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玉蝉眉心蹙了起来,“那套头面是我两个月前订下的,是要送给我表妹做添妆的,眼看着表妹婚期将近,你给我再多银子我也不卖。”
赵柳湘听闻头面是要送给自己的,愣了一下。
丫鬟抬着下巴,不以为然道:“我家主子让我在这里等你,与你说一声,已经是给足了你脸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吕玉蝉还没遇到过如此蛮横无礼的丫鬟,怒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套头面我既然付了定金,那便是我的,你们岂能来抢”
赵柳湘也出声道:“你这个小丫头做不了主,让你主子亲自来与我们说。”
赵初湘不安的握住苏灿瑶的衣摆,苏灿瑶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小丫鬟神色轻蔑,敷衍道:“你们还不配让我家主子浪费唇舌。”
苏灿瑶轻轻皱了皱眉,这丫鬟一看就是主家平时蛮横惯了,也跟着学了一身蛮横气,一般的人家养不出这么刁钻的丫鬟。
这京城虽说是天子脚下,达官显贵众多,但也不至于如此仗势欺人,怎么说赵家和吕家都有人在朝中做官,在这京城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伙计两方都得罪不起,只能低眉垂眼的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吕玉蝉怒甩袖子,“今天你哪怕说破天去我也不卖!”
“你那套头面我家主子早就已经带走了,让我留在这里跟你说一声,不过是我家主子仁厚而已。”丫鬟往柜台上放下一锭黄金,语气强势,“我家主子喜欢,你不卖也得卖!”
“你……”吕玉蝉气的声音发抖,“你家主子是什么人,竟敢如此霸道!”
吕玉蝉身后的贴身丫鬟不服气道:“我家小姐可是吕家嫡女!你们岂敢放肆”
小丫鬟轻嗤了一声,不耐烦道:“我穿着厉王府的侍女服,还能是哪家的丫鬟我家主子自然是皇上亲封的灵郡主!”
苏灿瑶眸色一动,抬头望去。
只见小丫鬟身上穿着一身丁香色的衣裳,袖口绣着枫叶,锦缎裁的裤子底部绣着同款枫叶纹花边,腰间挂着一个‘厉’字的木牌。
吕玉蝉和赵柳湘声音同时滞了滞,互相对视一眼,抿着唇不说话了。
小丫鬟瞥了她们一眼,扭着腰走了。
苏灿瑶眉尖微蹙,心底涌起一阵不悦,但他们初来京城,没必要为了一套头面将事情闹大,吕玉蝉和赵柳湘既然都选择息事宁人,她也没必要再生事,何况对方还是虞念灵,若牵扯起来,还得把当年那些旧账都翻出来,想想都让人头疼。
虞念灵坐在软轿里,等的有些不耐烦。
她让芳儿等在铺子里,不过是不想落人口实,只要在人前坐实她付过银子就行了,这个芳儿怎么是个榆木脑袋,竟然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虞念灵不耐烦的抿了抿唇,掀开轿帘往玉孝阁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掠过街头,倏然顿住。
她恍惚中好像看到了一张微微熟悉的面容,她下意识坐直身体,朝着那个方向仔细张望,可惜街上人太多,已经寻不到对方的身影了。
……难道是她看错了
虞念灵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那个裴元卿不过是她童年流落民间时有点模糊好感的人而已,她当时那么小,只觉得对方长得好看罢了,何况对方这些年待在那个小小的丹阳城里,恐怕早就已经长成了一个土包子,哪里还值得她堂堂郡主喜欢
虞念灵看着手上的丹蔻,讥讽的扯了下嘴角,不过她倒是有些好奇当年那个小胖墩苏杳杳现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
恐怕早就从小胖墩长成了大胖墩了。
虞念灵望着自己雪白的肌肤,得意的扬了扬唇,她如今可是这京城中出名的美人,母亲当年说的没错,女人就是要有副好样貌有个好身材,她少吃半碗饭又算得了什么
她这些年来始终只吃六分饱,谁看了她不赞她一声身材好。
如今裴元卿若是见到她,恐怕魂都要没了,再不会多看那个苏杳杳一眼。
她想起裴元卿小时候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样子,眸色微微暗了暗。
这么说起来,她还真想见他们一面。
裴元卿那个时候年龄不足十岁,她不怪他不懂得欣赏,现在他如果能见到她,她定要让他为她所倾倒。
虞念灵越想越得意。
芳儿从玉孝阁里走了出来,笑容满面的来到她面前,“郡主,奴婢都办妥了。”
虞念灵收敛唇边的笑意,不悦的看了她一眼,斥责道:“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白白耽误了本郡主一刻钟时间!”
