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白对赤司征十郎说:“你其实很讨厌吧,讨厌栗子离开东京,讨厌她一点儿不顾留在东京的朋友,说一个人走就一个人走,开开心心在新城市开始新生活。”
“好像她的朋友——比如你,在她心里其实并不重要似的。”
突如其来的寂静蔓延在走廊中,白炽灯将赤司征十郎的影子拖得很长。
“……不是这样的。”
赤司征十郎最终开了口:“栗子是随时愿意为朋友而死的那种人,她说这是侦探的必修课。没有谁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所有人都一样重要。
换句话来说——没有人是特别的。
也不存在为谁留下,为谁离开,对于未来的选择只纯粹关乎她自己的意愿。
令心怀异念的人无比挫败。
“抱歉,乱步先生。”赤司征十郎闭了闭眼,“我不该那样说的,忘了吧。”
“乱步大人又不是会打小报告的人。”江户川乱步撇嘴。
他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困了,我要回去睡觉,让你的司机送我。”
名侦探无事一身轻地走了,赤司征十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若有所思。
“看样子是什么都没有呢。”他自言自语,“因为没有多余的心思,所以才说得出这些话吧。”
是他多虑了。
病房中传来女孩子梦呓的声音,赤司征十郎推门进去,听见呼呼沉睡的女生口中小声地喊:“猫猫……不要打架……”
“在做什么梦呢?”他低头看她,抚了抚少女睡乱的额发。
黑暗中,晶亮的小眼睛盯着赤司征十郎,他侧过头,黑鸟停在床沿边,安静地瞅他。
“差点忘了,栗子还有个忠诚的小侍卫。”赤司征十郎收回手,在椅子上坐下。
土匪扑扇翅膀,离没心没肺只顾大睡的主人更近一点儿,才继续把脑袋埋入翅膀休眠。
横滨是一座夜生活非常丰富的城市。
这里从来没有宵禁,为了养生早早睡下的居民也有百分之七八十的概率被深夜的枪声、爆炸声、建筑物倒塌声吵醒,翻个身继续睡。
因此,当江户川乱步回到侦探社宿舍,发现太宰治精神抖擞地在楼梯上吊,是十分合理的一件事。
“……”名侦探选择无视之。
“乱步先生,不要这么无情嘛。”太宰治把脖子挂在绳圈上随风荡漾,欢快地朝江户川乱步招手,“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快帮我把板凳踢掉。”
“你深夜不睡在楼梯间等我,就为了这个?”江户川乱步困得要命,错过太宰治继续往家里走,“明天让社长把太宰开除好了。”
太宰治:“不要啊——我在咖啡店的赊账还没有还——咦好像死了就不用还了?乱步先生快帮我把板凳踢掉!”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江户川乱步以“万一把与谢野医生吵醒,太宰你这辈子都不用再自鲨了”为威胁,让太宰治死心,摘下脖子上的绳圈。
“我听说了哦。”太宰治一边卷绳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发生在横滨国大的案子。”
江户川乱步一点儿也不意外。这个脱离港口黑手党干部职位几年的男人看似把简历洗得清清白白,实则仍有蛛丝般的情报网深入这座城市最黑暗的地方。
“栗子受伤,可怜兮兮地住了院。”太宰治弯了弯眼眸,“听说乱步先生决定在医院守一晚的消息,我们都吓一跳呢。”
什么我们,明明是只该被福泽谕吉和与谢野晶子知道的消息。擅自打听八卦还要舞到当事人眼前,这种事只有惟恐天下不乱的太宰治干得出来。
“现在离‘一晚’还早得很。”太宰治咬重音,“乱步先生怎么先回来了?”
你深夜堵我只是为了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吗?江户川乱步眼里写着这行大字。
太宰治可不觉得无聊,他无疑找到了不可告人的乐趣,一脸洗耳恭听地等江户川乱步回答。
“有人帮她守夜。”黑发绿眸的青年没好气地说,“医院的椅子又硬又冷,我才不要委屈自己。”
“原来如此。”太宰治没有穷追猛打,反而一副接受了解释的模样,“乱步先生觉得栗子不需要你,便回来了。”
这话听着可不太顺耳。
所谓名侦探,即使并非自视甚高之辈,骨子里也是极为傲慢的存在。
自认不凡,以超乎寻常的智慧解救无知的群众,一个不自信的人休想从事这一行。
没有人不需要名侦探,即使是笨蛋,特别是笨蛋,不可能不需要!
