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淮佑之过,八分在于己身。”盛隆和道,“剩下二分,则在于太妃与郡王妃。”
觅瑜倏然从他的掌心中抽回了手。
“纱儿?”他的指尖与她的锦帕擦过。
“这没有道理。”她半转过身,背对着他坐着,气闷道,“太妃就算了,子不教母之过,汝南郡王铸下此等大错,与太妃脱不了干系。”
“可是郡王妃有什么错?她难道不想相夫教子,引夫君向善吗?可是自从她嫁进郡王府,郡王没有多看过她一眼,她能怎么相夫,怎么引夫君向善?”
“我明白你的心思,纱儿。”盛隆和从身后搂住她,“可是道理就是这样,她享受了盛淮佑带给她的好处,就要承担盛淮佑带给她的恶果。”
“如若不然,这天下间岂非乱套了?”
“她又没享受到什么好处……”
“怎么没有?在嫁给盛淮佑的这段日子里,她难道没有享受到郡王妃的尊荣,郡王府女主人的好处?”
觅瑜一时没了声。
半晌,她回过身,看向他:“那……她只能被流放吗?”
盛隆和询问:“纱儿觉得这样不好吗?”
“不好。”她闷闷道,“郡王妃纵使有错,也及不上汝南郡王十中之一。国法有度,郡王被判流放,郡王妃应该轻判。”
他道:“盛淮佑不仅被判了流放,还被废为庶人。”
她道:“可是郡王妃也被跟着除了籍,不再是皇室宗亲。”
觅瑜越想越觉得气闷,连郡王的尊称都不说了,直呼其名。反正严格来说,盛淮佑已经不再是郡王,她这么称呼没有错。
“说来说去,都是盛淮佑连累了郡王妃。他但凡对郡王妃好一点,有一点感情,我都当这是郡王妃的命,嫁给了这样一位夫君,没有办法。”
“可是,郡王妃直到现在,还是、还是……”她磕绊着,说不出“完璧之身”这四个字,觉得这太荒唐了,“就要陪着他流放岭州,这、这简直——”
盛隆和安抚一笑:“纱儿若真想助人,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一愣,追问道:“什么办法?”
“去长春殿,求母后。”他道,“当然,是你去求,我不能插手。”
“也不用准备什么说辞,就把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原样复述给母后就好。”
她认真地听着:“然后呢?”
他一笑:“然后,你就可以安心了。母后心善,听闻郡王妃遭遇,定会心生怜悯,又有你在旁求情,下一道懿旨不是难事。”
“真的吗?”觅瑜有些不敢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
“可是,”她迟疑道,“郡王妃的遭遇,母后不该一早就听说了吗?倘若她当真觉得郡王妃可怜,无需我去求情,也会下旨赦免——”
话至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不妥,忙道:“当然,我不是说母后不心善,我的意思是——是——”
她有些窘迫地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描补。
盛隆和微微一笑,贴心地接过话,没有让她陷入为难。
“母后是心善,但不会大发善心。她见过了太多人、太多事,已经心如止水。”
“那——”
“所以我才让你去求情。”他道,“母后很喜欢你,郡王妃一事又不棘手,你只需略说两句,她就会答应下来。”
她有些担忧:“这样做,会不会给母后造成麻烦?”
“不会。”他道,“不过一桩小事,父皇且不会过问。”
觅瑜眨了眨眼。
盛隆和微笑着轻抚她的鬓角:“怎么了?又有什么疑问?”
她小声问他:“太妃的懿旨,也是要母后下的吧?我再去求母后宽赦郡王妃……母后,会不会觉得我要求太多?为了不相干的人费心思……”
“还有,母后会不会觉得我的心太软?身为太子妃,我是不是该心硬一些?”
他含笑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的声音越发变小:“因为,是我邀请了郡王妃与宴,才会引发这一连串事情。如果我当初没有邀请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盛隆和否定:“你不要多想,这些事与你无关。就算你没有邀请郡王妃,盛淮佑也还是会找机会下手。”
“至于母后那边,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他道,“当年,但凡废后有点容人之量,母后都不会被逼到忍痛送出孩儿、承受母子分离之苦的地步。”
“她吃够了心硬之人的苦,明白心软之人的难得,尤其是像纱儿这般,有一颗赤子之心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见你为他人求情,母后只会越发疼爱,怎么会觉得你多事呢?”
觅瑜赧然:“什么赤子之心,夫君说得也太夸张了……如果你告诉我,太妃与郡王妃罪不可免,我是不会坚持给她们求情的,就是随口一提……”
盛隆和凝视着她,目光浸满温柔的笑意:“纱儿的这份随口,就已经是极大的难得了。”
觅瑜面颊娇粉,贴上他的掌心,漾出一抹矜持的笑。
一如盛隆和所料,听闻觅瑜的来意,皇后颇为动容,当即允了她的求情。
王洁儿却不愿意接受这道恩旨。
“我的一生都被他毁了,就算回到娘家,又有什么用?”她含着泪,怨恨不已地道,“我要和他一起去岭州,要好好地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觅瑜劝慰:“怎么没用?懿旨一出,从今往后,你与他没有半分关系,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何必陪着他一起受苦,同自己过不去?”