芳儿面色一白,连忙低眉垂眼,“是,是奴婢办事不利,请郡主责罚。”
她表面恭顺,心里却忍不住喊冤,刚才那伙计只说买头面的主顾会在巳时末来取头面,郡主见时辰差不多快到了,就让她留下等,她哪知道对方究竟什么时候会来。
明明她三言两语就将对方打发了,把事情处理的很好,可她知道不能跟郡主辩驳,不然郡主会更怒,那么她这个月的月银就别想要了,说不定还会被掌嘴。
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郡主虽然说话轻声细语,手段却狠着呢。
虞念灵想起刚才那匆匆一瞥,咬了下唇,懒得跟她计较这些小事,冷声吩咐道:“你去街头看一眼,是谁家的马车停在那棵枣树下。”
如果刚才她没看错,那男子就是在那辆马车附近徘徊,好像是往马车上放东西。
“是。”芳儿不敢多问,赶紧照办,过了一会儿跑回来回禀道:“回郡主,是城西赵家的马车。”
“赵家……”虞念灵眸色微微幽深,沉默了一会儿,放下轿帘。
芳儿连忙走到轿子旁,扬声道:“起轿,回府。”
玉孝阁内,苏灿瑶挑了根玉簪和两副耳坠,心不在焉的付了银子,匆匆跟赵柳湘几人走了出来。
眼看着已经晌午了,大家没有急着回府,抬脚去了对面的酒楼,要了间包房。
吕玉蝉坐在凳子上,眼眶微红,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
赵柳湘给她沏了杯茶,柔声安慰道:“表姐,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那头面上沾了晦气,我们不要也罢。”
吕玉蝉咬牙,“那位灵郡主实在是欺人太甚。”
裴元卿眉宇微微一蹙,抬眼看向苏灿瑶,“你们遇到她了”
苏灿瑶摇头,“没正面撞上,就是碰巧遇到了她的丫鬟。”
苏景毓早就听他们提起过,那个灵郡主就是当年的虞念灵,不由沉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灿瑶把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苏景毓想起当年的仇,微微握紧了拳头。
这些年来他没有一刻忘记当年的事,每次挑灯夜读,他都是想着这份仇恨坚持下去的。
秦诗萝望向赵柳湘和吕玉蝉,好奇问:“你们也是官家女眷,何必那么怕她此事是她没理,就算说到天王老子面前你们也不用怕啊。”
赵柳湘轻叹一声:“你们有所不知,厉王这些年来虽然修身养性,但他爱女如命,之前有人不小心冲撞了灵郡主,他直接上门把人家眼睛剜了出来,这样的煞星我们自然能不招惹就不招惹,我们的父亲都在朝中为官,我们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苏灿瑶想起上次偶遇厉王时的场景,心有余悸地抿紧了唇角,这位厉王说是修身养性,脾气却爆裂残暴,看不出一丝淡然。
吕玉蝉捧着茶盏,面色苍白,“他若讲理便罢了,还有一次,明明是灵郡主的马车不小心撞倒了一个汉子,那汉子上前理论,厉王竟也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打断了那汉子一条腿。”
赵柳湘道:“大家都说厉王只要遇到灵郡主的事,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苏灿瑶听明白了,原来是厉王凶名在外,所以大家才对虞念灵那般惧怕。
难怪这些年来尹青青竟然容忍虞念灵做了郡主,不敢再下狠手。
她忍不住疑惑,“厉王如此嚣张,陛下难道不管吗”
吕玉蝉压低声音,“怎么管啊……先前被剜了眼睛那户人家,根本就不敢招惹厉王,吓得连夜就搬走了,后来被打断腿的那个汉子,本来就是平民百姓,厉王命人将他打了一顿又给了他一笔银子,只说是打错了,他拿了银子也不敢再追究了,这些事都是在京城发生的,在厉王封地还不知道发生过多少事呢,可没有人告御状,陛下就算知道了也没法子管,何况陛下也未必知道。”
赵柳湘幽幽叹息:“他是王爷,一般人岂敢招惹。”
苏灿瑶听得怒火中烧,幸好他们住在远离上京的丹阳城,不然整日看到这些强权压迫的事,她恐怕日子都过不安生。
吕玉蝉抿了一口茶水,心有余悸道:“厉王现在是一心求道问长生了,可他年轻的时候,是能只身杀进敌军营帐,取了敌人首级的,也是立过大功的,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啊……”
