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晚了一刻都不行。
京中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心头担忧不已。
温凛话落,众人又是一惊。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当年之事的确透露着诡异,定国将军府全府众人谁不会点拳脚功夫?怎么会一场大火便要了所有人的命?
当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谣言传出,可那时云崇太后双双病倒,朝中无人主持大局,皇后挂帘听政,只尽快的办了丧事,大雪又连下三天三夜,待云崇重回朝堂,见云崇面色依旧不好,百官之中也无人敢谈及此事。
之后,此事便只是一场意外。
也是经此一事,列国联合攻打漓国,以为没了定国将军府便能随时吞并漓国,却不想,漓国还有一支军队。
燕恒所带领的燕家军。
战火纷飞。
多年来燕家军打了不少败仗,老燕王又身死,只剩下燕恒,朝中日日哀声一片,又忧愁,只觉,这国怕是要守不住了。
可他们想不到,燕恒能抗住半年,更想不到,只有一支军队的燕恒会战胜联合在一起的诸国,战争猛烈,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行灭了最强的戎狄,戎狄灭,就让其他几国惧怕了,思来想去,纷纷递上国书,要与漓国结两晋之好。
天下间,没有哪个帝王喜欢战火,云崇欲打算应了南燕和楚国,却被燕恒拦截,带兵而上,誓要灭其国。
云崇怒极,连下三道圣旨让燕恒回京,不可在肆意挑衅,起战火,让百姓受苦受难。
燕恒仍旧抗旨,不退兵。
那一年,燕恒十九。
他道:“结两晋之好,不过是牺牲女子幸福,身为公主,受万民供养,在别人看来这是应当,可人的出生并非自己能选择。”
“和亲之人,也不想自己是个公主,可她生下来偏就是,眼下敌弱我强,为何还要结?不当是我国说什么便是什么?”
“弱者,没有资格开口讨价还价。”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冷而坚定。
可话语传到京中,云崇却气的吐血倒地,昏迷整整三日,全国百姓辱骂燕恒,难听至极,百姓亦不喜欢战火纷飞,他们只知列国退兵,是燕恒不饶人,也不管他们百姓死活。
皇后与陈国公主持大局,不知谁进了言,让陈国公命人将孟南溪关进大牢,以此逼迫燕恒退兵归京。
消息传出去不过一月,燕恒便快马而归,入宫接孟南溪回府。
同月,陈国公府嫡女被折辱之死,不过几日,陈国公在朝堂之上怒怼燕恒,当晚,全府便被灭门。
至此,陈国公不过说了燕恒一句,燕恒便疯魔了般灭其全府传的沸沸扬扬,之后,燕恒顺势做实名声,杀了不少该死之人。
第二个月,两位公主同时出嫁。
一位去往南燕。
一位,去往楚国。
今年是第三年,听闻两位公主在嫁过去的第二年便香消玉殒。
漓国无人悲。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公主。
“人为?”云崇心头狠狠一跳,死死盯着温凛,忙问:“你手中可有证据?”