王洁儿咬着牙,不肯松口:“我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觅瑜道:“他被废为庶人,贬去岭州,能有什么好过?说不得过些日子,你就能听到信,他于流放途中染疾,不幸身故。这样不好吗?”
王洁儿的神色有点动摇。
见状,觅瑜继续道:“你可知,在定罪的圣旨出来后,靖远伯夫人苦苦跪在丹凤门外,求见皇后殿下,为你求情?”
王洁儿一惊,慌忙问道:“我娘——我娘她怎么样了?”
觅瑜并不作答:“靖远伯夫人如何,王娘子何不亲自回娘家一看?”她特意改了称呼。
王洁儿一怔。
觅瑜道:“莫非,比起王家娘子,你更想当郡王妃?”
“不!”王洁儿脱口而出,“我——”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片刻后,她露出恍然之色。
她的眼里慢慢浸出泪水,起身,整理裙裳,郑重地向觅瑜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太子妃提点。太子妃今日之恩,洁儿没齿难忘,他日定结草衔环,涌泉相报。”
觅瑜是与盛隆和一道来郡王府宣旨的。
不同的是, 她宣的是皇后懿旨,盛隆和宣的则是圣旨。
离开时,她坐在马车中, 通过车窗, 看到郡王府的牌匾被摘下, 露出光秃秃的一块,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世间的富贵荣华当真转瞬即逝,如过眼云烟。
盛隆和坐在边上, 看着她的目光,发出一声笑:“怎么,不舍得?没有当成这个地方的女主人, 感到很遗憾?”
她有些羞恼地放下纹枝布帘, 轻嗔:“你又胡说。”
他笑容不变, 问她:“那纱儿在看什么?”
“我在看他们的牌匾……”她把方才的感想说了。
他含笑听着,道:“你这想法说对也不对。从结果上看, 这种事的确使人唏嘘,然而,若是追究原因,就会觉得是他们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了。”
他这话说得有道理, 觅瑜点点头,表示受教:“所以我就是想想……”
她一边说, 一边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 看着他的笑容,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夫君……为什么要这样笑?”
“我这样的笑有什么不对吗?”他问道。
“哪里都不对, 感觉怪怪的……和平常不一样……”她嘟囔。
“或许是因为我心情好,”他道, “所以看起来有些不同。”
心情好?他为什么心情好?因为盛淮佑即将要被流放了吗?
觅瑜不解。
盛隆和给她解惑:“在宣读圣旨时,我顺便和盛淮佑聊了聊,告诉了他一句话。”
她好奇道:“什么话?”能让他心情好成这样?
他微微一笑,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孤本有意放过你,奈何你心存妄念,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
觅瑜一怔。
这话……听起来有点对,又有点不对。
虽说事实如此,但以他的性情,以东宫太子素来的表现,会说出这句话吗?
还是说,盛淮佑马上要被流放,他不用顾忌太多,尽管挑着不好听的话讲?
而且,她总觉得这话很熟悉,像在什么时候听过。
——不对!
她想起来了。
她不是听到过,而是看见过。
是在那本邪书里,汝南郡王被诬陷为杀害澜庄公主的凶手,打入天牢,太子过去看他时,在他耳边说过的一句话!
觅瑜震惊地睁大双眼,看向盛隆和。
“你……你同他说了这句?”
他含笑颔首。
她震惊又不解:“夫君——夫君为什么要这样做?”
“没有为什么。”他道,“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反应?盛淮佑能有什么反应?他本来就混淆了梦境与现实,听闻在梦境中出现过的一句话,只会越发坚信自己梦到的是真的,能做出什么反应?
盛隆和的回答告诉她,她的想法大错特错。
他噙着一抹笑,道:“他的反应可多了,先是呆呆地听着,然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抬起头看向我,面色逐渐苍白,最后变成一脸的疯狂与惊恐。”
“惊恐?”觅瑜不解,“他害怕梦境成真?”
盛淮佑不是认为,他梦到的那些才是现实吗?现在有人佐证了他的这个想法,他应该感到欣喜若狂才是,怎么会惊恐?
“他希望梦境成真。”盛隆和道,“但他只希望梦境的前半部分成真——迎娶你为郡王妃,与你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当然,鉴于书里的他患有隐疾,书外的他未曾与妻子圆房,我很怀疑这份恩爱的真实性。”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于梦境的后半部分,妻子被他人强抢,自己也被逼服毒,这样的梦境,你觉得他会希望成真吗?”
觅瑜逐渐明白过来:“夫君……想让他以为,你也做了这个梦,知道梦里发生的事情?”
