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正虚观一样, 圣上封锁了宋夫人一案的消息,没有透露具体情况。
但一如正虚观流言蜚语不歇,宋夫人一案本就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宋家甚至连白事都做了, 陡然闻讯宋夫人没有遇害, 众人焉能不生出各种猜想?
更不要说,当初宋夫人失踪于山匪之手,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被掳走两个月,又在正虚观一案发后得救, 这中间的关联,谁能不往意味深长的方面去想?
虽然皇后明令禁止乱传流言,可这种事怎么止得住?终究只是面上消停, 私底下依然不断。
所以宋夫人才会寻短见, 她的清白被毁, 名声也差不多尽毁,她的一切都被毁了, 这让她如何承受得住?
晏妩娴道:“许太师自然问过宋编修的态度,宋编修表示并不介怀,太师才放心让他去见了宋夫人,没想到被宋夫人拒之门外。”
觅瑜闻言, 稍稍松了口气,既为宋夫人感到宽慰, 没有在经历这等事体后又被夫家厌弃, 也有些惊讶,询问道:“姐姐怎么会知晓这些内情?”
晏妩娴道:“这正是我同你说起这桩事的缘故。”
原来, 眼看着女儿谁的话也不听、谁的面也不见,许太师愁虑难解, 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长安府尹家的姑娘,当初把女儿从暗室中解救出来的晏妩娴。
想着,也许女儿愿意卖救命恩人一个面子,许太师亲自登门拜访了晏府,请晏家大姑娘见女儿一面,好歹劝上一劝。
晏妩娴大倒苦水:“我哪里会劝慰人?当时就想回绝,可我爹直接替我把话应下了,还说什么,‘小女一定尽心竭力,势必不叫令嫒再生丧气之心’。”
“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我爹平时对我横眉竖眼的,觉得我浑身毛病,巴不得我不要出去丢人现眼,这会儿倒放心把我丢出去,面对——唉!”
觅瑜关切道:“姐姐见过宋夫人了吗?”
晏妩娴道:“见过,不然我上哪里知道这么多内情?都是听宋夫人身边的丫鬟说的。”
觅瑜又问:“宋夫人情况怎么样?”
晏妩娴摇了摇头,道:“不太好。她倒是没有拒绝见我,但也不过当我是一个木头人,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应。”
“我又和她不熟,又不敢随便说话,只能捡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说说,甚至想着她素日里的才名,拿了一本诗集去请教她。”
“她那回倒是理我了,还破天荒叫人磨墨,写了一首诗。我当时高兴极了,以为她终于有了点精神,没想到——没想到——”
她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方绣帕,递过来:“你看看吧,这是宋夫人写的诗,我没敢叫别人知道,尤其是许太师,生怕太师看了之后和我着急。”
觅瑜接过,展开一看,立时明白了对方为何会有此言。
乃因帕子上题着一首七言绝句,描写夏蝉离秋之景,道尽生命悲凉哀情,叫人看得心头一紧。
这样的一首诗,难怪晏妩娴不敢给许太师看。
但也不能放着不管,再放任下去,不知道宋夫人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蹙眉道:“就没有什么法子能帮宋夫人了吗?”
晏妩娴同样凝起愁眉:“我若是想得到,就不会和你诉苦了。对了,这回的赏花宴,皇后殿下邀请宋夫人了吗?”
觅瑜摇摇头:“宋夫人经历此劫,身心未愈,母后特意下旨安抚了她,赏赐千年山参一株,让她在家中好生休养,又怎么会邀请她?”
晏妩娴叹息:“身病好养,心病难医啊,也不知宋夫人什么时候能想开一点……”
入夜,东宫寝殿。
觅瑜同盛瞻和聊起赏花宴。
与晏妩娴的一番交谈,让她心里存了点事,在言语间便带出了些许。
盛瞻和自是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询问详情。
她想了想,宋夫人之事虽不好对外言明,但他们夫妻两个谈些私密话不要紧,遂把白日里听闻的消息说了。
盛瞻和听罢,没有发表什么评价,只道:“纱儿若是觉得担心,可以去太师府上探望一二。”
她讶然:“我可以去吗?”