众臣也是盯着温凛看,一瞬间,气息似乎都是变了又变,就连风声都禁止了。
三年前,定国将军府的一场大火让这朝堂久久都未能平静下来。
而三年后,温凛归京,手提敌国皇帝项上人头,如此英勇,是漓国曾经最意气风发的云风将军。
可他今日归来,身上的凌厉之气尽显,远远看着就像是踏着血路而来,眸底的沉冷令人心惊,着实看不出当年模样,现下更是直言当年,定国将军府乃是被人所害。
他们知道定国将军府一事其中不简单是一回事,可温凛当众说出又是另一回事。
这里人之众多,想必,不用多大一会,定国将军府是被人所害的消息就会传的沸沸扬扬,不止百姓朝堂,怕是在列国也会掀起千层浪。
南燕皇帝还被温凛杀了,难保南燕不会前来寻仇,扰乱漓国暂时安稳的状态。
越想,众人心下满是惶惶。
也有不少人怀疑温凛今日目的。
温凛垂眸,遮掩住眸中冷色,摇头道:“臣暗中查了三年,仍一无所获。”
“臣也不知其中真相如何,亦不知是否是多心。”温凛顿了顿,又道:“只是心头总有疑惑,当年之事实在太过突然,全府竟无一人有反抗之力,是以,无论真相如何,臣还是想亲自查一番,若是臣清明了,待来日见到祖父父亲叔伯们也好与他们说明一二。”
他这话说的,看样子是不太确定的样子,可每句话又都在说当年真的不简单,真的是被人所害,定国将军府也绝不可能只被一场大火就烧的渣都不剩,而他又是在外三年,还是被人追杀了三年。
怎么说,被害都是铁板钉钉了。
可瞧他的样子……
朝臣之中几位交好的互相对视一眼,这其中有很大的问题。
不止三年前有,此时的温凛更是有,可云崇不开口,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温凛任由众人看着,也没说什么,点到为止即可。
此次回来,他只是想把口子扯开而已,三年了,他自然是知道这件事棘手又难查,也没有妄想着云崇给他查案或者权利,只是想着,将话出口,给一些人心头埋下一个随时都会爆的雷罢了。
这里,安稳了那样久,也该震上一震了。
而,这样的安稳,不该他们定国将军府的血换回来的。
也是因两人,和自己收到的消息,才让他一路不敢停歇的赶回京中。
温凛看向谢谭幽,谢谭幽也正看着他,一双眼睛通红,白衣衬得她眉眼之间尽显柔弱之态,身躯微微颤抖着,不是冷,是委屈,也是难过。
“我们幽幽竟是这样瘦了啊。”
“是过得不如意吗。”
两句熟悉温柔的问候,就让谢谭幽再也克制不住,她声音很轻又带着哽咽:“表哥。”
她知道温凛还活着,知道他最后一定会回京,也知道自己当时知道温凛活着时有多忐忑多欢喜,那时刚知前世,她原本不信这些,可她在梦里看到了温凛,看到最后的最后是温凛站在她身侧。
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啊,所以,她便完全信了空静大师所说的前世今生,后来,梦中种种越发清晰,与前世的宿命感越发强烈。
她知道谁待她不好,谁一直陪着她。
可她不知道的是,温凛竟会在今日毫无征兆的出现,不是在梦里,而是活生生的出现,熟悉的眉眼,身影,好好的在她身前站定。
谢谭幽心中情绪无法言喻,只能一遍一遍唤着表哥,如幼时那般。
“表哥回来了。”温凛轻轻替她擦去脸颊泪痕,扯了扯唇角:“这些日子,真是辛苦我们幽幽了。”
谢谭幽摇头,鼻尖酸涩的难受,本该开心,她想笑,可才扯开唇便是止不住的哭声。
温凛心疼的揉了揉谢谭幽墨发,声音温柔又好听:“剩下的交给表哥。”
说着,他撩开衣袍下摆,跪下抱拳,不再说定国将军府一事,而是将话头扯到最开始之时。
“陛下,谢谭幽乃臣表妹,今日敲登闻鼓,不过是因背后无人,心中委屈过大,实在没法了才前来,也是觉得普天之下唯有陛下能为她做主,是以,才大胆的敲响登闻鼓。”
“这九十仗,臣替她受,只愿陛下能听她一言,姑姑之死若真与谢靖有关,也请陛下以国法处置。”
百官中,谢靖站在最前,虽今日才被放出,可云崇话已经说出口,百官自然当他是丞相。
谢靖闻言,脸色阴沉:“云风将军只身入南燕斩下南燕皇帝的人头,可有想过会给漓国带来怎样的麻烦?”
杀了就杀了,还光明正大的提着南燕皇帝的人头入京,又扔在众人脚下,如此羞辱,南燕能忍得下这口气?
这两年,南燕与漓国结为盟友,背地里却偷偷的招兵买马壮大国土,只等着来日吞并漓国,和亲公主才身死,南燕便迫不及待的要起战火,恶毒的往百姓身上用瘟疫,是压根不给任何一个人活口的机会。
这样的残忍狠心之国,国君被杀又被辱,会忍气吞身吗?听闻,南燕只剩下南燕皇帝胞弟一个皇子,南燕皇帝被杀,定是他胞弟继位,他又如何不会为亲哥哥报仇。
“温家人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温凛不看谢靖,只看着云崇道:“臣既是敢杀南燕皇帝,便做好了准备,与南燕一战,臣自请带兵前去,此次必踏平南燕,还周边百姓太平。”
“你带兵?”谢靖冷笑:“云风将军这才回来就想着要回兵权了?”