江户川乱步气呼呼的,黑暗中的绿眸蒙上一层明亮的光彩。
“帮栗子守夜的是什么人?”太宰治愈发感到有趣,“她的朋友?”
严格来说是爱慕者,以及本人追求得其实很明显但笨蛋完全意识不到的追求者。江户川乱步在心里回答,没有说出口。
他看任何事都看的太透,这世界对江户川乱步而言委实没有多少秘密。
对太宰治也是。他轻易从名侦探的沉默中读出了答案,故意作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乱步先生,你就这么走了?”
江户川乱步:“?不行吗?”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太宰治连连摇头,“一方还对另一方存在爱慕的心情。乱步先生,姑且不提你是不是想好心当个助攻,栗子的安全怎么办?”
什么助攻?江户川乱步皱眉。
“笨蛋能出什么事。”他小声嚷嚷,“医院里,讨厌的坏鸟也在,赤司家的小子也不是……”也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那可不一定。”太宰治不以为然,“被情绪控制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医院是赤司家投资的,栗子又信任他,她养的贪嘴鸟说不定吃两颗花生就把主人卖了呢?”
太宰治一次性造谣了超多人,他超勇。
江户川乱步迟疑了,他动摇了。
理智和推理能力告诉他太宰治在讲屁话,又有个声音在名侦探脑海中恶魔低语:想想太宰的上一份职业,他经验丰富。
江户川乱步下意识看了眼楼梯,现在赶回医院的话……
太宰治将他无意间的反应尽收眼底,换成欢脱的语气:“开玩笑的啦,中途离开是乱步先生做出的判断,肯定没问题,什么事都不会有。”
本来很确定的事情,从太宰治口中说出来却怎么听怎么像flag,听得人心里七上八下。
港口黑手党私下形容太宰治是“魔鬼在说话”,可谓肺腑之言,绝不是恶意诽谤。
江户川乱步咬了咬嘴巴,毅然决然地掏出社长送的眼镜——【超推理】!
“……什么意外都不会发生。”他控诉地看向太宰治,“太宰,不要危言耸听。”
“是是。”太宰治认错认得爽快,“我错了。”
被涮了一道的名侦探又困又累,已经没有和坏心眼同事计较的力气,蔫蔫地拖着步子回宿舍补眠。
太宰治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目送侦探的房门在他眼前合拢。
“噗嗤。”他笑出声,“乱步先生,因担心她而使用【超推理】的那一刻,你已经输了。”
门铃响起的时候,我正在书桌前与作业搏斗。
一个勤勉的大一新生在开学第四天喜提早八缺勤,记录考勤的学姐痛心疾首:学妹,是什么导致了你的堕落!
我单手拍摄右手绷带照一张,点击发送。
学姐由痛心疾首变为释然开怀:外地人?习惯就好,下次腿没受伤还是要出勤哈。
腿受伤但可以坐轮椅的话,也要来。
横滨对居民的品质要求中,首当其中的便是“坚韧不拔”。
指上班上学的地铁被黑手党炸了也能踩自行车疾驰擦点打卡的顽强精神。
我认为这项制度很不合理,黑手党怎么了,黑手党不用支付劳动人民的误工费吗?
