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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相见(北倾)


在他的面前试换衣服,还是旗袍这种十分贴合身体曲线的款式,她光是想想就不自在极了。
也许是因为家庭中母亲角色的缺失,了了在衣着方面一直有些不自信。她可以穿得潦草随意,却无法坦然的精致。
这也是她买了一堆布料定制,却时常把它们压箱底的原因。
“改天干什么?你再换一套让我参考下收腰的效果就可以了。”女孩把衣服连同衣架一并塞入了了怀中,边说边轻推着她的后肩把她推进试衣间里。
其实尺寸量好,怎么收改衣服,她脑子里已经自动有了一套方案。这套黑金旗袍,单纯是她私心想要看了了试穿,才随意套用的借口。
毕竟,像她这样适合穿旗袍的身材,还是挺难遇到的。
女性的身体曲线各有各的美丽,大众化的服装市场不会像服装定制一样特意贴逢个人的身体曲线,扬长避短。而是靠各种试穿搭配,去挑选适合自己的款式。
前者是人去适配衣服,后者是衣服为人服务,这之间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试衣间内,了了捧着旗袍,欲哭无泪。她做了好一会的心理建设,才小心地脱下身上的这件孤品,换上黑金旗袍。
这家服装店实在小的很,满是货架和堆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存料。试衣间连个房间也算不上,一块布料配上滑轮,一扯一拉简单地隔绝了视线便算了事。
了了心理包袱重得很,裴河宴来之后,她轻松享受的心情瞬间就被紧张与凝重取代得一干二净。她听着自己脱换衣服的窸窣声,以及偶尔动作太大,造成布帘起伏的动静时都在想,他就在几步外,是否会察觉得清清楚楚。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饶是裴河宴并未刻意留心,她滑下裙子侧摆上的金属拉链以及解开旗袍的布扣时,衣料摩挲发出的动静仍是无孔不入。
店内太安静,那个女孩正俯低了身,指间转着笔,在翻看尺寸数据。想到什么,就用已经钝得只剩下一个平角的铅笔芯划写两笔。
至于屋外的那点雨势,在隔音颇好的服装店内,起不到一丝遮盖的效果。
他微抿着唇角,背过身去看着橱窗外。
他刚转过身,了了掀开布帘,走了出来。
女孩闻声看去,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了了脸颊微红,也不知是在狭小的环境里脱换衣服热的,还是因为不好意思。
“这黑金的也好适合你。”女孩帮了了调整了一下衣肩,目光在她的腰线与臀围处流连了数秒,低声道:“你看着有些清瘦,这腰臀比很逆天啊。旗袍最怕平板身材,你这前凸后翘的太适合了。”
了了被夸还是挺开心的,只不过她确实有些没了耐心。
女孩也看出来了,她满意地拍了拍了了的肩:“行了,去换下来吧。那件旗袍我就按这条黑金的效果给你改了,改好了就通知你,绝对不超过半个月。”
了了如蒙大赦,飞快地点了头,钻回了试衣间。
裴河宴收回在玻璃倒影上的视线,转过身,询问她是否付过钱了。
他声音压得低,了了听不清,只听到两人似乎交谈着什么。等她换下旗袍出来时,他已经付好款,把她一下午的战利品都拎在了手里。
女孩转头接过了了手里的两件旗袍,将黑金的也打包装入袋内,然后十分自然地递给了裴河宴:“这件送你了。”
当然,这句话是对了了说的。
裴河宴拎过衣服,抬眸看着了了:“都在这了,走吧。”
他这句话就很有点耐心告罄的意味,反正了了是这么解读的。
她没再磨蹭,把塞在衣服里的头发从后领捞出,简单整理了一下,快速说道:“我的微信就是手机号,有什么事你发我微信就好。”
女孩比了个OK的手势,目送着两人离开。
这两人挺登对。
要是每个财主都长得男俊女靓的,她可以十天不合眼的做衣服。她美滋滋地想。
外头有些冷,了了刚才试换衣服时的那点热气才出了服装店就所剩无几。
裴河宴撑起伞,伞面往她那偏了偏,将她和她的衣服全笼在了伞下。
“车停在巷口,得先走出去。”他简单解释了一句,配合着她的步调往外走。
“了拙也来了吗?”了了问。
“他没有。”
雨夜混沌,视野在这样风雨交织的夜晚也变得迟钝了不少。青石板铺的路本就凹凸不平,哪里有水坑,哪里是高点,在伞下几乎分辨不清。
而巷子里的路灯又安装得很吝啬,几乎五十米才有一个。
粗沉的电线盘虬着,将本就狭暗的巷子压得像是喘不过气来。