“不。”他否认,“我想让他以为,我就是梦中的太子。”
片刻的安静。
马车平稳地向前驶去。
车粼声中,觅瑜看着盛隆和,愣愣开口:“你、你难道想——”
他承认:“不错。”
觅瑜感到不可思议。
他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不是说他做得不妥,而是——这太出人意料了。
让盛淮佑以为他是梦中人,抢先一步娶了她,使她成为太子妃,与汝南郡王妃没有半分关系……硬生生断了这份本就不得长久的姻缘。
难怪他会说,盛淮佑在最后变得惊恐和疯狂。经历这样的遭遇,谁不会疯狂?在梦中就死在了他手上,现实里又要经历一次……
“夫君想逼疯他?”她颇为不可置信地询问。
“我没有非要他疯。”盛隆和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只是和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别的什么也没做,端看他自己承受能力如何。”
这还用说吗?如果盛淮佑足够理智、足够清醒,就不会在一开始混淆梦境与现实。他这一句话说下来,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几乎不用猜……
盛隆和端详着她的神情:“怎么,纱儿觉得我心狠?”
觅瑜怔怔摇首:“没有……我只是,有些出乎意料……不明白夫君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都已经要被流放了……”
“流放是父皇的判决,不是我的。”他道,“他不是坚称,梦里的事才是真的吗?我帮他一把,让他知道自己的坚称没有错,不好吗?”
帮?这一手帮忙下来,简直能将盛淮佑打落深渊,他这是在诛心啊……
“他疯了吗?”她询问。
“看起来像疯了。”盛隆和回答,“至于是不是真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在流放前见了夫君一面,就疯了,父皇不会过问吗?”
“会过问,但是我能应付,纱儿不用担心。”
觅瑜有些心情复杂地笑了。
“夫君心思缜密,手腕高绝,纱儿钦佩不已,如何会感到担忧?”
盛隆和也笑了,笑容宠溺,含着几分晦暗。
他拢过她的双手:“纱儿这话说得,可是有一点怨言啊……你觉得我不该这么做?”
她摇摇头,顺势倚靠进他的怀中,道:“夫君的做法,纱儿永远会支持,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他的败局已定,你何必同他多费工夫?”
盛隆和搂住她:“不过一句话,费不了什么工夫。再者,就这样让他离开长安,我心中郁气难舒,需得好好出了这口气才行。”
她有些惊讶地仰起头:“夫君心中有什么郁气?”
他低头与她对视:“他对你心存妄念,甚至于梦中念念不忘。你说,我有什么郁气?”
盛淮佑觊觎她,盛隆和因此心生不满,觅瑜能理解,她奇怪的是他的“甚至”,难道在他看来,盛淮佑梦见她,比觊觎她还要让他不能忍受?
“当然。”盛隆和回答她的疑惑,“纱儿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梦,只消想上一想,就能明白我为什么忍不了了。”
觅瑜一呆,刚想说她没有梦见过盛淮佑,他不要胡说,就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关于他的那些梦。
霎时,她的脸颊嫣红一片。
这嫣红很快褪了下去,因为她意识到了他的暗指——盛淮佑的梦。
她梦见盛隆和的情景,是与他抵死缠绵,被他强制侵占,那么,盛淮佑梦见她——
觅瑜的脸色变白了。
她泛起一阵恶心。
盛隆和看着她的模样,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低下头亲了亲她:“怎么样,你现在能理解我的感受了吧?”
熟悉的气息传来,如松似竹,让觅瑜感觉好了不少。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盛淮佑梦见了什么,都与她无关,她不能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而且梦里的盛淮佑即使娶了她,也没有碰过她,所以他不一定会梦见那些……
她把这个想法说给盛隆和听,一方面是为了缓解自己的恶心,一方面也是让他不要在意。
得到盛隆和的摇头:“你不了解男人,他不是第一天对你有这份心,自然不是第一天做这种梦。”
“澜庄公主一案后,他才开始梦到书中情景,那么公主一案之前呢?他有没有梦见过你?又梦见了什么?”
觅瑜的脸色又不好了。
她咬着唇,忿忿拍打他的胸膛,朝他撒气:“你、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想让我犯恶心吗?我——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些事情!”
盛隆和含笑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记,露出一副无奈的神色:“我本来不想说的,谁叫你心疼他,话里话外觉得他可怜,我过分?”
“为了不让你产生误解,我自然要证明清白,告诉你,我这么做的原因。”
觅瑜气恼道:“夫君胡说,我哪里觉得他可怜?更没有觉得你过分。”
“是吗?”他道,“那是谁说我心思缜密,手腕高绝,不会有半点担心的?”
她一噎,有些心虚地辩解:“这、这是在夸奖你——”
盛隆和好整以暇地一笑。
看着他的神情,觅瑜越发心虚,终是抵挡不住,讪讪道:“我……我承认,这话有点不好,但我不是为了盛淮佑才这么说的,是单纯地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他询问,“觉得我很可怕,心肠歹毒,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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