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七零种蘑菇(夜雨微岚)

江老太正坐在门口屋檐下打蒲扇，穿着李芳草和周三喜新给她做的蓝棉布衬衣和裤子，花白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
沈海峰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这么干净体面的老太太还是他记忆中那个穷困潦倒的老太婆吗？
“嬢嬢。”沈海峰厚着脸皮走过去，喊了一声。
江老太摇扇子的手一滞，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原来是你啊。”
“芳草是不是住你这里啊？”沈海峰伸头往屋里看。
江老太伸出蒲扇，抵住沈海峰的头，把他的头推了回去，“别看了，不在。”
沈海峰尴尬的笑道：“她不在你这，还能在哪啊？”

江老太摇着扇子，不屑的看了眼沈海峰，说道：“芳草回甘省了。”
沈海峰惊了，“她回甘省干什么？”
“芳草在甘省当知青，当然要回甘省去了。”江老太说道。
沈海峰不信，“她不是都知道她亲爸妈是谁了吗？还回甘省干什么？”
省报都把李芳草夸成了一朵花，肖兴国怎么可能不认她？随随便便把她安排一下，李芳草不就能留在江城工作了，还用得着回乡下种地？
江老太看着沈海峰，鄙夷一笑，扭过头摇着扇子。
沈海峰挤出一个笑脸，“嬢嬢，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骗我！”
“我没骗你。”江老太不紧不慢的说道，“芳草跟你不一样，你别拿你的想法去揣测芳草，她跟你不是一路人。”
沈海峰冷笑，“她现在认了亲爹妈，就觉得跟我不是一路人了？”
“认不认，她跟你都不是一路人。你缠着她，只会让她更厌烦你。做人呐，要体面！”江老太鄙夷道，说完就搬着凳子进了屋，当着沈海峰的面关上了门。
沈海峰茫然回到了单位。
他坐在公交车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景，沉默的捂住了脸。
他跟李芳草从小就认识，李芳草小时候就很温柔良善，模样漂亮可爱，安静的乖乖的跟在他身后，喊他海峰哥哥。
小时候他不懂那么多，只知道很喜欢这个可爱乖巧的妹妹，李芳草的父母对她不好，他很心疼她。
等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少年情窦初开，青涩的回忆中充满了心动的欢喜，常常幻想着长大之后两个人结婚，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李芳草的父母再也不能打骂她了，他娶了李芳草，他会对李芳草好的。
到了单位，沈海峰吃惊的发现他的父亲沈大伟在他办公室门口等着他。
“你去哪了？”沈大伟问道。
沈海峰说道：“我去外面走了走。”
沈大伟没有追问，皱着眉头说道：“李芳草那个事……”
“李芳草怎么了？”沈海峰心里紧张，连忙问道。
沈大伟看着儿子急切的样子，叹口气说道：“肖兴国说她不愿意认亲，已经跟她对象回甘省了。她没有认肖兴国的意思，肖兴国被她气的不轻，也不想认她，这事我看还是算了。”
李芳草有对象不说，还得罪了肖兴国，怎么看都没有什么价值了。
“怎么能算了？”沈海峰急忙说道，“她是肖兴国的亲生女儿，血缘关系摆在那里，肖兴国只是一时生气，等气消了肯定还要认她的！”
沈大伟怎么会看不出来沈海峰心里其实是有李芳草的，想娶李芳草也并不单单是因为可以当肖兴国的女婿。
“你心里有那丫头。”沈大伟肯定的说道。
沈海峰没有吭声。
沈大伟又说道：“要是那丫头心里也有你，这事就成了，我厚着脸皮去给你提亲，就像你说的，都闹到这份上了，人尽皆知，肖兴国还能不认亲生女儿了？可人家心里没你，人家有对象了！”
沈海峰不甘心的说道：“她那个对象对她不是真心的，玩玩而已，她早晚吃大亏！”
沈大伟看着他，“我听说你们之前关系挺好的，你当了班长之后就跟她划清界限了，是不是？”
“那个时候，我鬼迷心窍了……”沈海峰艰难的说道，脸上烧的火辣辣的。
沈大伟隔空点着沈海峰，气到无话可说。
“我妈那个时候天天在我耳朵边念叨，说什么我以后前途大的很，得娶个家庭条件好的，爹妈有身份的。”沈海峰懊丧的说道。
