让为师都——差点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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