横滨是一座很有人情味的城市,具体表现为横滨企业允许员工在请假理由中填写“小区被选成黑手党火拼的地点救命我出不了门”、“误把某橘发男子认成尚在发育期的初中生,被可疑的黑衣人上门警告我好怕”、“拾金不昧捡起地上的柠檬送进警局,被警察以袭警罪抓捕了怎么办”等等,且不扣全勤奖。
比起他们,我的请假理由太过逊色不够酷炫,难怪学姐一脸淡然。
我:对不起,我是个无知的外地人.jpg课可以不上,作业不可以不写,我坐在书桌前,别别扭扭地用左手握笔。
左撇子是个特别时髦的属性,不仅在侦探业务中时常出现,也是扮猪吃老虎的一大利器。
比如某打网球的越前姓男子,初次登场右手握拍,在与对手你来我往一番、听对方留下“小鬼你也就那样”的挑衅之言后,不屑一笑,将右手的球拍换到左手,漠然道:不好意思,左手才是我的惯用手。
装逼于无形,嘲讽二字不必说出口便令对手和观众倒吸一口凉气,运动番主角气息展露无遗。
但假如他是右撇子,初登场却用左手拿球拍,观众们的敬佩则会被吐槽取代:至于吗,装得也太刻意了。
“这便是右撇子与左撇子的区别。”
我对土匪说:“侦探也一样,大声说出‘犯人是左撇子’可以得到围观群众的惊叹声;说出‘犯人是右撇子’则只会收到你是智障吗的无语目光,何其不公!”我说这些想表达的中心思想是——私密马赛我左手写不了字,作业可不可以延后一周再交?
卑微.jpg当我走投无路,开始琢磨把作业撕碎并嫁祸给土匪的阴谋可不可行时,公寓的门铃悠悠响起。
我蒙获大赦般丢下笔,跑去开门:“来了来了。”
门口站着我的监护人和两个蹭饭的。
太宰治一脸大受打击地捂住心口:“蹭饭的……我在栗子心里竟然只是个蹭饭的……说好的和我天下第一好呢?”
织田作之助:浮夸了,太宰。
我:“太宰先生,你欠我委托费这事我能一直记到我入土。”
太宰治:“不要嘛,记到我入土多好,说不定今天下午你就能忘了。”
他对他的死期很有自信。(大拇指.jpg)
我用异能扫了他两眼,面露鄙夷:“你个大骗子。”
他生命力旺盛得与某种活跃在别人家厨房的小动物一模一样。
我家厨房?我家厨房是饥荒年代。
坂口安吾打断了这段如果无人制止将一直持续下去的弱智对话,说明来意。
首先,他作为我在横滨的监护人,代表异能特务科慰问进入横滨没几天便遇袭住院的可怜异能者,再三保证横滨是一座对异能力者十分友好的城市,绝对没有排斥外地人的歧视行为。
——俄罗斯人除外。
我:这不是已经把歧视赤.裸.裸说出口了吗?
其次,他是来请我吃饭的。
“总算能在两个会议中间抽出一顿饭的空闲。”坂口安吾露出社畜升天的安详神色,“算起来我已经五个月没下班了……哈哈,五个月……”
我:警察吗?我家门口疑似出现丧尸变异行为,是的,当事人神志不清,快要口吐白沫了。
好惨一社畜,简直是行走的地狱工坊活招牌,异能特务科的人事是不是一个来应聘的应届生都招不到?
难怪樋口一叶手握高学历却宁可给黑手党打工,编制这么香的东西如果人们不要,肯定是因为其中藏着巨大的加班陷阱!
我十分同情安吾先生,并愉快地答应了他的请客邀约。有饭吃的好事,错过是王八。
“是迟到了四年的献给栗子的感谢宴哦。”太宰治兴致勃勃地说,“不要客气,尽管把安吾吃穷吧!”
他声音中的兴奋与恶意是隔壁的樋口一叶听了不敢出门的程度。
我庄严地敬了个礼:“幸不辱命。”
坂口安吾:你不会已经用异能看见我破产的结局了吧……
我:(哼歌)(目移)
织田作之助拍了拍坂口安吾的肩膀,老实人说:“能带上我家的五个孩子吗?”
“他们正在生长期,很能吃。”
坂口安吾凝固成灰白石膏像这件事,在场三位都是犯人。
请客地点是坂口安吾提前一月订好的高级餐厅,织田作之助三千弱水独爱激辣咖喱饭,点单大权被太宰治拿下。
他头头是道地告诉我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那个超贵但是绝对要吃,那个不吃后悔一年是他经验之谈。
我敬畏地看了眼价格,疑惑地问:“侦探社薪资水平这么高吗?”