罗彩菊说的多了，他自然就信了，觉得李德福的女儿是万万配不上他的，谁能知道后来的变化？
“你看你，想要往上爬，结果没爬动，转头想娶李芳草，人家就得在原地等着你吗？你之前不把人家当回事，现在人家转身走了，你又不甘心，竹篮打水一场空！”沈大伟说道，“你这样的性格如果不改改，以后是难在工作上有什么进步的！”
言外之意，沈海峰将来不会有什么出息，现在已经是他的人生巅峰了。
沈海峰被骂，觉得十分难堪，“爸，不至于吧？”
“你跟你那个妈一样，时时处处眼里都只有自己，只想给自己捞好处，便宜占尽！”沈大伟怒道，“你还是改改吧！”
沈海峰气急，“爸，你说我就说我，带上我妈干什么？”
他想起童年那些日子，过的那么艰辛，而沈大伟却和二婚老婆孩子过着宽裕舒服的生活，不管他们母子死活，但凡沈大伟从手指头缝里漏点吃的喝的给他，他也不会过的那么艰难！
他口不择言说道：“我妈再没用，也养大了我，你从来都没管过我，我是性格有缺陷，可你尽过教养我的责任吗？我告诉你，你欠我的！你欠我妈的！”
沈大伟现在愿意认他，愿意帮扶他，那是因为他的二婚老婆只生了女儿，没能生个儿子，沈大伟只有他一个儿子，要不然沈大伟会搭理他？
“我欠的人多了，唯独不欠罗彩菊那个贱人的！”沈大伟大怒，“当年你奶奶生病，等着交钱动手术，你妈背着我，把家里攒的钱都寄给她弟弟娶媳妇盖房子了！我回到家才发现家里没钱，我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去借钱，可那个时候家家都穷，没钱，你奶奶最后没熬到我凑够钱！离婚的时候我是要你跟我的，结果她死活不肯，就是不想离婚，我只能把你给她。”
沈海峰仿佛晴天霹雳，他一直以为沈大伟跟罗彩菊离婚是罗彩菊说的那样，沈大伟在外头有了相好的，嫌弃原配老婆没文化不漂亮，谁知道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是的，罗彩菊还真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来。沈海峰呆呆木木的想到，肖家给了罗彩菊五百块买工作的钱，罗彩菊都能寄给弟弟四百块，她为了弟弟什么干不出来？
他痛恨了二十年的父亲居然是无辜的受害者，他心疼可怜的母亲竟然害死了他奶奶，怪不得父亲这些年硬下心肠对他不闻不问。

第266章 肖姝雪确诊
沈大伟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罗彩菊的，甚至我现在见到她，都恨不得要打死她！要不是她，我妈怎么会那么早死了！”
沈海峰愣愣的看着父亲，他想起了自己干过的事。
李芳草卖工作是为了给病入膏肓的江老太治病，而她又是那么信任他，如果李芳草真的把工作交给了他，他又没有给李芳草钱，江老太会不会也病死了。
沈海峰突然心里一阵发寒，他知道李芳草对江老太的感情，是真的把江老太当亲奶奶，江老太真的要因为他死了，李芳草岂不是恨的要杀了他？
沈大伟看着呆若木鸡的沈海峰，缓和了语气，皱眉说道：“李芳草的事就算了，有些机会当年没把握住，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再说，肖兴国也不是什么值得巴结的人，谁不知道他一屁股烂账……我让你阿姨帮忙看看哪家有合适的姑娘。”
沈海峰讷讷说道：“可我只喜欢李芳草。”
“你喜欢有什么用？当年你要把握住她，哪有今天这些麻烦事？”沈大伟怒道，“你给老子听好了，老子不欠你跟你妈什么，你要是愿意听话，老子把你当儿子，给你铺路，你要是不听话，老子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以后你守着你那个妈自求多福吧！”
他刚调回江城时，同事们都在说他亲儿子沈海峰以“工作”的名义骗钱的事，真是把他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沈海峰再跟他亲妈罗彩菊一样拎不清，自私糊涂，他干脆跟沈海峰断绝关系好了，反正他还有女儿。
“爸！”沈海峰惊慌失措的喊了一声。
沈大伟严厉的说道：“你长大了，自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既然做了，就别去后悔。这几天，我希望你能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认清自己想要什么！既然当初甩了李芳草，想一门心思往上爬，别等失去的时候，又装出一份深情的样子来！”
