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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谭枝(溪月眠)


安国公,原名以安,曾识得医术,当过军医,后来投入军中战场,仅用六年时间便被封于安国公,领五万军,却一生未娶,最终死于南绒之战,葬于高山。
不过几句话,便讲完他的这看似普通而热烈的一生。
谢谭幽不禁想,如果沈国公没有谋反,如果安国公知晓,后来,又会如何呢,可是,没有如果了,沈国公死后不过一年,安国公就死在了战场,是外祖父亲手葬的他。
三人行,终是只剩下一人。
后来的后来,世上好像只有外祖父记得那二人,是挚友,是一起长大,又是一起征战四方,最终得到的结局却都并非最初的心头所想。
怪不得,以前外祖父一人时总喜欢对着上空喝酒,书房里字画万千,她记忆深刻的便是有一幅画,三个青年的背影,他们并肩而立,仰望的是边塞之景,当时还以为是舅舅们,如今想来,当不是。
谢谭幽心头轻叹,目光却是停在那医术二字上,眸子越发深,不知在想什么。
“王妃。”黑风的声音忽然传来:“庄嬷嬷过来请您前去用膳。”
谢谭幽合上卷宗:“好,我知道了。”
将卷宗放回原位,谢谭幽才起身出了书房,看了看已经黑下的天色,她问黑风:“银杏和黑云可回来了?”
黑云为她诊脉后,便拉着银杏出了城,说是要采些草药做成药丸。
黑风道:“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听闻王妃在里面便也没有打扰。”
谢谭幽颔首,抬脚随着庄嬷嬷往青枫院而去,与孟南溪一同用了善,她正准备起身离开,便听孟南溪唤她:“谭幽。”
“母妃。”谢谭幽又重新坐了回去。
“你新做的荷包?”孟南溪目光落在她腰间,皱了皱眉:“做工太过粗糙,明日,我让人重新给你做一个。”
谢谭幽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没忍住笑出声来,孟南溪不解,看看身后的庄嬷嬷又看看谢谭幽。
谢谭幽渐渐收了笑:“这个荷包,我很是喜欢,不必在麻烦府中绣娘。”
“我知道你不喜欢招摇,可这……”
“母妃。”谢谭幽道:“这是燕恒绣的。”
“……”
闻言,孟南溪眼睛瞪大,震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说什么?”
“这个荷包是燕恒绣的。”谢谭幽扯下腰间荷包递给孟南溪,还用手指了指荷包上的人:“母妃看,这是燕恒。”
孟南溪:“……”
迟钝接过,将荷包放在烛火之下看。
只见,在烛火照耀下,那荷包之上的人才有了些许灵动之感,孟南溪瞧着那人,摇头无奈笑出声。
“我还说呢,京中哪个绣娘绣工如此差。”
说着,她便亲自将谢谭幽系上,眉眼间都涌动笑意,却在不经意间瞥见另一边的黑玉之时,忽而僵住了。
“这玉…”孟南溪收回视线,“也是阿恒给你的?”
“嗯。”
“好。”孟南溪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你去休息吧。”
谢谭幽站起身来,退出青枫院,走到长廊时又顿住脚步,将黑玉扯下来仔细端详,刚刚看孟南溪神色,很明显,这块玉真的不是一块普通的玉,孟南溪未说她也不好问,想了想,还是将黑玉装进荷包之中,等燕恒回来时在问清楚。
抄手游廊的灯笼随风摇动,谢谭幽面容被映的忽明忽暗,她半垂着眸,整理荷包的动作放慢,直至将荷包好好的挂在腰间,她才抬眸,察觉什么,眸子瞬间冷了下来,转身,一掌朝来人劈去。
身后之人快速后退。
谢谭幽冷冷凝着他:“何人敢闯燕王府?”