了了怕挨得他太近,走路时始终低着脑袋,留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不照看前方,以至于巷子侧门处忽然闯出一个小孩她也没能提前预判。等听到追逐跑动的动静,再抬头时,十三岁的男孩几乎已经撞了过来。
裴河宴握住她的胳膊往怀里拽了一下,拉着她险险避开。男孩也是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仓皇地抬头看着两人。
好在他穿着雨衣,摔倒时也是有意识地保护了一下自己。
他身后,家长推着自行车追出来,也没道歉,也没牵起小孩,只吝惜地给了一个冷漠的眼神,便和自己拍着屁股站起来的男孩从巷子口拐了个弯,很快走远。
了了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裴河宴一眼。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胳膊没松开,眼神刚从前方的父子身上收回,低下头与她对视了一眼。
刚才发生的这一幕实在莫名其妙,两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了了头一回看见他眼里那匪夷所思的茫然,顿了顿,忍不住笑出声来。
裴河宴一向都是沉稳到仿佛没有任何事可以裹挟他的镇定自若,就算遇到了棘手的事,他也能在短暂的思索后,不慌不忙地信手解决。
她真的是头一回看到他露出这样纯然的眼神,不像他,却格外真实。
她一笑,巷子里阴沉诡寐的气氛也消散了个干净。
他看着她,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刚才还拘束紧绷着的气氛瞬间瓦解,她笑得停不下来,既不理解那对父子是什么情况,又在回想起他的愕然时觉得十分好笑。
也许是了了的笑声太有感染力,裴河宴侧目看了她好几眼,勾起的唇角再没有放下。
她好不容易笑够了,问裴河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上午。”他说:“本来是昨晚的飞机,凌晨就能到了,但航线上遭遇了恶劣天气,飞机折回湫安迫降,早上才重新起飞。”
他原是迫切的想要回来,哪怕是早上一刻,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急切什么。可心里越急越慌,现实越事与愿违。飞机在上空徘徊着,像是永远飞不到目的地。
眼看着航班超出预计降落时间也没有准备下降的趋势,他才终于明确,天亮之前他都无法回到重回岛。
不过短暂的烦闷后,他看着舷窗外的夜色,快速地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原先落地后就想见的人和想说的话在枯燥无聊的等待里,在被反复的琢磨和推敲后,因为不妥而最终改变了主意。
他还有一个月的持戒期,期满才算真正拥有和她平等的资格。
他不能急, 越急越容易出错。
说话间, 两人已经走到了巷子口。
裴河宴先把了了送上商务车的副驾,见她疑惑,他解释道:“车是我开的,上车再说。”
他看着她坐好,这才撑着伞大步绕过车头,收伞上车。
雨势似乎又有变大的趋势,砸在车玻璃上化成一个个豆大的水印,将整个车窗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
车辆启动后,雨刮快速工作。
裴河宴打开空调,将车内的温度调高,循环进气,以免淋雨后受寒着凉。
主道路上已经阻塞严重,雨刮刷开的短暂清晰里,能看见前方一片猩红的尾灯,连绵不绝。
了了在岛上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多车。可能今天整个重回岛上的车,全都堵在这了。
她抽了纸巾擦湿了一半的手臂,纸巾洇湿后,她刚要找可以短暂容放纸巾的废弃袋子,他已经伸出手,将她用过的废纸随手接过,塞进了衬衣口袋里。
在服装店里了了就觉得他和往常不太一样,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异样感在此刻,因为这个过于亲密的举动重新变得强烈起来。
她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可密闭的空间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尤其是车外还下着那么大的雨。一个雨夜,把她的感官和情绪全部放大了数倍。
她甚至有了些想挑衅他的驱迫感。