说罢，沈大伟转身走了。
沈海峰回到办公室，锁上了门，拉上了窗帘。
黑暗中，他捂住脸，想起了李芳草。
那是他的芳草妹妹，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对象了？李芳草陪着他共同经历了那么艰难的岁月，他们那么彼此信任过，他从前为什么跟失心疯了一样，觉得李芳草配不上他了呢？
沈海峰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他恨沈大伟，这些年对他不管不顾，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他恨罗彩菊，为了弟弟闹到跟丈夫离婚，害了婆婆的性命，让他过着艰难的日子，差点害了他的前程，都到了这份上，还依然把弟弟排在第一位；他也恨李芳草，明明就只是一件小事，他也没有拿到李芳草的工作送人，李芳草却好像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不肯原谅他。
哭过之后，沈海峰平息了情绪，把抽屉里放着的，这些年来和李芳草通过的信都拿了出来，放到办公室搪瓷盆里面，划了根火柴都烧了。
火苗卷起了信，将上面的字化为了灰烬，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烟气。
沈海峰的脸色在忽明忽暗的火苗后面显得十分冷酷阴晦，李芳草不是看不起他么，他非要混到出人头地，让李芳草悔不当初！
杜文雨这边，她跟肖伯岳把肖姝雪带进了医院，医生给打了一针后，肖姝雪才从发疯中平静了下来，睡着了。
肖伯岳心惊胆战不已，这才几天，肖姝雪就发了三次疯了，他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的骗自己说肖姝雪只是一时受气，才反应过激的。
这根本就是精神出了问题！
“妈，带回江城让舅舅找人看看吧！”肖伯岳看着躺在病床上熟睡的肖姝雪，小声说道。
杜文雨捂着脸无声的哭。
躺在床上的肖姝雪仿佛一个熟睡的洋娃娃，漂亮精致年轻。这么好的模样，这么好的年纪，却失心疯了，叫她怎么能接受这么残酷的现实？
而且肖姝雪还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疯，怕是人人都知道她得了疯病，有哪个好人家愿意娶她？
肖姝雪醒来之后，因为安定剂的原因，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肖伯岳背着她，杜文雨提着行李，直接去了火车站。
火车站巡逻的公安看肖姝雪神志不清，还以为肖伯岳和杜文雨是拐卖妇女的，要带三个人去公安局，肖伯岳和杜文雨又是出示证件又是出示介绍信，总算是成功登上了火车，回到了江城。
肖兴国以为这次杜文雨带肖姝雪去京市，最差的结果不过是肖姝雪和黄义东吹了，无法挽回，谁知道更为晴天霹雳的消息等着他。
他挂了电话，匆忙赶到医院的时候，杜文志找来的精神科专家已经完成了对肖姝雪的检查。
肖姝雪刚被问了一堆话，神智又开始不清醒，一会儿神神叨叨的嘟囔着“不是我，都是李芳草干的！”一会儿咬牙切齿，“等我跟黄义东结婚，我要弄死李芳草！”
“不对，我要跟秦鸿结婚！”
肖姝雪茫然捂着头，看着病房周围，“我怎么在这里？妈，咱们不是要去京市找黄义东了吗？什么时候走啊？”
杜文雨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丈夫来了，哭的泣不成声。
“爸。”肖伯岳愁容满面的喊了一声。
肖兴国连忙问杜文志，“小雪怎么样了？没事吧？”
杜文志虽然不待见肖姝雪，但也很惋惜这么年轻的姑娘得了疯病，把医生写的病历诊断递给了肖兴国。
肖兴国接过一看，什么“幻想，癔症，谵妄，无自控能力……
“小雪情况比较严重了，要尽快治疗。医生在办公室等着你们，你们还是跟医生再聊聊，商量下治疗方案。”杜文志叹气道，“先不要害怕，她这个病要是能控制的好，以后跟正常人一样生活。”
肖兴国颤声问道：“那要是控制不好呢？”
“控制不好，那就疯的更厉害了，严重的会影响身体其他器官的机能。”杜文志含蓄的说道。