苏灿瑶微微拧眉,厉王是功臣,又是先皇的义子,还被赐了皇姓,如果他不犯大错,就算是皇上也动不了他。
一桌子人都沉默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苏灿瑶有些闷闷不乐的。
一路乘着马车,她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繁华,却仿佛窥见了这繁华背后的污秽,远不如丹阳城的小道幽径来的干净整洁。
祁凌风这样凶残狠辣的人如果做皇帝,必定导致生灵涂炭,绝不能让他篡位成功。
可她没办法把祁凌风的狼子野心说出来,身为一个商户家的小孙女,她又能做什么呢
苏灿瑶攥紧手心,咬紧了下唇。
回府后,大家在前院分开,苏灿瑶跟秦诗萝一起往晚香小筑的方向走,忽然感觉裴元卿拽住她的手腕,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
苏灿瑶愣了一下,抬头望去,裴元卿已经跟着苏景毓走远了,背影一如往常,不知道的还以为偷偷往她手里塞东西的不是他一样。
苏灿瑶觉得有些好笑,唇角微微扬了扬。
她张开掌心,发现手心里躺着一对樱桃耳坠,用一根金丝坠着,红宝石打磨的圆润而有光泽。
苏灿瑶脸颊微微一红,也不知道裴元卿是什么时候买的,她刚才都没留意到。
仔细想想,她刚才只顾着给大家买东西,倒是忘了她自己。
秦诗萝探头看了一眼,脸上浮起揶揄笑意:“呦!哪来的耳坠啊是谁这么贴心”
苏灿瑶闹了个大红脸,握紧手心,迈着碎步跑回了屋里。
秦诗萝站在原地哈哈大笑。
祁烈处理完桌上的案牍,疲惫的站起身,推开窗牖,望着阒寂的东宫。
近几个月,他被关在东宫里,不敢派人送信给弟弟,免得被藏在东宫暗处的眼线发现,会暴露弟弟的身份。
他解除禁闭后,给丹阳城去了几封信,却都了无回应,后来他收到一封,是弟弟临行前给他写的,信中言明弟弟会前来京城,可抵达京城的具体日期却没有说。
祁烈心中正有些担忧,忽然看到对面的屋檐上站着一只小胖鸟,那只小胖鸟站在对面半天都没动。
他定睛看了看,那小胖鸟尖嘴利爪,一对鸟瞳冰冷中带着几分傲气,神态莫名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
他想了想,神色一震,分明是他弟弟的海东青!
祁烈心中浮起巨大的惊喜,连忙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他站在空旷的地面上,对着屋檐上的海冬青用力挥了挥手。
海东青黑黝黝的小眼睛看了他一眼,倨傲的啄了啄身上的羽毛,根本没搭理他。
祁烈在原地又蹦又跳,海冬青就是不肯下来,他仔细看了看,海冬青脚上分明绑着一张纸条,很有可能是他弟弟抵京了,传消息给他!
祁烈激动的在原地走了两步,试着用各种方法把海冬青引下来,可海东清始终无动于衷。
祁烈没办法,只好让人搬来梯子,派护卫爬到屋檐上去抓海冬青,他怕护卫笨手笨脚的,还叮嘱护卫小心些,别伤了海冬青,结果护卫刚爬上去,海东青就抖了抖翅膀,飞到了对面的屋顶。
祁烈转头望去,嘴角抽了抽。
他想了想,海东青可能是惧怕生人才飞走的,只好让护卫把梯子搬过来,自己吭哧吭哧的爬了起来。
他从有记忆起就是太子,还没做过爬屋顶这种事,费了半天劲才爬上去。
他好不容易爬到屋顶,结果海东青看了他一眼,又挥舞着翅膀飞回了对面屋顶,还在屋顶上跳了几步,愉快的抖了抖翅膀,十分惬意的样子。
祁烈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看着海东青圆溜溜的小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茅塞顿开。
他爬下梯子,面无表情的让护卫去膳房端来一盘肉条。
片刻后,海东青成功落在了他的窗台上,凑到盘子旁闻了闻,撅着屁股吃了起来。
祁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成功拿到了纸条。
他看了一眼埋头苦吃的海东青,“……”不愧是他未来弟媳妇养出来的呢。
从东宫后门出去,绕过一条街,有一条隐蔽的窄巷,巷子里有一处茶寮。
祁烈急匆匆的赶过来,身后只带了两名暗卫,他手里握着纸条,神色激动又焦急,纸条上写的正是这处茶寮的位置。
他弟弟约他在这里见面!