“纸巾是我用过的。”了了提醒。
裴河宴不会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他仍是不以为然地回答道:“我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他这坦然的态度,令了了很是怀疑自己在小题大作。
她睁圆了眼,试图在气势上找回主场。可裴河宴似乎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绅士,与她对视时,寸步不让。
最后,还是了了先败下阵来。
她借着好奇车外动静的举动仓促地移开了视线。
她很难和裴河宴对视超过五秒钟,即便是虚张声势也不行。他的眼睛太深邃,凝视着她时像是要把她卷入海底深渊。初时瑰丽,随即逐步变得危险。
这感觉就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下蛰伏着一只顶级的捕猎手,随时准备伺机而动。而她,就是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鱼饵,一旦被锁定,再难逃其手。
小师父以前,也不这样啊……
时隔半月,他怎么跟换了个芯子似的,危险等级直线上升。
她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拿出手机,准备给他转账:“你刚才付了多少,我现在转给你。”
这句话在店里时了了就想说了,可她在试衣服上花的时间太久,她怕裴河宴等不及这才先随他走了出来。
况且,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他却愿意来接她,她已经很开心了。划清界限是他们私底下的事,没必要小家子气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也表现得这么明显。
“不用转。”裴河宴这回没看她,将车挂了前进档,跟着前车从逼仄的单行道上离开,转入主干道。
路口不仅是车辆拥堵,更多的是不按交规随意通行的行人以及自行车辆造成的混乱。
转向灯的跳跃声,规律而紧凑,渐渐地压过了空调送风的动静,与了了的心跳合为一个频率。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为了不让气氛太过紧张,她斟酌了一番,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买衣服这么私人的事,就不必从公费里报销了吧。”
裴河宴既没纠正用词,也没反驳了了。弹簧一旦拉得太紧,造成的反弹一定是他无法控制的。有些事,必须得循序渐进。
“晚上想吃什么?”他干脆转移话题:“路上这么堵,外卖的送餐时间只长不短。前面路口正好会经过一家超市,我去买些食材,今晚自己下厨吧?”
了了自然没意见,她享受包吃包住的待遇,吃什么还不是由老板说了算?
虽然他也不是她的老板,但在重回岛上,裴河宴算是最高负责人了,了了归他管。
衣服费用的事,了了暂时没再提。
出于社交礼仪层面上的考虑,裴河宴对她大方是占得住理的。大不了她晚点问一下服装店老板具体的金额,再直接给他转账就好。
她说服了自己,坦然地舒了口气。
裴河宴不知道她在心里瞎琢磨什么,车在超市门口停下,他解开安全带,看着了了:“一起去吗?”
他这么问,了了也没法说不去啊。
她自觉地解开安全带,跟他一起下车。
这家超市是重回岛上最大的综合体超市,即便是暴雨天,客源仍旧十分充足。
裴河宴拎了购物篮,先带了了去生鲜区买今晚的食材。
食材自然以素食为主,番茄、豆芽、黄瓜、豆腐等等,裴河宴还买了几束挂面:“大暴雨可能会下到明早,有备无患。”
了了看了看他拎在手里的蔬菜,转头趴在烤鸭炉前疯狂流口水。
唔……好馋。
其实,了了也是开过小灶的。
她和了拙吃腻了法界的员工食堂,偶尔也会分开点外卖。有一次,她实在馋肉,就点了一份猪脚盖浇饭。
外卖到时,那叫一个芳香四溢。
她坐在脚手架上,边吃边晃腿。了拙愣是从她吃饭开始,从她身侧一路退至窗口,险些翻窗而逃。
了了和他隔了这么远,也能听见那小和尚双眸紧闭,不停地念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她虽然吃得挺开心的,但见了拙这么挣扎痛苦。她后来还是考虑了一下两位出家人的感受,再没点过荤菜。
饿得太狠的后果就是她现在一看见肉就馋得走不动道……
裴河宴见状,倒是贴心地问了一句:“要吗,给你买一只?”