他道:“自然可以。我说过,长安城里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
“不,我的意思是……”她斟酌着言辞,“我与宋夫人没有什么私交,赵家与太师家也没什么交情,突然上门探访,会不会让太师与宋夫人生出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你是特意过去看热闹的?”
觅瑜诚实点头。
盛瞻和微微笑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手:“怎么了?我、我这个回答很可笑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纱儿很单纯,很讨人喜欢。”他牵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里细细摩挲。
“论理,你是该去太师府上一趟。太师位居三公,他唯一的女儿出了事,你身为太子妃,理当代母后上门探望,以彰显天家恩德。”
觅瑜不意他会这样说,呆了一呆,霎时紧张起来:“还有这种规矩?我、对不起,瞻郎,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现在去,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别着急。”盛瞻和安抚她,“我只是说论理,没说你一定要去。”
“那自然还是去一趟比较好。”她道,“去总比不去强。可是我——我真的不知道有这个规矩,我——”
“你才嫁进来东宫,不知道这些很正常,是我没有告诉你。”盛瞻和道。
“宋夫人刚得救那会儿,母后下旨安抚时,你便该领着中宫懿旨上门探望,但我拦住了母后,叫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觅瑜不解:“为何?”
他回答:“明面上的理由,是宋夫人一事不宜声张,无论赏赐亦或安抚都不可大张旗鼓,你又才嫁过来不到两个月,不适合上门探望。”
她愣了一下,继续询问:“那实际上的呢?”
他道:“实际上,宋夫人一案与正虚观一案牵扯颇深,坊间流言纷纷,我不想你和这二者扯上关系,尤其是在我们去过正虚观的前提下。”
她一怔:“可是,晏大人不是把这件事瞒下来了吗?”
盛瞻和温柔地凝视着她:“我不想让你冒一点风险。”
觅瑜又是一怔,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他这般思虑周全,处处为她着想,自然是好的,可是……
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天……”她慢慢道,“在道观中接待我们的女冠,还有孟家的次子,他们都知晓我们的身份……在审讯的时候,他们没有把这件事透露出来吗?”
盛瞻和发出一声讥讽的轻笑。
“当然有。”他道,“孟姚飞那个蠢货,还想以此反咬我一口,简直上赶着寻死。”
觅瑜心中一紧:“他没有说出来吧?”
“说出来了几个字。”他轻描淡写,“剩下的部分,我让他永远说不出来了。”
说不出来?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封口吗?什么方式的封口?下药?还是——
觅瑜不敢再想下去。
既因为盛瞻和握住她的双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现在不同,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你再上门探望,不会有人把你和正虚观联想到一起。”
“所以,纱儿若放心不下,尽管去太师府上看看。正巧太师最近为这桩事焦虑难安,无心讲课,你若能劝慰宋夫人,也算是变相帮了我。”
也因为她忽然发现,原来盛瞻和与她想象的不同。
他……在她心里,最开始是仁德宽厚的,后来,她逐渐了解了他喜怒不形于色的一面,但也没有抹消最先的评价,依然觉得他是一位仁德君子。
也许这里面有一部分是他的伪装,但还有一大部分是真实的。
她这么坚信着。
直到现在,她才发觉,原来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组成他的底色,从来不是仁德。
而是淡漠。
对许多事情,他不是宽怀大度、不予计较,而是不在乎、不关心。
所以才显出仁德。
实际上,他只是无所谓而已。
一旦同时面对他在乎的和不在乎的,差距就会立显。
他……并不拥有一副慈悲心肠。
觅瑜怔怔地看着他,半晌不语。
盛瞻和回以淡淡一笑:“怎么,纱儿觉得我很可怕?”
他的掌心依旧包裹着她的双手,温暖、干燥,是她熟悉的感受。
而她面前的这个人……或许,也依旧是原来的人,只是她从来没有看清过。
也许她今日以为看清的,同样会在明日发现是假象,明日以为看清的,往后又是假象。
“瞻郎,”她轻声道,“瞻郎会不会觉得……我很愚蠢?”