海东青跟在天上慢悠悠的飞,时不时俯身冲下来,又骤然飞高。
裴元卿早就等在茶寮里,远远见到海东青就知道他来了,站起身迎了出去。
两兄弟见面又是一阵激动,半天心情才稍稍平复下来。
祁烈在桌边落座后,裴元卿抬手给他倒了盏茶。
祁烈来的匆忙,走的又急,早就累得口干舌燥,灌下一盏茶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一些。
祁烈听裴元卿说了这次来京的原因,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看着弟弟清冷的眉眼,促狭地揶揄道:“原来是你大舅哥明年要下场参加科考。”
“我听父皇最近的意思,似乎有意让我负责明年的春闱,既然大家早晚都是亲戚,你说我用不用避避嫌”
裴元卿倒茶的手一顿,耳尖微不可察的红了红。
祁烈看茶水都要流到桌子上了,抖着肩膀轻轻笑了出来。
裴元卿将茶壶放回原位,淡声道:“以毓哥的才学,凭自己的本事足以金榜题名,皇兄无需避嫌。”
祁烈找回些小时候逗弟弟的快乐,眉宇间的神色放松下来,连这些天来的疲惫好像都一扫而空。
裴元卿抬头看着在天上盘旋的海东青,吹了声口哨,海东青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祁烈无语凝噎的看着在弟弟面前乖乖听话的小胖鸟。
一只鸟怎么还看人下菜碟呢
海东青已经吃饱喝足,愉悦的站到裴元卿的肩膀上梳理羽毛,连一个小眼神都没给他。
祁烈:“……”他好像被一只鸟给无视了。
裴元卿抿了一口茶,问起正事:“皇兄,你当初顺着船只那条线追查,没查出结果吗”
祁烈提起此事,面色微微一沉,“我当初顺着这条线刚查出些眉目,朝廷就忽然抓到了那几个‘前朝余孽’,理由合理,证据充足,那几个人没多久就都招供了,顺理成章的定了罪,看起来一点漏洞都没有。”
裴元卿轻轻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祁烈提起此事仍余怒未消,气愤地捶了下桌子,“这也太凑巧了,我看分明是有人察觉出我在追查这条线,怕我查到他们身上,连忙推了几个替死鬼出来扰乱我的视线,幕后主使让那几个人把所有罪责都承担下来,朝廷就没有理由继续追查。”
他叹了一声:“可惜我再顺着那条线查下去,线索已经都断了。”
裴元卿眸色暗了暗,抬眼问:“皇兄,你可有派人调查过厉王”
祁烈嗓音低沉,“自从你提了此事后,我就一直派人盯着他,还真察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之处。”
“哪里不寻常”
“厉王在城外藏了一处私人宅院,那处宅院记在他人名下,他派了重兵把守,经常在夜里偷偷过去,我没敢打草惊蛇,不知道里面住着什么人。”
裴元卿思忖道:“可还有其他可疑的地方”
“我觉得厉王府里养的那些方士很可能有问题,只是我派人跟了他们许久,还是没有发现破绽,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祁烈对弟弟的判断深信不疑,所以在裴元卿提出厉王有问题后,他越看厉王越觉得不对劲,厉王那些反常的举动在他心里都变得可疑起来。
“我已经派人去这些方士的老家查探,看能不能发现问题,只要发现一个人有问题,就可以顺藤摸瓜的查下去。”
裴元卿叮嘱:“切忌不要打草惊蛇。”
“放心,我有分寸,厉王在朝中根基颇深,一切只能暗中进行,在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不会让他察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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