定国将军府不在后,手下的定国军一半云崇交给了二皇子云埔,一半被安置在边疆守城,云埔是除了燕恒外最是能征战的将军,可身为皇子,手中有了兵权又怎么还会心甘情愿吐出,才听谢靖此话,云埔脸色就变了变。
谢靖见此,轻笑出声:“也不是我肆意揣度将军,而是将军如此真的惹人怀疑。”
温凛看向谢靖,面上没什么表情,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一句:“国为什么强?”
谢靖愣了一瞬,皱了皱眉,不明白温凛什么意思,想了想还是道:“自是兵强富有,一国才会强。”
“那兵怎么强?国又如何富?”
“……”
谢靖面色有些僵,一时间竟是有些答不上来,大概一炷香后,脑中忽然有了个答案,正想开口便被温凛堵了回去。
“一个优秀的领袖很重要,底下的人亦是重要,若全员都为一体,只有一个目标,强国护民,那这个国家只会日渐强大。”温凛道:“可若,只有一个优秀的领袖,和几个人有这样的目标,其余人不是懒散便是互相猜忌,那这个国家还是会富,只不过是上头,底部则是一个空洞。”
“从步入朝堂到现在,我一直不解,为什么我们身为一国人,同俯首一个君主,为什么还会分成三党六派?为何不能就是一家人?你好,我好,国强民安,我们的家人得以享福快乐,这不是为官者步入仕途时最初的梦想吗?”
温凛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容,这些人中有些看似交情不错,可实则背地里不知道给对方使了多少坏,大许是他自幼习武,见惯了外头自由的地方,这样的朝堂风气,他很是厌恶。
他出征,打的是敌国人,守的是我国百姓,到头来,竟是有人怀疑他目的不纯,当真可笑。
他也不再是当年骄傲的少年郎,无论什么都要争个对错。
顿了顿,温凛又道:“陛下和朝臣若是不信臣,便可让燕王为帅,臣为兵。”
说完,他抬眸看向百官之中的燕恒,他站在后方,身材高挑,一双让人看一眼便忘不了的眸子在人群中异常显眼,温凛一眼便看到他,轻笑了声:“燕王可愿与我共赴战场,杀尽犯我国之贼人?”
对燕恒,眸中只有欣赏。
那坚定的口吻,便是信了燕恒会应。
果然,只静了一瞬,燕恒便从百官之中缓缓走出,清冷的嗓音听在人心头格外的亢奋舒服。
“自然。”他道:“为将者本该如此。”
“若是有人疑你,不若杀之,以此痛快半生。”他眼底凉凉笑意,张口便是要杀人,惹得身后的百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又后退了一步。
燕恒略过云崇,直直朝温凛走来,温凛挑了挑眉,唇角笑意深了深,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燕恒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略过他。
温凛:“……”
眼睁睁看着燕恒走到谢谭幽身侧。
“……”
燕恒心头叹了一声,然后蹲下身将谢谭幽扶起,待她站稳后,又重新蹲下身去,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给她拍去裙摆的雪和灰尘。
从未见过这样的燕恒,就连云崇都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年少时,燕恒性子高傲又冷漠。
现在的燕恒不止高傲冷漠还是个爱杀人的疯子。
见了云崇都不跪。
这样的人,又怎会为一人弯腰低头。
可现在。
他不止弯了腰,还低了头。
怕连自己脏了的长袍都未碰过的人,竟在那给谢谭幽擦脏了的裙子。
谢谭幽泪水就凝在眼眶,看着待她这样温柔,这样好的燕恒,这两日看到的前世又浮现在脑海中。
在她在七皇子府邸,心情低落时,是他陪着她,告诉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教她武功,可她却是要用来保护别人。
她不知道那是多久,只记得燕恒真的陪了她很久很久,久到她都记不清了,燕恒依然在她身边。
后来入宫,二人没有再相见。
她过得不如意,与妃嫔斗来斗去的,很没意思也很累,遇到个棘手的,被人陷害了,又无缘无故挨了个巴掌,很疼,很委屈,没忍住泪水。
她在假山那里哭。
而燕恒便站在外面陪着她,看着她。
哭累了,她坐在万花丛中,还是燕恒,借婢女之口给她送温暖,给她信心,告诉她,她不平凡,只要想,便可永生自由。
回宫的路上,很孤独,回眸时,燕恒却离开。
昨夜她一直在想。
如果上一世,她回眸时看到了燕恒,会怎样呢?