她话落,隐于暗处的黑风和一众暗卫便现了身,那人见状,转身就走。
谢谭幽道:“别让人跑了。”
“是。”一众暗卫忙应声。
夜风终是吹灭一盏灯,长廊又黑一层,谢谭幽面色冷沉,燕王府暗卫当不算少,可还是有人能避开众人进来,可见,对方武功并不低,若是杀她,她倒不会多担心,她只怕,有人闯进燕王府,是为了孟南溪。
谢谭幽攥了攥拳头,燕恒在时,从未有过这样的,他不过才走几日便有人敢入燕王府,或是试探又或是其他,可不论如何,还是要先将青枫院保护好了。
她也未离开,而是站在长廊,细想刚刚那人。
不过两盏茶的时间,暗卫齐齐回到她面前,黑风将人扔到地上,道:“王妃,人死了。”
谢谭幽蹲身查看此人,身上并没有什么标识,就只是一个暗卫,垂眸,凉凉道:“烧了吧。”
黑风抱拳:“是。”
“燕王府现下共有多少个暗卫?”谢谭幽问。
“一百三十七个。”黑风道:“属下等是王爷去南燕时,特地吩咐了,让属下等跟着王妃。”
“不用保护我。”谢谭幽道:“从今夜起,你们要守好母妃的院子,别让生人进去。”
黑风只是迟疑一瞬,便应是,身为暗卫的第一门课就是服从主子之命,谢谭幽嫁与燕恒,也算是他们的半个主子,再者,那枚黑玉在身,谁敢不从。
暗卫散去,谢谭幽也回了晚幽院,银杏和黑云都在等她,见银杏眼睛通红的模样,谢谭幽就知道黑云也告诉她了,她扯了扯唇:“银杏,你真是越发喜欢哭了。”
“怪奴婢不好。”银杏吸了吸鼻子:“不会医,也没有发现大小姐竟是中了毒。”
“我都没发现,你又怎么能发现呢?”谢谭幽觉得好笑:“好啦,我有话要与你二人说。”
闻言,二人忙往她跟前站。
谢谭幽看了眼二人,才道:“这几日你们白日里去清幽居,暮色时分便回来,夜里无事多留意府中可有异动。”
“可是最近有事发生?”黑云问。
谢谭幽摇头:“暂不确定,防着些总归是好的。”
二人点头。
“下去休息吧,近日京中许是会不太平。”
“大小姐也早些休息。”
“嗯。”
看着谢谭幽纤细身影,银杏手指轻颤,“黑云,大小姐当真无事吗?”
“嗯。”黑云道:“王爷在,不会有事的。”
在黑云心中,燕恒永远都是万能的,还是一个大好人,所以,她忠于他,更忠于他所在乎的谢谭幽,也是因知燕恒所想和心绪,她才会很喜欢唤谢谭幽王妃。
她不像银杏那般,即便谢谭幽成婚还是还是唤她大小姐,因想让她和很久很久之前一样,是自由,快乐的大小姐,并不是谁的谁,就只是谢谭幽。
而黑云想的不过是,燕恒快乐谢谭幽快乐,然后他二人都快乐,都只是彼此的。
翌日,宫中传出消息。
朝臣跪求云崇再派兵前往南燕,下圣旨,弃十万燕家军,之后踏平南燕,报此次受辱之仇。
云崇未应,朝臣却以强国说事,身为强国当不惧怕小小南燕。
谢谭幽听闻时,刚出燕王府,百姓已然在讨论,有人在后推波助澜,任谁听了不骂一句燕家军,她狭长的眸子冷冷眯起,燕恒未离开时,无人敢言,敢说,现下,倒都是为国为民的好朝臣了。
她唤道:“黑风。”
隐于暗处的黑风,怔了一瞬,他是偷偷跟着谢谭幽的,谢谭幽竟然知道?