李芳草他们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出了火车站。
甘省的秋天来的早，江城还是火炉一般，甘省的风中已经带上了凉意，路旁的树叶开始泛黄。
小巩开着吉普车在车站外面等着他们，接过他们的行李往车上装，笑嘻嘻的问杨哥有没有给他带好吃的。
李芳草笑着递给了他一个牛皮纸包，让他回去再吃。
快到小王庄的时候，李芳草让小巩停下车，她步行回村，免得影响不好。虽然小巩是接杨知非的，但她怕被人看到，说杨知非公车私用，给他带来麻烦。
杨知非也下了车，让小巩把车开回了单位，他帮忙提着李芳草和周三喜的行李去了小王庄。
李芳草感慨的看着村子，时间过得真快，他们走的时候，玉米才长的半人高，现在都长成了高大的青纱帐，结了棒子，正往外吐须呢。
三个人刚到村口，一群正在村口摔泥巴玩的小孩子立刻围了上来，兴奋的喊着小李老师，李芳草把买的水果糖从旅行袋里拿出来，分给孩子们，还有小孩子在村里的小路上大声喊着，“小李老师回来了！”
瞬间功夫，村里人都出来了，热情的把李芳草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激动的笑容溢于言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
有跟李芳草问好的，有急不可耐的请教李芳草种蘑菇时遇到的问题的，还有人好奇的问李芳草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的。
王连山看人太多了，李芳草连路都走不了，说让小李老师先回去歇着，等下午或者明天再帮忙解答种蘑菇的技术问题。
“不用，坐火车又不累。”李芳草摆手，她让杨知非把行李放回去，她和周三喜先从村口第一家开始，一家家的去看蘑菇的情况。
蘑菇生长遇到的问题很多，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岔子，就连伞盖品相不好，都回影响到供销社收购的价格。这么多人跟她学种蘑菇，投入了那么多人力物力进去，她有责任一路帮到最后。
杨知非笑着点头，看着李芳草在村民的拥簇下走，开朗的笑容是那么温和可亲，连背影都透着飒爽自信的魅力。
李芳草挨家挨户的看完蘑菇，已经过了中午饭点了，她谢绝了热情村民留饭的邀请，回到知青点。
贝贝激动的扒着李芳草的腿，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尾巴摇成了螺旋桨，激动的嗷呜嗷呜叫着。李芳草蹲在地上抱着贝贝，摸了摸它的脑袋。
“你长大了好多呢！”李芳草微笑着跟贝贝说道，都已经是大狗狗了。
张美香和钟麓早就听说了她和周三喜回来，做好了饭等着她们两个。
李芳草她们俩端碗吃饭的时候，张美香就忍不住开始八卦了，说她们走的这段时间，发生了挺多事。
周三喜立刻不累不困了，“朱旺宗又怎么了？”
张美香震惊了，“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他的事？”
周三喜扒拉着碗里的面条，含含糊糊的说道：“你都笑成这样了，除了他倒霉，也没别的事了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张美香底气不足的反驳，“还真是他的事……你们走了之后没两天，他又跟王金兰和好了，王金兰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晕倒，公社那边的赤脚大夫查出来怀孕了，朱旺宗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又搬回去了。”
李芳草说道：“这是好事。”
“你们以为这就完事了？没！朱旺宗说不想在丈母娘家继续住了，要带王金兰搬出来，先住咱们知青点，等过两年攒了钱盖房子。王金兰他们家不愿意啊，就指着王金兰和朱旺宗养活他们呢！”张美香继续说道。
李芳草叹了口气，“那肯定是不愿意的。”
没了王金兰和朱旺宗，他们家病的病，小的小，没有能挑大梁的人。
张美香一拍手，“你们猜怎么着？王金兰的弟弟王金宝趁王金兰不注意，把她推到沟里去了！孩子没了！”
“什么？”周三喜惊的险些掉了手里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