会记得他吗。
记得在她不开心时陪着她,又教她很多的燕恒。
只是想起两个部分,谢谭幽一颗心就疼的受不了了,她不禁想,如果想起了全部,她该要怎么办。
她要怎么去接受。
原来,她以为孤独落寞又悲惨的上一世,并不孤独悲惨,有人一直陪着她,爱着她,只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而她,还坏的在这一世利用他,心里头清楚,对燕恒,利用多过其他,由其上次,听他说出那句喜欢,她便有了很大的底气,因为确保燕恒不会不管她。
可今时今日,她想起前世与燕恒有关的两个部分。
除了心疼就是心疼。
似乎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再把他规划为可利用之人。
每每想起他那双充满苦涩心疼的眼神,谢谭幽真的受不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的疼。
真的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燕恒。
也是很想很想护着他一次又一次,让他开心,自由。
“燕恒。”谢谭幽语声颤抖,泪水簌簌落下,心疼如撕裂,又有种迷茫无助之感。
“不要哭。”燕恒嗓音暗哑,“我一直在。”
第48章
泪水砸进燕恒手心,烫得他忍不住微微蜷缩,手掌缓缓握成拳,看着谢谭幽啪嗒啪嗒落下,燕恒心头有些闷,无奈又是心疼。
伸手想替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却在快触碰到她面颊时,顿住了,抿了抿唇,还是伸手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然后替她擦去晶莹泪珠,动作轻又温柔。
“不哭了。”燕恒深吸一口气,道:“要开心。”
“不论从前,只管以后,你所在乎的人都会好好的在你身边。”燕恒语气认真又像是承诺:“永远不会离你而去,就只是健康平安的与你在一起。”
燕恒其实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可对面之人是谢谭幽,还是只因温凛回来便哭的不能自已的谢谭幽,可想而知,这些年,她真的是不快乐。
也是真的很孤独。
这一刻,他忽然后悔了。
后悔在青龙寺的那三年,与自己变扭个什么劲,明明在意却要用冷漠恨意遮掩,如果在那三年,他就陪在她身边,守着她,那她是不是就会不孤单也会开心些。
就算不能日日陪着,也是该告诉她。
有一个人在她身边,陪着她,救她一次又一次呢。
可燕恒从不是想把这些挂在嘴边之人。
他真的承认,对谢谭幽永远做不到不在意,他永远不可能看着她受欺辱。
萧然老说他蠢,傻,吊死一棵树,甚至骂他有病。
可燕恒不解。
那就是蠢和傻吗?
这世间,何为喜欢?何为爱呢?
喜欢一个人是想和她永远在一起,吃好的玩好的,喜欢对方漂亮很棒的样子。
可,爱呢。
便是此生非她不可,不止此生,是生生世世。
无论这人变成什么样子,都想在一起,不说话也没关系,她不喜欢你也没关系,只要可以看着她,她好,就可以。
是以,他待谢谭幽从来就没想过用那些小恩来让她觉得自己好,感动,他不需要,谢谭幽也是。
从始至终,他要的只是她安好。
谢谭幽眼前渐渐清明,她看清了燕恒,好看的眉眼微微蹙着,一向冷又深不见底的眸子竟然有了丝丝红意,她心头微惊,没有开口,只认认真真看着面前之人。
忽然就觉得似乎真的是过了好久好久啊。
而燕恒还在她身边。
她一点都不孤独。
心头微凉之感渐渐融下,暖意慢慢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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