“去打听一下,都有哪几位大臣跪求陛下。”她声音不轻不淡:“揍一顿,别让人看出来了。”
“……”
一日过去,又不知从哪里传出谣言。
燕恒奉旨出征,却在边城内与一女子相伴逛长街,不少大臣一瘸一拐再度入宫。
谢谭幽初听,不禁冷笑:“这流言是越发不像话了。”
站在一旁的黑风却是一动不敢动,昨夜,跟着燕恒去南燕战场的暗卫回来了三个,关于边城一事,他们昨夜就已经知晓,兄弟几个有不少可怜同情谢谭幽的,只想着,要替燕恒瞒住了,谁想,天才亮,便传的哪里都是,朝臣还以此说燕恒不关心战场之事,已经下了朝还是再度入宫。
谢谭幽本想让黑风去查一查,谣言究竟从哪里传出来的,抬眼就见他那副心虚样子,手心下意识收紧,冷冷道:“边城一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
“回王妃。”看谢谭幽面色不好,黑风忙解释道:“王爷一定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肯定是有人看错了。”
“……”
话出口,又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哪是解释嘛,燕恒知晓了不得扒了他的皮。

干清宫。
云崇斜眼睨着又跪了一地的几个大臣,户部尚书和御史台的几位大人竟也在其中,他心中虽烦躁却不显,轻抿一口茶才道:“都起来吧。”
大臣们缓缓起身。
瞧着户部尚书连起身都需要身旁之人搀扶的样子,云崇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
“回陛下。”户部尚书忍着身上疼痛,缓缓上前道:“臣昨日下朝之后,在回府路上被人拦住马车揍了一顿。”
“……”
“不止是臣。”户部尚书又道:“御史台的几个大人和刑部侍郎也是如此。”
“被人揍了一顿?”云崇一脸不信,青天白日,殴打朝臣,还不止一个,可谓大胆,怕不是一般人敢做。
“是。”挨了揍的几个大臣齐齐应声,面对云崇投过来的目光,只觉羞愧又气恼。
“就只是被揍了一顿?”云崇又问。
“身上带有银子的都被抢了去。”
“……”
“但来人并非像是劫财的。”户部侍郎道:“臣斗胆猜测此事与燕王府有关。”
“……”
云崇淡淡打量几人,昨日上朝之时就是这几人极力劝他弃燕家军,再派兵前往,不过下了朝便被人揍了。
有意思。
云崇缓缓勾唇冷笑。
当真是有意思。
云崇道:“何以见得?”
户部侍郎道:“工部尚书先前曾惹了燕王不快,便是在下了朝之后被燕王身边之人揍了一顿,偏偏旁人还看不出一点伤痕,昨日,臣等亦是这般,本来也是无事,可夜里又有人前来。”
他原以为就是他一个人遭此狠手,结果,今早来上朝,却见不少朝中大臣面色不好又青白,互相问了才知,竟是一样的遭遇。
“所以,你们是被人揍了两次?”
“……”
“是。”挨了揍的又齐齐应声。
“……”
云崇垂眸,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想到什么,忽而笑出声来,这让一众大臣面面相觑又无措。
高公公跟随云崇多年,当然知晓他笑什么,有些无奈,只能又给他递了一杯茶,当作提醒,云崇缓缓收了笑,“可燕恒如今不在京中。”
“燕王是不在,可燕王妃在。”
谢谭幽。
云崇眸子半眯:“朕知道了,都先下去吧,关于南燕战事,朕也有了决定。”
“陛下……”有大臣还想再说。
“漓国姓云。”云崇似笑非笑盯着他:“诸位大臣当下之际还是快些养好身子,方能为朕解忧。”
“……”
云崇看似在笑,神情却已经冷了下来,朝臣也不敢再说,躬身退了出去。
待殿中静下,云崇面色才一点一点淡下,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蠢货。”
“真当朕不知道他们心头在想什么。”
周围气息瞬间沉下,高公公也没有开口,半柱香后,殿中才又响起云崇冰凉的声音:“日暮时分,将朕早就拟好的圣旨发下去吧。”
“是。”
“云启近日都在府邸吗?”