听他的语气,高级餐厅像来过成百上千次似的。
“跳槽之后就没来吃过了。”太宰治把菜单递给我查漏补缺,沉痛地说,“上一份工作什么都不好,上司稀烂同事捣乱下属蠢蛋,唯一的可取之处只剩餐补了。”
我:难怪要跳槽,职场环境也太恶劣。
我加上一份喂土匪的坚果沙拉,把菜单还给侍者。
对安吾先生而言,好消息是餐厅不能临时加座,孩子们只能乖乖在家吃咖喱。
坏消息是,太宰先生贴心地表示:可以打包。
不把好朋友安吾留在后厨刷盘子他誓不罢休。
坂口安吾逆来顺受地忍耐了。
他因为mimic事件被太宰治阴阳怪气整整四年,终于等来这顿终结之宴,等请完这一餐,他再加班半年多,过去的事情便彻底翻篇了。
破财免灾乃世间真理。
我对餐桌下的暗流汹涌一无所知,只管敲碗等饭吃。
感谢顽强的我自己,左手写不了作业,嗷嗷吃饭是不耽误的。
太宰治:“昨天半夜,我在侦探社宿舍上吊的时候遇见了乱步先生。”“他平安到宿舍真是太好了。”我舒了口气。
太宰治:完全无视了我在上吊呢。
“乱步先生说有人照顾栗子,他就先回来了。”浅鸢眸的青年不着痕迹地套话,“是谁呀,栗子的朋友吗?”
“是我初中加高中六年同窗的挚友。”我掰着手指数,“如果不是我大学坚决不要再读一所篮球强校,志愿大学可能也会报赤司君选的东大吧。”
现在看来我的梦终究是碎了,黄濑君来了,横滨国大离变成篮球强校怎么会远?
太宰治:“他回东京了?”
“是呀。”我说,“赤司君又要忙学业,又要练球,还要继承家业,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三瓣,好忙的。”
“忙成这样还能大半夜赶来横滨守护栗子一整夜。”太宰治意有所指地说,“真是一位‘用心’的朋友啊。”
我深深赞同,大为感动:“简直是让人想呜呜掉小珍珠的友谊。”
太宰治:不,这根本不是友谊。
乱步先生未来的道路还挺艰难呢。太宰治摩挲下颌:最艰难的甚至不是赛道上另一位竞争对手的阻挠,而是毫无自觉、某种意义上异常难搞的女主角。
嘛,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提前下注才能赚得盆满钵满。”太宰治轻快哼歌,“这可谓诀窍,一般人我不告诉。”
我:“太宰先生,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呢?”
“没什么~”太宰治欢快地转动手里的银叉,“肚子好饿,菜不可以快点上来吗?”
“等上菜的时间的确无聊。”我想了想,“我给大家助个兴好了。”
无赖派三人的目光一同聚集在我身上,身为传奇侦探我怎么可能怯场,这就来给你们讲讲我的东京侦探故事。
准备感受震撼吧,横滨人!
“既然我们在餐厅,为了更快入戏,让大家获得身临其境的享受,我就讲讲发生在餐厅的故事吧。”
以下故事来自我的亲身经历,不含一丝编造成分。
我从业四年,经历大小案件无数,随便在记忆里翻翻找找便是个开胃菜好故事。
“餐厅算是谋杀案的高频热门现场。”我边回忆边说。“非常好下毒场所,爱来自后厨。”
与我们隔了一段距离的座位上,服务生拼命解释:“别担心客人,我们家的餐具是纯银的,百分百验毒——不不不,它变黑是因为你在吃墨鱼汁不是有毒啊!”
我:“但下毒很容易被发现,做成事故死亡更聪明。”
“因此有些犯人会刻意给被害者点鱼料理,并在受害者用餐期间屡次分散其注意力,害其被鱼刺卡死。”
隔壁桌的隔壁:“好啊!我吃鱼的时候你一直唧唧歪歪是不是想把我卡死,好歹毒的心肠!”
“桂鱼没有刺!你这个被害妄想症重度患者,分手!”
我:“更隐蔽的下毒技巧也是犯人的不二之选,比如以罗曼蒂克为由带来花束,实则将毒药研磨细碎伪装成花粉。”
刷刷刷,周围桌上的花束被猛的撤下,连餐厅装饰用的小盆花都被侍者飞快搬走。
我:“除了同桌吃饭的朋友之外,服务生与厨师亦是嫌疑人的种子选手。”
“他们下毒下得不动声色不留痕迹,毕竟为了维持菜品的完整性,客人并不会让人先试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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