他不答反问:“你呢?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她缓缓摇头:“瞻郎就是瞻郎……从一开始,纱儿嫁的人就是瞻郎。”
盛瞻和微笑起来。
“好纱儿。”他靠近她,吻上她柔软的唇,送来醉人气息,“你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聪明……”
薄纱轻褪,泄满一室春光。
几日后,太子妃奉皇后懿旨,登门拜访太师府,探望宋夫人。
太师叩谢皇家恩德,领着太子妃去见了女儿。
因迎接贵客,下人匆匆给宋夫人梳洗过,遮掩一二病容。
不过就算不施粉黛,也可以看出来其容貌不俗,如清水芙蓉,难怪会遭到歹人觊觎。
宋夫人看起来也只是对自己灰了心,没有要拉着娘家人下水的意思,不因为生病而有所怠慢,挣扎着下榻,欲行跪拜大礼。
觅瑜免了她的礼,让人把她扶回榻上,说了一通安慰的话。
“听闻夫人遭遇,母后深感痛心,这些时日一直牵挂着夫人,今日特地派本宫前来看望,希望夫人能早日养好身体。”
宋夫人低低咳嗽两声,虚弱道:“臣妇谢皇后殿下恩典,谢太子妃恩典。”
然后她就不说话了,病恹恹地歪倒在榻上,仿佛下一刻就能晕倒。
场面一时有些冷了下来。
幸好觅瑜早有预料,提前询问过盛瞻和:“不瞒瞻郎,我是有些担心宋夫人,想去看一看她。可我笨嘴拙舌的,也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到时该怎么说呢?”
盛瞻和提点了她几句:“左右不过两句场面话,很简单。母后在下旨时也会说一些,你记得仔细听。”
她点点头,把他教的话在心里过了两遍,确认记住了,继续道:“那在场面话之外呢,我还可以说什么?”
他道:“说完这些场面话,你也差不多看完人了,可以走了。”
她噎了一下:“可我……说不定会想留下来,和宋夫人聊聊。若我只是走个过场,带句话就离开,这探访还有什么意义?”
盛瞻和轻笑,抚上她的脸庞:“我的纱儿总是这般心地善良。”
“好罢,我想一想,若你想留下来,同她继续聊天,你可以——”
太师府中, 宋夫人闺房。
觅瑜回想着盛瞻和的话,定了定神,屏退左右, 缓缓吐出一句:“宁国公府高小公子的近况……不知夫人可听说过?”
房间里陷入片刻的安静。
许娉婷的神色没有变化, 只在目光里带了点怔然之意, 仿佛于恍惚梦境中听闻故人名讳。
半晌,才轻声道:“他……怎么了?”
觅瑜见状,一边在心里感叹盛瞻和的神机妙算,一边在榻边坐下, 道:“夫人失踪时,高小公子被误会为杀害夫人的凶手,被关押进了刑部大牢。”
许娉婷轻轻发出一声“哦”。
又过了半晌, 才继续道:“那现在……他应该被放出来了。”
“是。”觅瑜道, “高小公子蒙冤入狱, 圣上特赏赐黄金十两,以表安抚。”
许娉婷道:“圣上圣明。”
觅瑜道:“同时, 因为高小公子在狱中提供线索,协助破案,圣上特赏赐其玉带一对,以示嘉奖。”
许娉婷的神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线索……?”