“是。”
闻言,云崇冷笑:“燕恒不在京中,他竟然不生事,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这话,高公公就不敢回了。
“暗影那边可有传来消息。”
高公公道:“七皇子的人跟着燕王入了南燕。”
“南燕。”云崇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说的意味不明:“是个好地方。”
“朕记得,燕荣好像就是死在那里。”
“不知此次,是燕恒躺尸南燕,还是云启……”
说着,又哼笑出声,诺大的殿中,唯有他那冰冷笑声,一阵接一阵的,令人头皮发麻。
“云启还以为能利用朕,简直笑话。”
他要做什么,谁人能拦?若不是自己故意入局,谁又能将他利用了去。
他想杀燕恒,未必不想杀云启啊。
云启自以为聪明,却不知,秦国公是他故意放去南燕,故意给他机会,甚至知他暗中与南燕来往依然装不知。
而他,既是早知秦国公是云启的人,又怎么会让他壮大自身?此次,南燕一战,十万的燕家军若活,那秦国公及四子还有他送去南燕战场只忠于秦国公的七万大军便会留在那里,再也回不来。
不过是死一人,死一军,而漓国还是漓国,他也还是漓国之君。
漓国啊,可是泱泱大国,谁又能撼动他的帝位呢。
云崇抬眸看向殿外被阳光照的金灿灿的地面,忽而道:“朕第一次见云启是在他很小的时候,记不得他多大了,只记得那是云霄死后的第三个月。”
提起云霄,他脸上难得有了悲伤:“云启缩在角落,嘴里呢喃着父皇二字,只是一眼,便让朕恍惚了,好像是云霄回来了。
“之后,朕将他接到身边,教他读书识字,而他也不负众望,长成朕所期盼那般,温文尔雅,可是后来,朕发现,所有都是假象,他算计朕,就连初见都是假的,他在模仿云霄,利用朕的丧子之痛。”
云崇长叹一声,做帝王这么多年,他一颗心早就又硬又冷,可还是有两个人能让他每每回想起便止不住的心痛,幼年之时便心动的挚爱和她唯一血脉。
年少时,为了护住心爱之人,他不得不争,也不能没有权,所以他第一个利用的人是燕恒。
那个时候的燕恒年纪还很小,性子有些冷又孤僻,与他是一样的,可耐不住他身份尊贵,是燕王世子,而他只是个不受宠,不吃馊饭便会死的皇子,这么大了,连父皇的面都没怎么见过。
他们从相识到相知都是他一步一步算计好的,燕恒说他父王母妃好像都不太喜欢他,他呢,充当暖心哥哥,毕竟,都是一样处境的人,他也不知在梦中幻想过几次,这世间能有一个人这样待自己,所以,他就按照自己所梦待燕恒。
方法不错啊,燕恒与他的关系越来越好,他也时常能出入燕王府,父皇许是听到了消息,开始正眼看他了,一步一步,他走的慢又稳,终于,问鼎高位,曾经欺辱他之人,都被他一一斩尽,那种感觉,真的爽爆了。
可,虽贵为帝了,他还是不能做想做之事,朝堂边疆不稳,为了笼络权臣,他只能将府中正妃侧妃和姬妾,再度一个一个的给高位,而他所爱之人,只能再后,身于皇家,更知后宫危险,他又只能装作厌恶她,赶她与孩子入冷宫,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才能偷偷赶去见一面。
答应好了的,最多一年,便给她贵妃之位,在等两年,他在努力一点,一定将后位给她,可他又失约了,想着真的就在等一两年吧,他真的有在努力了,可真的过了两年,他终于可以给她贵妃之位,将她接到身边来时,她却死了,死在雨夜,一句话都没留给他,他也没来得及再唤一声小安。
而他们的孩子,还不到成年啊,便葬身于火海,一家三人,就只剩下他了。
云崇不恨老天待他不公,他只恨所有阻拦他之人。
当初,满潮文武坚决反对立萧雅安为妃,不过是因不知谁查出了,她其实不是什么萧国公的女儿,而是谋反罪臣沈国公夫人娘家的后人。
云崇记得很是清楚,满朝的文武,当属燕荣和定国老将军坚决抵制,一声一声为朝堂,为大局,为漓国,可从未有人为他想一想。
都在逼他。
所以,都该死啊。
燕王府。
谢谭幽已经听完从燕恒身边回来的暗卫所描述的边城夜,她眼珠微转,若有所思:“你们是亲眼所见?”
“是。”一小暗卫道:“但属下并未跟太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王爷送了那姑娘一把银梳子。”
“胡说什么呢?”黑风一听,在他头顶重重一拍,转头又看向谢谭幽,干笑道:“王妃,新调过来的,不太会说话,您别多想,王爷肯定不会这样的。”
“头,我哪有。”小暗卫吃痛,揉了揉自己脑袋,“王爷明明就送了,这是我亲眼所见的。”
“……”
“我知道了。”谢谭幽淡淡道:“你们先下去吧。”
黑风道:“那这些银子呢?”
昨日他们只是拿了那些大臣身上的银子,可到了夜里再去时,又拿了不少回来呢。
谢谭幽看了眼放在桌上的一叠银票,轻声道:“既是如此爱国爱民,那便成全了他们的心思,拿着换些粮食,派人送到燕家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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