“然后你们三个看我吃?”了了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就连忙摇头:“我还能再忍忍。”
“早期,和尚也是可以吃三净肉的。”裴河宴把计好费的青菜放入购物篮里,“只要不是自己杀的,不是自己教唆别人杀的,也不是为自己杀的,就算三净肉,可以吃。”
他这么一说,了了都有些分不清他是考验自己还是故意教唆自己。她可耻地动摇了几秒,随即斩钉截铁:“不吃!”
只要她拒绝,她就肯定上不了当。
裴河宴看了看她,点头:“嗯,那我尊重你。”
了了:“……”不是,说真的啊?
挑完食材,裴河宴特意带了了去了零食区。
了了起初没理解他的意思,跟着他逛完一个货架,还疑惑地问他:“你来这买什么?”
“给你买零食。”他说这句话时,语气特别自然。像是安抚一个得不到气球的小孩,既然没有气球,那你可以挑选糖果作为补偿。
了致生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这样明显哄小孩的招数来对待她了。而她最无法招架的,恰恰好就是摆在明面上的被偏爱被在乎。
她没作声,只是忽然看着他。
裴河宴对吃的要求仅限于三餐,没条件的情况下他甚至可以不做要求。零食对他而言,确实有些陌生,他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这些有你喜欢的吗?”
她摇了摇头:“我不吃零食,很早就不吃了。”
十三岁以前,她是不能吃。练舞要保持身材,连吟枝从不允许她吃垃圾食品。即便她偷偷买了藏在床底,也会被她揪出来,当面扔进垃圾桶里。
她最奢侈的时候,反而是在南啻那个物资匮乏的小卖部。即便她一掷千金,包揽了货架上全部的廉价零食,了致生也不会多指责她一句,顶多就是盯着她好好刷牙。
后来零食自由后,她就彻底失去了对零食的渴求。如今,零食已经变成了她缓解情绪的补给站,她把吃零食当成了生活里的奖励,不再轻易施舍自己。
了了越想越觉得凄凉,那点心酸和悲凉酝酿到一定的程度,让她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裴河宴瞧着,有些想笑。她这点倒是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总是天马行空到忽然陷入自己的情绪。
他不问显得太冷漠薄情,可问了……在得知答案后,又哭笑不得。
他想起超市门口的甜品站,问:“那你想要一个冰淇淋吗?”
了了瞬间眼睛一亮:“要。”
裴河宴点点头:“走,带你买。”
他话落,了了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他看着她几步小跑跳后似乎才想起要矜持,可老老实实地走了没两步,又回身用眼神催促他。
刚才那点被生活搓磨的可怜劲,短暂得像是昙花一现。
裴河宴无奈失笑。
若是可以,他倒真的希望,她曾经的苦难也可以这样一笔勾销。
买完食材,从超市出来时,有交警疏通的道路终于顺畅了不少。
回小院的路几乎没怎么堵车,一路坦途。
了拙提前得了信,下米煮饭。饭菜在三人的忙碌下,很快端上了饭桌。
吃完饭,照例是了无和了拙刷碗洗锅,收拾厨房。了了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也没能帮上忙后,只能溜达着去了客厅。
她被一根冰淇淋收买,见到裴河宴也忘记了要避嫌的事,见他在煮普洱,还伸手讨了两杯茶喝。
普洱有些苦,热时还有些茶香味,放凉了就彻底只剩下苦味。
她边吹边喝,一杯喝完,茶底已经烫得她握不住了,只能用瓷碟子垫着,小口地抿。
裴河宴觉得她甚是有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的心境和离开前不同,以前总要克制,勿听勿看勿动心。如今虽然也要持戒,可起码对她不用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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