觅瑜颔首:“据说, 是高小公子不信夫人遇害,力求去义庄查看夫人遗体, 才发现躺在棺材里的尸首不是夫人, 给了长安府新的追查方向。”
虽然事实并非完全如此,许太师早在高守文之前就意识到爱女还活着, 给长安府指点迷津的也不是高守文,而是盛瞻和, 但不妨碍她这样说。
许娉婷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是吗……”她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他那么胆小的人,也敢去义庄查看遗体,真是难为他……”
“不过——”
她抬眼看向觅瑜:“太子妃何故同妾身说这些?妾身与太子妃素无私交,他……应当也同太子妃没什么往来。”
觅瑜道:“高小公子对夫人一腔真心,令人动容。”
许娉婷盯着她,丹凤眼里带着几分探究的好奇,像看见一朵琼花的稚童。
“太子妃应当知晓,娉婷已嫁为人妇。”
觅瑜道:“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有人在盼着你尽早好起来。”
许娉婷怔怔地望着觅瑜。
她似是看呆了,又似在看着远方,看着房间里不曾出现的人。
少顷,她收回目光,眼里慢慢淌出一行泪。
觅瑜轻唤:“宋夫人……”
这一声称呼,让许娉婷的神色再度起了变化,眸中泪光点点,似泣非泣。
她缓缓开口:“……三年前,父亲要将我许配给宋家公子时,我曾跑去问他,愿不愿意娶我。若他愿意,我便回去求父亲,让父亲同意我们的亲事。”
“可他拒绝了……他说,他空有一个国公嫡子的名头,实则窝囊无能,是个绣花枕头,我嫁给他,只会受苦,让我听父亲的话,嫁给宋家公子……”
“于是我听了他的话,嫁给了宋家公子。”
她轻轻笑着,眼里再度流出一行清泪。
“现在想来,这一切何其可笑。”
许娉婷流着泪,看向觅瑜,轻笑询问。
“太子妃觉得,高小公子对娉婷一腔真心吗?”
“可是为什么,在我问他愿不愿意娶我的时候,他拒绝了我,把我推给别人呢?”
“又为什么,在得知我遇害的消息之后,他不肯相信,以至于开棺验尸呢?”
“他对我,到底是喜是恶,是真情还是假意?”
“娉婷不明白。”
觅瑜没有回答。
一个原因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她想起了那本邪书。
她知道,她不该想,想得越多,便会越踏入陷阱,可她就是忍不住。
因为那本书里也提及了宋夫人、不,不再是宋夫人,而是许太师之女,宁国公府高小公子之妻,高夫人。
书里的许姑娘同样与高小公子两情相悦,太师同样不看好两人,想把爱女许配给门下学生,在翰林院担任编修一职的宋家公子。
不同的是,书中的高小公子争取了一把,用新科探花的名头得到了太师的认可,最终同许姑娘玉成好事,缔结良缘。
然而好景不长,孟家长子觊觎高夫人美貌,陷害宁国公府,高家因此家破人亡,高夫人也在抄家的混乱中被掳走,当了孟家长子的禁脔。
太师遍寻爱女无果,痛极攻心,很快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太子虽然知晓此事,但因为孟家替其办事,给其收敛钱财,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左右是一个女子,藏着便藏着罢。
而书里之所以提及这桩,是因为赵氏于无意间发现了高夫人的存在,之后询问太子,得知了详情。
见到太子对此不甚在意的模样,赵氏内心暗讽,他与孟家长子乃一丘之貉,都喜欢掠夺良家妇女,自然能感同身受。
书中没有写高夫人的结局,觅瑜读到后来时也没有在意,甚至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段,直到此时此刻,面对许娉婷的询问,她才又想起来。
一时间,她的心中泛起一阵奇怪的情绪。
若以书中故事来看,高守文没有说错,他的确护不住许娉婷,可那只是一个故事,他怎么会知道呢?难道他也看过类似的书?
不对,她不能想左了,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
现实中的高守文虽有才情,也颇具灵光,但诚如他自己所说,是个绣花枕头,没有什么能为,不是许娉婷的良配。
相似小说推荐
-
我在七零种蘑菇(夜雨微岚) [穿越重生] 《我在七零种蘑菇》作者:夜雨微岚【完结】起点vip 2024-8-18 完结81.29万字 5990总推荐 34周推荐...
-
在中世纪村居(冻京橙) [古装迷情] 《在中世纪村居》作者:冻京橙【完结】晋江VIP2024.07.20完结总书评数:686 当前被收藏数:8567 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